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無月明

這裏是十年級。

看著宿舍樓的燈逐層熄滅,三個人的心也逐漸陰暗。

前些日子學校剛鋪好了新操場的草坪,雖然是人造的,但足以招蜂引蝶,每晚都有不少人來此走走,當然大多是地下黨。不過還好是人造的,要不擇校費就不是每個人一兩萬塊錢了。說不定腳下的哪堆草就是南伊一捐的,寧子虔和念筱菀走著都不敢使勁兒踩。

他們仨倒是另類,相對而言,比如成雙成對的,比如過來跑步的,再比如——現在草坪上就剩下他們三個,夜不歸宿的。

南伊一說這次行動已不單純,這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兒本來是昨晚該發生的,但發生了班會風波,今晚就是有計劃有目的的了。

也是,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們決定今晚不回宿舍了——現在已經熄燈了的。在這最壓抑的時候,做些心向往之的事情,守著這片純淨的土地,這片純淨的夜空,這片純淨的年少,隨性聊聊天,困了就地眠,僅此而已。

不庸人自擾,也不為庸人所擾。

不眠的時候,才懂夜。在教學樓的天井裏,抬頭不是為了看星星,而是消遣眼睛的寂寞。

是想不到,不會這樣簡單;是想不到,一切才剛開始。

“怎麽有點吵?好像是宿舍那邊。”

“‘守株’的老師們‘待到了兔’。”

“呃?不是吧,阿彌陀佛!”

學校為了防止有學生晚上翻牆出去上網,特地安排老師在圍牆邊巡查。

“唔,貌似‘手電’來了,終於來了,不來我還不安心呢!”

“怎麽辦?”

“你說呢!”

“哪個方向?”

“西北吧。”

他們躲在一個因建築施工壘起的土堆後麵,想著等“搜捕”過後重回草坪享受美好一夜。旁邊的圖書大廈已經在建三年了,其間大概斷續停工了兩年半,學校總說沒錢蓋,他們也沒指望著畢業前用上。

剛下過雨,踩了兩腳泥。南伊一才發現身後有個大坑,能看到有水,還好他並不想洗澡,於是沒掉下去。

“看你身後。”

“坑。”

“不是。”

“牆。”

“所以呢?”

“跳!”

就這樣他們出去了,從學校兩米高帶著鐵鏽槍頭的圍牆上。接連冒學校之大不韙,誰都清楚被抓到後果多嚴重,可是所以呢?寧南二人調侃,念筱菀這樣的乖乖女,就這樣被他倆帶壞了。念筱菀反駁道,她才不是什麽乖乖女。

“這是計劃之外,這個純粹的晚上會很有意思。”南伊一顯然很高興,他們仨都是第一次翻牆夜出。“越來越覺得今夜很值,而且我猜還會更值。”寧子虔也挺激動。念筱菀想,這大概正是她、他們仨以及很多同齡人希冀的說不清是什麽的東西。

室友回複短信表示羨慕,念筱菀始終不曾忘記那句“青春無悔”,給予並肯定了他們強大到無所顧忌的此般勇氣。可惜那些同學沒能來,寢樓的防盜窗其實是為了防止有人跳出而並非跳入。

“先去吃燒烤吧,走路。”

他們誰也不會有去網吧打一夜遊戲之類的想法,否則會對不起這個夜晚。至於選擇步行,是不需要什麽解釋的。夜市很遠,他們隻是朝著那兒走,為了這個夜晚不被破壞,他們還繞了一大圈,避開從學校出來的老師。

天公作美,開始下雨,但始終不曾下大。雖然是十月底了,但是裹著校服,倒沒覺得冷。這個夜晚在不斷升值,而且還會有意想不到的,他們一致覺得。

“六十五”,“一張二十”,“三十,還有個五毛”,本來沒有消費打算,因此三人身上帶錢不多。於是想著隻喝兩塊錢的啤酒,一定要價比三家,三人甚至開玩笑的假設“賣家競價”。

可下一個路口他們就“隨遇而安”了。十字路口的一處街攤經營,城管不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果真有兩塊錢的啤酒,要了半紮。攤主也挺熱情,是個中年婦女和她的兒子。吃著烤串的同時,要來幾十張不完整的撲克牌,玩個輸者罰酒的小遊戲,不亦樂乎。“哈!撲克牌裏麵還夾著張5毛的紙幣,反向‘小費’啊!”三人舉杯大笑。

酣聊之際,不想有戲登台,遇到打群架。本來空無一人的街角,一時間接二連三十多人追而至此。南伊一一本正經地感歎:“這才感覺到夜的存在,在學校的夜都被睡了。”

他們並不想關注此事,寧子虔說真幼稚。南伊一笑著對他挑了下眉:“呐,他們更**”。唔,好吧。念筱菀舉起杯子:“來,我隨意,你們幹了!”

幾分鍾後110到了,再看時人群中分明躺著一位,雙手安詳的置於胸前。他們麵麵相覷,實在不想多說什麽,幸好警察隻顧著保護現場,聽取匯報,沒有時間調查取證,否則,他們仨旁觀者會不會什麽也沒有看到?很快120也到了,他們不再有喝下去的興致。

午夜。結了帳,向著市中心繼續漫無目的的下一站。

走了一段路後,雨大了點兒,頭昏了點兒。寧子虔和南伊一似乎著涼,於是他們返回燒烤攤,要些手紙,以備不時之需。打架的散了,燒烤攤也準備結束這個夜。

準備離開還沒走遠,果然又有事情發生:燒烤攤一家三口吵了起來,當老子的喝了點酒,找來這裏非要教訓二十出頭“不成才”的兒子,當兒子的忍無可忍,脾氣上來正欲還手,當媳婦和當娘的苦勸不住,父子倆鬧得不可開交。

三個人見證這一切開始發生,正在發生。南伊一問管不管,念筱菀說既然碰到,管吧,於情不於理。於是大家上前勸架,他們並不喜歡看別人笑話。

可是實在不了解情況,他們隻有盡力先把三人拉開,可還是鬧得一團糟。當兒子的已不還手,當老子的卻不罷休,嘴裏嚷著髒話吐著怨氣,甚至要對他的女人動粗。

他們仨帶著無奈帶著怒氣,無力地製止著甚至忍不住要參與這場家庭鬧劇。

後來當老子的罵著離去,事情不了了之。他們幫著當兒子的收了燒烤攤,他讓煙,寧子虔和南伊一都說自己不會抽。此風波亦平息,不置可否。

蒼涼空虛的大街上,雨點打在身上甚是冰冷。

又走了兩條街,來到寧子虔的初中母校。門崗處亮著依舊枯黃的燈,卻沒有人。小半年沒回來了。夜色中看不清校園裏有什麽變化,但閉上眼那一草一木卻又再熟悉不過。又有了翻牆進入的念頭,但這裏終究不再屬於他,於是甩了幾條街的回憶和懷念,帶著複雜的心緒離去。

雨滴小了點吧,可是更冷了,困意襲來。已近淩晨三點。

他們來到最後一站——人民廣場。

寧子虔和念筱菀想起了它多年前的樣子,也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樣子。小時候多好啊,長大後卻是這般。再長大點呢?

坐在樹下,南伊一昏昏欲睡,迷失於這沉沉的夜。偶爾雨點灑在身上冰涼,凍得哆嗦。他裹了裹校服,這正體現校服的實用價值,誰會介意被認出是花州一中的學生呢。

但南伊一竟然又把校服脫了下來,給坐在旁邊的念筱菀披在身上,念筱菀剛想拒絕,南伊一已經胡亂一躺,迷迷糊糊地睡去。

“你這樣讓我很尷尬!”說完寧子虔把自己的校服也脫了下來,蓋在念筱菀的腿上。念筱菀看著這兩個傻小子,能遇到他們,自己真是幸運。後來她在自己的QQ簽名上寫到:“我知道有人默默關心著我,竟有點期待這個冬天的到來。”

“昨晚你還回宿舍,我真擔心他們群毆你。”

“其實他們都很善良,我賭他們不會這樣做。再說男生這邊有不少人跟我,比如這玩意兒,真打起來我也不怕。”寧子虔轉過身看了一眼南伊一。

“你還想這樣調座位嗎?”

“唔,反正我認為我的想法是對的。”

“我支持你。”

“唔。”

“你可以尋求老班的支持啊,讓他出麵做主。”

“不可能,我才不會去求他。再說他也不一定支持這種做法。”

“我還有一個辦法,也許可行呢。”

“嗯?”

寧子虔叫醒了南伊一,三人打車回到學校。

落月搖情滿江樹。

站在門口,看到現代化的電動伸縮門,南伊一清醒不少。印象中大都是機關、企業這些冰冷的部門才用此門,不知一中用意何在。

大門旁邊掛著學校的招牌,“百年名校”幾個大字在霓虹燈下若隱若現,刺痛黑暗中的雙眼。

依舊翻牆而入。大搖大擺地走著,宿舍回不去,還是向著操場。

走過五號樓的時候,南伊一問念筱菀哪個是她的宿舍。念筱菀指了指一個窗戶,然後南伊一對著那裏大喊“念筱菀!念筱菀”,寧子虔見狀也跟著喊了起來,兩人邊喊邊跑。

念筱菀在後麵害起羞來,笑著喊道:“你倆是不是傻!”

他們沒有選擇去看台下避雨,而是回到草坪。這是一個被放任的夜。三個人頭對頭躺在足球場的中圈,形成奔馳的標誌。

頭頂重複播放著一首很有感覺的歌——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念筱菀不自覺地跟著唱了起來:

“我們 那麽甜 那麽美 那麽相信

那麽瘋 那麽熱烈的曾經

為何我們 還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遺憾中老去”

“早上好,花州一中!”

淩晨四點半,定了幾個鬧鍾,欣然入夢。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間,遺失身份。

雨還在下,淋來冰冷釋放壓抑,夜該是這樣安然。

沒有人為他們撐傘,和沒有人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