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九萬裏

這裏是十年級。

2011年2月19日(正月十七),星期六,小雨。

念筱菀換了新的日記本,寫下如上的日期信息。

又一個季節逐漸隱退,在冰雪融化時悄然告別,趁著春回大地,學校迎著初升的太陽,把初升的太陽們喚回,也不知道誰榨取誰,總是為榨幹這些年少蓬勃的靈魂,而不計較放空了靈魂的軀殼隻是物質上的腐肉。

高一下學期,正式開始。

對於寧子虔來說,新學期的第一件事,就是辭任班長一職。他其他事情帶來的煩惱太多,不想再有班級事務管理上的壓力,而自己上學期表現夠好,現在14班運行良好,是時候功成身退。

他首先通知了其他班委自己的打算,這下子不得了,其他班委聽到寧子虔要辭職,想不到班裏還有誰能勝任班長一職領導自己,再加上一學期以來新鮮感已不再,於是紛紛表示要一起辭職。

寧子虔發現自己有些衝動冒失,沒想到牽一發而動全身,但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班委大換血,激發班集體新的活力,也給其他同學鍛煉的機會。

作為班長,寧子虔要有最後的擔當,代表眾班委向班主任請辭。

漸治平沒想到寧子虔又給他整出一攤子麻煩事,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他說:“你可以辭職,我不能撤職。你是大家選出來的,請辭的對象應該是大家。誰當班委我不管,但你要負責組織新一屆班委的選舉。”

漸治平把包袱又甩給了寧子虔,寧子虔也覺得組織選舉新的班委是自己職責所在,便答應下來。

於是,對於14班來說,新學期的第一件事,就是選舉新一屆班委。

寧子虔生怕產生什麽動亂,因此小心翼翼,力求老新班委順利交接,班級權利平穩過渡。他主打班委換屆的緣由依然是,讓更多的同學參與到班級管理中來,獲得更多鍛煉,激發班級活力。

事如人願,周日晚上班會上,教室裏保持著良好的氛圍,寧子虔上學期對班級文化和同學和諧建設功不可沒。

但是由於寧子虔這個前任班長過於出色,難以企及甚至超越,竟然首先的班長選舉沒人上台。

寧子虔無可奈何,隻得再次向大家表達請辭的決心,說自己家中有事,壓力太大,難把精力再集中到班級事務上。

這時候李彥站了出來。李彥雖然學習不好,但人品不錯,又仗義豪爽,因而贏得了大家的肯定,成為14班新一屆班長。寧子虔真心感激。

其他班委的選舉倒很順利,當然還有上一屆班委繼續留任的,比如念筱菀還是文藝委員,她是不可替代的。

而除了班委,有些課代表也想要辭職,所以大家又選舉了空缺的課代表。

南伊一辭了語文課代表,他怕自己對學習的態度不利於班級語文成績的提高,後來楊亞莉老師對此深表惋惜。南伊一覺得楊老師特別好,她溫柔質樸,相對其他老師注重追求成績,她更注重對大家人性化的關懷。南伊一想,要是楊老師沒結婚就好了……

寧子虔則改做了政治課代表,另一種稱法是,他成了政治老師的“秘書”。政治老師叫王偉,人稱“偉哥”,是個大腹便便、不拘一格的老男人。

自從換了課代表,政治課堂就笑點不斷,“虔神”竟然成了偉哥的口頭禪:遇到難題沒人會做時,便會有一句“虔神,這道題你來講”;說到哪個知識點時,又是一句“虔神,告訴他們在書上第幾頁”。

寧子虔本來不太聽課的人,隻好全神貫注跟隨著偉哥的節奏,也因此政治這門課程學的極好。每次上課寧子虔就是緊張地等提問,或是翻書找知識點在第幾頁,每次偉哥大叫“虔神”的時候,寧子虔就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就像是偉哥的好基友,還是與“秘書”的婚外情,上個課就像是上床,偉哥美目盼兮地挑逗讓人欲罷不能,下課後寧子虔的桌上一片淩亂,偉哥卻拍拍肚子走了。

班委換屆之後,大家又按照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排名,換了一次座位。念筱菀依然原位不動,南伊一則和寧子虔互換,坐到了窗邊。

念筱菀無意間問南伊一道:“南二,你以後打算學文科還是理科?”問完她就發現這句話是廢話。

所以南伊一微笑著看著她不說話。

“嗯,文科。我在想,新學期開始了,既然你以後還是得上學,要學文科,不如這學期也盡力把語數英和政史地六門課學好?反正學習創作兩不誤嘛。”念筱菀是想給他留條後路。

“如果我休學呢?”念筱菀瞠目結舌。

南伊一哈哈大笑,表示開玩笑呢,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反正念筱菀說的都對。

“那你呢,你會學文科還是理科?”

“我,我不知道,還沒確定。”念筱菀陷入糾結。

“你呢?”南伊一又問寧子虔。

“理科。”

“哦,怪不得你不好玩。”

晚自習時,念筱菀做完作業,胡亂翻著語文課本上麵的課文。必修二的第四單元是名家演講辭,兩篇精讀是蔡元培先生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和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還有一篇略讀是恩格斯的《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

南伊一看念筱菀讀的認真,如是效仿,這樣也能跟念筱菀有更多的共同話題。

果然,放學後打完熱水,在陪念筱菀回宿舍的路上,兩人聊了以來。

“南二,你以後想成為韓寒還是郭敬明?”

“什麽意思,難道我以後就不能成為自己了嗎?”

“這個逼裝的好!”寧子虔插話。

“其實,我想成為王陽明,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南伊一順勢調侃道。

“Naive!”

“Too young,too simple!”

“你倆別鬧!說真的,你有沒有什麽夢想?”

“這個年代,夢想值錢嗎?反正我,夢倒是有,想沒有。”

“那如果什麽都不考慮,你最想做什麽?”

“做皇帝啊,那還用問嘛!皇帝多好,想怎樣就怎樣!”

“庸脂俗粉!”這次這句話出自念筱菀。

“靠,什麽都不考慮,本身就很他媽庸俗!”

“不許罵人!”

“沒罵人啊,語氣詞!”

“那不許講髒話!”

“好好好,聽你的。我還有更俗不可耐的呢,我當了皇帝,嘿嘿,就娶你當皇後!”南伊一奸笑道。

“你滾!”說著,念筱菀害羞地低下了頭。

“那我呢?”寧子虔還嫌不夠尷尬,又問了一句,他本意表達的是念筱菀嫁給南伊一了,他怎麽辦,但南伊一理解的卻是,他當了皇帝,寧子虔怎麽辦。

“太監總管,怎麽樣,兄弟我,哦不,朕夠意思了吧。”寧子虔果斷踹了南伊一一腳,南伊一本想還一腳,這時候念筱菀發話了:

“我才不要當什麽皇後!”

“寧子虔都當太監了,那你還不得嫁給我?”南伊一還真把自己當皇帝了,不過這句話反倒把念筱菀逗樂了。

“拜拜!明天見!”剛好到了五號樓,念筱菀頭也不回地進去了。南伊一問寧子虔,她是不是生氣了,寧子虔道:“她我不知道,反正我生氣了!”

“那你哭啊,哭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南伊一直接唱了起來,寧子虔又是一腳,踹完就跑,南伊一在後麵邊罵邊追。

回到宿舍,南伊一在QQ空間發了一條說說:

“我有一個夢想,三十年後,呼倫貝爾放羊。”

後來有不少同學評論,什麽“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倫湖、貝爾湖”。

寧子虔則評論道:“我有一個夢想,和你一樣。”

南伊一是認真的。學習成績不好,不代表他沒有思想,什麽“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倫湖、貝爾湖”,那就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情懷。他寫《我叫中華》的時候,他的夢想和情懷就是出海打漁,他覺得海是夢幻的,自由的,廣闊的,**的。但又覺得那應該是年輕時候的夢想,三十年後,應該是去呼倫貝爾放羊,過著“大草原”、“烤全羊”、“蒙古包”、“呼倫湖、貝爾湖”的生活,同樣是夢幻的,自由的,廣闊的,**的。

兩個夢想看似平凡,實則遙不可及。畢竟,遙不可及的,才叫做夢想。

南伊一之所以有這樣的夢想,是因為他有這樣的理想。

這個理想的濫觴,除了柏拉圖的“烏托邦”,還有初中的一篇語文課文——《禮運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南伊一的理想,就是天下大同。沒錯,和孔聖人有同樣的理想,他很驕傲。能成就大同世界,天下就太平無戰,人人和睦相處,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然而聖人的理想政治,兩三千年來,並未實現。

往前數一個半世紀前後,這個理想被兩個大胡子重新包裝,在世界上風靡一時,但終究是沒能成大氣候。

往前數半個世紀前後,新中國曾無比接近這個理想,但後來染上了中國特色。其實那不是中國特色,那是世界特色、人類特色。

所以數千年了,世界依然是這個樣子,人類依然是這個樣子。

當今的呼倫貝爾,當然不是什麽大同世界。但是那“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讓無數人神往。

南伊一一直有個想法。他想,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國家主席,一定要實踐這個想法。當然,他可能做不了國家主席,他也沒想做國家主席。

這個想法是:“共產主義特區”。

南伊一在南方最早的經濟特區生長,他明白經濟特區的作用有多大。那麽,既然為了中國特色,我們能嚐試搞經濟特區,那為了共產主義,我們為什麽不嚐試搞“共產主義特區”呢?就像18世紀“空想社會主義”的嚐試。

這種理想的實現被定義在生產力高度發達的條件下,但什麽時候算經濟發達,18世紀不比柏拉圖時代發達嗎?現在的中國不比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發達嗎?根本原因還是人性的弱點,人們並不是真心想去實現這種理想,要知道私有製才是這種理想的最大阻礙。

但是,即使全人類達不到,中國實現不了,南伊一也想,三十年後,能找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和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過上這樣的生活,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但是它有一個前提,就是物質基礎。

所以就要用到這三十年,在世俗社會活出個人樣,尤其是,能多積金。

這三十年,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這三十年,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三十年,在塵世獲得幸福。

當然,如果覺得人類還有救,這三十年,也可以去為全人類實現共產主義的理想去奮鬥。

不過,果真這樣,可能等不到三十年,就會為人類解放的偉大事業獻身了。不過,果真這樣,大概不能說是值了。

對了,據說2012年是世界末日,倘若瑪雅人的預言兌現,那也好啊。

總之,無論這三十年如何,大起或是大落。

隻要活著,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三十年後,呼倫貝爾,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