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青龍之毒
鬼市的怪鳥叫聲。
喻紅林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隻覺天荒地老,全身脹痛,沒一塊骨頭不覺得酥麻。
隱約恍惚中,像是一直有一個夢幻般的聲音在呼喚著他,在說:“醒來吧,醒來吧……”
當他睜開眼,一切都消失了。
他躺在一間溫馨簡樸的小屋裏,屋中的陳設令他倍感熟悉。
青天日光,屋中香爐紫氣繚繞。兩個端藥的青衣童子正拿著木帚清掃房間。
喻紅林稍微動了動身體,床板發出簌簌的聲響。
兩個童子還在打鬧,忽見喻紅林醒了,欣喜之情溢於臉上。
其中一個連忙跑出門去,另一個忙來扶著喻紅林坐起。
喻紅林認得這裏,或者說這間屋子對他並不陌生。獵衛每次受傷,醒了的地方,空氣中都彌漫著這股淡淡的藥草味道。每吸入一口,便覺得身體又多了絲氣力,五髒六腑又充盈了許多。
喻紅林試了下手掌,發現還未恢複全力,問道:“我睡了多久?”
小童道:“喻總使,您是天早來的,睡了怕是有六七個時辰。”
一天過去了啊。喻紅林看了眼窗外,天外還剩下最後一抹殘陽。
他揉了揉太陽穴,說道:“你家小姐呢?”
話音未落,一股劇烈的疼痛如方退又漲的海浪一般重新襲來。
喻紅林腦中浮現出起昨晚交戰的畫麵來。
最後敵住小刀的那道醇厚之能,如同突破了桎梏的白日蒼炎。
劍光暗淡,小刀發寒。
喻紅林感受到白墨傳遞來的疼痛,也有不少長麒發出的悲吟。
疼痛仿佛烙印一般鑽入他的四肢百骸。
喻紅林攤開左掌一看,食指指間腫成了一個小山包,青黑色如傍晚的大山。那股疼痛感就是來源於此,還遠勝過昨晚一戰留給他的衝擊。
這是長麒的魔牙?
喻紅林全想不起來昨晚什麽時候受了傷。
翻動身體之時,懷中掉出一個東西來,恰滾下床邊。
“好漂亮的竹編,這青龍跟真的似的。”
小童又驚又奇,方要俯身替喻紅林撿起。就聽他大喝:“住手,這青龍會咬人!”
小童果然嚇了一跳,連忙縮手。
碧綠的龍身仿佛流動的翡翠,喻紅林心中一顫,當時隻是擦破了點皮,不料眼下卻蔓延成如此的態勢。
這青龍角上塗了什麽劇毒?
單是這擦破的小小傷口,此刻如同有千萬螞蟻爬過,奇癢無比。想碰卻不得碰,想抓卻不敢抓。
喻紅林不覺額頭汗珠密布。
百草見他臉色慘白,似是傷情加重,緊張問道:“喻總使,您哪裏不舒服?快躺下,小姐馬上就來了。”
喻紅林道:“我中的這毒……”
百草正要答話,門外一人叫道:“小姐,白公子快來,喻公子醒了!”
喻紅林抬起頭,韓靈樞一身利落衣裙走了進來,沉甸甸的藥箱搖擺作響。
韓靈樞道:“喻大哥,你別起來,快快躺下。”
喻紅林道:“靈樞,你不是出城采藥,怎麽回來了?”
“你都傷成這樣了,我怎能還回不來?”
韓靈樞佯怒說道,上前玉指輕輕搭在他左臂上,閉目凝神。
金針移位,紅繩浮動。
香爐燃了,兩個小童悄悄退了出去。
韓靈樞身後忽探出一個大腦袋,笑嘻嘻地道:“喻哥,你瞧瞧我是誰!白遲來看你啦。”
喻紅林笑道:“白吃兒,還是你有良心,這是偷跑出來的?那驍衛府缺了你可不行。”
白遲道:“那是當然。驍衛府可以沒有那姓漠,卻不能沒我老白!”
不知何時,韓靈樞撤回手指,低語道:“上次讓你換的藥,都按時吃了嗎?”
從頭到尾,目光始終停留在喻紅林那根腫脹的食指上。
“吃了,都吃了。”喻紅林忙道,“白吃兒可以作證。就是味道苦了點,改回多加點冰糖可行?”
白遲連忙道:“沒錯沒錯,喻哥還老找我要山楂吃……”
“左右手都傷成這個模樣,是嫌自己命太寶貝嗎?”
韓靈樞又翻開一包金針,插在距喻紅林左手食指指間半寸的地方,立刻就有烏黑得血流了出來。她並不遲疑,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冰色的月牙指環上一按,緊跟著從環扣上爬出一隻米粒大的小蟲。
小蟲一聞著喻紅林的鮮血,就像一個惡鬼見了活雞,沒有任何指引,就自己撲了進去。韓靈樞拿起胸前的木哨輕輕吹了聲,本來已經得意忘形的小蟲,不可思議般又立馬停了下來。
到了餓狼嘴巴裏的肉,從不曾見它吞出來過。
喻紅林忍住痛,笑道:“草秋大師的秋聲,靈樞你養得是越來越通靈了。”
韓靈樞道:“再乖巧,仍是隻不懂人情的蟲兒啊。”
喻紅林道:“乖蟲兒,你聽見了,沒,你的主人還嫌棄你呢。”
韓靈樞忍不住笑:“原來喻大哥也會挑撥離間。”
秋聲聽韓靈樞號令,不敢冒進,緩緩地靠近那滴黑血。
待到秋聲徹底進入,情形忽然發生了變化,秋聲並沒有按照韓靈樞所預期的那樣,去吸收毒素,反而是掉頭逃走。
不管韓靈樞再怎麽吹動木哨,秋聲卻是狀若癲狂,根本置之不理。韓靈樞無法,隻好讓它回到指環中去。
“啊呀,好蟲兒,還生氣了不成?”
“韓姑娘,怎麽樣?這到底是什麽毒。”見韓靈樞久久沒話,臉上遊離不定,半天也沒回答,白遲越想越慌,“難不成連你這個藥師的得意弟子也束手無策?”
韓靈樞蹙眉道:“這毒……真得太古怪了……喻大哥,傷你的就是這隻草編龍?”
白遲害怕地道:“原來這龍上有毒!”
喻紅林點點頭道:“靈樞,你不必擔心我,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韓靈樞搖頭道:“長這麽大,我沒見過這種草編。”
白遲哭聲道:“完了,連藥仙子都不知道這毒,這可怎麽辦啊!喻哥,你要死啦!我沒錢給你包紅包……”
喻紅林好笑道:“白吃兒,你大白天胡說八道什麽,我還沒咽氣呢!”
韓靈樞道:“白胖子,你緊張什麽。我是說我沒見過這龍,這毒我又不是沒見過,恰恰相反,我是太熟悉了。”
“你沒騙我?”白遲止住哭聲,“韓姑娘,那你怎麽還不給喻哥施藥?”
“同中有變,變中有異,醫理最忌微毫,這毒初看是舊相識,但和我記憶之中並非完全一致,是以我不敢貿然施藥。”韓靈樞想了想道,“我得回枯涼寺一趟,聊雲城裏這毒怕是隻有我師傅能解。”
白遲道:“韓姑娘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那喻哥怎麽辦?要是今晚這毒發作……”
“呸呸呸,烏鴉嘴。”韓靈樞否認道,“這草龍上的毒並不猛烈,到真正發作還有一段時間,我會在這之前趕回來。”
喻紅林笑道:“你們慌什麽,我都不怕。我看這毒也算不上了得,就是癢了些。你們瞧,我現在不還是好……好端端的。”
韓靈樞一臉擔憂,又仔細叮囑了一番,說立刻就要去羨金山求助。
她道:“白胖子,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一定看好喻大哥。”
白遲信誓旦旦地道:“韓姑娘,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喻紅林道:“草秋大師近來可好,我上月派人給他送了壇泡茶用的蜂蜜,不知道他吃過了沒有。靈樞此去,可正好替我問問。”
韓靈樞道:“什麽蜂蜜?我怎麽從來沒嚐過,喻大哥好生偏心。”
喻紅林笑道:“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在長佑花了點銀子,順便讓人帶回來的。本打算孝敬我師父,沒成想不能夠,便給你。可你這個在世女菩薩,哪有空到我這兒來?”
白遲笑道:“喻哥這回說的可是實話,本來他還想讓我給你送去,就是怕你不愛吃,又打擾了你。這回你回去見藥王爺,可再不能錯過。”
韓靈樞歎道:“我怎麽還吃得下。”卻不忍拂了喻紅林的好意,笑道:“是極,我正該早點到才是,沒準我師傅已經吃了大半壇了呢。喻大哥,你千萬等我回來。”
即是喻紅林千百個答應,韓靈樞還是有些放不下心。臨出門還一臉掛懷。她此時啟程,到枯凉寺正好需要一夜的路程。若一切順利,明日天亮便到了。
韓靈樞身形單薄,又不通劍術,喻紅林本想讓陳衝親自護送她去。陳衝卻推拒了,惹得喻紅林一通好罵。
白遲送韓靈樞出去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個枯瘦的老者。
白遲叫了聲北城先生,枯瘦老者低頭默思什麽,像是什麽都沒聽著。
韓靈樞有些麵生,待出了門好奇地道:“白胖子,方才那位是?”
白遲在她耳邊悄悄介紹道:“喻哥新拜的軍師。”
自從韓靈樞走後,眨眼幾天時間過去。
羨金山遲遲沒有風聲傳來。
難道就連藥師連奈何不了這隻草編毒龍?
這毒,究竟來自何方?
草編青龍就放在他床頭的木匣之中。
喻紅林專心養傷,陳衝等人誰都不敢和他談起其他雜事。
這天傍晚喻紅林又睡了兩個時辰,醒來已是夜色昏沉,床前窗後滿是月色,他覺得精神稍有振作,便披袍起來,左右沒見到陳衝白、遲等人。
走出房門,院子裏隻有幾個藥童正在磨藥。手中的藥鑿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錘著,打著瞌睡,口水掛到脖子邊。
喻紅林不忍驚擾了他們,壓低腳步聲音出了九墟堂。大街人行人漸少,遠遠傳來幾聲軍號,似乎是城備軍在例行巡夜。
喻紅林這才想起早過了時辰,他拐進巷子,躲在草席子後麵。等整齊的隊列過去後方才重新出來。
眼下他沒穿獵衛白袍,被抓到宵禁總是麻煩,要是再被請到審慎司吃茶,那可就滑稽了。
喻紅林暗想道:“近來城中不太平,宵禁提早了一個時辰不夠,越來越早了。”
等到了雲護府,看門的雲龍衛已經換過一批,盡是些新麵孔。有幾個還不認識喻紅林,見這人神色虛浮,極為異常,就要出聲阻攔,幸而還有一人搶先發聲:“見過喻總使。”
喻紅林點了點頭,也沒心思計較,想著自己意氣用事敗在“鞘歸人”手下的消息,怕是已經傳遍了整個雲護,搞不好聊雲城也是人盡皆知。
這次他一人闖入鬼市,與北城臨一戰雖未吃虧,但無疑也大大違背了赫連雄和蘇肅的警告。
四天前他還是代行獵衛總使。
可這回雲護總管會如何處置他?
想著這些煩心事,喻紅林人已經到了獵衛府。白遲躲在浮橋下,被他撞了個正著。
白遲滿手油膩,雙手捧著一個大豬蹄津津有味地啃著,有人來了也沒發覺。
喻紅林走到他身後,輕輕拍了拍手:“好吃嗎?”
“當然好吃啦。這可是榆關第一大廚的手藝!”
“可否能給我也吃一口。”
“不成不成。”白遲聽了,頓時搖頭如波浪鼓,“這是我的豬蹄,你自己饞了,自己到廚房偷去。”
“哦,可是我不會偷啊?”
“你這個小饞鬼,自己不動手,就想著吃現成的,你老子娘沒教過你嗎?”白遲生氣地轉過頭來,見是喻紅林,登時沒了脾氣,驚得從石頭上滾了下來,啃了一半的豬蹄也掉在地上。
“喻……喻哥……”
“哎,浪費了一個豬蹄。”喻紅林惋惜地歎道,“白遲兄弟,你吃飽了沒?要是餓著了你這尊大佛,誰給我去偷驍衛的大米?”
白遲嘿嘿強笑道:“喻哥,你可別再逗我玩啦。你啥時候回來的,我還想著明天去接你呢。韓姑娘說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叫我別來打攪你。”
“哦,知道了。”喻紅林打了個哈欠,“陳衝他們幾個都回來了嗎,人呢?”
白遲想了想道:“聽熊莽說,衝哥跟著秦副使出城去了。”
“出城。”喻紅林來了精神,忽咦了聲,“秦副使,哪個秦副使?”
“還能哪個,自然是二隊的秦雲葉秦副使啦。她昨天剛回的城,聽說在長佑處置得很妥當,赫連總管也很高興。”
“他們出城做什麽?”
“好像是住在城外的一個老樵夫說,前幾日看見有一個黑衣人鬼鬼祟祟地在後山大瀑布裏練劍。衝哥覺得可疑,就打算去看看。秦副使也說一起。”
喻紅林忙問道:“他們帶了幾個人去。”
白遲道:“本來是一隊和二隊,可搜了一天,大夥兒都辛苦了。秦總使先讓他們回來休息,和衝哥還要找一圈。”
喻紅林驚道:“簡直是胡鬧!若真是遇上了那人,他們焉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憂懼更甚於驚怒,焦急甚於鎮靜。
腦海裏不斷浮現起那幾起獅心門人死時的慘狀,特別是被一劍穿心的求劍館主。
經過這兩次與北城臨的交手,喻紅林深有自知自明。
文鐵克的破豪劍法在劍道上和他相差無多,但在劍技上偶有驚豔之處,遠勝於他。
兩人皆為應天子上境,可惜就連他,也死在了那黑衣人的劍下。
秦雲葉明明也親手領教過對方的實力,為什麽還會這麽托大?
燕四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與喻紅林恰恰相反,燕四骨子裏就是個劍客,他從不佩服任何人,也不崇拜任何人。
從他嘴裏得到的一句誇獎,絕對是重於千金。
喻紅林強烈地感覺到,犯下這些凶案的那把小刀絕對是他碰見過的最強勁的對手。
但不管他是北城臨還是什麽龍王,喻紅林都不允許他傷害自己的朋友一根毫毛。
“決不允許。”
喻紅林在心裏不斷重複,拔足往外而去。
白遲叫道:“喻哥,天都黑了,你還上哪兒去?”
喻紅林頭也不回地道:“出城找他們去。”
一路上他想過無數種可能,最好的打算和最壞的可能,他統統都想過一遍。
喻紅林來到雲護府大門口,白遲一路在後麵追趕著,氣喘籲籲地趴在門上,道:“喻哥,你……慢點……”
“喻哥你手沒好,又受了新傷新毒,我讓人去給你備車。”
“備什麽車,哪來得急!”
喻紅林從一個剛回府的驍衛手上搶過韁繩,道:“兄弟,馬兒借我一個晚上。”
那驍衛明顯還沒反應過來,似乎還沒認出便裝的喻紅林。
耳旁聽得一聲熟悉的勒馬聲,喻紅林和他同時回過頭去,隻見一白一紅兩匹駿馬從街口飛馳而來,直到雲護府門口雲獅石雕前。
秦雲葉從馬背上跳下,看著早已呆住的喻紅林,脫口道:“這麽晚了,你還上哪兒去?”
喻紅林收了身,擠出一絲笑道:“吃飯吃得太多,出去轉轉。”
“不怕把馬兒壓死。”
秦雲葉譏諷一聲。早有人出來從她手裏牽過馬。
“它累了一日,讓它休息得好些。”
馬官點頭,牽著馬進去了。
陳衝走過來,向喻紅林行禮,叫道:“喻總使,太好了,您身體大好……”
右胸有異,未說完整個人突然一軟。
喻紅林連忙扶住他,道:“進去再說。”
獵衛暗室之中,他仔細檢查陳衝的傷勢,發現是因為幾日勞累過度,今日不小心從馬上跌了下去。並無大礙,疏通了下氣血,休息一夜便沒事了。
喻紅林責怪陳衝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陳衝反叫喻紅林不要擔心。好在一旁有秦雲葉,兩人也不至再爭執下去。
從陳衝的房間出來,喻紅林將秦雲葉拉到門口,道:
“你們和北城臨交上手了?”
秦雲葉搖了搖頭,一雙清眸此刻也因疲憊而有些暗淡。
“我們趕到大瀑布的時候,那人已經走了。”
喻紅林舒了一口氣道:“北城臨的劍法俱在你我之上,這次還好你沒遇上他,否則……”
“否則你就可以再不用見到我了,豈不遂了你的心願。”
“秦雲葉,下次你行動之前,能不能動點腦子。你要真出了差錯,你教我如何跟師父交待。”
“別提師父。”秦雲葉別下頭去。
“好,不提。可你得答應我。”
“答應你什麽?”
“別把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你不是一樣?”秦雲葉看了一眼他的右臂,冷冷地道,“傷都還沒好,還硬要闖進別人的老窩,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現在好些了沒?”
“可惜還拿不起白墨。”喻紅林有些遺憾。
“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惦記著拿劍呢。活該把你疼死。”
喻紅林笑道:“可惜雲神嫌棄我,不舍得收我呢。”
秦雲葉被他逗笑了,臉上的怒意也隨之消減了幾分。
“聽說被你們請來的那個卓門教頭回來了?”
“是,是鞘歸人救了他。”
“鞘歸人?”
“北城敬來看望我,他讓我實言相告,我究竟傷得如何,到底有無性命之虞?他說,我如今是他唯一能夠儀仗之人。他不希望我出事。”
“沒人希望你出事。你中的是什麽毒?聽陳衝說,這毒怪得很。”
“我也不知這究竟是何毒,剛中時候並無任何異樣,隻有發作的時候全身疼痛,五內若焚,便有千萬隻螞蟻在身上爬來爬去一樣。這一過程簡直比死還要痛苦,但現在風平浪靜,除了這隻手指腫脹,竟無絲毫異感和不適,反而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感覺。”
“他是曾是獅心門人,見多識廣,可認得這種毒?”
喻紅林搖頭道:“他也不認得,可他卻突發奇想,說我中的毒其實並沒有發作,恰恰相反,反而是在助我療傷。”
“能幫你療傷的毒?”秦雲葉咋舌道,“這麽會有這種事,這毒明明險些要奪去你的性命。”
“我也是這樣說。可他說,天下藥理相生相克,也許誤打誤撞,我所受的魔劍之傷讓這毒陣腳大亂,反而做了一樁好事,一切猶未可知。”
“魔劍長麒之毒,與這草編之毒發生了衝撞?”秦雲葉還是一臉懷疑。
喻紅林道:“ 不過北城臨沒有殺他,這倒是很令人意外。鞘歸人這回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秦雲葉不置可否,翻開掌心道:“你看,我撿到什麽了。”
“這是什麽石頭?”
喻紅林接過來一看,目光剛一接觸,不由得麵露沉重。
秦雲葉扔給他的,不過一塊最平淡無常的湖底刺石。
但這時這塊刺石卻是光滑無比,摸在手上竟沒有一點兒粗糙的感覺。
“你也看出來了。”
喻紅林頷首道:“沒想到,這世間真的有人,能夠單單靠劍,就把原本粗糙無比的刺石削成如此光潔。他的劍法,確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是。”喻紅林皺起了眉頭,“瞧著石上殘留的斑駁劍意,似乎用劍者還是力有未逮,化境難臻。雲葉,你瞧這左邊,本該隻需一劍便足的地方,他還費上了數劍之力。”
“依你所見,施劍之人該到了什麽地步。”
“小宗師!”
三個石破天驚的字。
秦雲葉眉間的驚意再次被喚醒。
她看著喻紅林專注的樣子,眼神中中流淌出一種莫名的殷切。
當喻紅林將石頭交還給她,抬起頭來時,秦雲葉又趕緊將這份莫名藏起。
“功力未繼,若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喻紅林給出了自己的判斷,顯得信心十足,但他驚訝地發現秦雲葉對他這個回答像是有些不滿意。
“還有一種可能。”
喻紅林輕驚了一聲:“什麽可能?”
“你心裏應該比我更明白。”秦雲葉的聲音也走近了些。
“不會的。這……你……”喻紅林心中一動,一個念頭被勾了上來。
秦雲葉貼著他的耳邊,吐了口氣,低聲道:“任凡如何登峰造極的劍客,若是他長久地不摸劍,自然也會生疏許多。”
“你說的沒錯……”喻紅林發現自己無法去否認。
秦雲葉道:“我說過,這隻是其中一種可能罷了。喻紅林,我隻是希望你,別被感情蒙蔽了頭腦。你是獵衛,有理由去懷疑任何人。”
“他已經退出江湖,為何還要練劍?”喻紅林抱著頭坐了下去。
他發現自己正麵臨著一個自己最不想抉擇的難題。
懷疑!懷疑!統統都是懷疑!
“我走了。”秦雲葉輕歎了口氣。
“秦……秦雲葉。”
“嗯……”
喻紅林猛地抬頭喊住了她。
“我……我是說,萬一你遇上了他,你千萬別和他硬拚,一定要等我來。”
秦雲葉冷笑了聲:“若是我等不到你來,那可如何是好?”
喻紅林認真地道:“我一定會來的。”
“那你的傷可得壞些好,才行。呆子。”
庭院之中,聲音悄悄,不知何時又曾下過一場小雨,地上還有幾團未幹的積分,倒映出竹柏的清影來。
風聲歸集於其上,卷走了一切喧囂。
月色融於其中,給一切蒙上了一層輕紗。
竹子的光遊離於其下,像地底正不斷湧現的暗流。
……
……
喻紅林又在九墟堂養了兩日病,韓靈樞仍未回來,大約是在枯凉寺遇到了麻煩。
他索性不再死等,身體剛好他便回了獵衛府。
一切未大張旗鼓,包括在鬼市裏發生的一事。
小刀殺人果然與惘生兵陣有關,卓凡飛怕是早就意料到了這點,所以才引來殺身之禍。
這幾日病榻上,難得的安寧讓喻紅林得以更好地思索。
風和光的牽連,邦山人的陰謀早就在醞釀中邁向爆發,這與卓青雲所說一致。
關於那個賣草編的神秘男人。
喻紅林一日去了三趟典籍室,翻閱關於草編青龍的資料,瞧瞧會不會有什麽線索。
但問了數人之後,仍是一無所獲。
喻紅林也不喪氣,便把此項重任交給了在職的幾個文官。
早在喻紅林沒恢複的時候,蘇肅接到鬼市變動的第二日,他便在六司商談上征得赫連雄的同意,,調集驍衛、羽衛、獵衛三衛一同清剿鬼市。
但此時早是人去樓空,鬼市變得空空****,所有寄居其中的聊雲鬼類像是全鑽進了地底陰溝。
龍王的夜奏九歌也消沉無聲。
喻紅林直到此時方聽到消息,他得知鬼市在清剿之後,依舊完好無損,不由得破口大罵。不到三天,便又恢複了原樣,那些牛鬼蛇神又回到了老窩。一切照常進行。
還是北城敬勸住了喻紅林,叫他不必要為了此事再與蘇肅爭執。
其實雲護府根本就不想鏟除鬼市,也鏟除不了,否則他們早就動手了。
這就是聊雲城的雲護府啊。
喻紅林憤懣不平,北城敬再次提醒他,他還是一個代行的獵衛總使。
葉白水回來之後,不消漠上揚,他的位置已經變得岌岌可危。
喻紅林大聲道:“便是不當這個獵衛總使,又能如何!”
北城敬道:“喻總使,話不是這樣說。你不當這個總使,挑起這個重擔,獵衛府便往下去一分。而你若願忍一時之氣,不爭一時得失,那獵衛府便往上去一分。這上下一分,可就有天壤之別。”
喻紅林無話可說,半晌搖頭道:“如今咱們已經知曉了北城臨的陰謀,他除了報仇之上,還是為了給邦山人效力。惘生兵陣一日不破,聊雲一日不寧。北城臨還在聊雲,可這惘生臨陣到底在哪兒?北城教頭,你身為獅心門人是否知曉?”
“喻總使無需擔憂,這惘生臨陣的下落並不神秘,如今就在斷山之中!”
“斷山,你是說殺人樓?”
“不錯,惘生圖是曾在載盟主手中。可當日他遭遇不測,我並不在聊雲,是以不知這圖最後去了哪兒。”北城敬搖頭歎道,“還是這回進了鬼市,我聽北城臨與那狐師談話,這才得知載盟主竟是將一份惘生圖交給了獅心門保管。無怪今日會引來殺身之禍。獅心門拿到的便是惘生臨陣的鑰匙。”
“鑰匙在誰手中?文鐵克還是卓凡飛?”
“這鑰匙被分成三份,他二人手中都俱有一份。”
“那如此說來,那這開啟斷山殺人樓的鑰匙,北城臨已經得了兩份。剩下一份在……”
“王將獅子匪。”北城敬吐出這五個字,整個人的神色閃動一下又飛快暗了下去,“當年獅子門中唯一摸到第三扇門把手的人。”
“所以如果再讓北城臨,再讓龍王找到獅子匪,那他們便能得到惘生臨陣?”
北城敬點頭道:“狐師親口所說,隻消他們一拿到臨陣,不會表露一點珍惜,而是立刻,毀掉他!”
喻紅林心頭一陣寒意:“若讓他們得逞,那便是一萬個鞘歸人,也破不了兵陣,救不出城主了!”
北城敬道:“到時候該擔心的大概不再是一個聊雲城主,而是整個聊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