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的籌劃

向大成閉著眼斜躺在辦公室的寬大的長沙發上。

這幾天他很疲憊。工程開工,他好不容易籌集了四百萬進場費,讓工程隊進場幹活。

這個工程是一家食品加工企業辦公樓的裝修,總造價兩千多萬。按合同付款方式,裝飾公司工程進度幹到百分之五十,甲方付百分之二十五工程款;幹到百分之八十付百分之五十的工程款;工程完工驗收合格後甲方隻付總造價的百分之七十五資金,然後等待審計決算;最後留百分五的尾款,甲方兩年後再與乙方結清。實際上這個工程是個半墊資工程,乙方得有一定的資金不斷跟上。幹這樣的工程,乙方得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否則一旦資金跟不上,影響工程進度和質量,甲方的罰款是相當厲害的,到最後,不但賺不到錢,還可能虧本。但即便是這樣的工程,競爭仍然十分激烈,許多裝潢公司還是象獵狗一樣地去奪,去搶,誰的關係到位,誰的“子彈”足,工程就必定是他的。無疑,向大成找到了相當的關係花了相當的銀子才接到了這個工程。他很清楚,現在幹工程,利潤薄,甲方的條件也苛刻,搞工程想賺錢就是靠管理。管理出效益。他派了個得力的項目經理在管理這個工程。不過即使利潤薄,有了工程,就有了流動資金,作為老總,拿到工程款後,挪到這兒,挪到那兒,哪怕是拆東牆補西牆,可以解燃眉之急。又有幾家裝飾公司帳上是有多少現金的?

許多裝潢公司本身就是個空架子。

向大成就在這個空架子裏跳舞。

對於向大成來說,還有著與其他公司老總不同的地方:他是個蟲迷,而且是個鬥“大花”的蟲迷。無疑,他要截留一部分工程款,準備去鬥蟲的。這是他早已考慮好了的。這個長發裝飾公司,向大成持有百分之九十的股份,他是董事長兼總經理,在公司他是太上皇,所以他挪用工程款鬥蟲,誰也不敢說什麽。至於鬥蟲贏輸結果他就不去考慮那麽多了。贏了,自然沒話說;輸了呢,再去拆借。總之,資金總得讓它流動,不管是用於公或用於私,得讓它發揮作用。

鬥蟲的錢是準備好了。但,今年的蟲子卻是如此的糟糕!崇義把那麽多好蟲給蒸發掉了,下麵怎麽個鬥法?這兩年輸掉的幾百萬又如何扳回來?

想到這裏,他一下子蔫了。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兀地,他想起去年蟲季將結束,他對尹家釗放過的狠話:明年見!當時尹家釗輕蔑地看著他:我等著你!誰明年不來見,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難道今年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鬥場?這不是向他尹家釗繳械投降了嗎?憑我這樣的身份竟然被他尹家釗吃倒,南京蟲圈裏將會如何看我?以後還混不混了?

這時他開始回想這兩年與尹家釗鬥蟲的情景。

前年,尹家釗開始出現在鬥場上。他的蟲不往別人蟲上垛,專找他向大成蟲垛。這兩年,向大成的蟲跟他的蟲碰,總是死多活少。從開始鬥“小花”、“中花”到後來單獨約他鬥“大花”,這兩年總共輸給了他七八百萬。鬥場上,尹家釗總是顯得那麽財大氣粗,那麽狂妄!七八百萬對於一個大老板來說不算什麽,但對於他這個二流裝潢公司的老板來說可不是個小數字,這是他公司幾年的利潤,這一輸讓他變得捉襟見肘,他現在靠舉債做工程。

他反複思索,尹家釗為何專找我鬥蟲?我是大老板?南京蟲圈裏比我大的老板,比我有錢的老板多的是,為何不找他們去鬥而專找我來鬥?這其中究竟是何原因!

身後支持他鬥蟲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何不出麵?

我跟誰結了冤仇?

向大成篩石子一樣把幾十年與他有糾葛的人頭都過了一遍……

難道是他?

向大成猛地一陣戰栗!

不可能!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再說,他從不玩蟋蟀,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向大成不願去想,一想到這事心裏就抖嗬,就不得安生……

有人敲門。

向大成睜開眼,坐起。

任崇義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向大成讓他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兒子搶救過來了?”向大成問。

“搶救過來了。”任崇義低著頭答道。

“沒事啦?”

“問題不大了。”

“問題不大就好。”說著向大成點上枝煙。

沉默。

“對於蟲子的事你有什麽想法?”向大成問。這是繞不開的大事。

“最近一直在忙兒子這件事,一直也沒時間考慮蟲子的事。”任崇義訥訥地說。

向大成一口一口抽著煙,抽完一支又點上一支。

又是沉默。

最後還是向大成先開口,“聽說南京幾個鬥場已經開鬥了,阿三的擋子,楊老四家的檔子都開了,我考慮,我們是不是可以分頭到檔子裏去看看,看到鬥得好的蟲子在鬥場上就把它買下來。”

“這個方案可以是可以,不過,”任崇義抬起頭看著向大成,吞吞吐吐道, “不過在鬥場上買鬥勝的蟲子價格要貴許多。你的成本已經那麽高了?”

“怎麽辦呢,事到如今,成本高就高點吧,隻要能找到好質量的蟲子,”向大成說,“在鬥場上買鬥贏的蟲,那是真家夥。”

“還有一個情況,”向大成繼續道,“現在場子上有些老玩蟲的人也賣起蟲來了。劉三福現在也在場上賣蟲了。”

“劉三福可是玩了幾十年的蟲了,他現在也賣蟲了?”崇義問,“他過去可是個從來不賣蟲的人。他說,你要是把好蟲賣出去了,以後好蟲再不進你家的門了!”

“這叫此一時,彼一時。”向大成將煙頭摁了丟在煙灰缸裏,“你有好幾年沒進鬥場了,現在的人越來越講現實。現在在場子上賣蟲的人還真不少。隻要你想買,他就賣。所以,我考慮再三,我們幾人還是到場子上去找蟲子去。我知道,這樣做,目標大,隻要搞到一條好蟲,他尹家釗立馬就知道了。他會有針對性地來對付我們。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嗎?我隻能是摸著石頭過河。到鬥場上去摸大魚!”

南京鬥蟲主要分南北兩個片區,每個片區各有幾個鬥場。不管城南城北的蟲迷,一般情況下,他們就近選擇場子去鬥蟲。

這些鬥場有檔次之分。

有專門讓你勾毛口試嘴子的場子。這樣的場子“花麵”鬥得較小,一兩百,三四百,五六百,難得鬥個千把塊錢。這算是最小的檔子,玩蟲人稱它為“狗**檔”。經常往返於這個檔子裏的蟲迷都是小戶。這些人一般是不下山東收蟲的,隻在本地的花鳥魚蟲市場花點小錢買些蟋蟀玩玩。這個“狗**檔”裏人蟲居多,魚目混珠。由於這種“狗**檔”裏“花”鬥得小,公安一般也不來光顧它,比較安全。所以這裏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有錢無錢的,會玩不會玩蟲的,想過個蟲贏的,都可以來這裏轉轉玩玩,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簡直就是個遊藝場。這個鬥場的鄰居也向派出所反映過,警察也化了裝來這裏偵查過。一看鬥的都是一百二百,“小鼻子小眼”的,檔主又是一對殘疾夫妻:男的左腿瘸,女的右腿坡。算了算了,立馬打道回府——麻將檔裏還二三百三四百“進園子”,何況這鬥蟋蟀?花錢買來的蟋蟀雙方打得七死八活,也就百把二百塊錢,實在太少了,抓起來忒沒勁,也不值得;再說,這對殘疾夫妻,也算是弱勢群體,兩個人四條腿也就兩條好腿,讓他們弄兩個小“頭錢”補貼補貼吧。真的抓他們,兩人兩條腿一歪,往地上一躺,我們還真不好辦!就這樣,這個“狗**檔”一到蟲季就成了個熱鬧哄哄的娛樂場所。

第二檔就要比“狗**檔”像樣了。無論場子的大小,蟲子的質量,還是鬥的“花麵”都遠高於“狗**檔”。但它不安全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花麵”鬥得比較大了。檔主跟當地派出所民警打好招呼:蟋蟀,是蟲文化;秋興,每年也就兩個月,希望能高抬貴手,不要太頂針了。管段的民警一般都還好,也通情達理。他們首先要檔主遵紀守法,錢不能鬥得太大;另外就是不能擾民。檔主自然是滿口答應。檔主心裏清楚,第二條不擾民他能做到;第一條“錢不能鬥得太大”,這條他就必須口是心非,陽奉陰違了。因為他這裏鬥的“花頭”都是幾千上萬的,這錢數完全夠公安抓的了。但多年來檔主跟派出所的關係處好了,平時碰到所長、指導員、管段民警都客客氣氣,逢年過節好煙好酒送送,再各人遞個紅包,算是給派出所的麵子。隻要沒人頂針匯報,派出所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如果這期間,上麵有領導下來檢查,派出所會通知檔主:明天有領導來,你歇一天不要鬥了!檔主必須關門歇業一天。這第二檔鬥場安全係數不如“狗**檔”,但也還相對較安全。除非這裏哄鬧打架,出現不安定因素,派出所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來找麻煩的。

這第三檔可就要擔風險了。這種檔子算是真正的鬥場了——三千台花五千落閘,抑或五千台花一萬落閘。所謂三千台花五千落閘,就是三千塊錢起盆數,最少得鬥五千塊錢。象這樣的檔子一般鬥幾萬塊錢,也能鬥到十萬八萬;五千台花一萬落閘的場子與三千台花五千落閘的檔子也大差不差,最多也就鬥個十幾萬塊錢。這樣的檔子算是中花檔子。自然,這種規模的蟋蟀賭鬥的檔子按法律完全夠抓的了。這種檔子一般都不設在樓房裏,選擇周圍比較開闊的平房,有前後門,便於不測時蟲迷好前後逃竄奔向遠方。檔主還要派幾個人在周圍把風,遇到情況不對隨時報信。這種檔子隻要內部人不放水,公安也不知道你鬥多少“花”,以為也就是鬥個幾千塊錢吧。當然檔主也跟當地派出所打招呼,還是那句話:蟋蟀是蟲文化;秋興,我們小玩玩,開心開心。派出所也還是那句話:錢不能鬥得太大,不能擾民。檔主當然是點頭諾諾。對派出所該做的遊戲規則自然要做的。蟲迷在這樣的檔子裏鬥蟲難免心有餘悸提心吊膽,按南京蟲迷的話:抖**嗬嗬。檔主卻把脯子拍得啪啪響說:派出所我打過招呼了!萬一“炸檔”了,你們的罰款我來認!給蟲迷們吃上大大的定心丸。也難怪,這樣的檔子,一個蟲季下來,“頭錢”能搞個一二十萬甚至更多。檔主除了提供點茶水之外其他無任何投入,真可謂是無本萬利!你說檔主怎能不把胸脯拍得劈裏啪啦的做出保證留住蟲迷呢?其實,檔主除了投點茶水並不是沒有任何投入,他有個最大的投入,就是“風險”。萬一公安來個突擊行動,打你個措手不及,蟲迷的損失你得一分不少的要認賬,你要是不認賬,說不定哪天你在南京會突然消失。那麽多蟲迷,難免有不省油的燈,到最後見閻王,你還不知是哪個送你去的?

這第三檔由於存在一定的風險,鬥蟲經常不固定。加上這種高品級的蟲子也不多,南京有時就一個這樣的檔子在城南城北轉著鬥:今天城南鬥,城北就休息;明天城北鬥,城南就打烊。蟲迷們城南城北兩頭跑,這樣對檔主和蟲迷來說都相對減小了風險。

最後還有個第四檔。這個檔子就高了,是接納頂級蟲的檔子。鬥處是遊動不定的。都是數天前檔主與各個大玩家聯係,各家準備好頂級蟲子,然後由檔主指定地點,封盆七天。封盆的房子蟲主每人一把鎖,每天蟲主同時來把門打開,進房間後喂共同的食料和水。喂完水食一起出門再把門鎖好。七天一到,檔主將蟲統一裝箱,然後用車開到安全地點進行對決。這種級別的鬥蟲過程是極端隱秘的。在開鬥之前,除了檔主,任何一方都不知道在何處鬥,聽憑檔主拉著你到處亂轉,就像電影裏的國民黨特務拉著共黨的地下工作者人不知鬼不覺地找個安全地點秘密處決一樣。自然這種檔子的花鬥得最大,一對蟲鬥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這是真正的鬥場大鱷。

這種鬥場是專為大老板開的。

尹家釗和向大成這兩年的大對決就是在這樣的檔子裏進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