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燈如晝

這裏是十年級。

淩晨,寧子虔回到家中。

門沒鎖,客廳裏充斥著酒精的味道,電視還開著,父親在沙發上睡得正熟。

眼眶的淚,溫熱凍結,望著電視裏的無聊節目,躺在沙發上變成沒知覺的植物。

寧子虔頓時覺得父親十分可憐。

他想起這十幾年來,一家人安居樂業,其樂融融,父母基本不會有什麽爭吵。父親是才華橫溢、溫文爾雅的紳士,母親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淑女,從小父親教他讀聖賢書、聞天下事,母親教他懷感恩心、做善良人,那些場景是多麽美好溫馨。

怎麽半年光景,家裏變得如此冷落淒清。父親到底經曆了什麽,遇到了誰?

越這樣想,寧子虔越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真正站出來,為這個家做些什麽。他一直記著老王的話:

“你見見家人,家人見見你,這才是過年。”

寧子虔把父親拖回了臥室,人竟然都沒醒,唉,一場宿醉。

他給昏睡中的父親灌了些蜂蜜水。

今天是大年初一,寧子虔決定親自下廚,做一桌午飯,叫上母親,一家人過個年。念筱菀說他感性,果真如此,好多事情,他都是靠打感情牌給辦好了。

使命感讓寧子虔精神頭極大,一晚上沒怎麽睡,這會兒也一點不困。

但寧家都沒準備過年,家中囤貨一無所有。天亮以後,寧子虔就去超市采購原材料,還買了一萬響的鞭炮,整整兩大兜,累得他不行。

以前母親對大年初一的禁忌管得嚴,像買東西、動刀子這些都是不允許的,但寧子虔顧不得這些了,母親都先破例大年初一回娘家了。

寧子虔放了那掛鞭炮,就開始忙活起來。其實他哪常做飯,隻是以前鬧著玩似的跟母親學過,另外就是參考網上的教程,經常是看一眼電腦,做一道工序。笨手笨腳的,他還打碎了一個盤子。

寧子虔甚至想到,要是念筱菀來幫自己就好了。這時候他才想起把手機充上電,立馬收到一大堆拜年短信,其中有幾條則是念筱菀找他。

他立馬給念筱菀打了個電話,開心地說了新年快樂。念筱菀問他怎麽聯係不上,他說說來話長,自己還有事忙,就掛了電話。念筱菀一臉無奈,隱約覺得寧子虔一定是遇到什麽麻煩了。

就這樣折騰了一上午,寧子虔忙裏忙外,還真做出了成績。

十點半的時候,他給母親打電話,軟磨硬泡,母親終於答應回家吃飯。

十一點的時候,他又把父親叫醒,讓他洗了個熱水澡,又喝了些蜂蜜茶。

寧父寧母見麵並沒吵架,但也沒說話,他們已經上升到更高的境界了。愛的反麵不是恨,是冷漠。

本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當他們坐在餐桌旁時,眼睛真的紅了。

寧子虔一道一道上菜,盡情地獨秀著,寧父寧母則傻瞪著眼,看兒子表演,同時也讚不絕口。

首先是兩道涼菜,鹵牛肉,拍黃瓜。牛肉是買的熟食,寧子虔隻是切了擺盤,黃瓜就更簡單了。

然後是兩道家常小炒:番茄雞蛋,肉末茄子,這是母親常做、父親愛吃的兩道菜。

當然還有大菜!過年嘛,怎能少了雞鴨魚肉。寧子虔現學現賣,竟然做了四道,分別是生炒排骨,香菇燉雞,白灼蝦,清燉鯉魚。

色香味感覺還可以,寧父寧母依然不可思議,想不到自己竟然有這麽個兒子。

寧母不由地哭了出來,丈夫本是那樣絕情,兒子卻是這樣懂事,這一刻,所有的心酸都抵不過感動。

寧父麵對這一切,表麵不知所措,心中感慨萬千。他有些自責,真是愧對家庭,更不如兒子。但這一刻,是兒子最讓他驕傲的時刻,比什麽學習成績、才能品質驕傲多了。兒子長大了!

寧子虔也沒母親,情緒是該發泄出來。他接著上了水晶餃和八寶飯兩道主食,還有一盆米酒湯圓粥,大功告成!

寧子虔在父母中間坐了下來,那本是父親的位置,但今天寧父識趣地“讓了位”。

寧子虔也不客氣,坐下來,看看母親,看看父親,大喊了一句:“以後,這個家我做主了!”

寧母一下子又笑了出來。

寧父則調侃道:“小兔崽子,還反了起了,啊!”

“我這兩天去了北京,今天早上才回到花州。”

寧父寧母無比震驚,想問些什麽,但心懷慚愧,欲言又止。

“爸爸,媽媽,我們今天,我們這個春節,隻談過年,不談其他,好嗎?”

寧父寧母無話可說,略帶羞愧,都點了點頭。心裏想,兒子真是比他們還懂事。

“你們可不可以不吵架?至少我在家的這十幾天,不吵架,行嗎?我開學走了,你們愛吵不吵,反正我也看不到,好嗎?”寧子虔繼續說道,他現在真像是一家之主,說話都這麽有水平,不管怎樣,先穩住父母再說。

寧父滿口答應。寧母使勁兒地點頭,卻又哭了起來,寧父則像犯了錯的小孩子一樣,嘟著嘴瞪著眼。

寧子虔想,女人怎麽都這麽愛哭,念筱菀愛哭,怎麽媽媽也愛哭。他又想起父親曾跟他講,一個男人最大的失敗,就是讓女人哭。

就這樣,寧家吃了一頓團圓飯,後來也走了幾家親戚。寧子虔講了他大年三十的經曆,寧父寧母十分自責,所以果真沒有再吵,安安生生,消停了十幾天。

寧子虔十分欣慰,十分滿足。這次他不再覺得成就感重要,和親情比起來,其他都不重要。

幾天後,南伊一和媽媽回到了花州。

他一回來,就約寧子虔和念筱菀出來玩。那天剛好是2月14號情人節,不過對三人來說這沒什麽特別,大家是好朋友嘛。愛情太脆弱,友情才長久。

也許三人應該約定,誰也不許改變更改他們的關係,打破現有的平衡。

西北風一定要裹挾著冰雪才能演繹冬天的壯烈,所以不應該辜負這個純白的季節。

於是他們一起去了滑雪場。

來自南方的南伊一眼中充滿期待,念筱菀眼中則閃爍著不安,他倆都是第一次滑雪。滑雪是一項動感強烈、富於刺激的體育運動,滑雪場上充滿著各種碰撞和摔倒,看著十分慘烈,讓人不僅寒,而且栗。

不過他倆有現成的教練,那就是寧子虔,這家夥在雪場摸爬滾打好幾年了,經驗豐富。

取好雙板滑雪的裝備來到雪場,看著碰撞、摔倒的畫麵,念筱菀已經開始打退堂鼓。寧子虔還故意講,年前他來滑雪,有人衝下了山坡,後來被救護車拉走了。

念筱菀才穿好裝備,卻被成功嚇到,於是把滑雪杖往前一插,說自己不滑了,看他倆滑。沒想到這滑雪杖一扔,腳踩滑雪板的她立馬失去了平衡,摔在了地上。

寧子虔大笑,兩人連忙把她拉了起來。南伊一雖然略有膽怯,但來滑雪是他提出來的,既然來了,哪能畏縮不前。再說,在念筱菀麵前,自己不能這麽軟弱無能。

在兩個男生的勸說下,尤其是在寧子虔各種承諾對她的保護後,念筱菀勉強答應嚐試一下。

南伊一和念筱菀對滑雪毫無接觸,一切都得從最原始狀態學起。三人從雙板初學者練習區練起,這裏基本和平地差別不大。南伊一和念筱菀手持滑雪杖、足踏滑雪板,剛開始怎麽也不會發力,後來一發力就摔倒,這個倒完那個倒,把寧子虔累的不行。

寧教練指導了半個小時,兩人終於打下了點基礎,知道了怎樣防止和選擇摔倒,摔倒了怎樣站起來,怎樣用手腳發力前行,滑雪的時候保持什麽樣的身姿。

然後三人找了個稍有坡度的地方,寧子虔開始教他們滑行中如何用內八字的姿勢製動,如何傾斜身體改變方向從而躲避障礙物,以及如何拐彎等。但是兩人學的明顯沒有他教的那麽快,又是各種摔倒。寧子虔教他們降低重心往後坐摔,兩人卻總是往前頭著地。

還好寧教練有耐心,兩名學員也不氣餒。又嚐試了幾次,兩人終於是略有所成,可以單獨劃上數米,然後安全地摔倒或者停下了。

於是三人又從魔毯來到了初級滑雪道,大概十五度,兩百多米長,隻是人較多些。念筱菀本不想來,卻被兩個男生綁了架。

於是當然又是一通摔倒。念筱菀和南伊一一塊兒撞在了道邊的攔網上,已經不想再站起來,不由感歎道,十六年來摔的跤,都沒有今天一天摔的多。

在雪道上,除了摔,還有撞。好不容易滑著沒有摔倒,前麵有一人摔倒成了障礙物,完了,視死如歸地撞上去,又摔。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坡陡道滑,一隻腳先劃了下去,又摔。又站了起來,身後卻來了個人,又摔。

這時候就真切體會到了,什麽叫在哪裏摔倒,就在哪裏爬起。南伊一和念筱菀體驗到了滑雪的刺激和樂趣,反正也已經摔習慣了,也沒受什麽傷,也就努力地來回練習。一上午過去,兩人已經都可以在初級道從最上滑到最底而不摔倒了。

寧子虔終於教會了他倆,長籲了一口氣。他滑了一把雙板,覺得不爽,又去換成了單板。南伊一和念筱菀雖然覺得單板更帥氣,但也根本不想再學。不過他們看到寧子虔也有摔倒的時候,就盡情地嘲笑他,以解剛才寧子虔說他們笨的心頭之恨。

凜冽的寒風不刺骨,飄灑的飛雪不覆眉。

四五點的時候,三人玩夠了,就滿足地告別了滑雪場。公交車等了很久,而天色漸黑,他們隨著車來人往,看著燈火星光。但擠公交就沒有這麽安逸了,三人拚了命才上了車。

回家後南伊一和念筱菀才知道,這一天摔的跤,疼了幾天才緩過來。

元宵節的時候,南伊一又約二人出來放煙花。但念筱菀堅持要寫寒假作業,就沒有出去,不過三人還是在隻有他們三個的QQ群裏聊著天,她改了新的QQ簽名:新的一年,都好好的。但願人長久。

“寫什麽寒假作業啊,多沒勁。”

“哈哈,我可是好學生。”

“好學生作業也堆到開學前寫?”

“那我不是好學生。”

“你看看寧子虔,他學習好,他也沒寫啊。”

“所以他陰暗啊,神馬都是浮雲。”

“去學校抄別人的得了”

“我不寫作業怎麽就陰暗了?寒假作業又沒用,老師假裝布置布置,你假裝抄抄就得了,誰還檢查啊!”寧子虔正人君子,一般不抄作業,因為他一般不寫。他成績好,理由多,老師們也無可奈何。

“我喜歡!”

“庸脂俗粉。”

“出來看我放煙花啊!念子,在你家的正東方向!虔神,在你家的東南方向!快,我出去了哈!”

“我家正東沒有窗!”

“你傻啊!花州這麽大,怎麽可能看的到?”

看不到也要看啊。

念筱菀站在房間的窗前,寧子虔半倚著陽台的欄杆。

火樹銀花不夜天,天涯共此時。

那些煙花,比彩虹自由,比霓虹熱烈。

一生雖然短暫,卻最精彩。

然而,煙花再美麗,最終隻會成為一地塵埃。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問,我是否還認真。

就像許多念念不忘,隻是一瞬;許多一瞬,卻能念念不忘。

一瞬,還是一生?

反正,寒假就這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