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藍青被竊

任崇義和孟智華坐的是普快車。他們下午六點多鍾在德州上車,到兗州是晚上九點多鍾。

車到兗州,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此站蜂擁而至的乘客,全都是寧陽收蟲在此轉火車的蟲迷。有上海的,蘇州的,南京的,徐州的,蚌埠的等等。他們個個手提大小藤簍,一上車紛紛將藤簍往行李架上放,往座位下放,整個車廂一下子被藤簍占去了大半。

任崇義和孟智華坐在緊靠洗漱間的兩個座位上。任崇義坐在裏麵靠窗戶的座位上,孟智華坐在外麵的位子上。兩個裝著蟋蟀的藤簍,任崇義座位下放一個,孟智華座位下放一個。

窗外漆黑一片。已經過了子時,車上的人大都打起了呼嚕。

突然,車廂內響起了幾聲渾厚蒼涼的蟋蟀叫聲“瞿!瞿!瞿!瞿!瞿”!這叫聲宛如沉沉的大銅鑔在車廂內回響,將那些嘰嘰喳喳的蟋蟀叫聲一下子蓋住了。

這是任崇義藤簍裏紫黃的叫聲。它開始起叫了。

紫黃這一叫,把車廂內不少閉著眼的蟲迷都叫醒了,一個個都直起脖子朝任崇義孟智華這邊看。隻要懂點蟲子的人一聽這叫聲就知道,是條蟲王級別的蟲。

任崇義也睜開了眼,看到對麵兩個人正癡癡地看著他,眼光裏透出羨慕,讚賞,還加上那麽一點欲求不得的神情。

這兩人是蘇州人,也是來寧陽收蟲的,上車後任崇義跟他們聊過幾句。

任崇義向他們微微地點了下頭,又閉上了眼。這時他心裏不由地生出一種自豪感,宛如攜著考取清華或北大的兒子走在馬路上一樣。

很快,車廂裏又恢複了原樣。人們又閉上了眼。火車仍然象時鍾樣地哢嚓,哢嚓,哢嚓,哢嚓地走著。

“叮叮叮叮叮”!藍青也開始起叫了。叫聲猶如舞台上交響樂裏的小號,清脆嘹亮還帶著些悠揚。

蟲迷們又一次睜開了眼,看著孟智華和她座位下的藤簍,眼裏都含著驚異的光。

“這兩紮(隻)蟲不得了!不得了!”這時坐在孟智華背後的一個上海人說話了,“阿拉隻要收到一條這樣的蟲就不得了了,想不到這下麵有兩紮這樣的蟲,真是好福氣!好福氣!”

“這紮(隻)蟲儂可能也收不起,沒個兩三萬是拿不下來的!”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個上海人說。

“那是,那是。”先前那個上海人說……

聽著他們的對話,坐在背麵閉著眼的孟智華暗忖,這些人再也不會想到這“東邪”“西毒”是在墳墓裏捉的。再多的錢也買不來膽量!這些上海人,就是告訴他蟲王就放在墳堆邊上,叫他深更半夜去拿,他可能都沒那個膽子去拿,更不用說,一人靜靜地蹲在墳墓裏,聽蟲叫,捉蟲了。這時孟智華又想起了黑魆魆的曠野下,蹲在墳墓前專心致誌地傾聽蟋蟀叫聲的龍裏來,身上又是陣雞皮疙瘩;同時又是一陣對龍裏的佩服。

火車在哢嚓哢嚓;人們在呼嚕呼嚕;蟋蟀在瞿瞿瞿瞿……

漸漸,孟智華也呼嚕了。

人在火車上呼嚕也都是半睡半醒之間。孟智華頭靠在座位上,頭一歪,醒了。她本能地低下頭看座位下的藤簍子。

藤簍子沒了!

她的頭腦“轟!”地炸開了!

刹那間,她臉色慘白慘白!

她趕緊抬頭,四麵環顧,車廂裏一切如舊:人們仍然在呼嚕呼嚕,火車仍然在哢嚓哢嚓,蟋蟀仍然在瞿瞿瞿瞿……

這時孟智華發現洗漱間裏站著個小女孩兒正睜著那雙好看的眼睛看著她。這個小女孩大約十二三歲,一臉稚氣的樣子。

孟智華趕緊上前問這個小女孩。小女孩兒怯生生告訴她,藤簍子是在十幾分鍾前被一個男的拿走的。男的有四十歲左右,瘦瘦的,穿件白色短膀T恤,往後麵車廂去了。

任崇義也醒了。看到站在那兒滿臉是汗正在問小女孩話的孟智華,問:“你怎麽啦?”

“蟲子被人拎走了,我馬上去找!”孟智華說著頭也不回地向後麵車廂急速奔去。

任崇義一聽藍青被人拎走了,頭腦也“轟!”的一聲炸開了!臉色驟然間大變,額頭上立馬沁出了汗珠。我太大意了!太大意了!……他萬分懊悔!

他想和孟智華一道去找,但座位下還有紫黃、孟智華的包、自己的包還得看著。他隻得在這兒等著。

任崇義焦急地在過道來回走著:簍子裏其他蟲子還都好說,唯獨那條藍青,這是條百年不遇的蟲王啊!這條蟲可以一擋十!可以救向大成於危難之中。到時我的臉上也有光彩!……怎麽就這樣好端端地被人給偷走了呢?

這時坐在他周圍前後的幾個蟲迷都知道了這件事,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有的說,這小偷也太缺德了,有本事自己去收,這條蟲至少值兩三萬,加上簍子裏的蟲,偷走了人家至少四五萬的蟲。四五萬,抓到他也夠判個三四年了。有的說,這好事不能落在一人身上,都說是“雙喜臨門”,有時也不盡然,這喜來了,禍也跟著來了,這不,兩條蟲王,還沒到家,就送給人家一條。又有人說,這兩條蟲在一個人手上,今年不是要發大財啦?一條蟲最少能贏幾十萬,兩條蟲不贏個上百萬才怪呢。這樣也好,有財大家發!還有人說,這“夫妻”倆也太摳了,兩條蟲王拎在手上,不等於就是兩件價值連城的古玩抓在手上?兩千塊錢租輛的士開回去,又穩當又安全。現在的人,不要說偷,就是搶,也屬正常。哪個蟲迷見到蟲王不心動?搞到蟲王就是錢!這夫妻倆等於是在拿著錢招搖過市!……反正說什麽話的人都有。

任崇義哪有心思聽他們說東道西的,隻是一門心思地望著後麵的車廂,急切地希望孟智華能拎著蟲簍回來。

不一會兒,孟智華手裏拎著藤簍沿著過道大步流星地過來了。任崇義長長地籲了口氣。

孟智華氣喘籲籲走到座位前將藤簍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我魂都沒了!”

孟智華根據小姑娘提供的線索,往後麵的車廂去了之後,在四節車廂裏(這趟車掛了16節車廂,孟智華任崇義坐的是12車廂,後麵還有四節車廂)來回看著,觀察著:四十歲左右,瘦瘦的,穿白短袖T恤。她關注著有這些特征的人,最後鎖定住在最後一節車廂吸煙處的一個人。

這個人四十歲上下,個頭不高,小眼睛。一見到孟智華的目光立馬將頭一低,低著頭還朝孟智華瞟了兩眼,而且神情慌張。他左邊地上放著個大號簍子,簍子裏傳出蟋蟀的叫聲;右邊地上,蓋著衣服的下麵也傳出幾聲蟋蟀的叫聲,這應該也是個裝蟋蟀的藤簍。

這家夥為何拿衣服蓋著簍子?這簍子是不是裝藍青的簍子?孟智華想。

她想上前去掀開衣服,看看是否是自己的簍子?

轉而一想,不妥!車上這種相同的藤簍太多了,到時他反咬你一口還真麻煩。不如等一下,等藍青叫起來再把他耗住。

孟智華正想著,“叮!叮!叮!叮!叮!”藍青就像跟她有心靈感應似地叫起來了!

孟智華一步跨上前,把蓋藤簍的衣服一掀,二話不說,給那男的就是個嘴巴子,並大聲說道:“你個小偷,居然偷到老娘頭上了,你找死啊!”隨即她藤簍一拎,把那男的衣服領一楸,“走,我們去見乘警去!”

那男的一看露了原形,加上這女主戶如此潑辣,立馬成了軟豆腐。他說他是蚌埠人,在花鳥魚蟲市場做蟋蟀生意,也是來寧陽收蟲的。他沒錢收大價錢的好蟲,他的大簍子裏都是些烏七八糟的蟲,回去也賺不到什麽錢。聽到這個簍子裏蟲子那樣的大叫聲,知道一定是條能賣大價錢的好蟲,所以一時起了歹念。說著,這男的“啪!”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並左一個“大姐對不起!”右一個“大姐對不起!”

孟智華楸著他就是不鬆手:你偷了這條蟲,赫得我半死,一聲“對不起”就完事啦?你想得太簡單了!

這時車廂裏的許多蟲迷紛紛圍了過來,“小偷太可惡,打他!打死他!打死他!……”

那家夥見狀,“噗通!”往地下一跪,求孟智華放過他;並說以後再不敢幹這偷雞摸狗的事了!

看著這家夥的可憐相,孟智華想了想,藍青畢竟找回來了,就是把他弄到乘警那兒估計最後也就是教育教育罷了,也不會對他怎樣。不如自己教育他一番。

孟智華鬆開了他的衣領,讓他跪著,“你知道這是條什麽蟲嗎?是條百——,”她正想說:是條百年不遇的蟲王。猛然間她紮住了嘴,她意識到,這話不能說,這麽多人一旦知道這信息,都盯上藍青,到時再來個偷啊搶的都說不準,這不是自找麻煩嗎?真是頭腦裏進水,昏頭了!“是條白——,白骨堆裏扒出來的蟲!”孟智華改口道。

跪在地上的小偷眼睛直溜溜地看著孟智華,他不知道什麽意思。

“就是‘墳堆’,‘墳墓’,‘墳墓’懂嗎?是墳墓裏逮的蟲!”孟智華繼續說:“我告訴你,墳堆裏逮的蟲有鬼氣,也就是有靈性。它是認人的。你剛才看到了吧,我剛往這兒一站,它就叫起來了,它知道我是它的主人。”孟智華煞有介事地說。

你別說,她這麽神乎其神地一說,周圍還真的有人相信。其中有個人說,這墳堆裏的蟲就是好,打死不走。打到最後,真正打不過你,它能一下子變成個“飛翅”飛走,你找都找不到。那人說他多年前就在墳堆裏捉過一條蟲,就是這樣,最後變成一條飛翅,飛得無影無蹤。說這話的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先生,瘦瘦的,戴著副眼鏡,看起來還酸酸的,電影裏,民國時期老賬房先生什麽樣他就什麽樣。經這老先生這麽一說,人們還真的相信了孟智華的話。

孟智華就勢對這個小偷又教育了一番:“這蟲子身上有鬼氣是好事,它能給主人帶來福;這人身上可不能有鬼氣,有了鬼氣你就要倒黴!你偷偷摸摸幹這事身上就沾了鬼氣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幹這見財起意的事了!世界上能賺大錢的東西多的是,你看到了都去偷啊?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希望你以後要長長記性,要天天把這句話頂在頭上,不要再幹偷雞摸狗的事了,免得將來進了大牢後悔莫及!”

那個小偷連連說:“我記著大姐的話!記著大姐的話!不再幹偷雞摸狗的事了,不再幹偷雞摸狗的事了!”

孟智華教訓完了小偷,一口氣也出了,這才拎著裝著藍青的簍子迅速地離開。

任崇義讓孟智華將藤簍放在腿上抱著;自己也將裝紫黃的簍子抱著放在腿上。兩人各自抱著“珠寶箱”,再也無法閉眼了,“哢嚓哢嚓”地一直駛到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