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與朋同生

叔叔和嬸嬸已經走遠了,比我小兩歲的堂弟還在一旁哭個不停,我有些厭煩,想要想往常一樣嘲笑他堂堂一個男孩子,竟然像女孩子一樣在嚎啕大哭,沒有一點男子氣概。似乎從記事開始,我就習慣和堂弟比賽誰更堅強些,好像誰哭鼻子了就是懦夫一樣。不過我還是很驚奇,我竟然忍住自己惡毒的嘲諷,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不過事後我還是忍不住拿這件事情嘲笑他沒有出息。

剛開始他還紅著臉和我爭辯,但多次過後他就不在意了,還拿我的糗事來攻擊我,直到被一旁的奶奶聽的犯了,抄起手旁的棍子追著我們兩個人打。我們邊逃邊笑,最後為彼此都逃過了奶奶的懲罰而開懷大笑,而奶奶也在將我們趕走之後罵罵咧咧地回家了。

“阿月姐,大伯和大嬸離開的時候,你傷心嗎?”在叔叔嬸嬸離家去打工的時候,沉默了幾天的堂弟終於小心翼翼地向我問道。

我看著他那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禁嗤笑出聲,不過那時候年紀小,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嗤笑,隻是覺得堂弟這個問題有點可笑。很久以後,我都能回憶起我那毫不在乎的回答:“有什麽好傷心的,我才沒你那麽窩囊廢。”

多年後,我早已經忘記我當時回答的時候的心情是怎樣的,隻是我竟然能依稀記得年幼的堂弟坐在我的旁邊,注視著我的表情聽我的回答,而我卻一瞬不移地盯著電視屏幕看,看著電視屏幕裏麵那個漂亮的大姐姐在黑白屏幕上甩動著她那一頭順滑的頭發。

那時候的自己甚至還莫名地對輪回轉生十分相信,甚至對於電視屏幕裏麵同一個演員出現在不同故事中自動解釋為同一個人不同的人生,在不同的輪回中演繹不同的人生,或歡喜或傷悲,擁有不同境遇,不同的故事以及完全陌生的性格。

其實,我們自己的人生雖然短暫,卻也能分割成不同的部分,演繹出極端彼此斷層的人生,仿佛前世與今生。

在開始正式上學前,我從未曾羨慕過別人的父母在家裏能陪著他們成長,而且對於他們的離開我從未曾主動說過什麽,也未曾表示過任何懷念他們的言語,隻是當有人問我想不想爸爸媽媽的時候,我腦中總是感到一陣茫然,然後按照之前爺爺奶奶教我的,對不同的人重複同樣的回答:“想!”

很多時候,這已然成為一種習慣,習慣到我已經忘記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懷念那對在我出生後不久就離家的父母。但是,我卻對離別那一刻記憶得很清楚,哪怕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小,小到根本不可能記住任何在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情,但是我還是記住了,哪怕十幾二十年的光陰逝去,我依然記得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在那條還未曾修補過的村公路旁邊,大樹的影子遮蓋出一片陰涼,一對已經模糊了長相的男女正對著一對年老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然後貌似不經意地撇過我一眼便急匆匆地轉身離開。

我睜著自己的雙眼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一言不發,而這便是我能記住的最早的記憶,一場離別開始了我往後人生中對於童年最初的記憶。曾經每每想起總會無端失落,卻不知道在失落什麽,是失落他們的不回頭還是失落自己竟然還會記住他們離開前那不知是否有意還是我故作多情的一瞥。

堂弟的爸媽也就是我的叔叔和嬸嬸離家去打拚沒多久,村裏迎來了一個新夥伴。那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看起來比我矮了半個頭。因而,當我被告知她比我還大幾個月的時候,我是震驚的,而她就是我一度很好的朋友青青,不過後來大家也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漸漸沒有怎麽聯係了。而再次見麵,除了寒暄並不能找到更多可以親密的回憶過往的理由,這讓我痛恨時間的殘忍和長大後的物是人非。

對青青的第一印象是,這是一個很羞怯的女孩,說話吞吞吐吐,還不會說我們的當地方言,這讓我無端有種優越感。

“你叫什麽名字呀?”我和幾個年齡相差無幾的同伴圍在這個新出現的女孩附近,當看到沒有大人在場的時候,我率先拋出了個問題。

“我……我叫……”她支支吾吾地回答,聽起來像是電視裏看到的普通話但又有些區別,這對於我們這群幾乎沒幾個開始上學,對普通話一知半解的毛孩子簡直就是在聽火星語。

“你在說什麽呀?”在我旁邊的一個男孩開始不耐煩起來,而我們也開始對這個女孩越發感興趣起來,似乎看著她那羞窘到發紅的臉龐和龜縮到胸口的頭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你在這裏做什麽?阿爸叫你。”阿城從家裏走出來,對著女孩喝到。

女孩看了一眼我們這群看熱鬧的人,便轉過身往阿城家裏走。

我們驚奇地看著女孩離開,然後圍著阿城問東問西,不過阿城似乎也不大想說什麽,而我們見問不出什麽也散開了,各自玩去了。

轉眼幾個月過去了,九月份我要開始上學了。我在上學的第一天再次看到了那個女孩,奶奶指著她對我道:“這是青青,今年也開始上學,以後你們可以一起去上學。”

沒有過多久,我就知道了原來那個女孩叫趙青青,是阿城的姐姐,從小寄住在外婆家裏,是幾個月前才被她爸媽接回來了,據說是因為她外婆家出了一點狀況所以她才被接回來的,畢竟有她姐姐和她弟弟的存在,再加上她的出現,十有八九會導致她爸媽被罰超生費。不過我明顯想錯了,多年後我才從青青口中得知,她那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戶口。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也是因為小學升初中的時候需要提供戶口信息進行升學考試報名才知道的。盡管感覺他家人平時好像並不是怎麽待見她的樣子,但是那段時間也的確花費了不少精力為她入戶。事後,青青曾跟我說,她真怕她父母會忽然放棄給她入戶,因為到了後期她父母已經開始不耐煩了,甚至因為那幾千塊的入戶費想要放棄,幸虧托關係將入戶費降低了才讓青青成功入戶,報名考試。

其實按輩分算起來,青青還要喊我一聲姑姑呢。

在附近這幾條村裏,姓趙的都是同一個祖先的,而住在一個村子裏的更是多多少少都有點親戚關係,而我和青青按輩分算的話,的確我是比她高一個輩分。算起來,她爺爺的爺爺和我爺爺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太爺爺是兄弟,還是同父同母的那種,因而按輩分算,我的確是她的姑姑。盡然很多時候我們在一起玩耍都會將這些東西拋到一邊,但有時候記起來我還是會因為自己大了一個輩分而沾沾自喜。

沒錯,在和青青認識不久,因為同村和同年級的原因,我正式開始和青青一起玩耍了,也開始將青青帶進我們村的那群孩子的玩耍圈子裏。經曆了最初的嘲笑,還有青青漸漸學會說我們當地話之後,我們開始接受青青的加入。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時候,我們已經忽略了當初青青剛回來的時候我們曾經給過她的難堪。

然而,最初我們這些相幹不大的夥伴給予她的難堪已經過去,但是她最親密的親人給予她的難堪卻依然在持續。她爸媽似乎不知道怎麽和她溝通,而她的沉默寡言也讓她姐姐和弟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對她並沒有太對的好感,甚至對她有種排斥的感覺,而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奶奶貌似也經常給她難堪。

也許這是真實存在的,也許這隻是我無端的猜測。在記憶中,似乎她總是習慣在家人麵前低著頭,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