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陣者一人

聊雲城,雲護府,風暴堂。

一方陋室,桌無旁物,隻放著一杯茶,一張空白的紙。

長天萬裏掃清秋,宿霧朝雲寸不留。

茶香書氣,一人提筆凝神,筆劃在紙張上空徐徐遊走。下筆極慢極淡,一字也無著落。窗外飄進來一片金黃的落葉,他從地上拾起,索性就以葉代筆輕輕摩挲紙張。

大約又寫了兩三個字,門外值哨驍衛的聲音:

“來者留步,未有雲龍金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風暴堂。”

蘇肅未來得及放下樹葉,便聽見水運司司長禹勝那粗獷的怒喝聲。

可憐那兩個方穿上金袍的驍衛怎攔得住他?

果不其然,不到三息禹勝便撞開門。他大步走進,便叫道:“蘇肅蘇總管,你好大的心氣。都眼下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能沉得下心來練字!這風暴堂可還真是冬暖夏涼!”

言語之中滿是譏諷之意,蘇肅微微一笑道:“若是禹大人喜歡,這裏便讓給水運司,我和驍衛搬到避水宮去。”

禹勝怒笑道;“蘇總管心裏算盤打得倒響。我避水宮可住不下狐狸!蘇肅,我且問你一句,你心裏還有沒有城主。”

蘇肅啞然笑道:“禹大人言重了,城主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在城裏悶壞了出去跑兩圈,撒撒氣也就回來了。”

“跑兩圈?這都半個多月了,傳來了什麽消息?挑戰者日日輪番,都無一人可破兵陣。那邦山人在說,聊雲無人!”

“這……我倒是不知。”

“你倒是不知?蘇總管,這種話我竟能從你口中聽到。”

“驍衛人手有限,城中事務繁多都照看不過來,城外的事確實不知。”蘇肅思索了會道,“但有劍衛總使簡晴天在,想來並無什麽大礙。”

“劍衛隨城主去了,那羽衛、獵衛呢?”

“自然是各司其職。禹大人可知道,城主出城當晚城中發生了什麽事?”

禹勝冷哼了聲:“長門留上天去了,我也感到難過。你突然提這事做什麽,和眼下又有什麽關係?”

蘇肅道:“獵衛長門總使是走了,卻給蘇某留下一個難題,禹司長能否為蘇某指點一二?”

“你是說獵衛總使的接任人選?”

“不錯,長門總使見雲神走得匆忙,從來得及在三位副使中選出一位接班人。”

“蘇總管心中怕是早有人選。”

“禹大人這可說錯了,蘇某若非心中實在為難,又怎會向禹大人請教。獵衛二使秦雲葉心思縝密,行事果斷,但獵衛從未有過一個女總使。與之相比,四使漠上揚為人謹慎,循規蹈矩,最合我心意。”

“恐怕最合蘇總管心意的那人不在吧。”禹勝淡淡道,“這聊雲城裏,誰不知道長門留最中意的弟子是誰?”

“禹大人說的小子,一隊的那個刺頭兒?”

“我來之前去過一趟審慎司,包選對我說,蘇總管雖然欣賞那小子,卻絕不會用他。敢問蘇總管,不知道黑臉包這句話說對了沒有?”

“知我者,包選大人。”蘇肅惋惜地道,“說了這麽久,禹大人仍不願換,看來真是沒法子了。我風暴堂的好處不止這些,改日再同禹大人細論吧。來人呐,送客。”

“蘇肅,這城外發生的事,你身為雲護府總管,當真就不聞不問嗎?”禹勝的嗓音分外有力,他身材高大,腳步聲也重得驚人。堂外驍衛聽到呼喚趕了進來,此時見蘇肅眼神微瞥又皆忙退了出去。

堂中仍是他們二人,實際上聊雲六司的兩個持劍人。

“蘇總管,你難道忘了城主對你蘇家的恩情?”禹勝憤憤道。

“我沒有忘。當年邦山人來,我弟弟被俘做了敵軍的叛徒,這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可後來亂兵退去,城主非但沒有怪罪,反倒應了赫連總管的請,升我為六部司掌令。蘇肅今日還站在這兒,便是城主的恩賜。”

“你弟弟鑄下大錯,可你蘇家世代效忠聊雲,城主雪目明察,自然不會不分青紅皂白。”

蘇肅歎道:“這些恩情,蘇某豈能忘記?可雲護府出城,必須要有雲龍玉令,沒有赫連總管的吩咐,我不能把人馬借給你啊,禹大人!”

“赫連雄、白管皆是先城主托孤之臣,白管不得高河信任,赫連雄年邁昏庸,老弱可欺。這聊雲城的擔子,不還是落到了你的身上。”禹勝上前踢翻一張腳凳,大聲道,“蘇肅,你少在這裏搞你那套,我可不吃。你要是良心未泯,立刻派人隨我一同出城,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搶也要把城主搶回風瀾城。”

蘇肅臉色蒼白地道:“既是如此,那禹大人你便去吧,這府裏你能看見的人全都帶走。”

“這可是你說的!驍衛,集結!”禹勝怒瞪了他一眼,回身正要走出房門,突然停步道,“黑白狐,你這是什麽意思?”

蘇肅目不轉睛地道:“禹大人可知道,那邦山城人究竟是誰?”

禹勝道:“坊間所傳,不過是一個略懂陣法的江湖術士罷了。”

蘇肅笑道:“江湖術士?區區一個江湖術士怎麽會懂得惘生兵陣!”

“惘生百兵?你說的難道是……”禹勝臉色霎時變了。

“你忘了那人帶著地蛇皮口袋嗎?你忘了十三年前邦山城主是怎麽死的嗎?”

“萬蛇噬心……你是說,那術士就是他的兒子?不,這怎麽可能!如果他就是新的邦山城主鳳伯,他這番處心積慮擺就是為了……他是想為他父親報仇!”

“沒錯。”蘇肅長歎一聲。

“好你個黑白狐,你明明知道了事實竟然還能按兵不動!你這是背叛聊雲!若是城主有恙,我絕不會放過你!”禹勝如若雷霆,勢要將蘇肅射穿。

蘇肅衝著他的後背大聲道:“禹大人,你還沒明白嗎?城主早就在出城的那一天便中了惘生兵陣!你此時再去,又能如何呢?”

“你……你這話當真!那這幾日的消息都是假的?”

蘇肅臉色沉重地道:“早在長門總使撒手之前,我親自帶人前去追趕簡晴天,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我在沙陣幻想中看到,接連半月的挑戰無果,那邦山人嗤笑聊雲無人,便就要收沙離去。咱們的城主終於忍不住,撇下簡晴天親自破陣。沒想到這陣法一變,就他和邦山人同時湮沒,簡晴天為救城主連忙闖入,也被困其中。隻剩下茫茫沙兵與劍衛交戰的幻像,還有響徹河穀的淒厲怪笑。”

“簡晴天,你個無用匹夫,壞我聊雲大事!”禹勝悔恨不及。

“禹大人,你知道那怪笑讓我想起了什麽嗎?是老邦山臨死前的眼神啊!”

禹勝趕忙上前,向蘇肅鄭重道歉:

“之前是我失禮,請蘇總管不要在意,城主眼下可還……那陣法能不能破?”

蘇肅臉色暗淡,搖頭道:“城主與劍衛失陷惘生,似群鳥四飛,立時天下皆知。”

禹勝大驚道:“那這麽說來,這雁雲之地不知道城主出事消息的人,就隻剩下我們聊雲了?!”

“這壞消息是自己會跑的,不論壓多久總會傳出去。或許明天一早,聊雲城街頭就要傳開了。”

“蘇總管,這可如何是好!”

“這是邦山城主留下的話,我已經讓羽衛查過,這確實惘生圖上的原文。”

蘇肅拿起桌上那封紙,放在日光下用茶水一潑。

禹勝湊上前看十,隻見上頭隻寫著兩行字:

——能破陣此陣者,雁雲唯鞘歸人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