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當拿雲
這裏是十年級。
期中考試告一段落,學期也已經過半。
漸治平找到寧子虔說,班裏需要調座位了,讓他負責。
沒想到這一要求,給寧子虔醞釀許久的改革念頭注入了一滴靈感,讓他萌生了一個想法。
寧子虔是個直男,直男癌入骨,還是個激進主義者,已無藥可救。
班裏以前後桌6人為單位分成學習小組。寧子虔所在的小組,除了他和念筱菀學習成績偏好以外,其他四人都偏差,包括南伊一這個倒數第二。課堂上經常會有小組討論,但組內成員在學習方麵有好有差,良莠不齊,學習小組很難真正發揮作用,經常是大家在學習上沒有共同的話題,反倒其他話題聊得熱火朝天。
寧子虔認識到小組存在的問題,他覺得,學習小組是以學習為目的的,其屬性決定了其本身就帶有功利性,既然這樣的話,如果成績差的學生願意學習,那當然要帶著他們進步,如果他們不願意,那就不應該成為累贅,難道第一名就有義務帶著最後一名飛?這隻能是互相折磨。功利性質的學習小組不應該為了所謂維護差生的自尊心,而追求人員配置上的公平。
寧子虔認為客觀條件拖累了主觀能動,兩極不能相容,倒不如幹脆兩極分化。如果他是班主任的話,他會將願意學習的同學和不願意學習的同學分開,這絕對不是鄙視和忽略後者。
一方麵,人各有誌,人各有適;另一方麵,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些都是真理,而真理都是**裸的。人們需要受教育,但上學不是唯一的途徑。學校更注重科學文化知識的教育,這隻是一部分人的興趣,不應該成為所有人的選擇。
所有人都來學校學習,這本身就不人性,不公平。尤其是沒興趣或者智商低的同學成績不好,被老師家長同學們看不起,背負巨大的心理壓力,這才是人格侮辱。而家長和國家要你上學,你就得上學,人生下來就沒有了別的選擇,不上學就是不孝不忠的爛人,這是一種道德綁架。教育傳統有糟粕,我們卻死循古法,不敢創新。
學校為什麽要分實驗班和普通班,不正是基於人以群分嗎?近朱者更易赤,還是近墨者更易黑?班主任的工作重心應該是好好學習的學生,為他們設計更充足的資源和更便利的條件,錦上再添花。而對於不學習的學生就放任自流,也給他們提供更廣闊的空間和更自由的環境,讓他們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樣兩方各行其事,互不影響,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喬布斯、韓寒這樣的例子不是很多嗎,他們沒好好上學不仍然取得了成功,當然這些極端人士本身是天才,但如果他們待在學校,受到某些環境的限製,則不一定能達到現在的成就。換個角度,我們上出學來,有幾個能比他們強。還有,父親作為大學教師,卻說大學生都是一幫混吃混喝、不學無術的人,呐。
因而,今晚要開班會,然後調座位。寧子虔的想法就是,調座位的時候讓大家按照期中考試的成績排名,從前往後自願挑選。這種方法在別的班也有實踐,不過也受到爭議。
所以寧子虔也有擔心,怕大家的不理解,尤其是那些成績差的學生。
所謂改革,說白了就是利益的重新劃分,它能釋放一些活力,也必然要犧牲一些利益群體。寧子虔從小聽父親講,曆史上的重大變革都會遇到強大的阻力,商鞅辦法被車裂,範仲淹慶曆新政、王安石變法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戊戌六君子“橫刀向天笑”。但社會變革的大勢所趨是不可阻擋的,資產階級流了多少血才推翻了封建和神權統治,一將功成,萬骨枯,最終也是值得的。
要是以前,寧子虔一定會問問父親的意見,征詢父親的建議。但現在,NO。
他決定先看看同為學渣的南伊一的意見。
教室裏的燈光冷冷的。
正巧,南伊一剛寫完兩篇歌詞,非要讓寧子虔看看寫得怎樣,他也隻好接過來小本子。
第一篇《秋語》是寫秋天的,現在已是深秋。後來南伊一還在語文課堂展示了這首詞。
梧桐蝶葉靜躺
看不出燦爛的金黃
楓葉盡染紅霜
隻一片火紅的淒涼
蕭瑟了骨木送走蟬觴
喚不醒安息了的秋海棠
筆墨畫被淋濕後的模糊
卻掩蓋不了深秋意象
蹀躞不言獨往
遠方無人的凝望
抬頭癡於念想
似曾相識總是月光
再沒有晚風陪伴身旁
不知蒲公英該落何方
用輕文字形容你的模樣
恰是輕紗籠罩一曲蒼茫
花落成觴
傾城一場
誰念西風獨自涼
絲竹聲悠回身無忘
牽強
半梳凝神一梳窗
別夜雨上
待不思量
不許孤眠不斷腸
禪悟這般明日花黃
倔強
憔悴是南柯一夢長
另一篇《易水訣別》,是由他們正在學的《荊軻刺秦王》引發的靈感,用了許嵩《斷橋殘雪》的調子,寧子虔也跟著詞哼了起來。念筱菀看到後,對南伊一說,讓他以後多改編偶像周傑倫的歌。雖然南禕最喜歡許嵩,但無疑聽周傑倫更多,當然爽快地答應了。
風蕭蕭白衣停留易水邊
徘徊在恩怨一念間
擊築悲歌無言與君辭別
望著天不知西秦北燕
車轍揚塵你始終看向前
忘不了你憔悴的顏
這一別後我與你再難見
你不願再多看一眼
壯士一去不複還
轉頭淚蹣跚
淚裏背影漸遠
劍光搖曳心寒
壯士一去不複還
是真情男兒漢
日後圖窮匕見
再次垂淚祭奠你英年
寧子虔覺得南伊一寫的的確還可以,這更堅定了他的思想,南伊一喜歡創作,就應該專心投入到自己的興趣中,不應該被數理化生所累。
但他沒心思細作賞析,就借這個機會直奔主題,問道:“你既然有這樣的愛好,想不想減少別的約束,擁有更廣闊自由的空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南伊一問什麽意思。
寧子虔就把自己調座位的想法告訴了他,念筱菀在中間也默默聽著。
還沒說完,勃然大怒的南伊一就打斷了他,表示嚴重反對。
“不可能,這不公平!你爸是李剛啊?你為什麽總是這麽自我!”
“我怎麽就自我了?我是為大家好。”
“你看不起我們是不是?你這是人格侮辱!”
“我不是說了我的理由了嗎,這對大家都好。”
“對大家都好?說白了就是你們好學生紮堆坐前排,我們差生全堆在後麵唄!”
“我沒說好學生就非要坐前麵啊。我不也坐在後麵嗎?”
反正南伊一就是不同意,二人吵得引來了班裏人的注意,被念筱菀勸住,然後不歡而散。
其實南伊一才不在乎什麽好生差生分開,才不在乎坐哪個座位。但他在乎念筱菀,他要和念子坐一起,寧子虔這樣幹會把他們三個拆開。如果按排名挑選座位,班裏那麽多同學想跟念子坐一起,輪到他這個倒數第二調座位的時候,念子早就被人搶走了。
反正他就是要和念子坐一起,不是所有的女生都像念子這樣完美。
但南伊一不好意思明說。
寧子虔覺得是他誤會了自己,但改革還是要實行的,他在最後一節課的班會上,再向大家係統的解釋一下,也許大家就都可以理解了。
於是寧子虔就這樣做了。
於是,班會的場麵就失控了。
寧子虔的主張遭到了大片反對,引起了極大地轟動。
要是有雞蛋,寧子虔就成小黃人了。可惜《Despicable Me》並沒在中國大陸上映,但現在,其片名就是大家心中他的形象。
班裏吵得熱火朝天,主要是以孫朝陽為主的差生趁機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寧子虔被淹沒在反對和質疑的聲討中。
寧子虔努力做著進一步的解釋和溝通,但那幾個差生已經是隨時要衝上講台把寧子虔揍一頓的狀態,喊著讓他滾下來,也滾下班長之位。念筱菀等女生的心都吊了起來,南伊一則低頭不語。
這時放學的鈴聲響了起來,孫朝陽們首先摔門而去,南伊一也要獨自先走,被念筱菀叫了回來。
晚上也就沒能調座位。
不少同學圍上講台來安慰寧子虔,有的說他的想法很好,表示支持,有的說這種大事不應該他來背鍋,而應該讓班主任出頭。
寧子虔麵對剛才的場麵缺少心理準備,腦中空白,除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皺著眉回到了座位。
他也很憤怒,班級要想取得大的進步,必須要經曆大的改革,而大家太軟弱了。對有些人來說學業是唯一的出路,卻仍不好好學習的;而有些人希望獲得好的學習環境,卻不敢反抗不合理的製度。在這個世界,大多數人注定淪為平庸,可能也包括他自己。
但最可恨的是那幫差生,整天不務正業惹是生非,還不讓別人好好學習,簡直是敗類。他們缺少思想,根本不能客觀理性地去認識世界和思考問題,就會大聲叫囂,愚不可及。這些人他不是看不起,而是根本不會去看。
雖然沒想到引起這麽大的動亂,群情憤怒,但寧子虔很快就接受了,他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而且,他心中反而升騰著與使命感衍生的驕傲感,是他引起了這麽大的動亂!是他,寧子虔!
這才是震撼級的寧子虔。作為良心班長,他不能為了班級的團結和諧而委曲求全,做作出相親相愛的樣子。為了班級的好,必須說些實話講些真理,忠言逆耳利於行,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教室裏的燈光冷冷的。
“你別回宿舍睡了。”念筱菀小聲提議。
“那我睡你們宿舍嗎?笑話!”寧子虔白眼冷言,說完就走。
念筱菀擔心他得罪了這麽多人,回到宿舍後再引發打架。她示意南伊一跟上去,南伊一這才明白念子留下他的用意,他的氣已經消了,再說寧子虔是他的好兄弟,他現在承受這麽大的壓力,自己不能坐視不管。
回宿舍的路上寧子虔一言不發。
他想,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是脆弱不堪的,不應該去揭示,更不應該輕易觸碰。
他當然不想惹事,不過今天在班會上直接提出這個主張,的確是輕率之舉,但是沒人站出來的話班級也就會一直這樣沉淪下去。
快到宿舍樓門口的時候,南伊一對寧子虔說了一句:走吧,路啊路,飄滿紅罌粟。
寧子虔沒做聲,他想起了南伊一寫過的一句話:“現在卑微的生長,就是為了將來禍害世界”,忍不住笑了一下,心中卻很感動。
當晚,宿舍樓並沒有繼續動亂。
李彥和寧子虔有幾年交情,這學期也經常一起打球,再加上他也敬重寧子虔的為人,因此勸孫朝陽他們先不要惹事。這幫差生重義氣,雖然沒什麽思想,但因此他們單純,寧子虔人不錯,他們不會亂來。
225無人說話,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大家餘震未消,寧子虔打開手機,看到QQ空間裏有很多說說,甚至別的班的同學都在議論這件事。
大多是對他的不理解,還有些幹脆的人身攻擊,總之是些庸人無力的反抗與不安的狡辯,無足輕重的東西。
當然也還是有有識之士支持他的,尤其是一些希望好好學習的學生,自製力不強的需要借助一些外力,比如環境因素。
念筱菀給他打電話,他沒接,回了個短信:“謝謝關心。我心大,心髒也大。好夢。”
然後就關了手機。
寧子虔睡眠習慣很好,雖然經曆了大的波折,也沒失眠。
南伊一看寧子虔安然入睡,跟念筱菀報告後就也睡了。
半夜,寧子虔仿佛看到有兩個白色的“鬼”在盯著他,猙獰鬼魅,飄忽不定,突然間向他襲來。他睜著眼睛,毛骨悚然,透過走廊照進來的微弱光線認清了自己宿舍的輪廓。他拚命喊叫,他知道南伊一就睡在他上麵,李彥就睡在他對麵,可喊了很多句就是沒發出聲來,他想坐下來,可全身動彈不得。
寧子虔覺得這樣子持續了有好長時間,“鬼”還沒有消失,突然又變成了很多個,寧子虔看清那白色的是“鬼”臉,他們著黑色禮服,眼神深邃,皮膚慘白,嘴唇紅豔,厲聲嚷著,向他撲來。
寧子虔喊得聲嘶力竭,拚命想坐起來,可依然沒有聲音,依然動彈不得。他快要窒息了,以為自己就要死去。
突然,“鬼”消失了,寧子虔的手腳也能動了,他試著說了一句話,也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室友還在熟睡著,寧子虔這才相信他是做了一個夢。
但這個夢好奇怪,好嚇人。
後來他才知道,這就是夢魘。夢魘在他身上,也就這樣開始了。
寧子虔清醒了,又想起了晚上發生的一切,真希望那也是一場夢,即使恐怖,也是假的。
和班裏人產生這麽大的誤會和隔閡,也許從明天看到太陽,以後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但真正不羈的靈魂不會真的去計較什麽,因為他們的內心深處裏有國王般的驕傲。
雖然有些不便,盡量去化解吧。這場風波也是好事,點燃了青春的又一次**,讓自己一輩子難忘,同時對班裏的同學也是一種刺激,學習生活枯燥乏味,需要注入新的活力。
總之,陽明先生講,“此心光明,亦複何言”。其他的也不介意了。
他決定在學習上行動起來,以後隻考第一名,強勢樹威。畢竟人要靠實力說話,你有資本,說話底氣才足,你的話才有人聽,才有人信。
經過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寧子虔還對政治學、心理學等有了興趣,他希望這個萌芽滋長下去,上大學時就讀這些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