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歸去何歸

洞穴竟是越行越窄,怪石嶙峋,奇峰突兀,清半夏和商陸禦劍前行,左突右拐,疾如閃電,月初旬凝力全力追趕,卻也愈來愈遠。

北宮沐風見她落至後麵,略一猶豫,足下微頓,回旋了身子飛至她身側,隻喚了一聲“師姑”,一把扯了她衣袖把她拉至自己腳下的斷邪劍上,呼嘯而去。月初旬隻覺獵獵風聲裹著襲襲熱氣,糾纏了一幕黑暗,在前方源源不斷的撲麵而來。

不知行了多久,隻覺那空氣似是含了烈火一般,炙烤著四人,又自有一股陰氣逼人寒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遙遙襲來,甚是難受。

忽然,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絲光亮,搖曳如燭火,又猶如綻放在夜色中的妖異之花,萬裏穹蒼一點黛,翩翩來度,幾人如離弦之箭,急急向那光亮處衝去。

卻是又一個巨大的圓形溶洞,足有百丈之高,前方不遠處,赫然立著一塊巨石,光芒萬丈,上麵刻有三個大字“歸去洞”,字體如眉間落月,煙雲重映。

巨石一側,卻有數人正在對峙,一個著絳紫色衣袍玉麵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緩緩搖著一把紫色玉扇,笑的矜持,他身側立著一位青色紗裙少女,手持一紫霜毫筆,筆尖尖如錐利如刀,兩人身子輕盈縹緲,陰氣逼人,另一角一位黑衣女子負手而立,臉上蒙著黑色麵紗,隱隱透著一股神秘詭異之息,隻一雙黝黑清亮的眼眸冷冷的望著,渾身散著寒氣,另一邊卻是站著兩位手持長劍的藍衣少年,眉清目秀,額間自有一股清秋月冷的泠然,麵相竟是有九分相似。

幾人見此形勢,皆是一驚,亦不敢大意,商陸率先在那一眾對峙之人前三丈處落了下來。

那兩位藍衣少年眼見商陸和清半夏衣著和發束間挽著的靈珠,眼眸一亮,其中一人退出兩步,一臉喜色,向商陸一揖,恭敬道:“這位可是清涼山掌門清陽仙尊首席大弟子商陸商師兄?”

商陸聞言一怔,見他眉間隱有仙氣,卻不知是哪派弟子,回禮道:“正是在下,請問閣下是?”

那少年又一揖,笑道:“商師兄,久仰。在下是敖岸山弟子青左,那位是在下兄長青右。”

青右正一臉戒備的盯著對麵幾人,聞言扭頭對著商陸微微頷首,算是見禮。

當下商陸又一一介紹了清半夏,北宮沐風和月初旬,手中仙力始終凝在指尖,戒備著對麵三人。

青左便簡單訴說了其中曲折,便是他們四位同門師兄弟接到掌門之命,協同清涼山弟子一起追查血千魂下落,不曾想走到憶仙洞附近,眼見兩道光芒陰氣陣陣的衝入洞中,他們料想怕是冥界有所異動,便遣了另外兩位師弟回敖岸山稟告掌門,他同兄長青右尾隨其後,果真在此洞中見到那兩股異光,卻是沒料到洞中早已有另外一位黑衣女子,當下三方隻是對峙起來。

月初旬立在一側,此處異常燥熱,額上早已溢滿晶瑩汗珠,卻又不知為何,隻覺陣陣陰氣襲來,直入骨髓,冷熱交替下,身上已是冷汗沉沉,思及這歸去洞便是萬年前魔界所設冰火魔窟,便又仔細瞧去,果真在那玉麵書生身後不遠處有一巨大深洞,在巨石光芒映照下,隻見旋風滾滾,黑霧紛紛,透著一抹死寂和血腥。

如芒在胸……竟是被人盯了去?

月初旬迅疾轉了身子,巧見玉麵書生正移開了目光,依然矜持的笑著,手中紫色玉扇隨著他搖擺之勢溢著紫色輕煙,惶惶若落日輕塵,那黑衣女子卻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瞧,黝黑的眼底望不到絲毫情緒,卻又像是溢滿了千言萬語無數糾纏。

她一怔,隻覺那黑衣女子冷冷的眼眸說不出的妖異,忙低了眉。

商陸沉沉道:“冥界陰律司判官玉長卿,為了魔界一個小小血千魂竟親自出了酆都,不知冥帝這是意欲何為?”

冥界酆都下屬三大判官,衛長卿、楚長卿、玉長卿,分屬善惡司、生死司、陰律司,聽聞衛長卿和楚長卿長相皆為鬢發蓬鬆飄耳,胡須飛舞繞腮,且常年徘徊鬼界極少外出,倒是掌管陰律司的玉長卿麵相儒雅,溫潤如玉,常年手持陰陽扇和紫霜豪,方才商陸見那紫色玉扇甚是奇特,又見他旁邊輕紗少女手持紫霜豪筆,當下便已知這玉麵書生身份,心下一淩,又瞧那神秘黑衣女子法力威威卻無法探得其真身,心中更是一沉,當下隻得斂了懼色,手中仙力卻是待發之勢。

月初旬對冥界所知甚少,亦不知此人身份地位如何,青左,青右,清半夏和北宮沐風聞言,皆是一驚,難不成這人手中的紫色玉扇竟是威力無比的陰陽扇?

玉長卿溫潤一笑,搖了一下玉扇,緩緩道:“在酆都呆的久了,難免會悶,我便攜了小徒兒來山野看這飛雲路遠,不承想竟遇到諸位劍仙,是吧,鬼黛?”聲音竟是極盡溫柔,又似乎從千裏之外縹緲而來,如夢如幻,似真似假。

那被喚作鬼黛的青色紗裙少女異常靈動,轉了轉烏溜溜的眼珠子,笑嘻嘻道:“是,師父大人所說極是,真是掃興的很,不過也好玩的很。”

玉長卿又笑:“又是如何個好玩法?”

“師父大人,這小小一個洞穴竟是有鬼,有人,有妖,有仙,有魔,您說說看,是不是頂好玩的一件事?”鬼黛說完又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回聲盤旋在洞頂,縈繞不散。

商陸一眾人直直朝那黑衣女子瞧去,方才隻覺她法力非凡,並不能探到其身份,聽聞鬼黛如是說,隻道那黑衣神秘女子是妖,卻又不知是何妖,若是浮華殿所派之人,亦沒必要掩飾身份。

卻隻聽玉長卿沉吟了一下,糾正道:“不,黛兒你少說了一樣。”

“哪一樣?”鬼黛睜圓了眼睛,奇道。

“神。”

“師父大人,這兒哪裏有神,黛兒活了一千多年可是甚少見到神界之人。”

玉長卿搖搖頭,微側了身子,望了一眼他身後那巨大黑洞,道:“是神,但卻是魔神……”

那黑衣女子忽然打斷玉長卿的話,聲音幽幽,清冷無比,道:“血千魂隻是被困魔界的千年魔物,並非能幫冥帝尋得魔神蹤跡,玉判官還是請回,否則誤傷了閣下愛徒,瑤姬可不知該不該向閣下賠罪。”

玉長卿卻不理睬,隻閑閑道:“玖瑤姬,為了他,你擅自引用禁術,逆改六道輪回,逆上仙之命,將其引入妖道,早晚會有一劫,你何不……”

他話未說完,隻覺洞穴內突地異芒大作,妖氣彌漫,萬丈光芒已是坎坎朝自己劈了下來。

眾人皆是一驚,隻瞧那黑衣女子長袖一揮,溶洞內突地妖氣大盛,萬丈銀光衝天而起,眨眼間又直直墜下朝玉長卿疾飛而去,其勢如九天星落,輝煌奪目。

玉長卿淡然如初,盈盈含笑,手中無絲毫戒備,足下亦不移動半分,眾人正覺驚奇,那萬丈銀光已聚成一道光芒灼灼妖冶邪魅的銀光柱,突地調轉了方向直直朝當頭的青右劈去。

青右大駭,急急祭出仙劍揮舞成一團劍氣迎擊而上,隻那銀光來勢洶湧,威力無比,瞬間已擊穿劍氣欺身而來,眼見青右命不保已,突地身子被人淩空一掠,徑自向後躍出數丈之高才坎坎避過凶險。

那一團銀光尾隨而至,清半夏忽地淩躍而起,玉瑤雙劍飛舞在空中,清冽紫光劍氣凜凜,如一江流水籠雲愁,生生阻了銀光戾氣。

北宮沐風和青左見玖瑤姬法力非凡,不敢大意,各自亦祭了仙劍在半空,霎時紫光青芒若蕭風入玉樓,菱花盡染。

青右接住遙遙飛回的仙劍,見是商陸相救,驚魂未定之下仍強扯了一抹笑,道:“多謝商師兄!”

商陸微點了頭,清嘯一聲祭出天寒印,青寒光芒已是築了一道結界圍在眾人四周。

玉長卿閑閑的搖著陰陽扇,玉麵笑如春風,歎道:“玖瑤姬,你方才既是同意與我聯手先行除掉這些礙事的仙派弟子,又為何手下留了情麵?”

玖瑤姬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清冷的雙眸若雪凝冰,淒清寂寂,麵上黑紗兀自悠悠浮動,詭秘無端。

鬼黛咯咯笑起來,一手把弄著紫霜毫的筆鋒,脆生生道:“九尾銀狐,你何須費時費力,三千年的修行,想必這狐媚之術必定厲害的緊,何不讓黛兒也開開眼界?”

“胡鬧!”玉長卿訓斥道,唇角仍是噙著笑,“玖瑤姬雖已被逐出青丘,但依然是身份尊貴的公主,豈會濫用這等邪魅之術!”

鬼黛笑嘻嘻道:“師父大人教訓的是。”

商陸等一眾人聽他師徒二人一唱一和的講著風涼話,心下亦是一緊。

據聞,千年前青丘一狐族公主愛慕魔君九鳳,被青丘帝君趕出青丘,九鳳被冰封九重天之後,公主亦不知所蹤,難不成眼前這一襲黑衣的蒙紗女子便是青丘帝之妹瑤姬公主?

卻又聽玉長卿聲音含了一絲陰氣,如鬼吟森森,道:“我知你雖愛慕他,卻並未淪入魔道,我亦不願知曉你如今為何要窺這血千魂,但這幫小子雖是修行略淺,手中法器卻是仙界至寶,又人多勢眾,你僅用五分法力,怕是托大了。”

玖瑤姬對他的冷言譏誚並不在意,隻望著結界內凝力抵抗的商陸等人,冷冷道:“玉判官多慮了。”說完,手腕一凝,又加了幾分妖力,那股銀光竟四散開去,瞬時化為無數銀光絲絲繞繞圍著那結界,直把眾人裹的嚴嚴實實,隻見她指尖輕輕一彈,那蛛網般的銀光竟把結界內的六人高高托起,直直朝那黑霧滾滾的巨大黑洞上方飛去。

玉長卿忽地笑了,道:“果真最毒婦人心。”

“師父大人,是最毒狐妖心,如此這般,也正好幫咱們探探路,看那血千魂有何詭異之處。”

鬼黛咯咯一笑,清脆若銀鈴,聽在眾人耳中,卻如淚雨血漫,自有一股浸骨寒意,此番動彈不得,若是被擲入冰火魔窟,定會被血千魂肆意啃噬。

青右青左兩兄弟斬殺妖魔無數,卻從未遇到玖瑤姬和玉長卿這般法力高深之人,當下凝了全力抵抗妖力,臉色早已失了血色,蒼白若若。清半夏抿了唇,玲瓏俏顏布滿了無措,卻聽商陸沉聲道:“師妹,人劍合一,你們先殺出去。”

清半夏聞言,心神一怔,玉指一凝,念了法決,瞬時玉瑤雙劍合二為一,紫芒灼灼,她身形一晃已與紫光合為一體,裹了仙氣呼嘯著朝那銀芒斬去。

青右青左聞言,也急急喚了仙劍,默念了人劍合一法決,隨著清半夏一起衝了出去,三柄光芒流轉的長劍在空中忽地折了身,猶如三道長虹落入地上,紫光白芒閃了一閃,三人已現出真身,手持長劍,已是氣息微喘。

仙劍飛出後,那團銀光並無絲毫裂縫,眼見玖瑤姬神色一凜,清半夏急道:“師兄,你快快出來。”

商陸卻是一言不發,全力控製著天寒印抵擋那越縮越小的銀光,隻是那天寒印早已受妖氣侵蝕,青寒光芒亦是愈加暗淡。

月初旬望著近在咫尺的幽幽深洞,隻見黑霧若旋風般上下翻騰,鼻息間更是腥臭滾滾,又望了一眼北宮沐風,輕輕道:“兩位公子,你們且逃出去吧。”

北宮沐風額上已是冷汗涔涔,正色道:“師姑,我怎可丟你於危難之中而不顧?師父若是知曉了,也定不會饒恕我。”

商陸卻道:“月姑娘無需介懷,我等修仙之人,本應是斬妖除魔,捍衛道義,大敵當前豈能袖手旁觀?即使為了道義有所犧牲也是毫無怨言,何況,今日是在下等連累了月姑娘,隻是我等法術不精,修為淺薄,如今落入此等妖邪之人手中,怕是……”

這話雖是含著幾分悲壯,幾分淒涼,但端的是正義盎然,仙骨錚錚,月初旬不由的對這個溫厚持重謙謙有禮的少年起了敬佩之心。

商陸未曾料到一個血千魂竟引來無數人垂涎,難道果真便如仙尊和仙君所預言的那般,此魔物再度出世是魔神將臨的先兆?若是如此,六界怕是少不了一番血風腥雨,隻是此刻卻是已是自己的終結之地麽?

他心有所念,抬眉流盼,不覺扭轉頭想要再看一眼清半夏,卻見清半夏已和青右青左一起淩空躍起,祭了仙劍直直朝圍困自己的銀光劈來。

清半夏眼見師兄為了一個凡人身陷險境,不願獨自逃生,當下顧不得惱怒,祭了玉瑤雙劍想要劈開那銀光禁錮。

玉長卿一切看在眼中,料定玖瑤姬並未全力圍困他們,憑她數千年修為,這幾個黃毛小兒豈是她對手?又猜不透她此番意欲何為,心中便惱了一惱,又加了幾分不耐,絳紫色袖袍忽的一甩,沉沉笑道:“在下陪各位玩玩。”

隻見那陰陽扇離手而出,穩穩浮在半空,紫霧繚繞,陰氣襲人。

細看了去,朝下那一扇麵繪有一山脊,山澗有一溪流,一如夢斷遠山重,朝上那一扇麵卻隻有寥寥幾個字“陰陽迭運,鬼瘴不清”。

突地一抹青色光影疾閃而入,那幾個大字旁邊突現一青色紗裙少女,正拿著紫霜毫筆盈盈笑著,那笑容隱在扇葉褶皺之中,端的是陰氣橫生。

鬼黛身子隱在扇中,在畫中走了幾步,又跪坐下來,雙手把弄著紫霜毫,仍是咯咯的笑:“師父大人,快把他們捉來陪黛兒玩玩。”

聲音依然清脆,卻又似隔了一層輕紗,朦朧迷離,又似是曆經了迢迢千裏縹緲而來。

玉長卿見清半夏三人劍氣撞擊在那銀光之上,竟似是劈在堅硬的岩石之中,鋃鐺作響,火花四濺。他溫潤一笑,手指一擺,隻見那陰陽扇紫光一閃,偌大溶洞內瞬時隻有他和玖瑤姬清冷的身影遙遙立在那裏。

玖瑤姬望著半空中陰陽扇紫芒灼灼,冷冷哼了一聲,道:“陰陽迭運,鬼瘴不清,玉判官以為這小小的玉扇能困住他們?”

玉長卿對她的譏誚不以為意,望著浮在空中的玉扇,輕輕笑道:“黛兒,好好伺候這幾位仙家子弟。”

鬼黛仍是半跪在扇畫中,道聲“遵命!”,手中紫霜毫已是揮舞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