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不死藥灰

對這種毒藥,韓靈樞諱莫如深,那一日她顯然是認得,但卻不願輕易開口。

喻紅林隻當這涉及到藥師,韓靈樞不願傷及恩師的聲譽。

誰會相信,一位德高望尊,以行醫救世,不惜親嚐百草的名醫聖僧,會和這種詭異古怪的奇毒扯上關聯?

喻紅林不容錯過這個機會,問道:“白狐前輩,你認得這種毒?”

白狐懷璧先是答應,繼而搖頭,連連否認,喻紅林更是一頭霧水。

“這是何意?認得還是不認得?”

公冶婉想了想道:“前輩的意思是,難道是說這種毒已經經過施毒者的變化?”

哪知白狐懷璧聲音藏鋒,開口咄咄逼人地反問道:“你口口聲聲說這是毒藥,試問這毒又從何處?難不成現在站在我眼前的你其實已是個死人!”

喻紅林一怔:“以前輩的意思,難道說,我所中的其實並不是毒藥?!”

他本就是個堪教之才,受此啟發,當即叫了出來。

白狐懷璧稍露滿意之色,聲音溫和了許多:“應該這樣說,這不僅不是毒藥,還是當之無愧的聖藥!”

他每一個字都咬的很清楚,很有力,讓人不得不信服。

“聖藥?這又作何解!”

“滋陰潤燥,調火去氣,尋常藥物,可除小病。溫養五髒,補虧益血,此材已見稀奇,可防中病。心氣重生,根治病源,手解大疫,非難見的絕世良藥不可。而這三種不同層次的藥,所用的藥材從一味到多味不等,經過醫家妙手的悉心調配組合,有些甚至可以達到上百成千的地步,其中的繁複可見一斑。”

公冶婉蹙眉道:“前輩所說的這三種不同層次的藥物,足以囊括這世上可見的所有藥材。但觀前輩之意,難不成還有什麽遺漏?”

“有,當然有。”白狐的聲音突有些發抖起來,“你們可曾聽過長生二字。”

“長生?”

“不死之藥。”白狐忍不住說出了答案。

喻紅林越發覺得滑天下之大稽,他們竟然談到了此等虛無縹緲,不著邊際的東西,不由得笑出聲來:“恕晚輩直言,此等怪力亂神,子虛烏有之事,不過是癡心凡人的妄言罷了。”

“君王留仙客,杯酒稱佳夕。傾國隨樂舞,無端為長生。將士三千做鬼,方士裂土封侯,東茫茫,西惶惶,自上下而求索,搖天脈而奪之。”白狐懷璧頓挫吟哦,作色道:“小子,你千萬不要以為這隻是遊方道士的無稽之談。實際上,早在聊雲城建立還要久遠的千年以前,天空中還是龍族的時代。人類是龍的奴隸,從他們擁有智慧之前,這世上便已經有了不死之藥的記載。”

喻紅林仍有些不屑地道:“前輩是從哪裏獲知的?需知古書上的事情,卻也不可盡信。”

“嘿嘿,千百年來,天下諸城,四方列王哪一個對此等寶物不是垂涎不已,對他們而言,此事的真相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那些所謂古典正史,不過是為這些肉食者修的家譜列傳,我白狐懷璧又豈會去翻閱!”白狐懷璧見喻紅林仍不相信自己,不由得有些氣惱。

喻紅林道:“難不成前輩是親眼所見!人定固然勝天,但人力又怎可逆天行事。”

白狐懷璧一時默然,臉上也覆上了一層陰雲,竟像是啞口無言,對喻紅林的話像是默認了。

公冶婉怕這瘋家夥傷心過甚,改變了主意,正想安慰他幾句,那聲音突一改衰老腐朽,變得肅然幹練起來。

“不錯。”聲如一聲嗟歎。

“什麽?”喻紅林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耳朵。

白狐懷璧道:“若把年頭再往上推二十年,老夫和你這無知小兒的想法還是一模一樣。可是當我親眼見到一個已經被殺死過一次的人又重新完好無損地站在我麵前,你可知道我當時內心有多麽的震驚?”

“前輩這開的是什麽玩笑……”

“此事已經過去整整二十餘年,我又何必騙你。”白狐懷璧正色道,“這種藥又有個名字,但幾乎已經被人遺忘了,想要知道它的人,可能得去仔細翻翻博物居九層的塵屋。”

說到此處,他不莞爾,喻紅林知道博物居常年由劍衛精銳把手,一到六樓的書籍供人自由翻閱,但七樓以上,就非得得到博物居樓主言路寒的手令不可。

但這位博物居樓主向來刻板,要想從他手裏討到這份殊榮,可得大費周折。

白狐懷璧自答道:“當年我從雁山铩羽而歸,痛定思痛,隻道是自己劍術不精,便窮盡心力去收集天下各門各派的奇妙武學。這一日行到邦山小城,那邦山城主倒是個人物,三言兩語便猜到了我的來意。”

“他告訴我聊雲城博物居之內有我想要之物。當時我年輕氣盛,全無放人之心,怎會料到這接下來的事情。”

“我到了聊雲城,不費吹灰之力就潛進府去,可這想要進入博物居,真費了我一番功夫。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在那破地方吃了三個月的塵,翻遍典籍,總算給我在這茫茫書海之中發現了一部曠古鎮今的武學奇書!”

“粗一看來,這不過是一部平淡無奇的經書。但就在這部書的夾層之中,實記載著一種至善至妙的絕世武學!”

說到這裏,白狐懷璧不由地歎了口氣:“我得到寶書,迫不及待就想找個沒人知道,沒人打擾的地方潛心修煉,誰知還是棋差一招,中了邦山老賊的詭計。他派來奪書之人便是個與你一樣的藍血人,老夫一時不差,被他一掌打上,最後若非另有高人相助,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喻紅林心中一凜,那博物居中號稱網羅天下典籍,古往今來,上下四方,與另一位市井奇人的異寶六道輿圖以廣聞雙絕天下。

裏麵的書冊如汗牛充棟,還收有各種名器佳具的真品高仿品,亂花迷眼,目若飛蝶。

而七樓以上更是精品中的精品,孤本中的孤本。

白狐懷璧在哪裏掃了三個月地,雖然吃了不少的灰,收獲定然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喻紅林忽心生出一種怪異,怔怔問道:“白狐前輩,你參悟的這本黑天錄是從聊雲城得來的?那你當年從品劍堂偷走得惘生圖呢?”

“惘生圖,什麽惘生圖?”這回古怪的卻是白狐懷璧,他沒好氣地道,“這是什麽東西,老夫可沒見過,什麽亂七八糟的可別推到老夫頭上。”

喻紅林驚聲道:“前輩您沒有在品劍堂盜書?!品劍堂主可是足足找了您半年!”

白狐懷璧好笑道:“他找我?我下了雁山便過了江,他能找到我那才見了鬼了。”

若偷惘生圖的不是白狐懷璧,那又會是何人?

喻紅林心中一陣翻山倒海,久久沒有一點兒反應。

這個傳聞傳得太久,天下怕是沒幾人不當真!

公冶婉冷不丁問道:“那前輩你怎麽又會囚禁在此處?你可是大宗師高手啊!整個雁雲又有幾個人能奈何得了你!”

“這……這是老夫自己樂意,與你這個女娃娃又何幹係。”白狐懷璧沒好氣地道,說完忽又忍不住大笑起來,“什麽大宗師小宗師的,老夫當年閉關……閉關的時候還剛剛踏進應天子。這幾扇門開開閉閉,誰當真誰就是大傻子,最大的傻子!”

笑聲狂放,行若瘋癲。

喻紅林兩人聽來,心頭不覺有些發寒:“前輩何故大笑?”

“老夫笑聊雲少智,竟給我竊走這樣一部奇書!老夫笑邦山無謀,費盡心血最後隻得到一團廢紙!”

“原來前輩早就將秘籍掉包了!”公冶婉叫道。

“何必多此一舉。就算邦山老賊將這部黑天錄奪去,若沒有老夫為他指點,他也是萬萬練不成!聽說十幾年前他早就死了,也是活該!”白狐懷璧得意洋洋地道,“這部書早就被老夫背得滾瓜爛熟,這麽多年老夫就靠著腦子裏的東西一路推演下去,個中的道理就不能對你們多說。”

“老怪物就愛賣關子。”公冶婉嘀咕道。

白狐懷璧並不理睬,接著說回到這味“聖藥”上去。

“你們不知道,這味奇藥的大名乃是由一位響當當的人物所起,便就是那聊雲的開城之君聊帝。”

“眾所周知,聊帝雖有皇圖霸業,也是個癡情種子。為救他的無顏妃子,他駕船渡海,有巨鯨攔路,以強弩射退,有惡禽咆哮,以弓鳴逼走,到那平原廣澤之地的巢龍之穴,也就是現在的龍蹤之地還北一點兒,向龍王求傳說能逆轉陰陽的不死藥。”

“結果龍王不肯答應。雙方撕破了臉皮,展開了惡戰,最後龍王不敵,厲之牙敗於聊之雲,他不甘心將這不死藥拱手相送,就將這不死藥浸入了全天下最毒的泉水淚池當中。”

“這不死藥洗幹了淚池水,於是這天下間最正之藥便和最毒之水永遠地糾纏在了一起,就跟太陽和月亮的光亮一樣,再也不能分離。這就是我說的這味奇藥的濫觴了。”

兩人聽到原來還有這一段典故,其中更涉及了聊帝,皆不禁莞爾。

公冶婉好奇地道:“再後來呢?”

“這藥能救人,更能害死人,兩者融為一體,相生相克,再無任何藥石可解,便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奇藥。”

“縱然是聊,也救不了心愛的人。聊為此終生鬱鬱,從巢龍之穴回來沒幾年便仙去了。他去後,有人聲稱在他的墳墓前看見了無顏妃子,正在掩淚啜泣。”

公冶婉聽了,不覺一癡,對後麵白狐懷璧所講也全無心再聽。

“後來不知過了幾百年,出了個藥道的奇才,叫做鬱離子,他得到了此奇藥的一部分,經過不斷的努力,終於給他鑽研出一種提取解藥,分離毒藥的手段。”

“但可惜的是,沒等到他徹底完成這項偉大的工作,他便因為積勞成疾死掉了。也有傳說說鬱離子是被他的大徒弟給害死的。鬱離子死後,他的醫道也失傳了,他留下的手稿也不翼而飛,再沒在江湖出現過。”

白狐懷璧眼中透露出無限的惋惜之情:“若是上天再多給鬱離子幾年時光,也許他就能改變這個世界。可惜啊,天才就是活該遭妒的!”

喻紅林道:“如此說來,這不死藥本該已經消失,怎麽又會在現在重新出現?”

“現在的這些貨色?。”白狐懷璧冷笑了聲,有些輕蔑地道,“小子你此刻所中的你所謂的“劇毒”,若我判斷無疑,其實就是當年鬱離子煉藥時,留下的那一點藥灰!我見過的那個死而複生之人,他的血也和你一樣,已經開始變藍!這種變化足足會持續七日,之後才會逐漸複原。”

藥灰?

喻紅林猛地回過神來,他低頭看去自己的傷口,皮膚此刻與常人相比,白皙得近乎透明,下麵的血管也清晰可見,那原本殷紅的鮮血此刻卻呈現出一股奇怪的色澤,深而不散,像凝結在一團的暗色水藻。

這幾日盡在黑暗之中,原本的差異這時候就體現得猶未突出。

白狐懷璧警惕地道:“三十天,你中此奇藥已有整整一個月了。”

“你怎麽知道?”喻紅林腦中一轉,立馬印證白狐懷璧所說無差。

“因為再過六十天天,你全身的血就會像沸騰一樣,開始燃燒徹底轉變成海水,轉變成和淚池一模一樣的顏色!等這一神聖的過程結束後,你現在感受到的疼痛也會逐漸消失。”白狐懷璧的聲音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前輩,你是說喻大哥隻有不到兩個月的性命了?”公冶婉驚醒過來。

白狐懷璧仰頭大笑起來:“淚池水哪怕隻是一點藥灰,都足夠讓一頭牛死上十回了。人服了又怎麽還能活?但偏偏這裏頭還有不死藥在,放心吧,女娃娃,這臭小子現在不但不會死,也許會百毒不侵,比任何人活得都長。但說不定下一刻他便一命嗚呼了!這不死藥與淚池水,誰能猜的準呢!”

喻紅林心中一突,他本自以為是並非在乎生死之人,眼下突然獲知這個消息,心中頗為空曠,問道:“那個死而複生的人,現在怎麽樣了?”

白狐懷璧淡淡地道:“死了。”

“你不是說他服了不死藥……”

“我親手拿劍洞穿了他的胸膛,他身體裏的藍血濺滿了我的破灰袍,被這種血沾上是洗不掉的。而親手殺死自己長官的人,當然也不可能再被劍衛接納!”

“那個藍血人是劍衛中人?”

“走的時候聽見的風聲,大約便是吧。”

公冶婉又問道:“白狐前輩,你可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驅除,或是克製起藥性這死不死的怪藥的法子?”

“又非你中藥,你怎麽比這小子還緊張。生生死死,早有定數,若非這藥難得,我倒也想嚐嚐。”白狐懷璧話鋒一轉,傲然道,“你回去告訴劍諦,告訴炎劍尊,也告訴品劍堂主那個老古板。三年之內,再給我三年時間,我必破獲黑天錄中的難題。屆時自當再登**雁,領教天下劍術之宗!”

“劍諦前輩並非我的師傅,我的師傅另有其人。”

“劍諦將白墨劍都傳給了你,你怎會不是劍諦的徒兒!”

“前輩有所不知,此中確另有隱情……”

“你當老夫是三歲小兒不成。難不成這白墨你是偷來搶來的!試問天下間,又有誰敢動雁山東西。曾經我白狐算一個,可惜……也罷,如今這雁雲,早非白狐所知道的那個!”

白狐懷璧轉身朝那麵暗牆走去,鐵鏈拖在地上,聲音也逐漸消沉,說話的人也逐漸隱去。

無論喻紅林再怎麽呼叫,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公冶婉道:“看來這位白狐懷璧是鐵了心,要再向雁山挑戰了。”

這黑天錄兩人本以為興許是雁山的一本劍譜,沒想到就會是出自聊雲城,白狐懷璧一番話講得真真假假,虛實不明,兩人都是又驚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