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受命運

村子中央有一口水井,曾經維持著整條村子幾百戶人家的水資源的需求,從日常飲用到洗衣洗菜,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會來到這口水井打水。這口井井口也不小,由四根一米多長的大理石板圍成一個正方形的井口,外延也覆蓋著一塊有一塊長方形的石板,有大有小,表麵還凹凸不平,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就被村裏的人平鋪在井口邊緣,曾經的棱角早已經被磨平,而在兩三米開外在石板的邊緣又用石塊壘起另一個井緣,可供人們在上麵擺放一些雜物。

這口水井的曆史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隻知道累疊井壁的那些石塊已經布滿了綠色的青苔,在井底有水草和遊魚在嬉戲,而靠近井口處,長久露在水麵外的石塊上也長出了茂盛的蕨類植物。

此時,因著青青姐姐的婚禮,難得的一次村裏這麽多人再次聚在一起。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狀了,祖國的城市化發展早就讓村子裏的大部分人遷移出去,隻剩下一小撮人還因為留戀故土或是經濟能力亦或是別的原因滯留在這座已經有了幾百年曆史但卻在走向沒落的村子裏過著日複一日平淡如流水的生活。

人們在酒席之後圍在這曾經的水井旁談論著各自的新生活,八卦著村中或是隔壁村中的誰誰誰又怎樣了。聽著他們的議論聲,自己竟然覺得挺有趣的,仿佛回到了幼時那些熱鬧的時光,不過那些熱鬧也隻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出現,所以也顯得彌足珍貴。此時此刻,我竟難得地找尋回來當初那種滿滿的滿足感。

但宴席總有散的時候,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次的團聚也開始慢慢地走向尾聲,走向離散。

熱鬧的人群早已經散去,隻餘下地麵上還沒來得及打掃的紅色的鞭炮紙,被風一吹,便紛紛揚揚起來。

見天色不早了,我也打算回去了,我獨自一人背著背包走在兩邊被樹木和田野包圍的村公路上,看著太陽紅彤彤的臉龐漸漸沉沒下去。而我就在此時,遇到了蘭香。

她拖著一個行李,還拎著一個肥碩的大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裏麵裝著的是什麽。

“蘭香?”我疑惑地向她問到,畢竟幾年沒見了,幾年前她還是一個煩惱天天被母親罵和和憧憬離家出去打工離開家庭的女孩,而如今她已經在我讀高中的這段時間裏在社會裏打磨了幾年。

她穿著風格不再如過往一樣,多少有了些變化。曾經的她,局促於母親的對待,隻能穿著姐姐穿剩下的衣服,而她姐姐沒有她高,因而總是顯得不合身,感覺很不協調的感覺。如今,盡管穿衣風格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明顯衣服的大小合身了,穿著也時尚了很多。曾經的紮起馬尾的長發也披散下來,垂墜在她的肩膀上,無端有種恬靜的氣息。

“阿月!”她抬起頭,見是我,微微有點驚訝,但很快便笑著向我打招呼,一如既往的和善溫柔,微微露出幾顆牙齒,眼睛微微眯起。

“你這是要去哪?怎麽搬這麽多東西?”我有點疑惑地指著她身旁的行李箱和她手中那碩大無比的包。

“我要搬出去住了。”蘭香笑著回答我,臉上帶著一種叫做釋然的微笑。

“你家不是早就搬出去了嗎?你怎麽現在才回來收拾東西呀?”我疑惑地問到。曾經在農村成長的人都知道,一般在一條村子間甚至是相鄰幾條村子間,隻要有一家發生一點比芝麻綠豆的事情大一點的事情,瞬間便會傳遍十裏八鄉,而且還是繪聲繪色地被傳開的,但其中 真實性就很難說了。我就試過,小學有一次跑同學村子裏玩,那條村子離我們村隔了幾條村子,距離還是有點小遠的說,當然那是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的。現在走在城市中相差無幾的街道上,覺得當初的那一點小遠簡直就算不了什麽大不了的距離,一個小孩半小時就能走完的距離算不上遠。

但是蘭香家的情況不一樣,在這個村子裏,蘭香家距離我家的距離並不遠,她家在今年年初搬到城裏某小區的消息的真實性還是可以確定的,況且我經過她家的時候的確已經很久沒有人活動過的痕跡了。

蘭香有順間的愣怔,但很快就還是最初我看到的樣子,似乎這幾年她學會了偽裝亦或是學會了妥協,她不再像最初的那年剛回來時的那樣憤慨,難道時間真的如此可怕?

“他們哪會記得幫我把東西搬出來,我春節過後沒多久就上深圳了,一直到現在才回來搬東西。”在我以為蘭香不會回答的時候,耳邊便傳來了蘭香輕飄飄的話語,有些有氣無力的樣子。

“不會吧!他們什麽都沒幫你搬出去?”我有點驚訝,但又有點意料之中的感歎。我和蘭香都知道,我們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蘭香的父母還有她的姐姐和弟弟。

“這倒不是,我出去打工後我媽對我的態度還是好了些的,隻是他們不知道我哪些東西是需要搬出去的,還有一些東西沒有給我搬出去,我這次才回來搬的。”蘭香拖著箱子走在我旁邊,臉上一臉平靜地說到。

“哦!這樣呀。”有那麽一會,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覺得應該安慰一下她,但又覺得並不需要,我一向嘴笨,在這些時候就更是如此。

日頭漸漸西落,我和蘭香也漸漸走到了這條村公路的盡頭,停在了馬路邊等車。在這個馬路和村公路交叉的當口,周圍有幾家雜貨鋪,還有一些賣肉菜的店鋪,不過這個時間點,那些肉菜鋪基本都已經關了門,隻剩下一家挨著一個雜貨鋪的肉菜鋪還半開著門,不過往那裏看去,也可以看到沒有什麽東西賣的了。

“其實他們也不會太在意我的,不過我也無所謂了。”右邊雜貨鋪的燈光打在蘭香的臉上,一邊暗一邊亮,但在臉的輪廓上卻有層柔和的光,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了她語氣中帶有明顯的落寞。

我有點驚詫,這應該是第一次從蘭香的語氣中聽到她對她父母還有姐姐和弟弟的溫情的期待,但是她卻已經在這漫長的期待之後,開始選擇了放棄。

“為什麽?”我一如既往的莽撞,還沒來的及思考蘭香話語中的別樣意味,便順口問出了我的疑惑,而話一出口,我就開始後悔了。在我的印象中,盡然蘭香總是在忍受不住的時候埋怨她那個經常口無遮攔地罵她的母親,但是卻從來沒有過對家中其他人的任何評價,而今天這是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太陽早就落到了山的另一邊,沉沉的夜色瞬間便將我們包圍住。我和蘭香坐在巴士上,透過窗戶看著前麵黑壓壓的樹木一棵棵地壓過來,扭曲成各種形狀的細葉榕垂下一根根胡須狀的氣生根,在沉沉的黑夜裏顯得無端的瘮人,但我卻沒感到太多的恐懼,畢竟在這車上不止我一個人。

蘭香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也許她根本沒有聽到吧,那時候車剛好來了,她正興奮地伸手去攔車,而那時我們已經在那裏喂了許久蚊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就又聊到了這個話題上,隻是蘭香在我們長久等待之後不經意間便吐出了那句話。事後,我在想,那是不是隻是她的一句自言自語,並不曾料到會被我聽到,但這些我都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我的父母對我這麽晚才回來有點驚詫,畢竟青青姐姐的婚禮酒宴並沒有搞得太晚。對於他們的疑惑,我並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跟他們說我隻是想在村子裏走走,而事實上,我也真的是因為在村子裏閑逛才這個時候才回到家的,而也是因為我的閑逛,才那麽巧的遇到了多年不見的蘭香,算一算,總的也有五六年沒見了吧。以前總覺得時間過得慢,但現在卻漸漸有種感覺,時間過得一點都不慢。

這天晚上,我坐在書桌前翻開一本小說在看,這本書我已經快看完了,還差最後一點才將它看完,我正被裏麵**迭起的小說情節吸引著。當將最後一頁合上,不禁對裏麵的情節感覺有點唏噓,而我又再想起了今天在宴席上碰到的人和故事,還有回來時遇到的蘭香。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村中那個大理石板圍砌而成的井台旁。我一手拎著一個大紅盆和一個係著繩子的小桶,桶裏麵放著洗衣粉和洗衣刷,另一隻手拎著一大桶的衣服,正步子緊湊地走向大理石井台的一塊空地上。

井台旁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洗衣服,有一個是經常來洗衣服的大嬸,還有兩個是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其中一個女孩我認識,是阿蓮,她比我大兩歲,那時我們的關係也很不錯,經常一起玩耍。而另一個女孩,我卻不認識,但看樣子阿蓮明顯認識她,因為剛才她們聊得很開心。

“阿月,這是阿蓮。”簡單地打過招呼之後,阿蓮便向我介紹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也笑著向我打招呼,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蘭香,在村中間的那口水井旁,在與大家一起洗衣服的時候認識的,而我們之間的交集也大都集中於此。

阿蓮與蘭香同年,她們都是一個年級的,但是是不是一個班裏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時候她們隻比我大兩歲,但是我卻覺得她們的世界比我寬闊很多,因為那時候我才是一個小學生,而她們倆已經是我那時眼中羨慕的初中生了。現在回想還是覺得聽奇異的,在小學低年級的時候羨慕高年級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在小學高年級羨慕初中生,讀初中了羨慕高中生……

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大家都會在這裏洗衣服,每到這個時候,我總是帶著憧憬聽著她們談論她們的初中生活,往往這個時候我遇到疑惑地事情總喜歡向她們發問,而她們也會很耐心地向我解釋,並給我傳授一些她們的經驗知識。有時候也會談論一下我們能知道的村裏的村長裏短,說一下最近村裏發生的一些瑣碎的大小事。有時候也會談論女生間的一些小心思和小問題……

“真是的,我不就是起晚一點,用得著罵成那樣嗎!”那天早上,井台旁隻有我一個人在洗刷著衣服,正覺得無聊的時候,蘭香來了,她一來便有些氣惱地甩下手中的盆和桶,接著便說出了剛才的那些話。

“怎麽了?”難得見她如此著惱,我還是有點驚詫的。

“沒什麽,就是我今天起晚了,現在才來洗衣服被我媽罵了。”蘭香有些無奈地說到。

“這樣呀!我今天也因為起晚了,被我奶奶罵了。不過過一會就沒事了,別擔心。”我笑嘻嘻地說到,自以為是地安慰她。

“哎,你可不知道,她可是動不動就罵我的,一點小事就罵我個狗血淋頭,讓我真想回我外婆家。”蘭香聽了我的安慰,先是默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無奈地說道。

也是那一次,我才從蘭香的口中得知,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扔到她外婆家去養,直到上了初中才將她接回家。剛回家的時候,她還挺憧憬的,畢竟可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她的心情就一落千丈直至現在她已經麻木了。她說她回家後,她媽什麽活都叫她去幹,還總是對她罵罵咧咧的,明明做了卻總是能挑刺來罵她,搞得好像自己是她仇人一樣,而她媽對她姐姐和弟弟卻是兩樣,對她姐姐和弟弟雖然偶爾也會打罵,卻不會像對她那樣不留情麵。

聽著蘭香的講述,我有點驚異。後來我也陸續地從村裏的人口中聽到大家對蘭香的議論,總的就是說蘭香的媽媽怎樣罵她,還說作為母親的怎能這樣說自己的女兒。除此之外便是對蘭香的讚揚,覺得從她家難得出來一個懂禮貌脾性好的女孩,見了人總是會甜甜地打招呼,也不像她媽那樣動不動就和別人吵架。

有時候,我覺得蘭香的情形和青青很相像,她們都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在外婆家長大。但可能是年齡和家庭的原因,感覺她們的情況還是不一樣的,因為蘭香曾經試著去融入家中,但她發現卻是徒然,所以放棄了。這個放棄不是因為母親的不分場合的罵,她知道她母親的習性,並不太放在心上,而是多年的分離早就將他們之間曾經的血脈情緣衝淡了。而在初中畢業後,蘭香也出去打工了,很少會回到家裏。

而青青卻是不同的,雖然她奶奶頗有些重男輕女,但是她爸媽卻不一定。曾經我以為青青今天這樣與家人的隔閡是因為家人的不親近,而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執著的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築起了與家人心牆,她總是不經意間拒絕家人善意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