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卓門火並

雙方誰都還沒敢拔劍入鞘。

地上東倒西歪躺了數人,痛叫不止,顯然是受傷不輕。

陳衝趕忙讓人將他們拖出戰局,免得再被踐踏。

可以預見,此時隻要有一人拔出劍後,緊跟著就兩三人,十人,乃至數十人效仿。

這卓門武館好似一個火藥桶,一觸即燃。

就如升起的劍“勢”,一旦砸下必有血濺。

第一把劍已經出鞘!喻紅林眼尖,而另一邊卓白峰幾人瞧見獵衛又來了人,正在上前竭力叫停,無奈結果收效甚微。他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從睡夢中被驚醒剛從府中趕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讓整個卓族地震。

便在這時,從人群之中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眉目挺拔的男人來。氣度神采俱是非凡出眾。

他解下大氅,上前握住木槌,猛然擊鼓,同時大喝一聲:

“都給我住手!都反了不成!”

這一驚雷般的吼聲起了巨大的作用,原本幾乎殺紅了眼的雙方頓時被驚醒了過來,茫然地抬頭看向他。

喻紅林走上前去,拔出白墨大聲道:“都給我放下劍!都給我停手!”

“是獵衛的喻總使。”

有人呼喚道,混亂之中也分不清是獵衛還是武館的人。

“喻總使,這幫人膽敢衝雲護府動手,他們是公然謀反!”

“是你們要擅闖武館,無憑無據!仗著金袍橫行霸道!”

“我們追查疑犯到這兒跟丟了人,極有可能是躲入了卓門武館,我等隻是例行搜查!”

“哪來的疑犯?難道我們就乖乖受你們誣陷,北城教頭的事都還沒個說法呢!”

雙方意誌爭執,火氣不斷,皆是一副要將對方撕成紙片的架勢。

若非喻紅林與卓青雲在場,險些又要動起手來。

喻紅林大概知曉了事情經過,問道:“漠副使人在哪兒?”

三隊上旗四下看了眼,奇道:“方才還在的,一轉眼就不見了。總使,說不成漠副使是被他們擄走了。”

陳衝低聲道:“總使,這小子莫不是心裏害怕,先自己溜了?”

喻紅林道:“他的帳,回去再和他算。”

卓白峰走到總教頭卓逍身邊,低聲詢問為何起了衝突。

卓逍回答了幾句,卓白峰臉色頓變,又悄悄退回到卓青雲的身邊。

卓青雲瞥了他一眼,見卓白峰隻搖頭以對,心中不由一晃。放下木槌,走下鼓台開口道:“是誰先動的手,還是卓門武館的好漢子,就自個兒站出來?”

幾個人從地上爬起來,答道:“少族長,太混亂了,人多手雜沒看得清。我們都是自衛!”

獵衛三隊怒聲道:“胡說,明明是你們先打的我們!我們副使大人都受了傷。”

武館人群中喊道:“你們一沒有帶獵衛金牌,二沒有雲護府的搜查通諭,我們怎能放你們進去!”

三隊上旗道:“ 事出緊急,我們親眼看見那個黑袍人闖入了卓府,等什麽通諭來,人早就飛了!跑了疑犯我怕你們卓族擔不起幹係!”

總教頭卓逍道:“又是這天大的幹係,你們獵衛府若是不敢擔,那便交我們好了!就讓所有聊雲百姓來評評理!”

陳衝與熊莽照看傷員情形,皺眉道:“快把受傷的弟兄送到醫生堂去。”

耳畔聽一人道:“阿遠,你可別嚇我啊。”

說話那人是個年輕人,金袍棲鷹,懷正抱著個血人。傷口在胸腹處,一劍貫穿,白袍被鮮血浸透,臉上卻是一片蒼白,氣隻進不出,顯然是不活了。

熊莽啊得叫道:“副使,這……”

陳衝臉色一凜,這一劍是誰幹的好事,好大的膽子!

喻紅林走到他的身邊,俯下身道:“你叫什麽名字?”

“喻總使,他叫許遠。”年輕獵衛哽咽著應道,“阿遠,你看這是誰,是喻總使啊!”

許遠冥冥中像是受到了呼喚,他本已僵硬的臉上忽而又有了一絲血色,眼睛略微睜開一條縫。看見滿目悲戚的喻紅林,開口聲若遊絲:“喻大哥……”

喻紅林握住他的手,紅著眼道:“阿遠兄弟,我來遲了。”

許遠嘴角抬了抬,還想說些什麽。驟而已沒了力氣,頭一歪去了。

“阿遠兄弟?!”喻紅林肩頭一震,再去探他的心跳,那裏已是一團冰塊。

陳衝、熊莽,還有那兩個三隊上旗亦是目露驚詫。

這回光返照時的一句“喻大哥”,這位本不該死的獵衛好男兒的離去,徹底將喻紅林極力忍耐住的情緒完全解脫。

若說之前,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漠上揚定也有魯莽的地方。

畢竟是與布氏、白家齊名,聊雲城裏少有的世家之一,備受聊雲先城主禮遇的卓門武館。

不到萬不得已,喻紅林亦不想與他們為難。

但此刻他抓著許遠冰涼的手,心底升起了一道洶湧的莽流。

不論是獵衛,還是武館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在雙方對峙之時,一片死水般的沉默,沉默在喻紅林的身後。

“將他們全……拿下!”喻紅林下了指令,他站起身來。

所有義憤獵衛齊齊拔出邊雲凜劍,將劍鋒對準身穿藍袍的武館。

方才雙方遭遇混戰,漠上揚也沒有下令指令,獵衛都不敢擅自拔劍。對方步步緊逼,一時不備吃了個大虧。而此時此刻,情勢又迥然不同。整個獵衛府都到齊了。

卓青雲走出人群,沉聲道:“喻總使,此事來得蹊蹺,再看看不遲。何必要大動幹戈,壞了和氣?”

喻紅林冷道:“死的人不是武館的人,你自然覺得蹊蹺。卓青雲,你可知道三百年來,獵衛還沒在自家門口被欺負過。”

卓青雲道:“難道真得沒有通融的餘地?”

“找閻王通融去吧。”喻紅林身後熊莽站了出來,對卓門武館他早就窩了一肚子火。

“拿下!”喻紅林一聲令下。

獵衛趁勢而上,高聲叫道:“不從者,殺無赦!”

“少族長!”總教頭卓逍不甘心地叫道。

他身邊的幾個黑衣衛士仍舊一臉殺意,充滿防備地握劍以待。

麵對人數不斷增多,鑄劍圍攏上來的金袍獵衛倒有點視死如歸的意味。

卓青雲放下手叫道:“住手!全都住手!放下手裏的兵器!”

“少族長?”

“我們隨喻總使走一趟。雲護府兩位總管明察秋毫,絕不會冤枉好人。”

此言一出,卓逍等人的臉上頓時沒有了任何人色。

他們都意識到今天這已經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敗局!

卓門人紛紛放下手中兵刃,獵衛也不客氣,將他們一一擒下。

眼見獵衛就要掌控現場,這時候從武館人堆裏中跳出來一個黑壯的大漢,大叫道:

“慢!是卓門的人,都將劍給我拿起來!”

眾人齊齊看去,這大漢乃是卓凡飛最小的兒子,卓青雲的五弟,名做卓燦陽。

卓青雲喝道:“放肆,這裏沒你說話的地方。”

卓燦陽毫無懼色:“人是我殺的,我怎麽不能說話?此事和你們無關,喻紅林,你們要抓就抓我一人就好了!”

卓白峰等人臉色大變,斥道:“五弟,休要胡言亂語。這不是出風頭的時候,快快退下。”

卓燦陽卻露出笑來:“大哥、二哥、四哥,你們平安無事就行。別人對我做什麽,我卓燦陽可從不放在心上。”

“武公子……哎!”總教頭卓逍不住主搖頭,大歎道,“你為何不聽我的話還要出來!”

卓燦陽愧疚地道:“教頭,你叫我不要逞能,我忘了你的吩咐。我蠢,我咎由自取,你……你不必管我……”

喻紅林對陳衝使了個眼色,叫道:“卓老五,想不到你也是條漢子。好,你敢做敢認,與我走一趟!”

卓燦陽道:“喻紅林,你抓我可以,你是不是就會放了其他弟兄?”

喻紅林道:“就憑阻攔獵衛辦案這條,想全身而退未免也太輕易了。”

卓燦陽怒道:“姓喻的,你到底還要怎樣!”

喻紅林眼底一亮:“我要阿遠兄弟活過來,怎麽,你做得到嗎?做到了,我就放了你的兄弟。”

卓燦陽道:“死了的人又怎能活過來,你道是無顏氏再生!”

熊莽道:“那就閉上你的臭嘴,等著下油鍋吧!”

喻紅林道:“無顏氏不世女賢,有她輔佐,聊帝積善行仁,政化大行,天下歸從。你不過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如何能與她相提並論!”

兩個獵衛解下卓燦陽的佩劍,順勢卸了他的力道,就去抓他肩骨。

卓燦陽啐罵道:“老子自己會走。”兩個獵衛衛猶豫了會,喻紅林朝他們點了點頭。

卓返景最和卓燦陽氣味相投,自幼感情最深,見卓青雲還是無動於衷,急道:“大哥,你就這樣任由他們把五弟帶走?”

卓白峰道:“不然還能怎樣?也別說五弟,就連我們幾個能否脫身,也還成問題呢。現在也隻能棄卒保車了。”

卓返景道:“五弟可不是卒子!大哥!”

卓青雲搖頭暗道:“可惜我又何嚐不是別人的卒子。”

忽然有些迷惑,少年時候的意氣風發,如今也不知被埋葬到何處去了。自己苦苦尋覓的劍道,究竟是青雲窺天,還是孤峰冷雨,一片空?為何今日,複又落入樊籠之中……

喻紅林高聲道:“將凶犯押往火獄,其他人就先留在雲護府喝幾杯晚茶。請示過兩位總管,再做定奪。”

眾獵衛皆恭然領命。

喻紅林對熊莽道:“許遠兄弟的後事你多費些心,他還有沒有什麽家人?”

那個與許遠交好的獵衛,喻紅林問過姓名,知道許遠還有一個老母,就讓人去請老人家到獵衛府居住。

喻紅林吩咐好這一切,方要上馬,忽然覺得腦中有些恍惚。雙眼一黑,險些拿不住手中的白墨。陳衝眼疾,連忙上前扶住他。

喻紅林腦中一暈,這時從馬上摔下登時清醒過來。他低頭一看,原來被草編青龍咬過的食指澆鐵一般發燙。

正自驚疑不定,身後一個玄逸的嗓音朗聲道:

“喻總使,請稍留片刻,卓青雲有話要說。”

喻紅林精神稍振,回頭一看,卓青雲步到中間的空地上,向他俯身施禮。

喻紅林道:“卓族長,葫蘆裏這又是賣的什麽藥?”

卓青雲道:“喻總使還記得那天獵衛府,我們說過的話嗎?”

喻紅林見他提起舊事,心中不悅:“喻某記性不好,卓族長說的是那一句?”

“今日之變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喻總使應該是一清二楚。”

喻紅林微一點頭道:“看著情勢,大致知道。”

“若是那人與卓門真有關聯,不必喻總使親至,卓門所有人都會袒胸負荊到雲護府門前請罪。”

“如果不是這塊獵衛金牌在手,我更願意選擇相信卓族長。”

“多謝喻總使。再問一句,獵衛府的初心是什麽?”

“那是整個雲護府的初心。”

卓青雲緩緩一拜,轉過身去恭然道:“不錯,當初卓族涉江而來,舉家遷入聊雲,也是為了那個願景——聊雲安樂,天下太平。家父操勞辛勞了一輩子,不單是為了卓門子孫,也是為了整個聊雲。可他老人家剛走,卓門便和雲護鬧出這樣的不愉快。卓青雲枉為人子!是為不孝!卓青雲無能,連累了各位弟兄!”

武館眾人泣聲道:“少族長,這不是你的錯。我們問心無愧,就什麽都不怕。”

卓青雲搖頭道:“義不容隱,身為父兄,不教子弟,陷其於不義,是為大不義。”

卓燦陽流淚道:“大哥,這……我自己犯下的錯,怎麽能推到你身上去?”

“力役相助,患難相恤,而奸偽無所容。”卓青雲悠悠念道,“二弟,三弟,五弟,這句話,還記得嗎?”

他所念分明是卓族代代相傳的族規祖訓。

卓族子弟少小便熟於書口,卓白峰卓燦陽少年頑劣,也不知被罰抄過幾遍。心中一熱,齊聲念出了下一段:“舉其能而勵不能,推其行而規其不行,君子求大同而不為,償之補之。”

卓青雲道:“卓門子弟最不能缺的,便是骨氣。”

說完這番話,他再次轉向喻紅林:“今日不才,覥顏鬥膽,想向喻總使討教幾招!”

卓白峰驚道:“大哥,不可!”

喻紅林也沒料到卓青雲抱的會是這個心思,臉色一變:“你指的是大劍師的天怒?”

在場眾人皆是心頭一凜,雁雲好劍,大劍師之間的決鬥風氣極盛。

而在其中,最高的一種便被稱為天怒。

生死不顧,性命無關。

卓青雲道:“雲護自謂稟承天意行事,誅罰不臣。人之怒,其道渺,天之怒,其道茫。卓青雲倒想一探,其中有何不同!”

“此事的後果輕重,應當不必言說。”

“在下理會得。”

“隻怕卓族長誤於心機。”喻紅林轉身就要離去。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原來名動聊雲的獵衛之主,也隻不過是一個虛名無實,外強中幹的懦夫。”

喻紅林道:“卓公子說的不錯,隻有懦夫才會答應這場不必要的決鬥。”

“你果真不願與我一戰,就算不惜背上膽小怕事的罵名和這堂堂獵衛的不朽名聲?脫下這條金袍,你也是大劍師。”

“我已說過,今日就算你贏了,我技不如人輸了,那又如何?”

“喻總使,你究竟是不屑,還是不敢?”

“卓青雲,你休要再逼我。”喻紅林停住腳步,沉聲道,“你當真是嫌熱鬧還不夠大嗎?今天的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若是我敗了,我同五弟一同去。若是我僥幸勝了,我替他去。待一切真相大白,任憑你們獵衛處置!”

“你當真是瘋了。”

“是瘋還是死。”卓青雲毫不猶豫地道,“我隻知今日若是就這麽走了,我雖不曾愧對聊雲,卻愧對卓門上下三代,此世枉為人!”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連日來的悲憤難抑,喻紅林也不知從哪裏來得衝動。熱血湧上心頭,黑靴似箭般轉過頭去,極冷峻的口氣:“好,我今日便為你當一回懦夫!熊莽,去請影鋒劍來!”

身後陳衝驚道:“喻總使,影鋒劍不可輕動!”

熊莽也極力勸阻:“喻總使,三思而後行啊!影鋒劍怎麽能用在這種人身上!”

“請影鋒劍來。”喻紅林沒有再說第三遍。

兩人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將背上的那柄玄色重劍一把抽出。

刹那間,一道凜然正氣澎湃湧出,繚亂人眼。

鎮守鷹揚府之劍,曆代獵衛總使之兵!

乍見這道逼人精光,眾獵衛皆驚呼道:“喻總使,不可啊!”

“影鋒劍在此!”

喻紅林接劍在手,瞬息輕吟不止,流華滿地。周遭萬物都為之黯然失色,歸於無形。

卓青雲也忍不住喝一聲彩:“果然是好劍!”

“請天怒。”

喻紅林玄劍在手,心意與相通。“力”與“勢”如兩道玄流在劍身上如溪水般汩汩流動,仿佛玉上雙紋。

在一片驚異目光之中,玄色重劍上忽然劃過一道亮光,上麵釋放出一股古老的氣息。

緊接著就有一條似拙似樸的斑斕條紋出現,條紋晦暗不明,深淺不一,不知是用什麽文字書成。

劍身的背麵更是一片模糊,泛著清光。

卓青雲大叫道:“這便是鷹揚影鋒?這便是喻總使所求的天怒?”

“試開之!”喻紅林隻答三字。

卓青雲默然點頭,揭開腰畔上長劍上的白布,露出一把光亮如玉,形同影隨的白劍。劍長四寸九分,寬三尺,上鐫紫龍紋,下踩流雲邊。

卓青雲邊拔劍邊道:“此劍名喚伐秦,乃我卓族鎮族之劍。在宗祠受多年香火,今日有幸,能得影鋒劍為之開刃!”

卓白峰還未露出什麽反應,卓返景和卓燦陽卻不覺大吃一驚。

請動族劍事先要經過族中長老的同意,沒想到卓青雲竟然將伐秦都帶了出來,難道他早就猜到會有此時之事?

喻紅林走下台去,雙方行過抬手禮。卓青雲不待答話,吸一口真氣,就挺劍朝喻紅林胸前刺去。

伐秦劍在空中爆出一道驚人的亮光,正好與影鋒劍的模糊各走兩端。

隻聽一聲,雙方寶劍第一次交鋒發出巨響。換做他人多半會暫避其鋒,喻紅林不甘示敵以弱,偏要固執地與其速戰速決,分個高下,影鋒劍久未亮劍,一出手便是一場硬撼。

喻紅林所用的影鋒劍氣邪而身正,卓青雲執的伐秦則恰好相反,氣正而身邪。兩劍都是品劍堂劍譜中有述的名劍,今日能在雲護府門前一決高下,倒也是棋逢對手。

影鋒劍是獵衛府鎮府神兵,勝在靈巧,而白墨是由一種不知名的精鋼鑄成,重量是影鋒的數倍。佩劍相易,在場但凡熟稔喻紅林劍式的人都不難發覺,他今日劍風的變轉。

疾走奔騰之間,名劍風流不自說。兩劍上下縱橫,未有勝象,亦未露敗跡。

雙方人群之中皆是大聲喝彩,不到十六招,喊出了一百六十的氣勢。

卓青雲撤回劍鋒,驀地一抖,身子如同鷂鷹一般騰空撲去。

喻紅林知道卓青雲這一招是卓門武館劍法中的第十六劍的“白日蒼炎”,攻勢極為淩厲。

他見招拆招,變用倉山派的一招“滄河搖落”,一出一入,正是最妙的克製之法。

卓凡飛年輕時自詡不敗,領聊雲先城主令,一人一劍遠涉重洋,親向倉山一角的高手挑戰。倉山派的後起之秀劉浪之接下了挑戰書,最後和卓凡飛在大海礁石上激戰數百回合。

最後兩人招式使盡,還是劉浪之技高一籌,他看出卓家劍法中的一絲破綻,就用倉山派每個入門弟子都要學的滄河搖落破斷了對方最精妙的一式,那就是“白日蒼炎”。

此戰的結果隔海傳來,震動了整個雁雲,群豪這才知道倉山一角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積弱式微,不堪一擊的狀況。也是因為這一敗,“滄河搖落”這一式的口訣和招式,不孚眾望,入選了品劍堂當年新修的天下探劍錄。

喻紅林這時候使出這一招,幾乎是毫無思考,隨心所至。在場眾人瞧出這一劍不但辣,準,狠,更透出滄河搖落一式中最重要的一個字——**!

**漾到極致,便是波瀾不驚。

難道卓青雲又要重蹈他父親覆轍?

有人已經輕輕歎起了氣。

卓返景更是大叫一聲:“不!”

不料下一刻,喻紅林方放開空門,卓青雲便兀自低笑一聲,極為成竹在胸的模樣。喻紅林心中一驚,難不成這一招竟會是個圈套!

卓青雲這些年遊曆天下,見多識廣,請教過的劍術名家不計其數,對他自小熟稔在心的卓家劍法不斷改進,終於讓他發現了自家劍法中的鄙陋之處。

憑著多年對劍的領悟和浸**,他終於在第十六式“白日蒼炎”的基礎上,創造出了完全嶄新的第一十七招——“白日閻羅”。這一劍乍一看去和白日蒼炎,不論是起手動作,還是出劍姿勢,力道的拿捏都非常相近,連卓白峰等人都難以分辨,更別提雲護府諸人了。

一劍天來,飛星流火,走犬奔鷹,道分兩邊。

眾人還未看出這一劍的可怕之處,而正當其鋒的喻紅林,他的驚訝之情早已溢於言表。喻紅林心如明鏡,單論這一劍,就算他還處於全盛時期也無法完全化解,更何況現在他握的是左手劍。

喻紅林心中一沉,毫無懼意,反倒被激發出一種凜然的生意來。他不相信,這一劍會這麽輕易地要了他的命。他果決地祭出了影鋒,亦或者可以說,影鋒根本不聽他的操控,渴戰地迎了上去。

令全場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滄河搖落”非但未能抵擋住“白日蒼炎”的攻勢,反倒被**,大殺特殺,今朝的滄河竟大有被白日蒸幹的跡象!

“怎麽會!”眾人皆是發出同樣的驚呼。

陳衝忍不住叫道:“喻總使,小心!”

比武之中,妄聲幹擾,曆來是大忌。但此刻雙方都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這一劍之威下,一時也沒人去在意。

卓青雲執劍在手,劍點如飛花般掃**開去,正如天上銀河灑落整個往喻紅林身前傾斜而去。他這一劍幾乎竭盡生平之力,抱著必死之誌,絲毫不留一點兒餘地,影鋒劍喑啞地嘶鳴一聲,雙劍在空中一碰,如火光石色一瞬綻開。

喻紅林左肩一沉,膝蓋幾乎吃不住力,就要往地上跪去。但聽轟隆一聲悶響,卻是地上的青石磚被巨力震成幾瓣。

喻紅林左手虎口發麻,肌肉繃緊,可惜一隻手仍是氣力不足。右手反握住左手,即便已毫無勝算,更無餘力,他握劍的手依舊不願放開。

卓青雲看在眼裏,甚是驚訝,臉上劃過一絲不忍,叫聲:“今日卓青雲趁人之危了。”忽然歎了一聲,撤力收勁,退回陣後,將伐秦劍扔在地上。卓白峰趕緊上前撿起,抱在懷裏。

巨力陡然散去,喻紅林低哼不止,身子一軟,再沒有任何力氣,就如散了架的紙人一般往地上倒去,影鋒劍上的黃金滾紋也隨之黯淡下去,化作雲氣。

陳衝大驚,也顧不得其他,帶頭衝上去扶起喻紅林。隻見他麵如金紙,昏迷不醒,此刻眼睛張開一條縫,見是陳衝,聲音漸不可聞:“是我敗了……”

陳衝心如亂麻,沒聽仔細,問道:“喻總使,你說什麽?”

“敗了……”喻紅林突然一時氣短,倒在陳衝懷裏。

“喻總使!”熊莽叫了聲,被陳衝製止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去請大夫來!”

他瞧出喻紅林的麵色不對,絕不是簡單的劍力枯竭所致。方才那最後一合,喻紅林未能擋住卓青雲的攻勢,左手食指往下傾側了幾分,影鋒劍也險些被打落。

這實在太過異常,果然還是那青龍埋下的禍端嗎?

陳衝竭力表現地鎮定,但在場眾人仔細去聽,就不難發現他話語中的顫抖。

勝負已分,在場眾人心中暗歎道:“可惜今日的劉浪之,遇見的不是當年的卓凡飛!”

卓凡飛當年惜敗之後大受刺激,一蹶不振,最後至於退出武林,從未有人見過他再碰兵劍。

他銷聲匿跡的幾年,江湖之中沒人再聽說過他的消息。後來重出江湖,回到家族之中繼承父職,兢兢業業,深得一些老人器重。

幾年後卓族的族長卓凡修攜妻子到南方探親,途中遭一批山賊劫殺。經過族中長老決定,卓凡飛作為一個旁支子弟,方才得以繼承卓府。卓凡飛時刻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精心籌劃,勵精圖治,廣交人脈,在他的悉心經營之下,卓府一時煊赫,一躍成為聊雲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陳衝看著喻紅林,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詳預感來,他努力把這個想法去抹掉,但他越是抗拒,這個恐怖的念頭就像夜色一樣朝他身體上包裹。越是逃脫,就越是進入得更深。

就連自己也沒有察覺,他肩頭正在劇烈地顫抖。直到熊莽等人善意地提醒,握了握他的肩臂。

陳衝回過神來,自己安慰自己,隻是自己多心了。

卓青雲遠遠立著,欲言又止,上前道:“鬆開我五弟,帶我走吧。”

那兩個獵衛緊緊扣住卓燦陽,鎖著他身上三處大穴,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熊莽叫道:“不準鬆!”

陳衝道:“這是喻總使的命令,是為天怒。”

“啊!陳副使,你也……”熊莽氣不能言,抱起喻紅林往外走去,叫道,“我算是不管了!什麽事我都等總使醒了。”

天怒之戰是最莊重的一種誓言,而雲龍衛比生命還看重的東西,便是承諾。叫他們背誓,無異於叫他們脫下這件光榮的金袍。獵衛府不是背誓之地。

武館人見卓青雲勝了,縱然有些不武,亦是暗暗慶幸或者驚喜。

秋葉冥冥鴻飛天外,亂花湛湛溪石無聲。

這兩句說的是自然中的兩種時令,兩處意魄。

兩者皆是道,皆是境,道與境根本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其所寄托之物便往往有了神與魂,皆在不言中。對雁雲之地的劍客來說,天怒之戰便就如道所在。

卓燦陽得意地道:“還不放開老子。大哥,咱們一塊!”

“放你娘的屁。”一個立威怒不可遏,忽然回過身來反手抓住他的衣領,一腳抵住他的後背。叫聲不知哪裏才有的方言胡話,登時將他踢翻在地。

卓燦陽痛叫不止,在地上滾了三圈,滾到卓青雲腳下才站了起來。他罵了幾句,才意識到自己的穴道不知何時已被解開。

一記懾人的脆響,卓燦陽還沒意識到什麽,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

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一下子腫了一大塊。

他捧著臉,又驚又羞,失聲道:“大哥,是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