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一帆懸
這裏是十年級。
早讀課的時候，漸治平把趴在課桌上睡的正香的寧子虔叫了出去。
“昨晚幹嘛去了，現在這麽困？”
“每天5點起床，誰不困啊。”
“嗬，一夜沒睡吧！”
寧子虔的掩飾被漸治平冷笑著揭穿了。他想，媽的班裏是有漸治平的眼線吧，是哪個王八蛋告的密？
沒想到王八蛋參他的還不隻一本。
“班裏怎麽還沒有調座位啊？”
“嗯，馬上調。”
“怎麽調啊？”
寧子虔舒展了兩下眉毛，把頭轉向一旁。
“有同學說要‘清君側’，你這個班長到底能不能行啊？”
寧子虔留下一句自己會盡快處理好，自顧自地回到了班裏。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上，寧子虔走上講台，又提出調座位的事情。
班裏的氣氛立馬緊張起來。
“我不同意！”南伊一首先站起來大喊，他要衝上講台，被大家攔了下來。
雙方劍拔弩張。
“寧班長，你一直以‘聖人’自居，張口閉口王陽明，王陽明就是你這樣自私自利嗎？就是你這樣不顧及我們差生的感受嗎？”
“跟我談聖人是吧，你他媽知道什麽是聖人嗎？”
“你他媽別罵人！”
“好，我今天就以理服人！你以為聖人的心和你的心一樣。你的心才三兩肉，聖人心上達九天，下抵九淵。人若不當聖人，則終生顛沛流離。”
“嗬，‘聖人’更是顛沛流離，隻有他自己的心可以寄居吧？王陽明講‘心外無物’，你這個班長心中就沒有差生吧？”
寧子虔和南伊一分別在教室的前後，他倆的對話全班人都聽得真切。
大家聽不明白，但還是覺得很厲害。
“聖人之心不是從曆史課本上讀來的，文字是讀不來的，需日日反複體會，才能明白聖人心體。陽明講‘心外無物’，是說萬事萬物俱在心中，什麽狗屁好生差生，在我心中都一樣，我都會照顧得到。”
“那你為何讓我們後挑座位？是不是看不起我們？”
“我的本意隻是想將成績好的和成績差的分開，大家各行其是。成績差不代表人生就差啊，我絕對反對這種垃圾觀點。至於先後挑座位，隻是采用的一種方法，要不給你先挑，你願意坐第一排嗎？”
“這樣的話我們差生豈不是紮堆墮落了？萬一哪一天我想學習了呢，想把學習成績提上來呢？”
“你要的不是學習成績，是男人的榮耀和責任。你想做英雄嗎？你想做聖人嗎？你想成就一番事業嗎？”
“你繼續說。”
“英雄之勢應是沛然弱江河，順流而下則不用鼓勵。無需外力，無需激勵。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聖人本體，本應如此，如果按照天理運行的話，就會全身上下流行暢通，快樂非凡，成就非凡。”
寧子虔和南伊一的對話完全吸引住了班裏的同學，大家聚精會神地聽著。那幫差生本來想看笑話，這會兒竟也認真起來。雙方你來我往，南伊一的語氣也從最初的強烈斥責變成了請教，略帶一分刁難。
“可是我自製力不強怎麽辦？”
“那不是你自製力不強，而是你不誠，也是不知。誠者自成也，君子誠之為貴，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就比如格物是誠意的工夫。知行合一，你沒能行是因為你還沒知，就是信念不夠堅定。”
“你別光整這些我聽不懂的，你就說說那我應該怎麽做？”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首先要誠心正意修身，這三個階段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隻是明善，要深挖好名好利好色之心。而後方能齊家治國平天下。”
“所以選擇了聖人的道路就要放棄一切，對吧？”
“錯！我們的教育把我們的良知的基礎毀了。我們之所以這麽想。是教育的王八蛋。好像聖人就要能超越凡人的疾苦，解決凡人解決不了的問題。人皆可以為堯舜，這不是能不能的問題，而是為不為的問題。要想為聖人，隻需要求取內心。”
“我的心不安靜也不幹淨，無法以聖人自持。”
“你的心三兩肉，哪有這麽多亂七八糟！假象的浮誇的傲氣和名聲讓你束手束腳嗎？聖學就是求心裏的靜。靜了，就是聖人了，什麽都不用學。就像你要想好好寫作，坐在哪裏都一樣。”
“那你要想學習，不也是坐在哪裏都一樣了？為何還要抱團學習？”
“對啊，所以我坐在後麵啊！但班級的學習和你個人的寫作不一樣，你可以自己完成寫作，大家互相幫助才能利於學習。如果班裏有和你一樣熱愛寫作的人，也許你們也會希望坐一起交流。”
寧子虔的這一番解釋，終於是讓大家更客觀和認真地去理解了他的想法，李彥本來就很佩服寧子虔，這會兒也在感歎，寧子虔有思想有能力，而自己一無是處還到處搗亂，不自覺有些羞愧。
南伊一和寧子虔繼續一問一答，更像是後者給前者講課。
“但我還不想當聖人，塵緣難了。”
“你隻是被嚇住了。聖人不是高僧，你以為聖人是高僧，聖人隻是把塵緣處理得很好。但如果你不願意把事情做好，不願意跳出惡性循環。這沒辦法了。如果你願意，那你就要在自己所處的環境中找突破口。突破口很急，《傳習錄》要看一輩子，突破口現在就要找。”
“什麽是在環境中找突破口？”
“以你的心為環境，突破口就是安靜和幹淨，去除烏七八糟的東西。以我們班為環境，突破口就是放下放下雜念，找個角落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這樣我會把自己封閉起來，變得脫離群體，囿於自己的小世界。”
“你這樣想就是沒膽子，群裏就是用來脫離的。你的心既然那麽高，就走高端路線，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退一步講，你應該做自己適合的事情，就像你不喜歡理化生，所以你沒有和我比理化生誰學得好，讓其成為你的束縛，一個道理，你還可以去除其他雜念，你要是堅定，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你沒有膽子，那你去看武俠和玄幻小說吧，填補一下你的豪氣。”
“如果我專一創作，那我身上背負的責任和壓力怎麽辦？”
“你喜歡韓寒是吧，韓寒沒有父母嗎？不養家戶口嗎？不買房結婚嗎？為什麽他敢輟學？我想他是有賭博的，但他賭贏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空手套白狼的事。你有資本就不用冒太大的險，關鍵你沒資本還逼逼。”
有的同學陷入了深思，那是大家共有的心結。
也許有同學的青春期因為寧子虔的這番話而發生了變化。
“我怎麽確定創作就是我的人生軌跡？”
“如果你決意做一些事情，而且覺得生命中必須那樣做。那你的選擇，往往會變成唯一的。一個徹底誠實的人是從不麵對選擇的，那條路永遠會清楚無二地呈現在你麵前，這和你的憧憬無關，就像你是一顆蘋果樹，你憧憬結橘子，但是你還是誠實地結出蘋果一樣。你在唯一的答案麵前，還猶豫，就是浪費時間。”
“如果我為創作孤注一擲，到後來發現我其實不喜歡或者還是失敗了呢？這還耽誤了其他事業。”
“你這就叫做輕心。心是身之君。心不放在腔子裏，就不穩，就有失。皇帝人生的意義，就在皇位上，天天鑽後宮，或者親自去打仗，去管財務禮儀邢獄，都是喪失了君體。你喜歡創作，就誠心把它視作唯一的追求。你最喜歡的事情都搞不好，還怎麽談其他事業！這就像你一個姑娘都追不到，還想去打江山，江山六萬萬姑娘呢！追不到妞的男人，不自信！大地大而泰山高，你就可以大，不如變高，如果你選擇了寫作或者追妞，那就要不擇手段，絞盡腦汁，鞠躬盡瘁！”
南伊一頓了頓。
“寧子虔，我承認和你說話很享受。”
“說到你心裏了你還不享受？你別怪我嬉笑怒罵，站在道德製高點，咱也是從你這麽軟弱走過來的。我初中的時候，也考過倒數第二！”
南伊一狡黠一笑。
“我覺得你是鬼迷心竅！”
“我不耽誤我的榮耀！”
大家“哇”了一聲，等了這麽久，終於拍手叫好起來！
班長真他媽的帥！
“你贏了！”
待剛才的掌聲落定，南伊一很真誠地說了這三個字，又繼續說道：“你說的對，我服了。怎樣調座位，我沒有意見。”
大家的掌聲又響了起來，歡呼聲更高了些。
“我也支持！虔神，好樣的！”李彥大喊，其他差生也由衷地對寧子虔黑轉粉，紛紛表示支持班長。
寧子虔仰天長舒了一口氣，竟有兩滴淚在眼中打轉。
他對大家表示了歉意和感謝，班裏的分歧和隔閡就此消除，大家變得更加團結和諧，積極進取。
念筱菀也眉開眼笑，心想，寧子虔雖然是典型的處女座，心思細密，行事嚴謹，但有些時候也會感性更大於理性，巧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方式去征服別人。
當晚放學後大家就按照期中成績的排名自己挑選了座位。雖然是按先後順序，但終於可以自己決定自己坐哪兒，還能和歡喜的同學抱團，大部分同學都很興奮。
換座位之前寧子虔跟大家說了個請求。
“南伊一同學因為調座位的事情和我鬧了矛盾，但他在花州最早認識的朋友就是我和念筱菀，所以我們三個希望坐在原位不動，如果大家能給個方便，真的十分感謝。”
這個請求讓本來想跟寧子虔、念筱菀甚至南伊一一起坐的同學略有失望，但還是感動於他們三個的友誼，因此也就成人之美。
換座位風波就此平息。最重要的是，他們三個還坐在一起，上課時常討論與課堂有關無關的問題，偶爾輪流睡覺，輪流做題，或是輪流在方格紙上用筆下五子棋。
寧子虔覺得，做班長真是心累。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雖然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會變得更強壯，但想要那塊皮變得粗糙耐磨，得先結疤和消疤，這個過程又痛又癢還碰不得，完了還烙印。
周日那天，他請念筱菀和南伊一出來大吃了一頓，感謝前者的點子，感謝後者的配合。
更重要的是，寧子虔和南伊一給了念筱菀一個大大的surprise——這天是她的16歲生日。
吹滅蛋糕上的16根蠟燭前，兩個男生唱了生日歌，念筱菀一臉幸福地許了個願望。
“一塵不染的好姑娘，請你永遠十六歲！”南伊一祝福。
“不，永遠三歲半！”寧子虔接了一句。
“哎呦，兩場戲演得都不錯嘛，你倆可以考慮將來做演員喲！”
“對對對，長得還帥！”
“你的臉呢？”
“忘在家裏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