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百寶箱

雲子煥站在冷杉樹前劍刃勾旋,無數暗器彈開在身側,空中傳來一句話:“住手!

唐無邪聲如洪鍾,長眉撅彎如憤怒的獅子,他將手中百寶箱上的機括啟動,層層精鋼如花苞吐蕊般開合,他從中取出一隻玄色古甕,拭了拭其上灰塵低語道:“此物三百年未曾出世,今天重現世間如果可以順利除去這武林大害,也算是一大功德了。”

雲子煥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樹後走了出來,他一咬牙將袍袖上的飛鏢拔下扔到地上,譏誚道:“想不到今日唐掌門對雲某的回禮真是特別,竟然是想把我紮死,可惜你們不是馬蜂,我也不是無能的狗熊。”

雲子煥的周圍,兩百多名紫衣襴衫的唐門弟子現出身形,疾風弩引箭待發,頃刻間就可以將雲子煥射成一隻刺蝟。唐無邪擺了擺手:“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可以對雲子煥下手,今天我要親手殺了他。為你們掌門師叔報仇雪恨。”

“是,掌門。”他們皆遠遠退到樹林外圍。

雲子煥倒吸了口冷氣,因為他看見了打開的百寶箱。現在他孤立無援,又與葉裳激烈交戰至帶傷,他的功力早已折半,麵對著以逸待勞的唐門眾人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

他歎了口氣道:“唐無邪你我相識數十載,想不到雲某英雄一世,最後居然死在你的手裏。”

唐無邪目現鄙夷之色:“雲子煥,你從來就沒有成過英雄,隻是一個以哥哥身份欺瞞於世的小醜而已。”

雲子煥低首遲疑,手腕微揚中劍光勢如閃電,唐無邪的身體紋絲未動。狹長的鳴鏑從林間穿行撞擊在長劍上,震**中雲子煥虎口破裂,雙眸充滿了怨毒之色。

唐無邪高昂起頭道:“雲子煥,曾經我與你同流合汙,可我唐門已久不參與武林爭鬥,你卻仍然不放過我們,這次你插翅難逃。”他握緊了拳頭,身後幾十隻羽箭如飛蝗展翅穿插而過,貼著雲子煥的身體射在樹幹之上。

“之所以沒讓你成為篩子,隻是給你一個公平對決的機會,最後讓你在抵抗中體麵的死去。”話到此處唐無邪怒目而視。

雲子煥反詰道:“你有數百弟子環伺左右,又有神兵利器,這場對決談何公平?”

唐無邪一揚眉:“今天我絕對會讓你死得心服口服,你說怎麽樣才公平?”

雲子煥正欲開口,遠處林中馬蹄噠噠,一個滄桑的聲音在傳響:“後悔藥嘍,賣後悔藥嘍。”伴隨著叮叮的鈴鐺交擊,人們的目光皆被吸引過去。

慕容瑾忘卻了周遭的對峙,她淚流滿麵,手指在葉裳身上撥點封住了他的周身大穴,葉裳的唇微張微合,強行提起一口真氣不讓自己昏厥過去。

慕容瑾從懷中取出一粒絳色丹丸含在自己的口中,貼近葉裳的唇鼓起腮幫將藥丸吹了進去。

咳咳咳,葉裳開始劇烈咳嗽起來,雙眸黯淡而無力。慕容瑾將其摟在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葉裳,片刻後葉裳的雙頰緋紅,慕容瑾感覺到了他平穩的心跳,他的呼吸開始有力起來,趴在慕容瑾的肩頭沉沉睡去。

慕容瑾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放聲大哭開來。

“掌門,有一個馬販子在賣後悔藥,還嚷嚷著說要見慕容瑾。”

“這馬販子究竟是做什麽的,居然還敢進來賣東西,還叫什麽勞什子的後悔藥。雲某還當真想見一見。”雲子煥說。

“既然與慕容穀主有關係,不如就請他進來。”

高頭健碩的大宛馬魚貫而入,當先的三匹良駒正是慕容瑾和葉裳帶來的,最後是一匹棗紅色的牝馬,牝馬上是一個灰袍老者,眾人望見後微微一驚。

老者麵容如枯死的樹皮,眸上並無眉毛,目光如鷹般犀利,拱手一禮道:“諸位老朋友,多年不見可還認的老朽否?慕容穀主你快帶著少宗主上馬吧,我看他傷得不輕,要早點救治才好。”

慕容瑾架起葉裳托上了馬背,他以繩索牢牢固定在馬背上。唐無邪思索半天,可還是想不起究竟在哪裏見過此人。他脫口而出:“恕在下眼拙,唐某深居蜀中,實在認不出閣下是何人。”

老者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可怖的臉頰:“這世間除了雲子翼,難道你們想不出另外一個老朋友的名字了嗎?”

雲子煥朗聲道:“長兄雲子翼早已作古,不知閣下與他是何關係?”

老者指了指雲子煥腰間的掌門令牌,軒眉道:“子煥,難道忘了天機匣信函中為兄的署名了嗎?”

話甫出口,雲子煥大驚道:“你,你是雲子安!”他的聲音一字一顫:“可是你不是已經……”

老者接過了話茬:“可是我不是已經死了對嗎,怎麽會又站在這呢?”

雲子煥丹田中氣血翻湧,經絡間真氣不自覺地回**,他噗嗤一口噴出鮮紅。他覺得這漫長的一天真的是太過可怕,雲子安奇跡般的死而複生讓自己恍如夢中。

唐無邪驚愕地望著雲子安,半響吐露出一句話:“那時候你為什麽沒有死?”

雲子安搖了搖頭:“過去的事就讓它永遠過去吧,大哥他死了,而我卻沒有死,這對我是極大的折磨。歿劍訣是一個不祥之物並不可隨意修煉。現今天機匣因緣際會給了蝰蛇,蝰蛇交給了雷千仞,後來子煥你殺死雷千仞,帶來了無極之水重現人間,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他正色道:“子煥,昔年大哥就對我們說過,歿劍訣乃是從無盡殺戮中演化而來,其威力導致殺心過大,練至化境隻會迷失心性成為一種詛咒。非淡泊明誌清心寡欲之人不能習,師從正道方才可使劍術大成。可我們都錯了,我們隻看到了大哥獨步天下的威風八麵,卻忽略了背後無盡的痛苦。”他的表情冷峻,眸中充滿了懺悔道:“子煥,當年大哥早已勘破你的身份,他隻是想讓我們共同打開天機匣來明白其良苦用心,最終使兄弟齟齬消除,可是我們在這一件事上足足錯了十幾年。這些年我已開始懺悔當年的罪行,唯有你依舊執迷不悟,屍潮湧動後藏劍現已毀於一旦,我勸你現在放下手中劍,拯救藏劍山莊還是來得及的。”

他眼神無意掃視瞥見了雲想衣的屍體,身形俱為之一震,仆倒在上老淚縱橫:“子煥誒子煥,你實在太狠了,昔年我們鬼迷心竅共同害死了大哥,我也得到了報應,被你荼毒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樣,這麽多年我沒有一日不在懺悔,可是你!”雲子安的身體簌簌發抖:“你禽獸不如地占有了我的妻子,還殺死了大嫂,最終竟然向你的侄女下了黑手,你究竟還有沒有人性!”

雲子安舉劍欲刺被唐無邪翻手製住:“子安,我知曉你這些年生存不易,雲子煥這個混蛋如此一劍殺了他當真便宜他了,讓我來了結他好了,百寶箱會讓他無比痛苦地死去。”

雲子煥的眼神陰毒如蠍:“你們誰也殺不死我。終有一天我會把你們全部殺死在眼前,然後將你們鞭屍曝野。”

雲子煥獰笑中步向香樟密室,他回頭對唐無邪嬉笑道:“唐掌門你現在不立刻殺死我,等我從密室中取出神兵寶甲,你可就隻有等死的份了。”

唐無邪眼神堅毅:“我會站在這裏,讓你一點點地接受死亡。”

雲子煥步入香樟樹內暗道,周遭餘留雲子安長長的嗟歎。

幾十名唐門弟子橫在他和慕容瑾的身前,意圖阻攔他們的離去。慕容瑾大為光火道:“唐掌門,你這是什麽意思?”

唐無邪擺了擺手:“讓慕容穀主他們走。不要攔他們。”

雲子安放好了雲想衣的屍體,他說道:“多謝唐掌門的好意,子安十八年前就已經死了,現今早已歸隱山野。我現在隻想在煙雨樓安心做一名馬倌,不想再染指武林之事了,隻願想衣能夠在九泉之下得到安寧。”

雲子安消瘦的背影逶迤而行,唐無邪的腦海中現出無盡往事,西風**滌間中唐無邪高聲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特意向子安兄請教,不知可否告知?”

“說。”雲子安的嗓音嘶啞,滿是悲苦之情。

“十八年來,雲子煥他李代桃僵,奪妻後現又戮子,你緣何一直隱忍不發,未曾前來尋仇?”

山間傳來雲子安的回應:“對於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一切早已看淡,但求青山綠水淡泊一世而已。”話至盡頭,身影拐過山徑倏然不見。

唐無邪歎了口氣道:“如此深仇大恨,當真可以輕易忘記嗎?”

天地間寒鴉聒噪,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唐宣走到唐無邪的身旁低語道:“雲子煥久不出來,萬一有詐讓他跑了就不好辦了。”

唐無邪會心一笑:“藏劍山莊已徹底毀了,那無數的骨屍藏劍弟子根本無法消滅。這內中密室隻有進口並無出口,外圍又有我唐門弟子勁弩包圍,他根本逃不了的。”

踱步中他望見了香樟樹後的墓塚,正是褚大褚二兄弟的,他撚起土聞了聞心頭一喜:“埋葬時間很短,如此一來甚好。”

他從百寶箱中取出一隻錦緞布包,內中是兩隻近乎透明的物什,旋即交到了唐宣的手上。

兩物材質非絲非棉,如同無數蟬翼交疊連接而成,唐宣戴上後覺得每根手指都輕飄飄地,仿佛飛蟲般張翅欲飛。他昂首道:“師父,這手套是做什麽的?”

唐無邪說道:“此物喚作忘憂,乃是唐門先代前輩傾盡心血所製,它可以發射出十道煩惱絲,隨意收發間可以輕易將人物切成兩半,當年此物誤入歹人之手害了無數生靈,最終被束於百寶箱之中。”

幾名弟子舉著鐵鏟翻起泥土,片刻後褚大和褚二的棺槨就露了出來,他們齊聲問道:“師父,需要開棺嗎?”

唐無邪搖了搖腦袋,他將百寶箱中古甕的蓋子打開,其中密布著圓形珠石,每顆都有眼球般大小。他取出一枚,裏麵蜷縮著環形白蟲。陽光投進後,裏麵的蟲子開始蠕動起來,觸角勾轉後它們身上的乳白黏液滲出,珠石的表殼開始剝裂。唐無邪將滿甕的珠石灑在土中。他厲聲道:“唐門弟子退至百步之外,外有藏劍之人前來救援,格殺勿論!”

無數隻靴子疾退至杉樹林之外,而後空氣中傳來弩箭一枚枚壓至匣中之聲。

“唐宣你站在外圍警戒,出現任何意外以忘憂撚攏解決,若是為師不幸身死,你就是新任掌門。”唐宣含淚點了點頭。

唐無邪從百寶箱中取出一塊塊細密精巧的鐵質零件,先將底座固定在地,而後有條不紊的拚湊起來,片刻後一隻精巧的千機弩被立了起來。

他扳動弩機,長約三尺的弩箭迎風而起,錚然落到了香樟密室前,箭杆上插著兩隻烏鴉的屍體。

唐無邪翻手從百寶箱取出了一隻鎏金寶匣,將其安然地放到了身側,喃喃道:“這東西可不能用,乃是唐門的至寶。”

唐宣不禁好奇道:“師父,這寶匣中究竟是什麽,竟然連你都不能隨意打開,還要貼身保護?”

“此物除了曆代掌門可以知道外,任何人都無權知曉。它可是具有真正毀天滅地的威力。”唐無邪將百寶箱交給唐宣:“你將這百寶箱中剩餘之物拋灑在這樹林內,之後立即退出去。”

“是,師父。”唐宣望了望百寶箱中的東西,其下厚厚的幾層琥珀原石,裏麵是無數細小的毒物,從稀奇古怪的昆蟲到劇毒無比的蝰蛇,都被縮小儲存到了裏麵。他訥訥道:“師父,為了對付一個垂死掙紮的雲子煥,咱們犯不上把唐門的老底子全用了吧。”

唐無邪狡黠地笑了笑:“其實我並不是完全為了殺死唐無邪,這些至寶在百寶箱中沉寂了百年,也是時候讓他們出來透透氣了。你說對嗎雲子煥?”

香樟樹的暗道門吱呀一聲開了,雲子煥全身罩上一件金光閃閃的鎧甲,甲片下覆蓋一層繁複的魚鱗鋼泛著烏金色的光暈。頭盔包裹著他的頭隻留下鼻孔和眼洞,雲子煥全身都被這件寶甲裹住。他身後背著一卷畫軸和摘星劍,懷中捧著一隻箜篌。大咧咧地邁了出來道:“唐掌門所言不錯,不過現在看來究竟誰死還不一定呐。”

他晃了晃身體,腰眼上一排墨綠色的竹管懸掛其上,其上最顯眼處是斧鑿鋸條交叉的圖騰。唐無邪失口驚呼道:“天機閣,這難道是天機閣的神機不成?”

唐無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本應該方才就將雲子煥射殺當場,可眼下他看了雲子煥拿出來的東西很是擔憂,因為它屬於一個在江湖中消失近百年的門派——天機閣。

百年前武林中藏劍,唐門和霹靂堂等門派皆處於一種互成犄角的態勢,西域明月宮一直對中原武林虎視眈眈。可是在一夕之間,天機閣主所統領的天機閣出現在江湖之中,閣中弟子憑借巧奪天工的機關武器所向披靡,短短數月後武林各派皆尊稱天機閣為江湖魁首,而雲子翼手中的天機匣正是那時候天機閣主命人所製饋贈所得。三年之後天機閣儼然成為了江湖第一大幫,適時恰逢西域明月宮大舉來犯將武當三派悉數滅門,天機閣主率弟子聯合江湖各派迎戰,血戰十天後天機閣全派滅門。西域與中原武林之後幾十年再無戰事,不過天機閣主流傳下來諸般寶物也消失不見,一直為人抱憾不已。

而眼下雲子煥身上的,應該正是天機閣主昔年的兩件寶物——神機與天機寶甲。這場困獸猶鬥的殺戮眼下就有了一定的懸念,唐無邪望了望身側的鎏金寶匣,心頭暗暗說道:“婉兒,即使他是神,我也會用這個弑神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殺死他,為你報仇雪恨!”

唐無邪高聲斷喝道:“雲子煥,終於到了你還債的時候了,任何武器也無法阻攔你的死亡!”

他展開手心,掌中一道血紅絲線揚起直指雲子煥。雲子煥身後土層中發出棺蓋開闔之聲。雲子煥淩空翻了個跟頭到了香樟樹後,將箜篌攏起道:“唐無邪,我根本不會跑,因為今天死在這裏的根本不會是我,而隻會是你!”

泥土中爬出兩個人影,正是死去多日的褚大褚二兄弟,他們腐爛的身體搖搖晃晃,僵硬地轉動幾圈後開始逐漸靈活,一步步走向雲子煥。

雲子煥神色泰然,他撥動手中箜篌說道:“你以為用那千年蠱蟲控製兩具屍體就可以殺死我了嗎?即使他們再厲害也奈何不了我!”

樂音回響如萬馬齊喑,時而刁鬥陣陣,時而胡笳哀婉,片刻間又轉至空穀飛湍瀑流,層林盡染之象。伴隨著腦中幻象連連,唐無邪的身體已不能動彈,在盛怒裏他徒勞地顫抖,隻能怔怔地望著雲子煥。

“唐無邪,方才你放過了殺我的機會,現在你就隻能坐以待斃了。這隻箜篌乃是百年前明月宮之物,彈奏樂曲有惑音之效,聞聽者皆身僵難動,現在你和你的唐門弟子不過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還吹噓什麽百寶箱的無上兵器,不過是一群破銅爛鐵罷了。”雲子煥抽出鞘中的摘星劍彈了彈:“雲子翼留下的好劍,自然是用來殺唐掌門你這樣的英雄的,我現在就會走近你,一劍劍割下你的肉,讓你和唐婉兒盡早團聚。”

唐無邪的眉毛攪在一起,刻骨的忿怒集聚中他靈光一閃,他以牙齒咬破自己的舌頭,痛感在一刹那讓身體的麻木舒展開來。他扳動天機弩的機括,數十隻精鋼矢攢射開來,將雲子煥釘在香樟樹上。

雲子煥提起一口真氣,得意洋洋道:“你的千機弩對於我根本沒用,這世界上沒有暗器能夠擊穿天機寶甲的。”他桀桀的笑聲忽而扼在了喉管裏,眸光瞥到了落葉堆積下驚人的變化。他忽而臉色發綠,倒退了幾步。

一切恍若遠古的洪荒世界,數以萬計的毒物從四麵八方交匯並行,林間滿是毒液的味道,雲子煥勾起腳尖向後掠退。天機寶甲麵對這滔天的毒物浪潮幾乎毫無作用,隻要有一隻淺淺地通過寶甲間的罅隙咬到了他,他就會立斃當場。

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反手拿出了腰眼上的神機,這看似最不起眼的排簫,眼下成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青黛色的浪潮席卷而過,唐無邪長舒了一口氣:“昔年唐門幾代先輩窮盡一生,足跡遍布神州各地,精心搜集了天下至毒之物,於唐門密室中精心培育成上萬隻,又以藏中密法將它們身形縮小收藏在百寶箱中,而今自然無人能夠逃脫它的製裁。”

唐無邪正準備將毒潮進行回收,他就聽見了細密的撕裂聲。端目而視後他發現毒潮再也沒有了移動,點點星火越積越多簇擁成了火球,風中噝噝的聲音越來越刺耳。他翻身仆倒在地。

巨大的火球炸裂開來,衝擊的氣流撲麵而來,饒是規避在千機弩之後,他的身體還是不住的滾動,而後一切趨於平靜。

唐無邪撣掉身上的毒物屍體,看著它們焦黑的屍體化為了齏粉。

“唐無邪,你以為憑借毒蟲就能殺死我嗎?簡直是白日做夢。”雲子煥站起身來,周圍的土地皆是一片焦黑。

“發!”唐無邪的聲音鏗鏘有力。

箭雨像疾馳的飛鳥展翅而起,雲子煥的身體在飛蝗激**中絞動,他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倒地後他以手指勾開了頭盔,向外嘔出鮮血。

“雲子煥你逃不了的,就算你的天機寶甲無堅不摧,也經受不住我的輪番攻擊。”唐無邪一語甫畢,就吟誦出了晦澀難懂的咒謠。

雲子煥低頭望了望天機寶甲,金色鱗片在箭雨的絞擊下已**然無存,其下烏金色的魚鱗鋼依舊固若金湯,地上落滿了箭頭彎折的精鋼矢。

褚大褚二從土中搖晃而起,唐無邪撮口而鳴。他們腐爛的身體通體透亮,手間堪堪揚起了狹長的橘紅火芒,宛若業火遍體的炎魔劈啪作響。

“雲子煥,你用一般武器是殺不死他們的,這些蠱蟲並不是簡單的屍蟲,而是昔年唐門祖師從吐蕃雪山深處取得的熵靈蠱,此火遇水不滅逢風不揚,它們可以千年永存。即使不能灼化你的天機寶甲,也會把你烤成肉包。”唐無邪攏起幾條煩惱絲,幾株大樹被切割而下枝葉垂地。他繼續說道:“究竟是被煩惱絲切成肉條,還是被箭雨射成馬蜂窩,一切任你選擇了。”

“你以為我真的是困獸猶鬥了嗎?”雲子煥仰天長笑,從背後抽出畫軸平鋪開來,一軸絹白長卷空空如也,並無任何異樣。

“雲子煥,你覺得憑借手中的白紙能夠唬住我嗎?”唐無邪橫眉以對:“今天你的死期到了,別再故弄玄虛了,我勸你現在棄甲投降,我還可以考慮讓你自裁謝世。”

“唐門中人久居蜀中,自然像蜀中的狗一般,因為被霧氣遮蓋了天空,所以看到太陽也會覺得古怪。”他咬破了手指,血淋灑其上後黑色的煙霧騰起,在空中變幻莫測,依稀有妖魔張著血盆大口在風中嘶吼,唐無邪失口驚呼道:“是血檄,這應該就是血檄,我怎麽會想不到呢!唐門弟子近前,將你們的箭鏃全部射盡,之後拋灑所有暗器!”

他將千機弩對準了雲子煥扳動下了機簧!

褚大褚二兄弟的蠱屍同時躍將起來,火芒暴漲當頭斬下,可還是遲了一步。雲子煥身前血色籠罩的戰士在空中凝結成形,擐堅執銳的他們越來越多,馬嘶與金鼓聲響徹四野,一支上古軍隊旋即在雲子煥身邊幻化成形,他大喝一聲:“衝!”

兩隻蠱屍被馬蹄衝**開來。唐無邪木笛橫吹,蠱屍瞬間支離破碎,迎風成為了一道高約丈許的火牆,火牆阻擋下的亡靈軍隊橫衝直撞,千機弩中的箭矢將一馬當先的亡靈將領射落馬下。唐無邪頻頻調整千機弩將漏網之魚射落近前,同時心中暗捏了一把汗。

所謂血檄乃是極為陰冥之物,昔年秦趙之戰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國將士,冤魂無法超度以致經年不滅。適時方士徐福路經長平,以一塊秦軍帛布檄文將冤魂悉數超度,傳言須以無上英雄之血方可開啟,後世為南朝名將陳慶之獲得,他無意中解開封印成就了以寡擊眾的洛陽之戰,後他得高僧指點,將這支亡靈軍團再次封印於一隻蠟白畫軸之內,不過據稗官野史所述其威力已被大大削弱。百年前為明月宮宮主獲得,在對戰天機閣後一直下落不明,坊間傳聞其物早已毀滅,由是唐無邪一開始根本不明其為何物。

這場無情的殺戮整整持續了一刻鍾,火牆中的熵靈蠱飛至林間,整片樹林恣意焚燒成了白地。

唐無邪扶著眼前的千機弩,已經瀕臨毀壞的弩匣裏還剩下一支箭鏃,猩紅色的霧氣遍布林間。他的唇邊泛起了笑渦:這樣淩厲的攻擊下,就算是神也不可能脫逃。

耳邊傳來劍鋒破空之聲,淩空躍起的雲子煥目色暴戾,劍光當頭劈下!

唐無邪拉動煩惱絲,把天機寶甲絞擊得碎裂開來。雲子煥抽身從天機寶甲中剝離開來,他手中的摘星劍當胸而來!

唐宣手中的忘憂激射出煩惱絲將摘星劍擊飛,雲子煥夭矯空碧躲開煩惱絲,一掌推出拍向唐無邪的麵門!

唐無邪躲過後扳動了千機弩,箭矢如同一粒種子在雲子煥的頸脖中潛滋暗長,旋即綻放出了殷紅的花朵。

雲子煥握著喉頭的長箭跪倒在地,眼神凸出似乎對這個世界有萬般怨毒,而後無力地倒在地上。

唐無邪想起了白衣勝雪的雲子翼,骨屍化身的唐婉兒,眼神不舍的雲想容,腆著肚子的雷千仞和慘死崖頂的蝰蛇,一個個往昔的身影,一件件塵封的往事漸漸消散。

也許一切早都該結束了。如果這個惡魔早被誅殺,就不會有如今這麽悲慘的結局。唐無邪抵著焦黑的樹幹,忽然回憶起了多年前雲子煥隨著雲子翼征戰巫教的事情,事後雲子翼無數次後悔胞弟的慘死,緣何而今他又奇跡般地生還到了現在呢?這個大大的問號在心頭泛起,他搖了搖頭:雲子煥已死,再去思索已無意義了。

寒風砭骨,林內傳來金鐵交擊的打鬥聲:“掌門,藏劍的大批弟子衝了過來,請掌門速速撤退。”

唐無邪蹙著眉頭一揮袍袖:“群龍無首,他們也不過隻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罷了。我們不管他們,速速返回蜀中。”

唐無邪縱身掠起,身後的異動悄然而起。雲子煥胸口凝結出一道翠綠閃芒,閃芒密布屍首後他的雙眸倏然睜開,幽綠色的瞳仁恍若兩團鬼火,他木然地環視著四周,仰天放聲嘶叫。

兵戎相見的唐門與藏劍子弟停止了爭鬥,紛紛捂著耳朵難以忍受這淒厲的叫聲,他們的耳鼻中滲出鮮血。唐無邪轉首回望遠方,濃重的血腥味與雷鳴般的擊地聲讓他不禁嗟歎道:“這場風暴原來並沒有結束,而隻是剛剛開始。”

及膝的草綠間後飛奔而來無數骨屍,它們迅速撕碎了兩名唐門弟子的身體,唐無邪高聲喚道:“大家快走!”

話語近乎蒼白地被風吹散,無邊的血幕從天際垂下,曠野之中殘存的生命進行著無力的掙紮,一團團裂開的血霧讓希望近乎破滅。唐無邪以鋒刃近乎垂死的搏殺,他避開了骨屍的第一波撲殺,轉身向著焦黑的枯林奔去。

枯林之中,複活的雲子煥麵色慘白,麵頰上的皮膚如牆皮般剝落。烏黑的穢物一點點地堆積,他甕聲甕氣道:“不死的詛咒,匯聚於閻浮化身為永恒的死亡盛宴,將千古不滅!”

他的手指在風中扭曲變形,突兀變形指節在香樟樹皮上鐵鉤銀劃了一個歿字,他忽而望見了身上的歿劍訣,正是葉慕容瑾交給他的,他以手指勾起陰惻惻地笑道:“歿劍訣,雲子翼留下的歿劍訣,武林中的無上武功,最終還是落在了我的手上,真的是天助我也。”他身形躍起霍然消失在了遠方。

驚惶的唐無邪衝進了樹林,一瞟後他失聲道:“雲子煥呢!怎麽會沒有了呢?”

自言自語之際,黑色的活水環繞在死去弟子的身上,腐肉慢慢生長出來,他們的身形一步步增大,他們在一步步變為骨屍,唐無邪現在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迷蹤林中愈戰愈烈,激戰的唐門弟子且戰且退,驚恐的人們再也沒有了門派的隔閡,三五個攏在一起,劍刃已被刺地卷了刃,手中的暗器擊打在骨屍身上無助地彈走。一名唐門弟子眼望著身前的杏黃長衫被撕成兩半,仰天悲歎道:“蒼天誒,你若是有眼就救救我們吧!”

唐無邪從百寶箱中取出殘存的鎏金寶匣,他打開了其上的機杼。雲子煥在巫教死亡的真相,雲子翼當年在黑水城的隱情,無極之水數十年不滅的原因,以及這場即不可收拾的殘局,都在他腦海中逐漸明了。而眼下唯有他能夠略盡綿薄之力了。他從中取出一隻絳紅的大圓球,內中毛茸茸的東西身形收縮。他的眼神極盡蕭索,眼前的幾隻骨屍漸漸逼近,渾身尺許長的尖刺抖擻著,慘綠眼眸直視唐無邪。

“上天,就讓我的死帶給這場災難以終結吧,希望婉兒在天之靈能夠保佑我,成功地狙殺那個惡魔,讓這詛咒永遠地離開人間吧!”

唐無邪將手插進紅球中,他的身體炸開化為血水。一隻碩大的紅蜘蛛落在地上張開了獠牙,它的身體抽搐後無數細小紅蜘蛛源源不斷繁衍而出,口中黏稠的蛛絲四散噴射,整片樹林頃刻成為了蛛網的海洋。

淩飛宇站在藏劍的界碑處扶著已經骨折的葉驚羽,他將右手的長劍遠投出去,劍鋒從骨屍的胸口筆直插入,它的身體仆倒在淩飛宇的身前,血濺滿了杏黃長衫。

他看了一眼身側昏厥的葉驚羽,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天塌地陷了。他遽然瞥見了遠處山口的人影,木屐厚襪上是一襲月白葛衫,正是雲子煥。迷蹤林內一場盛大的葬禮如火如荼地進行,橫貫天地的蛛網在藏劍山莊的地域中疾速生長,殘存的生命和肆虐的骨屍皆被黏附喪失了還手之力,紅蜘蛛一點點啃食著他們的軀體,獠牙齧咬的嚓嚓聲久久回**,這張白幕越張越大,瘋狂追殺著每一個彌留的生命。

淩飛宇架起葉驚羽追隨雲子煥掠了出去,身後綿延數裏的大火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