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在安瀾穀,他果真找到了老爺子說的那個姓殷的老人。原來他是席夜白的師傅,在穀中隱居避世已經二十年年。
老人須發皆白,慈眉善目,傅西陵見到他時,他端坐在青石**,手執一本古書,紙張泛黃破舊,好像已經被人翻閱過很多年。
不知道為什麽,傅西陵看著老人,多年沉靜冰封的心,竟隱隱覺得悵然感慨。
一入江湖歲月催。
二十年風雨飄搖,曾經縱橫江湖的英豪,是以何種心境守在這裏二十年之久?
老人不問來者是誰,他說來者皆是客,來者皆有目的,問傅西陵想要什麽。
當下,傅西陵心境澄明,拱手向老人行了一禮,道:“晚輩來求滄月圖。”
“求來做什麽?”
一個很普通的問題,傅西陵卻立在那兒,久久沒有回答。
昨日種種一一在腦中閃過,第一次見江步涯時的驚鴻一瞥,那天桃花開的如火如荼,她清澈的眸子因喝酒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勝過那水中花鏡中月。第一次聽到她張口要滄月圖時,眼睛的清冷決絕後,卻藏著深深的孤獨寂寞。第一次親眼見她殺人,月夜星空下白衣翻飛銀色長劍沾滿了鮮血,她在滿地屍體中回頭盈盈一笑,像開在暗夜裏懸崖邊的曼陀羅……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夢裏都是江步涯的音容笑貌。
良久,他對老人俯首,說了一句:“求來,給心上的人。”
“哈哈哈....”沒想到對方扶著長長的胡須笑了,蒼老的聲音裏透出愉快釋然,然後突然收斂了笑意,帶著遺憾歎惋的語氣說:“你進穀後,是否發現腳下有一種紫色的花?”
傅西陵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還是恭敬的回答:“發現了,是一種我之前從沒見過的花。”
“那花接觸到人的皮膚,便會讓人中毒……”說完,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又說:“如果我沒看錯,你已經中了毒,這毒沒有解藥。算不錯的話,你還有……一年可活。”老人聲音滄桑粗糙,將這幾句話話娓娓道來,語氣就像講了個故事,對於傅西陵來說,卻是突如其來的殘忍現實。
還有一年可活……一年……
他身邊的護衛楚流聽罷,雙目圓瞪,立即拔劍指向那石頭上端坐的老人,吼道:“什麽世外高人,簡直一派胡言,若沒有解藥,你如何能在這穀中生活?快快拿出解藥了,不然,我楚流便鏟平你這安瀾穀,殺了你這故弄玄虛的老家夥。”
傅西陵靜靜站著,並不說話,也不阻止。
老人搖搖頭,說:“孩子,你隻知道我在這裏生活數十年,卻不知,我也是那毒花的受害者。當年,我耗盡內力與身體裏的毒相抗衡,最終,毒是解了,卻落得個武功盡失的下場。年輕人,我得看出來,你的內力深厚,非常人能比,若你願意,或可一試,保住性命,從此做一個平凡之人,也許,還能過上幾十年安定生活。”
傅西陵聽老人說完,沉默良久。
他想到進穀後,一片紫色的花瓣沾上了衣角,便自然的伸手拂去。
原來那個時候已經中毒。
原來,都是命中注定。
於是讓楚流將劍收回,拱手拜別。
這一趟,山水迢迢,來回已將近半個月。夕羽城的繁華鼎盛一如昨日,再看時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寒涼秋風吹進袖口領口,吹的心裏空空****。
這一生二十多年籌謀算計,早早就把腳下的城池劃在自己的人生藍圖中,以為自己能把這座城變成一個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一個富貴無雙的商業帝國,結果到頭來,一切皆成夢幻。
到頭來,一路上心心念念的竟然隻有那一襲白衣,那張清冷的卻時常帶著淺淡笑意的臉。
“江步涯……江步涯……”
這個名字在心裏百轉千回,轉的五髒六腑隱隱發疼。
而現在,江步涯就躺在自己懷裏,全身縮成一團,像一隻在隆冬時躲在主人懷裏取暖的貓。
“江步涯……小月……”傅西陵被自己叫出的名字怔了一下,想到城外時杜之延叫她小月的情景,沉默了半晌,附在她耳邊說:“還是叫你江步涯吧。”
又想起兩年裏,她時不時躺在屋頂上唱的那首歌,每每都是喝的半醉時,袖子蓋在臉上,他原以為她自覺唱的不好聽羞於見人,沒想到她說隻是為了遮住頭頂的漫天星光。因為小時候,在一片漆黑的茅屋裏,她的母親就是這樣用破舊棉被把她整個包住,輕輕地唱著這首歌哄她入睡。
“小竹簍,梨花酒,山外青山樓外樓。燈如晝,柳梢頭,晚雲烘月西風愁。小孤舟,江水流,買花載酒黃昏後……”
一首歌唱了二十年。
簡單純粹,竟然在滿手鮮血後,一點都沒變。
“你為什麽叫江步涯?”
“因為江湖人都稱我輕功卓絕,一步天涯。”
“其實在你心裏……是獨步天涯吧……”
“若我追到你,嫁給我可好?”
當初的對話一字一句清晰的回**在耳邊,如今傅西陵抱著江步涯,隻輕聲說了一句:“現在你跑不了了,我也不用追了,我們……在一起吧。”
我們在一起吧,不管安瀾穀的老人說的是不是真的,若能陪你走完一程,也很幸福了。
我們去看看青川暮色日升日落,看看夕羽城外的壯闊山河,去騎馬劃船,喝酒舞劍,嚐嚐茶米油鹽的人間清歡,讓我在剩下的每一天,都有時間好好看看你的眉眼。
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