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父女如賓

“各位旅客您們好!我們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武漢站,請所有的列車帶好身邊的行李,做好下車準備。武漢是……”

當我還在對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的時候,這次旅途也即將結束,也是我另一段旅途的開始。在這之前,我去到最遠的地方隻是我生活的那座小城的市中心,遇到的人說的都是我聽了十幾年說了十幾年的家鄉話。而如今,我由那個小城離開,來到一個跨越了幾千裏外的一座可以說完全陌生的城市。在這之前,我對這座城市一無所知,但接下來四年這座城市將與我息息相關,我將在這裏呼吸在這裏成長。

而就在今天早上,我還在另一座城市,在那座生我養我的城市,與我的父母相對沉默,最終他們還是拗不過我,選擇了妥協,同意了我的選擇。

時間回到七月初,那是一個和往常無異的日子,太陽還是一如既往的燦爛,沒有一絲雜質的碧藍上空飄著幾團純白的棉花雲,隨著風的拂**輕輕地輕輕地飄動著,道旁的芒果樹下偶爾會有一兩個坐在樹下的竹椅子的老爺爺或是老奶奶在打瞌睡,清風吹過,揚起他們的白發,撫摸著他們那被歲月細細雕琢過的臉龐,而我輕輕從他們身旁走過,怕驚擾了這風景。

那天和平常無異,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是一個重要的日子,那天是我回校取成績單的日子,取得是我高考的成績單。成績在幾天前我就知道了,結果不好不壞,我既沒有考試失常也沒有超常發揮,我這是考了一個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成績。意料之中是我平常模擬考試的分數就是在這個分數上下。

我父母並不知道我那天去學校拿成績單,他們從來不會問我學習上的事情,而我也不會特意跟他們說。當我回到家的時候,他們還是留意到我手中多出來的兩本書,那是之前在學校訂的指導報考的書籍,在今天取成績單的時候順便領取的,而這也是今天大家會回校的主要原因,因為對於自己的成績,大家都是心裏有數的。

“這是什麽呀?”最初是我那好奇的小弟弟沐星看到了我手中的書,而當時我父母就在旁邊,我爸在看一部抗戰片,我媽正將做好的菜從廚房端出來,而我剛剛回到家,手中拿著那兩本書,而我的成績條則被我放在了我的口袋裏。他們並沒有覺察到什麽,我慣常地向他們打了聲招呼,就想往我的房間走,對於沐陽的發問,我隻是說了句讓他別管那麽多就想直接回房間放書。

“咦!沐月,你要報誌願了!”乍然間,從我身後傳出我另一個弟弟沐陽的聲音,他剛回家,在我之後沒多久,而他也從來不叫我姐,隻是直呼我的名字。而他的一句話也瞬間將全家人的注意力集中起來,將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到我身上來,然後是我手中的那兩本書上。

“阿月,聽說讀醫挺不錯的,你要不要考慮讀醫呀?或者讀師範?”在我以為他們和以往一樣不會留意我的高考誌願的時候,在那天之後的第三天晚上,我媽在飯桌上說出了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有種小心翼翼的感覺。

“看看再說吧。”我並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隨意敷衍道,不過我知道我並不打算讀醫,本來一開始我想直接拒絕的,但是我最終還是這樣回答了。我爸想說什麽,欲言又止,但是最終還是沉默了,我爸說到底還是一個比較訥言的人。

過了幾天我填好了誌願,報的學校天南地北,就是沒有一個是省內的,事先我也沒有跟我爸媽說,隻是填完誌願之後才打招呼一樣跟他們說了一聲。我以為,他們會像我初中升高中那樣放任我自己選擇,但我沒有想到,他們反應會如此大。

那幾天,我爸一看到我就讓我趕緊去改誌願,否則就別想從他那裏得到一分錢,而我也倔著脾氣告訴他我是不會改誌願的,大不了我就不讀了。而我媽一有時間就揪著我不停地在我耳邊說,說我一個女孩子不應該一個人跑那麽遠,還說讀醫讀師範比較適合我。

不管是父親的強硬還是母親的軟磨,我都沒有妥協,我隻是詫異他們對我高考誌願選擇的反應如此之大,這麽多年來,我早就習慣了自己做決定,並將他們放在考慮範圍之外。很多時候我覺得我與他們之間的聯係隻是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或者說是在某一段時間生活在同一屋簷下。

我與他們之間的僵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直至我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一切都塵埃落定,他們才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事實。我沒有被我最想要去的學校和專業錄取,但是這並沒有關係,因為我現在最想要做的是離開這座城市,我想要逃離這座城市,想要走的遠一些。也許,我想要逃離的並不是這座城市,我隻是想離開我的父母生活,這幾年,我還是學不會和他們如何相處,而我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沒有蘭香的勇氣,我現在想到的隻有逃離。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回去,但是至少我想要一段沒有他們在我身邊的生活,他們的回歸太過突兀,讓我無所適從,而我並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勇敢的人。

盡管最後他們還是接受了我的選擇,我的父親也沒有再指著我的鼻子說不會再給我一分錢,但是他們每次一見到我還是瞬間便沉默了。以往我也並沒有與他們有過太多的交流,平時相處時也是沉默的時候居多,但是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們的沉默讓我似乎隱隱有一種負罪感,但是固執的我還是選擇了視而不見。

在臨出發去學校前,我和我爸差點又吵了起來。

他說要送我去學校,但是我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去。提出這個問題的那個晚上,我和我爸爭辯了很久,我們誰也沒有說服誰,而我媽在旁邊看著默默不語,而我的那兩個弟弟也躲進各自的房間,不想摻和進來。

激烈的爭辯之後是長久的沉默,我和我父親分坐在客廳的相距最遠距離的兩個單人沙發上,我垂頭望著地麵上的地磚,發呆。我的父親在另一頭一手抓著頭發,皺著眉頭思考。而打破這沉默的是我母親,也許她也受不住這長久的沉默了吧。我為這終於到來的解放鬆了一口氣,而我父親卻因為這個差點又要大發雷霆,但是還是被我母親拉住了。

和之前一樣我的父母再一次選擇了“尊重”我的選擇,讓我獨自一個人去上學。我獨自一個人拖著行李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沒有預想中的快感,隻有一如既往的寂寞。

我剛從火車站出來就看到一群穿著不同顏色的誌願者服裝的男生女生,手裏舉著一個牌子,向著火車站的出口張望。我努力在其中尋找我考上的那間大學的牌子,那是間不是怎麽有名的學校,畢竟我這樣的成績能上一家普通的大學已經算是不錯了。盡管我就讀的學校是我們那裏的一所重點高中,但重點高中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是學霸,也有很多學渣或者怎麽努力都徘徊在中遊的默默無聞者,而我就是那群默默無聞的一員,成績不上不下,能勉強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在超常發揮的情況下,還可能考上一所國本大學,但明顯,我並沒有這樣的運氣。

在我們那個小城,會選擇出省讀書的人本來就很少,而像我這樣的成績還跑出來讀書的人就更少了,但少並不代表沒有。很幸運,我在來這裏的第一天遇到了一個和我一樣來自那個小城的新同學,他也是新生,是父親陪著過來的。但是我們並不是一個專業的,不過也許將來我們還是有機會再見的。

我來的比較晚,我到宿舍的時候,發現除了上麵寫著我名字的那張床,其他的幾張床都已經鋪好了床鋪。

我以為那三個女孩過一會會回來,但是直到宿舍熄燈了,她們也沒有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她們是和父母一起住在酒店裏。這兩天隻是來報道的日子,後天才是正式開學的日子,在這一層為新生準備的宿舍中,在這天晚上並沒有幾個是亮著燈的。

熄了燈,我一個人躺在偌大的宿舍裏,望著牆上有些髒汙了的天花板,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睜著眼,第一次失眠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我隻知道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夢醒的時候,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