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惘生鬥陣
白狐懷璧去後,兩人順著他消失的方向尋去,在一尊石像後發現了一堆白骨,肉體早已腐朽殆盡,衣衫也爛得不成樣子,不知已死了多少年。骷髏頭上戴著一頂布帽,上麵繡著一個若字。
喻紅林心道:“這怕就是那若長老了。”
骨骼完整,並無傷損,周圍也無打鬥痕跡,衣衫雖已破爛,大致仍是整齊。
瞧這具屍骨的樣子,似乎是大限到了,坐化而去。
公冶婉從未見過這般猙獰的骸骨,嚇得連忙躲到了喻紅林身後。喻紅林見她方才麵對白狐懷璧不卑不亢,眼下卻對這死物怕成了一隻小兔字,一時哭笑不得。
他從一旁取過一麵舊旗,將那骷髏頭蓋上:“好了,沒事了。”
公冶婉半天才探出頭來,長長地吐了口氣,正要開口,忽指著那白骨道:“咦,喻大哥,你快看這是什麽!”
喻紅林順著她所指所指看去,隻見那若長老的左掌微微向下蜷曲,蒲團之下鼓鼓的,似乎有著什麽東西。
他好奇地湊了上去,叫聲得罪,將那個蒲團翻了開來,發現下麵藏著一包羊皮,打開一看,裏麵竟是一卷書冊。
待看見扉頁上所寫的那三個大字,喻紅林和公冶婉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惘生圖”三字如月撥雲,其下浮出一個分明的“鬥”字!
這是……
公冶婉驚喜道:“這不就是能救城主的寶貝嗎?聽說早已失傳,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能救城主的是臨陣,不是鬥陣。”喻紅林一臉凝重,“惘生圖是乾坤陣圖,也是近百年來關於劍氣的集大成之作,亦是前代大劍客大奇才的心血凝結。無論四本中的哪一本一旦練成,威力無與倫比,但同時也對修習者的心智影響極大,故被稱為魔功一列。前車之鑒猶去不遠!”
公冶婉本是欣喜無比,見喻紅林一幅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問道:“喻大哥,你為什麽不快活?”
喻紅林搖頭道:“載千道當年隻修習了半套惘生圖,便已是江北武學第一人,可最後也落了個走火入魔,枉造殺孽的下場。若是這全本給其他別有用心的人得去,不單是聊雲的大患,更是天下人的劫難。今番偏偏教你我撞見,我心中好生躊躇,更是為難。”
公冶婉道:“此部奇書落在你的手裏,或許也是雲神的旨意。何不……”
“不可。”喻紅林叫道,他又忍不住翻了幾眼,一下子被其中無比精妙般的字句吸引住,如同入魔障般難以割舍。
就像是一個酒客饑腸轆轆地在街頭走著聞著了酒香,愛書之人在茫茫書海中發現了一篇好文章。
那種留戀之情,怎舍得去廢棄!
若是得此書,他打開那第三扇門的機會無疑平添三倍不止!
大宗師,大宗師,誰人能為之!
正如喻紅林所知,惘生圖作為中原武學關於劍氣的開山之作,可謂當之無愧。
雖有鄙夷陳陋之處,疏漏缺陷頗多,但其中關於劍與人關係的闡發可謂天才洋溢,道出了許多前人未道出的至理。
冷靜觀之,若是讓一個心智與劍術造詣皆是上乘之材的劍客去修補此書,假以時日,此眾人抨擊的魔功未嚐不可走上正途。
喻紅林思之未絕,腦住不知為何忽浮現起那一日雁山,品劍堂前,鞘歸人新劍初斷時的天地異象來。他腦中頓時一時清明,一咬牙丟在一旁,不再去看。
過了半晌,他艱難地道:“這本惘生鬥陣,雖極為難得可貴,可惜後患無窮,不祥之書,還是盡早毀了才好。”
公冶婉急忙撿起,吹了吹灰,說道:“這本書被若長老藏在身下,或許這書上附有出去之路,喻大哥我再找找?”
喻紅林聽了,也不反對,公冶婉一頁頁慢慢翻去,有時極快,有時極慢,總之看得十分專注,神態平和,毫無慌亂古怪之處。
喻紅林本是奇異,旋即想通:婉兒不通劍道,連萬人敵都算不上,不解其意,這書上的法門自也對她無可奈何。
未幾,她將整本書還給喻紅林,搖頭道:“上麵沒寫什麽出口。”
喻紅林本就不抱希望,點點頭,擦動火石,將這本書燒了個幹幹淨淨。
兩人很快發現了一扇石門,喻紅林在岩壁上探求了一番,終於發現了機關。一條通道被徐徐打開,大門之後是他們久未曾見過的陽光與雨露,空氣也新鮮極了。
不知為何,這密地的出口竟然是在一處大樹的樹幹之內,洞口是一篇茂盛的草叢,若不留心觀察,是極難發現。
喻紅林稍做判斷,發現西南處有一高坡,奔過去極目遠眺,霧中的徜徉山正向他們打開懷抱。
這裏已是徜徉山地界。
喻紅林越發感到困惑,這清流的密地怎麽會就處在墨城的眼皮子底下,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可惜眼下情勢,不容得他再浪費時間。
喻紅林和公冶婉不敢用明火,隻尋了些野果充饑。
好在此地離聊雲並不太遠,行了大約兩三個時辰兩人終於找到了大路。
沿著這條管道一路行去,聊雲城已是可望。
喻紅林道:“婉兒姑娘,方才你聽了我的名字便相信了我,這讓我好生驚喜。喻紅林原來也是個好人。”
這句話他已憋在心中好久,不料公冶婉聽了,卻是神色一暗,沒有說話。
喻紅林隻道是惹惱了她,連忙道歉:“是在下失言了。”
“不幹喻大哥的事。”公冶婉低聲道,“我是聽我姐姐提起過你。她誇你是聊雲城不可多得的人才。還有你的那把劍,不認出也難壓。”
“姝小姐?”喻紅林更是驚訝,許久歎道,“令姐實在太抬舉我了。”
公冶婉認真地說:“我姐姐可很少誇人。她小時候和一個道長學過相術,最有識人之明。這世上誰說的話我都不信,我姐姐的話我是一萬個相信。”
“可惜天不垂憐。”喻紅林暗道。
他收起傷懷:“今日與婉兒小姐死裏逃生,實在僥幸。或許便是令姐在冥冥中庇佑。”
“喻大哥,你不和我回聊雲城麽?”公冶婉見喻紅林神情古怪,似乎有話未說,便率先問道。
“我還得回去。”
公冶婉急道:“你我好不容易才脫險,喻大哥此時回去,不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嗎!就算有什麽急事,也該先回聊雲找些幫手。”
喻紅林固執地搖頭道:“不成,她雖非我所殺,卻也因我而死,喻紅林是無能之輩,卻也不能讓這小姑娘再受一點兒委屈。”
公冶婉一猜也知道他是為了那個叫阿悅的侍女,雖不知二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喻紅林沒有多說她也不便多問。
喻紅林道:“婉兒小姐,接下去的路,你自個注意安全。”
公冶婉咬著銀牙,打斷道:“你忘了你剛才和我說的話嗎,生同生,死同死。”
喻紅林見她話語堅決,這柔弱的外表下心誌堅毅不弱男子,也不禁訝然,他心中了然,也不再強勸。
兩人當下打定主意,商量一番,公冶婉提出她知道另一條小路,是當初她被擒時所走,極為隱蔽,河子旭定然不會被察覺。
“怎麽有馬蹄聲響,難道有什麽人來了?”喻紅林忽輕咦了一聲。
“沒有啊,我怎麽一點兒也聽見。喻大哥,你怕是聽……”公冶婉還未說完,頸後傳來一陣斬痛,兩眼一黑,就倒了下去。意識飛快地模糊,最後所見是喻紅林一臉的歉意。
“婉兒小姐,喻紅林一人的安危微不足道,實在不能再帶你涉險。”
喻紅林用木枝壓下一堆鮮草叢,一邊將公冶婉抱到上麵,脫下自己的外袍蓋在她身上。一邊暗自語道:“盼你能平安回到聊雲。”
抬首之間忽發覺她的眼角卻有一滴晶瑩的淚滴殘留,心中的那份慚愧之意不由愈發濃重。
喻紅林走出小樹林,一路狂奔,來到一條小溪,用水洗了一把臉,照見水麵上的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本就是豁達之人,不為這些小節左右。這時涼風撫體,水氣冰涼,一時暢快無二,正欲大笑,念起阿悅,不由得這笑聲中又多了分悲意。
上了上崗,清流據點近在眼前,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門主叫我來巡山咯……巡山咯……”
腔調滑膩,聲音戲謔,喻紅林忍俊不禁。
隻見從山崗上,隨著無數日光撒碎,一個皂白衣的尖臉矮子哼哼唧唧地踱了下來。
喻紅林老遠便瞧見了他,這矮子卻直到走到跟前,才發現居然有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笑意盈盈地在盯著他看。
這嘍羅打扮的矮子被嚇得不輕,盯著喻紅林看了數遍,像是有些花眼,蹦出一句話:“你是個人?”
喻紅林點了點頭,矮子嘟囔道:“怎麽像個野猴子。”
“山林間的野猴子可通人語?”喻紅林微笑道。
“看來你真是個人,那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在這倘佯山中打獵,不意迷失了方向,可問兄台你怎麽會在這兒?”
“兄台?你是叫我。”矮子愣了愣,繼而充滿得意之情地說,“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倘佯山究竟是誰的地界。”
“還請兄台示下。”
“自然便是我清流了!”矮子豎起了大拇指。
“我怎麽聽說,倘佯山北的無人峰上,有一間玄天書宇,百姓以歌謠頌之。難不成這間書宇也是清流哪一位閑情逸致的人物所開?”
“這……到不是……”矮子臉上頓時汗如雨下,連連擺手道,“那無人峰寸草不生,鳥都不拉屎,有什麽好去爭的。也就墨城的那幫鳥人,還自以為得計!”
“原來如此,聽兄台一席話,方曉天下大事,在下險些就給人蒙騙了。”
矮子沒注意到喻紅林的神情變化,得意洋洋地道:“好說好說,此處離大路不遠,天色不早你就趕緊下山去吧。所幸你今天碰上了我,要是換做其他兩個巡山,可非把你像抓小雞似的抓到門中去不可。要我說,你就別走大路,從後山的竹林下去,才不會碰見他們。”
“這人到倒老實的可愛。”喻紅林轉念想道,“扮成這樣一個巡山的小嘍羅,誰還會注意到我?”
“在下還有一事不解,不知兄台知不知曉此物?”喻紅林靈機一動,往懷中一翻,掏出一塊令牌來。
一見到這塊造型古樸的令牌,王撈戶的態度立刻大變:“原來是同門中人,在下王撈戶,失敬失敬。”
這塊令牌是方才在無極塔之中,在若立峰身下發現,公冶婉曾說,清流之中皆以河石鑄成。若立峰這塊通體泛藍,光滑如玉,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王撈戶連忙也掏出一塊土黃色的令牌來,無論質地光澤都遠遠不如喻紅林手中的這塊。
“尊駕是哪一門的長老?”
王撈戶落汗涔涔,心道:“怎麽門中上下沒一點兒消息,這麽年輕的長老日後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喻紅林故作威嚴地道:“王撈戶,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瞞於我!待我見了河門主,定然要你好看。”
王撈戶嚇得麵如土色,連忙跪倒在地:“請長老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小人一般計較……小人小人實在不知哪裏說了謊話。”
“你說這無人峰上荒無人煙,我方才正是從那裏經過,怎麽看見甚是興旺繁華!”喻紅林厲聲道。
“這……這都是河門主吩咐的,小人並不知情啊!”王撈戶大喊冤枉。
“上行下效,皆是滿口胡言,讓天下人知曉,不笑話我清流才怪!”
“長老大人教訓的是。”
“王撈戶!你聽好了。現在你就穿上我的衣服,扮成一個獵戶,自己到那無人峰上,回來後不必多問,徑直到聊雲城城主府前,揭下招賢榜。”
“那無人峰怎麽好去的!”王撈戶哭道,“哪裏可是墨城的地盤啊。”
“我可不管,隻要你在那裏呆滿三天,此事我就揭過不題,否則!”
“我去,我去!長老大人,我去!”王撈戶苦著臉,連聲叫道。
他怎會猜到喻紅林讓他去無人峰,並非是有意讓他送命,實在是不忍見他枉死。
王撈戶雖是一頭霧水,但懼於喻紅林的**威,也隻好照做。
兩人換過衣服,好在這袍子寬鬆,喻紅林勉強穿得下。
王撈戶離去後,喻紅林繃緊著的臉,才忍不住笑出聲。
他拋了拋那塊令牌,暗道:“這一塊令牌,好似千斤巨山呐!”
喻紅林且行且吟,將那句門主叫我來巡山咯掛在嘴邊,一路招搖過去。方才他怕自己記錯了路,留了個心眼,又向王撈戶請教了一番,這矮子倒是好心,還給他在地上畫了一幅地圖。
喻紅林方知曉原來這清流據點分前後山兩條路。
那一日河子旭帶他走得便是隱蔽的後山,這條路的走法王撈戶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