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蠟燭手裏有一條頭陀

楊老四家算是個二類檔子。鬥的錢數大都在三、五千塊錢左右。早秋一般玩蟲大戶都拎著蟲子來這兒試嘴子,此時這種二類檔子裏經常能見到好蟲。

任崇義帶了兩條蟲來到楊老四的鬥檔。

由於他養的蟲都蒸了桑拿,這是從老夏養的蟲子中挑出來的。這次他來這兒的目的是借機尋覓好蟲,輸贏無所謂。這是向大成交代他的。

這是三室一廳的房子。客廳中間放了兩張大桌子。兩張大桌子是拚在一道的。桌上擺滿了蟋蟀盆,大約有六七十個盆子。

檔主楊老四,五十歲左右,矮子,瘦子,一雙彈子樣的小圓眼亮亮的。他開始一個一個打開盆蓋,一條蟲一條蟲的喂食喂水。

半個小時後,起食起水,開始衡蟲。

現在都是電子秤,衡起來快得很,六七十條蟲半個小時就稱好了。

楊老四坐下,將鬥缽放好。

開始鬥蟲。

任崇義早早地坐在楊老四旁邊位子上。這是觀察蟲子最好的位子。

桌子周圍擠滿了人,一個個伸著頭睜大了眼看著鬥缽。

早秋鬥蟲,蟲下鬥缽,任崇義基本上一看便知勝負。這時他主要是看蟲子到令與否。你的蟲子好,如果你的蟲子沒到令,對方蟲子到令了,即便對方蟲品級不如你的蟲,你的蟲子照樣會敗下陣來。這就如同一個沒有發育健全的小孩去同一個發育成熟的人打架,盡管這個小孩長得健壯,但你隻有十一二歲,對方已經二十五六歲了,你能打過他嗎?看蟲子到令不到令,何時出鬥,這是大學問。許多蟋蟀玩家,玩了一輩子蟲,蟲子到令不到令都不見得掌握住。這裏麵有訣竅,任崇義從他師父宋老先生那裏獲得了真傳。

前麵的幾對蟲鬥過了。都是一般蟲。即便是鬥贏的蟲,任崇義也看不上。那些蟲隻能在幾千塊錢的小花班子上鬥鬥,上大花班就不夠級別了。特別是要拿去跟尹家釗的蟲碰,更是雞蛋碰石頭。

這時一對蟲捧上了桌。

雙方蟲主分立兩邊各就各位。

鬥缽兩邊的桌上分別貼著紅色藍色紙以代表各方。

開始喊花。

“打個三千吧。”藍方小蠟燭捂著盆蓋眼不眨地看著對手大梁說道。

“鬥個五千吧。”紅方大梁稍許考慮了一下回道。

任崇義抬起頭看著大梁。大梁正嚴肅地與小蠟燭對視著。在鬥場上大梁一直是個十分謹慎的人,今天他居然毫不打愣地往上放花,任崇義估計,大梁的盆子裏一定是條頂級蟲!

雙方又不斷往上喊花。周圍的蟲迷不斷吃雙方的花。結果這對蟲喊到了兩萬。小蠟燭本門隻鬥三千,剩下的一萬七被其他人吃了;大梁本門鬥一萬,外麵的蟲迷吃花一萬。

早秋能在楊老四這類檔子裏鬥兩萬塊錢算是相當高了。看來小蠟燭盆子裏也是條好蟲。兩條蟲肯定都是老虎!

蟲下鬥缽。雙方芡牙。

任崇義伸頭仔細看雙方的蟲。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大梁的蟲渾身蒼黃,裹紮,翅葉幹枯,生著一副又長又尖的老紅牙,叫聲清脆嘹亮。任崇義斷定,這是條寧津的墨牙黃。

小蠟燭這邊的蟲,更讓他心驚肉跳:薄薄的翅葉透著金光;紫絨項;大圓頭,呈紫色,看不見腦絲。這是一條頭陀。一條紫頭陀!

這兩條大花蟲怎麽會碰到一道了?就鬥個兩萬塊錢,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哢!”一聲清脆的響聲,兩蟲碰頭就狠狠地一口,彈開,各自站在自己的領地,頭向著對方鳴叫;接著兩蟲又同時衝向對方,咬在一起,一個“滾夾”,同時砸在盆邊,兩蟲分開,一東一西,各自又在鳴叫。隨即,兩條蟲,各自掃動眉須,相互在尋找對方,一個是魯智深,一個是猛張飛,好一副咬不死對手決不下戰場的氣概。雙方又碰撞,“哢!”相互又是一口,咬在一道,“抱球”,“啪!”,一個拋物線,兩蟲落在了鬥盆外的桌子上。

兩條蟲一南一北,誰也沒鳴叫。它們的肚皮在一張一縮不停地喘著粗氣。

大梁和小蠟燭趕忙用罩子各自將自己的蟲罩上。然後各自用張百元大鈔,將蟲子小心翼翼地鏟在鈔票上,又放入鬥盆內。

裁判楊老四用閘往鬥缽中間一插,讓雙方各自芡自己的蟲。

小蠟燭下芡點他的頭陀。頭陀“嘩”,張開了大紅牙鉗。

大梁用草芡、鼠芡不斷輪換著芡他的墨牙黃。墨牙黃的牙口宛如被一把大鎖鎖住了,喊它親爹也不開。

監局的楊老四在一旁不停地讀秒:十秒、十五秒、二十秒、二十五秒……催命的咒語,讀得大梁更是心急火燎,拿芡的手抖得象蛾子翅膀,頭上的汗珠不斷地往外冒。

隻聽楊老四一聲:一分鍾到!藍方有牙,紅方無牙。藍方勝!

這對龍虎鬥,最終以小蠟燭頭陀的勝利而結束。

小蠟燭拿了錢喜滋滋地捧著裝著頭陀的盆子擠出人群。

任崇義趕忙起身跟著小蠟燭。

小蠟燭走進裏屋,將盆子小心翼翼地裝進包裏。

任崇義拽了一下小蠟燭。

兩人走出房間,來到外麵的空地上。

“恭喜你,這條蟲鬥得真漂亮!”任崇義讚賞道。轉而又問道:“這條蟲是買的還是逮的?”。

“買的?”小蠟燭一臉的詫異,“你真高抬我了,這樣的蟲子我哪能買得起!山東市場上最少兩萬!”

“那就是逮的了。你的手氣真好,居然能逮到這樣的蟲子!”崇義由衷地羨慕道。

“你知道逮蟲有多辛苦?老板是花錢買蟲,我們窮人是花勞動力逮蟲。我們是出苦力換錢。”

小蠟燭三十多歲,長得又瘦又矮,頭還有點歪,扛在肩上,活象個火炬。他的父親馬老四,當年也是個響當當的蟲子玩家。但他不買蟲,隻逮蟲。馬老四有個親戚在河北滄州,每年蟲季,馬老四都到河北逮蟲。小蠟燭讀的是中專,畢業後也沒找到個合適的工作,於是到了秋季,就跟著父親下河北,由親戚領著,到出蟲的地方去捉蟲。如吳橋、景縣、東光、南皮等地。這些地方雖然是河北地區,但緊靠山東的寧津、樂陵,土質氣候都差不多,所以蟲子的品質自然和寧津蟲相差無幾,逮到好蟲,也是十分凶悍的。早幾年小蠟燭的父親馬老四在逮蟲中由於太疲勞,心肌梗塞突然撒手人寰。從此小蠟燭子承父業,開始單打獨鬥了。他仍走父親的路,到河北逮蟲。他到處捉:村前屋後、田莊、廟宇。他的蟲子出處廣,所以幾乎每年都能弄到好蟲。小蠟燭玩蟲純粹是玩經濟效益。在場子上,蟲子鬥贏了,有人要買,價錢合他的口味,立馬出手。

“怎麽樣,這條蟲讓給我吧。”任崇義開始切入正題,“你出個價吧。”

小蠟燭思忖片刻,“這條蟲我還真是喜歡,想鬥個兩班,再贏上幾個票子出手。”

“你不要賣關子了吧。誰不知道你不是玩蟲的,是賣蟲的!”在這類蟲迷麵前任崇義是大哥大,盡管他現在想買他的蟲,但仍然還是顯得那麽居高臨下,“你就開價吧,不必躲躲閃閃的。”

小蠟燭猶豫了一下,摸了摸下巴,然後道:“五萬!”。

“五萬?”任崇義眼睛瞪得如鵝蛋,“小蠟燭,你這是真的,還是跟我開玩笑?”

一般情況下,鬥場上買賣蟲子,你鬥的數額多少,價格就是這個數額。這條頭陀剛才鬥的是兩萬,那價格就應當是兩萬。當然稍許加點價也可以,但決不能翻個跟頭還帶拐個彎。

所以任崇義很吃驚。

不過小蠟燭倒很淡定, “憑你這老刷子,你應該知道這是條什麽蟲。這條頭陀,我是在一個關帝廟裏花了三夜才逮到的。”

“花了三夜才逮到的?”任崇義吃驚道。

“是的,花了三夜才逮到的。”小蠟燭道,“那是個小關帝廟,常年有個人照管。第一天夜裏,我來到這兒,聽到這條蟲在牆根叫,我剛打開電筒,就被那個看廟人連喊帶罵地給攆了出來。他拿我當小偷了。我斷定是條大花蟲,不甘心,我就住在附近的莊子上,回去後我就跟房主講了事情原委,希望他幫我跟那個看守關帝廟的人通融一下。房主第二天帶著我去見那個看廟人。那是個五十多歲的鰥寡老頭。畢竟是一個莊上的,他們都姓孫,房主把情況一講,那個看廟的老孫立馬答應了。我隨即掏出一百塊錢給他表示感謝。當天夜裏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專到關帝廟,一心想把這條蟲逮到。可是,在這兒轉了一夜,也沒有聽到這條蟲叫。我奇了怪了:這蟲子難道飛走了?我很懊惱。不過我還不死心,第三天夜裏又來到這裏。這條蟲還真算歸我。我是一點鍾左右到這裏的,正好聽到它起叫,我一陣狂喜。不過,它已不在先前的北麵,而到了西麵叫了。接下來就不用說了,連聽叫帶捉,我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把它逮到。”小蠟燭打住話頭看著崇義,“你說,這條蟲來的容易不容易?加上這種品級的蟲百年難遇,我開個五萬塊錢高不高?”

“看來這條蟲還真讓你折騰了一番。不過,鬥場上買蟲的規矩你是知道的:鬥多大的花,價格就是這個價格。當然可以加一點,但帽子也不能大一尺吧。”任崇義考慮了一下,“這樣吧,你鬥的是兩萬,我再加一萬,三萬塊錢,你看怎樣?”

“五萬塊,不還價!”小蠟燭毫不讓檔,“這條蟲,我下麵再鬥個幾班,也絕不止贏五萬塊。你看,這個價格如能拿,你就拿,如嫌貴,就算了,我留著自己鬥。”

任崇義看著小蠟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他走至牆邊,拿起手機與向大成聯係。他要向向大成請示,畢竟這條蟲要五萬塊錢啊!

一會兒,任崇義來到小蠟燭麵前,“這樣吧,就五萬吧。不過我現在身上沒帶這麽多錢,先丟兩千塊錢給你,吃過晚飯後我帶錢到你家去拿,你看怎樣?”

“可以。”小蠟燭爽快地答應了。

“蟲子拿回去後請你不要動了。也不能再賣給別人!”

“當然,當然!我不會做那種缺德事的。既然答應賣給你了,我決不會賣給別人的!”小蠟燭說。又恭維道,“這條蟲到了你們手上,上百萬都能贏的。”

晚飯後,任崇義帶著向大成來到小蠟燭家。向大成看了蟲後,二話沒說,丟下五萬塊,叫崇義將頭陀撈進自己的盆子拎了就走。他認為這條蟲百年難遇,五萬塊買它,鬥個十班八班,贏個百十萬應該是沒問題的。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