10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天來臨了,梧桐樹上光禿禿的,露出了黑乎乎的樹斑。地上,枯黃的落葉和白色垃圾隨著風打著旋兒。天氣幹燥,院門前馬路上的灰塵揚得更高了。縣城裏到處一派蕭殺的景象。

湘語找工作的事情緩了下來。目前娘家的情況並不是有特別迫切的需要經濟支援的事情,馬M也忙著在廠裏加班無暇顧及她,自然不用吵架,她也不急於證明自己的能力了。

馬M在忙著新產品無扇風扇的生產。廠裏要求得在明年夏季之前,新產品要大批量上市。聽說還有很多電器廠正在加緊研發!新品的工藝流程需完善,產品原料得過關,小電機還需改進,宣傳方麵也得加強!各部門都在加班加點,他可是技術骨幹,自然不能缺席。對於飯菜在廠裏食堂解決,他是這樣給湘語交代的:“我們都繃緊了弦,搞得好,年底應該能發一筆可觀的獎金。時間就是商機,時間就是效益!我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一開始,湘語還擔心丈夫三餐吃食堂對胃不好。漸漸無感,甚至為自己的輕鬆感到高興。馬M口味重,無辣不革命,無肉不歡,每頓飯必為他特別備一個帶辣椒的葷菜。現在,隻有兒子在家裏吃晚餐,她準備一個肉餅子蒸蛋或者炒火腿腸、可樂雞翅啥的,再另炒個小菜,就簡單對付了。

馬超也覺得父親不回家吃飯挺好!他在飯桌上挨罵的時候少了。既然生活簡化了,空餘時間就多起來了。她在家裏隨意翻翻書、畫幾張畫、泡點電視劇。一次,她陪兒子去書店,在書架上看到了少得可憐的幾本美術專業書。其中就有《人體速寫》和《國畫啟蒙》,她仔細欣賞著。美術書紙張厚,價格貴,她舍不得買,可實在太喜歡了。猶豫一陣,她買下了《人體速寫》。

每天,趁馬超上幼兒園,湘語就在家裏拿著鋼筆練習人物速寫臨摹。晚上,馬超看書、玩玩具,她就把兒子當成模特寫生,在速寫本不停地勾勾畫畫。陪伴兒子的時間得快了,當然,她的進步不小。馬超常偷偷從抽屜裏拿出媽媽的畫作帶到幼兒園炫耀。

馬M到家的時候,總是很晚了。有一次,他提前回家,看到了她正在臥室裏畫畫,嘲笑說:“畫的什麽亂七八糟!”他拿起《人體素描》翻了幾頁,扔在一旁,正色道:“湘語,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這男的女的光腚,適合兒子看嗎!”

“這是藝術,你懂嗎?”湘語把書寶貝似的捧在胸前。

他邊換衣服,嘲諷說:“你有本事,學學我的電路圖紙設計唄。”

湘語沒有答話,默默地把書和速寫本收拾整齊,小心翼翼放進抽屜。

一天,馬M電話回來:“廠裏接了大單,各部門都全力以赴。這幾個月我在廠裏住,你清理一下我的衣服、被子,下午我回家拿。”“有這麽忙嗎?”湘語心裏質疑,接著又暗自高興--她晚上再也不用擔心騷擾了。

從此,湘語無拘無束,看到什麽就畫什麽。有一次,她剛沐浴完,對梳妝鏡,突然奇想,畫下一幅自己的出浴圖。畫中的自己,確實有些嬌俏和性感。她悄悄把作品藏到衣櫃抽屜裏鎖著,生怕馬M看到。她醉心於畫畫,每晚心境平靜,睡眠也得到了改善。

一個周五的下午,湘語在家裏哼著歌,漿洗兒子的一件舊衣服。馬M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快,趕緊換衣服。”馬M直奔洗手間,對湘語說。

“怎麽啦?”湘語兩手滿是肥皂泡,疑惑地說。

“先別管,換一套最漂亮的衣服吧。”

“兒子一會兒幼兒園放學,得接送呀。”湘語還是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

“我已經安排好了,請哥哥一會兒幫我們接馬超。”馬M說。

湘語關上水龍頭,到臥室找衣服。

“穿那件比較性感的裙子吧。”馬M在客廳裏催促著,“快點。”

“你不是說胸部太招搖了嗎?”湘語邊拿衣服邊在鏡子前比劃了一下。很久沒有穿這件深v領的衣服,她自己看著都有點兒陌生。

“要你穿你就穿,羅嗦什麽?我樓下等你。”馬M換了一套西裝,邊打領帶邊往外走。

湘語納悶著,略施粉黛,穿著高跟鞋咚咚咚下樓去。碰到賀桑正攙扶著汪老師下樓去。他倆走得慢,不好意思影響了湘語。賀桑忙攙扶著妻子挨著牆根站,讓出一條道來。

湘語忙表示感謝,急急往下跑。賀桑看著她年輕、健壯的身姿迅速閃了下去,心生羨慕,對汪老師說:“年輕就是好呀。不過,你身體體質一直不行,年輕的時候,也很少看到你這樣蹦Q。”

“還蹦Q?!我隻求哪天能不吃藥,晚上能不失眠,一覺睡到天亮,我就燒高香拜菩薩啦!”汪老師歎息說。丈夫算能掙錢的,自己有穩定工作,她本是可以好好過日子享福的。可偏偏自己體質差,年輕的時候就失眠,現在,“糖尿病”、“風濕性關節炎”、“高血壓”等新病、老病合力折磨她。毫不誇張地說,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差不多有三百五十日在吃藥。有時候還莫名其妙這兒痛,那兒痛。

樓下停著一輛轎車。

馬M站在轎車旁邊,車裏除了一個司機外,後座還有一個穿西裝的男人。馬M介紹說:“這是我們電器廠的總工程師謝總,這是我老婆湘語。”

“你好。”湘語說。

“哦,美女呀!快坐上來。”謝總熱情地招呼,兩隻眼睛和激光打印機似的,直往湘語的身上上下掃描。

湘語還發呆,馬M說:“謝總今天高興,想玩玩麻將,請你來湊個趣。”湘語分辯說:“我不會麻將呀。”馬M使個眼色說:“先上車吧。”

馬M坐在副駕駛上,湘語坐在後座謝總的旁邊。馬M不時回頭遞煙給謝總,扭著脖子聊一些廠裏的事情。湘語不感興趣,安靜地坐在一旁,眼睛望著車窗外。

謝總的談興很濃,不時將眼睛朝湘語斜睨過來,想把她拉入話題,不斷說些“美女,你說對吧?”之類的。

車子到了韶潭縣縣政府附近裝修豪華的“水雲間”茶座,司機一行四人直接上二樓包廂。

湘語第一次出入這種場所。好奇地包廂裏居然有“家具電器”:一張布藝的沙發靠牆擺放,中間有一張電動麻將桌,靠牆的櫃子上放著電視機,牆上還有一幅《蒙娜麗莎的微笑》的油畫。

服務員上過茶,將包廂的門關上。四個人紛紛在麻將桌邊坐定。馬M和湘語是夫妻,打對,謝總坐在湘語的上手。

湘語的麻將水平真的很爛。偶爾去化工大院門口找馬M,在“麻將窩”看過兩回,略知規則,缺少實戰經驗。唯一正式上場摸麻將,是有一年給馬峰拜年,正好三缺一,馬M硬拉著湘語上場湊數。那回她輸了好幾百,心疼不已。馬M說:“都怪你智商低!”

“我不會打呀。”因為技術不熟練,湘語摸牌和出牌的動作總比別人慢,她歉意地說。她對麻將的圖案不敏感,隻有將索和索,坨和坨放一起,並依次按從小到大“排排坐”方能反應過來。倘若亂了一個麻將子的順序,她就反應遲鈍。

“你隻管摸牌出牌就行。”馬M一改平日冷嘲熱諷的語氣,在一旁鼓勵說。

幾輪過後,謝總贏了。正高興的謝總催促湘語摸牌動作快一點,有時候幹脆就代替湘語摸牌,那肉乎乎的、帶體毛的手總是自覺不自覺地碰碰湘語修長的手指。有幾回,他的眼睛不老實地瞄著她胸部的v字領,她的臉“騰”地紅了,趁大家不注意,將衣領使勁往上拉了拉。

服務員將晚餐送至包廂。飯後,謝總意猶未盡,執意邀請大家繼續摸兩盤。湘語坐不住了,借故說要接兒子。

“難得謝總雅興,明天又是周末,咱們再陪陪唄。”馬M朝湘語擠擠眼睛,“我和嫂子打電話,讓孩子今晚就在她們家睡下了好了。”說完,他拉著湘語坐下,自顧自和嫂子通了話。

這回,換謝總做湘語的下手。

兩個小時過去了,不經常打麻將的湘語感到腰酸背痛,頭昏昏沉沉。一不小心,一墩麻將沒擺放好,一個“鳥”掉到了桌子底下。湘語側身低頭撿,謝總也側身低頭,一隻手有意無意地與湘語的手相撞,兩隻眼睛卻色眯眯地看著她。

湘語又羞又惱,卻不便發作,隻好坐正。

司機在上手,翹著頭看:“你剛才摸的是什麽牌?”

“她摸了一隻鳥。”謝總搶著笑眯眯地答。

三個男人曖昧地大笑,湘語羞得無地自容。

好不容易熬到九點多,湘語堅決要回家了。謝總命司機把車子開到化工大院門口,送馬M兩口子回家。打開車門,北風吹得人直哆嗦。謝總特意下車,握著湘語的手不放,笑眯眯地說:“聽說美女天天養在‘閨房’,這是暴殄天物。我讓馬M今後多帶你出來玩玩。”說完,他肉乎乎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湘語的手。馬M故意裝作沒有瞧見,轉頭和司機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湘語抱著胳膊走在風裏,穿過黑黝黝的院子,不高興地對馬M說:“你今天幹嘛非讓我陪謝總打麻將不可?我看這人不規矩,以後恕不奉陪!”

“你傻呀,以為我就是光打麻將?我故意放水,你看不出來嗎?謝總是我們廠的總工程師,我就是想把他真正陪好!這次廠裏新產品上市,馬上就要開總結會了。我是功臣,不趁此機會讓謝總拉一把,更待何時?想從科員到副科長,甚至科長,這都靠謝總的一句話。他和廠裏老大關係特別好。”馬M停了停,總結說,“哎,和你說也是白說,職場規則你不懂!”

湘語繃著臉,不理他。

“在廠裏,越是底層越累。你她媽的以為我真的想陪嗎?”他氣呼呼地自言自語上樓去了。

湘語穿著高跟鞋,在後麵慢慢走著。剛要進家門,看到上麵的樓道拐彎處,濃妝豔抹的秦寡婦和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親密地牽手下樓。湘語尷尬地打招呼,像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似的,急忙閃進自己家。

這晚上,難得兒子不在家,馬M希望好好親熱一下。湘語冷臉拒絕。他對丈夫的做法耿耿於懷,說:“你明明知道謝總是色鬼,還把我喊去作陪,你這是什麽意思?”

馬M反唇相譏:“為了養這個家,我天天在單位做牛做馬。你都幫我什麽忙了?就請你陪著打一次麻將,你羅羅嗦嗦夠了嗎?你吃什麽虧了?難道讓你陪他上床了?”

“惡心!”湘語氣呼呼地翻身朝裏。對於近在咫尺的人,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

“喲!當初咱們第一次,也沒見你那麽保守矜持嘛!”馬M湊到她耳邊說完,也翻身朝外睡去。

湘語心裏一陣刺痛!黑暗中,她握緊的拳頭很久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