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憶

煙雨樓中,重傷的葉裳經過慕容瑾連日的調理,終於恢複了意識,他渾身塗滿了藥膏,各處大穴施以金針被層層白綃包成一個厚厚的繭臥於**,子夜時分分外靜謐。此時葉裳的腦海中不自覺地囈語:

我的頭好重好重,抱定了信念去殺死那個偽君子可是我敗了。我可能會死,學會了歿劍訣的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我能夠感受到劍訣中無上的力量,但我還是落敗了,一想到我喊了他二十年的師父,我就會想要嘔吐。現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還是死,也許我感覺到的就是真實的聲音,天馬馱著我漫步在雲端,我的身體在一點點枯萎,似乎永不會有力量。

這些年來我的日子波瀾不驚,最近幾年好運連連。可事實其實是我一直屈辱地活著,以一種他們想不到的現實。

我和小師妹感情日篤,葉驚羽喜歡她我能夠理解。但是感情是容忍不了三個人的,所以葉驚羽越發地仇視我。我從小就有怪病,武功招式可以學個八九不離十,但所有內功心法修為起來都會被體內一股奇異力量所阻撓,不曾擁有真力的我,根本是不可能打贏他的。所以我自小忍受著葉驚羽的欺淩,抱著和小師妹廝守終生的信念我活到了現在,可是在我二十一歲那一年我做下了一件錯事,讓這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那時候葉驚羽幾乎就快將我排擠出了藏劍山莊,淩飛宇師弟也站到葉驚羽的一邊。除了小師妹,我在莊內無人做伴。師娘和師父也長期不在一起。師父像發了瘋般經年閉關修煉,莊內的關係愈發地微妙起來。有一天師娘讓我到她屋內商議我和想衣的事情,這成為了影響一生的汙點。

四十歲的師娘風姿綽約,她隻穿著褻衣,看到我後她開始誇讚我的容貌,想衣師妹是如何地慧眼識君,後來言語輕佻的她脫下了褻衣用胴體把我按倒在床,她有違禮常地親吻和挑逗我,年輕的我雖百般掙脫,但還是未能擺脫玉體橫陳的**。一番雲雨之後。我本以為師娘會羞愧難當,但令我瞠目結舌的是,一貫嚴肅的師娘連聲誇讚我的**功夫一流和處男身子就是美妙。時至今日我想起這些惡心的事仍想一劍殺了自己,她說隻要我和她繼續通奸下去,她就會讓想衣師妹嫁給我,我當時瘋狂地拒絕,可是光著身子的師娘抱緊了我,她說她需要一個男人,挑來挑去還是自己女兒的男人最可靠。我可以免費得到她的愛和身體,還可以娶她漂亮的女兒為妻,如此一舉多得的好事,我若是拒絕了她這件醜事就會傳遍武林,我會被師門處以極刑。我懷揣著罪惡成天麵對著師妹,內心的煎熬難以言喻。我一天天看著她興奮地和我談論,裳裳你知道嗎?娘親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她已經去勸爹同意這件事了,我們就快要永遠在一起,再也沒有葉驚羽那個煩人精來打擾我們了,我看著如此端莊可人的她,覺得自己的存在越發地恥辱,我更加擔心事情的敗露,一旦發生藏劍莊內所有人都不會放過我。

在當年的名劍大會上,瑾姐姐對我說了非常奇怪的話,我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但是推及到如今的境地,我現在反而越來越感謝於她當年在會場上的怪異舉動了。她數度要假敗於我,為了救她我受了重傷,讓我未來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一是避免了我和驚羽的比武,二是讓師娘一度放過了我,我回到莊內七個月後方才健步如飛,師娘開始愈發依賴於我,幾乎每三天就會要求我和她私通一次,那時候我和娘親在後山學劍的事情她已經知曉,可是她居然置若罔聞,還為我們掃清了一切障礙,她告訴我隻要我永遠做她的男人並不為人所知,她會讓我如期娶師妹,更會讓我做未來的藏劍莊主。

可是世間本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在成親的當日清晨,師娘找到我說我和她私通的事師父可能已經知道了。當時我驚惶失措地問她怎麽辦,她說會有人收拾師父的,大不了她帶我出逃,師父是絕計不敢殺她的,現在武林名宿俱在最好還是以靜製動,她特意囑咐我千萬不要亂了陣腳,和師妹照常完婚就好。

我覺得身後總會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自己,看著滿莊前來祝賀的賓客和藏劍弟子,我覺得他們臉上堆滿的都是對我的嘲笑,他們就像是看戲的賓客,而我就是那個滑稽小醜。娘親的話更是讓我心亂如麻,我一杯杯飲盡金樽中的酒,和雷堂主以及唐掌門的話讓我更加煩憂。瑾姐姐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事到如今我覺得她這樣的人愛上我簡直是上天的恩賜。那時候她幫我頻頻擋酒,小心照料我的情緒,可是葉驚羽劫走師妹的消息傳來時,我的心頭還是捕捉到了這內中隱藏的危險,我覺得這看似無關的事實背後,必然會牽連出我和師娘的**之事,那時候我將萬劫不複。師娘很快給我使了眼色,讓我前去搭救師妹,她告訴我和葉驚羽不要戀戰,她隨後就到會處理好的,適當的時機她會一劍殺了他,我有娘親傳授的煙雨樓武功,雖然不能擊敗葉驚羽,應該也不會吃什麽虧。可是我真的不能允許師妹出一點點事,葉驚羽最終還是對我下了死手,啊呀我的腦子突然好亂,這是怎麽了?我從那匹天馬上摔了下來,我的身體好柔好軟,好像有黏黏的東西在上麵爬來爬去,你們弄得我好癢誒,我的眼簾硬生生地張開了一條線,燭影搖紅裏似乎看見了瑾姐姐和娘親。再之後又是無盡的黑暗,無數條毛毛蟲刺痛我的身體,它們將頭紮進我的肉裏,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具幹屍開始了漫長的休眠。那些紛亂的畫麵再次紛至遝來。

我睜開眼時竹林中已經全黑了,那隻可怕的白衣厲鬼早已消失不見,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雲子煥把雲子翼做成屍劍客究竟有什麽用,我艱難地轉了轉腦袋,一雙芳唇立刻貼了上來,我一把推開厲聲問道:“你是誰?”

月色中我發現原來是師娘,她理了理雲鬢,解開衣衫一把抱緊了我,撫摸著我的臉頰嬌嗔道:“葉裳,那個白衣鬼已經被我趕走了,現在天色已晚,這莊外林密草深的,師娘身上冷的很,需要你幫我暖暖身子。”

她的眼神幾近魅惑,褪去外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修長的大腿,縱身騎在我的身上開始瘋狂地親吻我。我再也不能容忍我的醜惡了,翻身推開她拔腿就跑,我不知道我的命運究竟怎麽了,但是我明白必須果斷地終止這一切,雖然於事無補但我畢竟會變得心安理得,我的脖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而後昏厥過去,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師娘的一句咕噥:“臭小子,老娘缺男人找你嚐嚐鮮,女兒都給了你你還不知報恩,當真是找死。”

半夜醒來後我被師娘的慘死驚地手足無措,很快我就察覺出了這一切都是對我的嫁禍。可是我根本百口莫辯,我隻想盡快逃出藏劍山莊。也許雲子翼說的是對的——歿是個詛咒,所有人都不可能逃出去,但我相信我擁有一份執著可以打開這個死結,我的心底念叨著這幾句話。猝然中我的意識被切斷了,似乎有腳步蹀躞之聲,我的世界裏開始有了聲音,黑暗中可以微弱的聽見,我真的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

男人說:“三宮主,我們在這對話若是葉裳醒了聽到怎麽辦?”

漫長的沉默,我在竭力思考生命中何時有一位三宮主出現過,我聽見悉悉率率摸索的聲音,肩頭傳來纖細銳器刺入的隱隱疼痛,這個古怪的夢倏然不見,我的世界再次一片寂然。

屋內的楠木榻光亮如新,榻上的葉裳身上壓了三床厚被,身下鋪了一張狐裘皮毯。葉裳的鼻鼾沉穩而均勻。一個男子站在屋內的陰影裏沉聲道:“三宮主,你一直以來對他這麽好,恕屬下多嘴其實根本不必,他是白落梅的孩子,也算是你的仇人,最終必會刀兵相見。”

低垂的簾幕後,女子握住一支湖筆在的宣紙上奮力書寫,她說道:“蜈蚣,我的私事不需要你來管,除非有兩位師父的命令。”

男子低聲咕噥道“宮主請息怒,現在唐無邪和雷千仞都死了,唐門和霹靂堂兩大派勢力都已折損,藏劍山莊在骨屍巨變中化為廢墟,眼看計劃已經成功在望了。”

女子從錦囊中取出一方蓮花方印,哈了口氣在宣紙上蓋好,小心地以絲線捆紮好平推給了簾幕外的男子。

“三宮主,我覺得您多慮了。”蜈蚣小心地將信函放在身上,他摸了摸鼻子道:“如今藏劍山莊已經覆滅,中原全境的藏劍殘餘弟子不是被仇家殺死就是隱匿無蹤。煙雨樓再也沒有了外患,調集宮內好手來保護煙雨樓真的是沒有必要。”

“蜈蚣,你還記得師父告訴過我們的事嗎?”女子指了指雙眸:“即使眼睛看見了,也不要輕易相信那就是真實。”她向床榻上的葉裳一努嘴;“根據我多年的江湖經驗來看,未來在煙雨樓必會有一場惡戰,也許我們最後的存活隻能靠葉裳了。”

蜈蚣不屑地一聳眉:“宮內的好手加上我,就是各大派掌門一起來也讓他們有去無回,他一個毛頭小子能有什麽用?”

三宮主冷笑道:“蜈蚣,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比武功可怕的多的東西,明月宮其實在武林中很弱,將來你就會明白。葉裳他在石室中學會了歿劍訣的招式和心法,假以時日必將獨步於天下。”

“切,就這小子,也能和昔日的武林神話雲子翼相提並論?”蜈蚣一臉的不相信。

“你不要忘了,這小子是雲子翼的唯一傳人,我們雖然不知道最後究竟發生了什麽,可雪狼之戒畢竟傳給了這小子,雲子翼留在世間的東西本就注定了強大。”

“借宮主您吉言,但願這小子能趕上雲子翼,那這樣我們明月宮就真的所向披靡了。”蜈蚣一拱手道:“宮主,屬下得走了,這五十個明月宮的好手,調配起來很困難,況且還要瞞著兩位宮主。”

女子命令道:“八月十五之前必須要全數布置到煙雨樓周圍,讓這裏的防衛密不透風。”

蜈蚣搔了搔臉道:“宮主您這次過於謹慎了,五十個明月宮好手,加上你,蜘蛛和我,還有這滿滿一島的煙雨樓人馬,說句狂妄的話,就是全天下所有武林高手帶著兩位宮主前來,也隻能是有來無回。”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並不是多慮了。快走,此地你不能久留。”

蜈蚣像壁虎般滑到了牆上,回頭問道:“宮主您八月十五究竟要做什麽?”

女子將手指放在唇間作了個噤聲的動作,木梯上傳來踏步之聲:“瑾姑娘,你在嗎?”

蜈蚣像一隻濕滑的鯰魚般順著穹頂倏然不見。

女子不迭地應道:“婆婆,我在呢。”

白落梅款款而入,毫無一絲平日裏的江湖豪氣,她特意穿了一襲大紅襦衫,腕上跳脫叮鈴作響:“瑾姑娘,裳兒現在如何了?”

“葉裳他現在還是昏厥,不過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慕容瑾撥開簾幕,她身著一襲水綠長裙,發如流蘇般垂在兩側,瞳仁寶石般璀璨,她裙裾微擺道:“婆婆,良人他會完全痊愈的,你不用擔心。”

白落梅聽到這裏心裏樂開了花,摸著慕容瑾的手如沐春風:“你真的打算和葉裳成親?你要知道他現在除了我這個娘親外一無所有。”

慕容瑾說:“婆婆,裳兒對我是真心實意的,我自然不會辜負他。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白落梅喜極而泣道:“瑾姑娘,既然你都改口了,我也不說什麽了,裳兒他太苦了,他本不該是今天這樣的。”

慕容瑾坐在床榻上愛撫著葉裳的發綹,兩頰緋紅而快樂:“婆婆,我覺得葉裳人挺好的,他就像一片葉子,穿上衣衫就成了人間的精靈。他是這麽的善良,以至於那麽多人要加害他,他卻還篤信著心中的正義。就這一點。世上這般的男子已不多了。”

白落梅眼神惆悵,她說道:“隻可惜我們上一代的錯誤,給他的命運帶來了太多的艱辛。”

“婆婆,其實過去之所以可怕,隻在於我們不敢去提起,倘若勇敢地把它說出來,便不會再有心中的死結。”慕容瑾握緊白落梅的雙手,雙眸淡然而明麗:“我覺得現在應該將葉裳的身世公開了。”

白落梅的身體簌簌發抖:“那個家夥,那個家夥即使是死了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她如同一個丟失玩具的孩童,全然沒有了煙雨樓宗主的威嚴,她枕在慕容瑾的肩頭上氣急而泣,抽噎聲在靜謐的樓中格外刺耳。

屋內掌起了數盞明燈,整個島上如同繁盛的街市般明亮,門廊上含苞的花骨朵張開臂膀舒展著肩胛,月色映照下它們豔麗無雙,滿樓的馨香親吻著人們的鼻尖。

白落梅微微斂容,抬起頭仰視天穹上的星子,她慘然一笑道:“過去的往事憋在心中久了自然會傷及心神,今天我想和瑾姑娘你一吐為快,可以嗎?”

慕容瑾欣然頷首,白落梅穿行在曲徑之中低首嗅聞著小花,她環首道:“你在江湖中應該知道我曾經身負重傷,那時候寒毒入體我如同行屍走肉,直花了十年方才站了起來,漫長時光裏我一直呆在這煙雨樓中,多虧了那二十個兄弟。”

“二十個兄弟?”慕容瑾問道,白落梅在花海中咧嘴笑道:“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低穀的時光,郎中給我的定論是永遠站不起來,因為寒毒入骨無藥可醫。他給我開了一張長長的保命藥單,經年累月中藥湯吊著我的身體。其中許多藥材珍稀而昂貴,我知道自己的性命很難保住了,可是唯有那二十個兄弟生死不棄。他們硬生生靠著刀頭舔血的日子養活了我,而我是個出色的中間人,憑借多年的江湖資曆可以接到各種殺手委托,在那漫長的十年裏帶血的銀子讓我從**坐到了木輪椅上,煙雨樓竟然漸漸有了起色,殺手數量和武林勢力都逐漸擴大,這一切都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十年後我從彌漫著白虎心和車前子的藥桶裏霍然起身時,煙雨樓這三個字已經名滿天下。

慕容瑾欠身摘下一朵白色的琉璃菊,綰在自己的發髻道:“婆婆您在這十年裏行動不便,就將這芳華島改造成了絢麗的花海,古雅淳樸的吹華小築,可以臥聽一夜的春雨瀟瀟。”她環視周遭旖旎的明燈,油脂上的燈苗遇風絲毫不動。

慕容瑾跨過草叢道:“這芳華島上的黑夜與白天無異,正是這鮫人淚作為燃料的長明燈之功效,宗主你真是神來之作,將這離城灣外的東海小島改造成了人間仙境,阿瑾我到了這裏就再不想回藥王穀了。”

白落梅幽幽歎了口氣道:“殺手是個需要隱藏的行當,這裏是個海外荒島剛好切合。我拿出了當時一半的財產買下了這裏。十年中它伴隨著我一直到了如今,現在想來還真是明智之舉。”

慕容瑾螓首低垂:“藥王穀中全是是藥草和鳥蟲走獸,反而沒有了芳華島這世外桃源般的安逸。”

“阿瑾你以後就不必羨慕我了,以後你是我的兒媳婦,這芳華島就是你自己的家了。”白落梅邊說著邊登上小徑盡頭的竹樓。竹樓裏漆黑一片,除了扶梯光亮如新外,其他地方布滿了灰塵和蛛網,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

白落梅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她厲聲喝道:“虞七你們人呢,這竹樓如此之髒,難道想讓宗主我殺了你們嗎?”

須臾之後十幾個仆人一溜煙地帶著掃帚和熏香等物品衝到了樓下,領頭的家丁正是那日差點將糞桶灑到慕容瑾身上的小廝,他昂首道:“宗主,虞七我在,這倚翠樓小的問過紅袖姐,紅袖姐說您有令這裏的東西不可妄動,所以我們隻打掃了樓梯,並未敢擅動。”

白落梅斥責道:“混賬東西,幾個月後少宗主就要和慕容姑娘在這裏成親,如此重要的地方你們居然不打掃,還不快點把人叫來給處理了。難道看不見瑾姑娘現在就站在我身邊嗎?”

一炷香之後倚翠樓從裏到外煥然一新,心香細煙嫋嫋,白落梅擺弄著微微張開的含笑花麵上重新泛出喜色,慕容瑾捧著滴壺將水灑進土中,不經意中手指被枝上的倒刺紮了一下,血珠零落後她微微蹙眉。

“阿瑾誒,這種侍弄花草的活讓仆人們來做就好了,咱們還是先來談談你和葉裳的事吧。”白落梅愛憐道。

慕容瑾斂微笑道;“婆婆您先行吧。”

白落梅囅然一笑,她從懷中取出青銅鑰匙推開了二層盡頭的屋舍,水磨石地上排著五個櫸木鏤花立櫃,她打開其上的鎖頭道:“瑾姑娘你雖是武林中人,想不到對這官宦人家的禮節倒是很熟悉呢。”

慕容瑾接過白落梅取出的幾卷長軸應道:“婆婆,日後我想和葉裳離開武林紛爭,就在這芳華島上隱逸處世,安靜地過相夫教子的生活。”

白落梅將一卷畫軸挾到腋下,右手握著幾卷發黃的書稿,她抖落其上的浮灰到:“如此甚好,我在武林中沉浮了幾十載,早已經把一切都看透了,殺戮的盡頭依舊是殺戮,根本不會有所謂的富貴。”她用腳踢開木門,慕容瑾和她將東西全數擺放到了紫檀玫瑰桌上,屋內幹淨而敞亮,幾叢水仙擺在案幾之上,左右是幾張考究的圈椅,銅鏡連體的妝奩上擺滿胭脂和水粉,白落梅一抬手道:“我選的很不錯吧,特意請人在京城的古吳軒定做的,那裏現在做的可都是皇城的生意呢。”

慕容瑾望見了屋舍正中的紅木雕漆架子床,她坐在其上撫摸兩側繁複的雕花,木中的沁香讓她的眉彎舒展開來:“婆婆您想的實在是太周到了。”

白落梅解開了畫軸上的細繩,眉頭間哀怨叢生:“瑾姑娘,一直以來我都對你隱瞞了裳兒的家世,其實他的父親並沒有死。”

慕容瑾頷首道:“婆婆,事到如今我已經猜到了,葉裳的父親就是雲子煥。”

白落梅坐在淒迷的月色裏目色沉重,她一聳肩道:“畢竟都過去了,雲子煥已經死於藏劍的骨屍屍潮中,現在談論他反而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根本說不上來是什麽。”

慕容瑾翻看書畫應答道:“其實你還是深愛著他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你們還有一個孩子。”

白落梅咒罵道:“他是一個本就該死的人,這些年將惡事做盡了,上天最終給了他一個該有的結局,我想我早已經斬斷了情絲,所留下的也不過是對往昔歲月的眷戀。”

“其實婆婆您的這份愛本沒有改變,隻是在情人背叛後轉化為了恨。而葉裳被奪走更是讓您痛不欲生。所以您才會想到將一身的武功教習給葉裳,希望他有朝一日替你報仇。可是就算到了那一日,您也未必能夠下得去手,因為這份愛還存在著。”慕容瑾以手指平推過畫軸,其上細筆工描一幅踏花馬蹄,山巒間紅花絢爛如火,飛雪飄落的山景寥遠留白。畫麵正中一匹黑馬啃食著花瓣,馬鞍上的青衫女子信首低眉,她攏著胸前一個頹唐之人,他淩亂的長發遮著麵頰,可以辨別出是一個男子。

這畫似乎戳中了白落梅的心中要害,白落梅望見後掩麵低首。而後慕容瑾又打開了另一幅畫,喧鬧的廳堂裏十幾個勁裝男子抱拳挺立,雕梁畫棟的樓宇奢靡富麗,中間花樓上是一個拔劍而出的垂髯男子,青衫女子掌中劍鋒翻飛。男子一側是兩名煙花女子,他們驚恐的表情呼之欲出,男子的胸口噴出鮮血,身後隱藏在畫麵深處的是一條金環玉龍帶,恰如一人之形的突兀留白,更讓這幅畫說不出的滄然。

慕容瑾攤開了書稿道:“婆婆,您現在願意讓我傾聽了。”

白落梅端起一杯紅茶言道:“一切都得從我年少開始說起,那時候我還是個及笄之年的女孩子。”

夜風習習中,慕容瑾邊聽著白落梅的講述,眉眼邊掃過那行行墨痕,窗外寒蛩低鳴,燒過的香屑垂落在銅盤中,流轉進那塵封的歲月。

我的命很苦,以前我也不叫白落梅,這是我後來改的名字,我的父親他叫墨七星,是崆峒派的掌門。

慕容瑾微微動容:墨七星手中玄色三尺鐵和獨到劍陣七星勾魂,在十幾年前的武林之中可謂是人盡皆知。

那時候你還很小,不過如果這些年你在江湖中應該聽到過他所謂的俠名。瑾姑娘,盡管他是我爹,我還是要公正地說一句,他一輩子做過最偉大的事,就是他的死。

在他快四十歲的時候,崆峒派的勢力愈發衰弱,再也沒有了昔年的盛極一時,二十歲時他名滿天下。二十年後在煙土和女人懷裏的他早已經變成了個豬狗不如的畜生,他和華山派掌門餘少卿帶著大批弟子暗中燒殺搶掠可謂無惡不作。那時候的武林一派烏煙瘴氣。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捆在麻布袋裏,嘴巴已經被塞住了,麻袋很快被撕開,十三歲的我看到的就是幾個上身**的男子,涎著口水的他們粗魯地撕扯掉我的外衣。當先的一個肥胖男子腰間別著鋸齒匕首,騎在我的身上扯下我的褻衣,無比惡心地將頭埋在我身上開始舔舐。其後一個光頭男子猥瑣地笑道:“墨七星為了一百兩銀子就把他這如花似玉的女兒給賣了,如此豬狗不如的父親,也難怪老婆氣死,好好的一個崆峒派被他給毀了。”

另外一個方臉男子的手在我的腿上揉摸著說道:“要不是這樣,我們怎麽能一百兩就撿了個小處子呢。”

我聽到他們的話語,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處境,我翻轉著身體,不住地做出想說話的表情,肥胖男子扯下了我嘴上的布,我說道:“三位大爺,小丫頭我可要好好服侍你們三位呢,這樣把我綁著你們三個怎麽能盡興呢?”

肥胖男子雙目放光,索性把褲子全脫了:“好好好,好久沒碰到過這麽主動的小丫頭了,處子這樣主動的可不多誒,我這就給你鬆綁。”

身後的兩名男子也脫了個精光,一起向我撲來,男子掏出匕首割斷了我身上的繩子,就在這罅隙中我以折梅手果斷地搶到了匕首,而後閃電般地使出了海蛇手,海蛇手勢如其名,穿行遊弋中刀鋒如海蛇靈巧飄逸,三名男子隻望著我的身軀騰轉,他們身上的血箭噴射而出。

我找到一塊寬大的白綢,把他們被割下的**收在其中,看著他們殺豬般的嚎叫,我的心頭泛起無限的快感。我怎麽可能讓這幾個看了我身體的男人這麽簡單的就活下來呢?他們正是臭名昭著的彭家三虎,殺了他們根本是便宜了他們,我果斷地將他們的鼻子和耳朵全割了下來,偏偏給他們留下了眼睛,讓他們的眼睛日後可以目睹自己的醜陋,我穿好衣服後拉起響鈴喚來了店裏的龜奴,方才知曉這是金陵的響花樓,男人們最鍾愛的青樓。

我記得昨天我爹還帶著弟子們在官道上劫掠一筆紅貨,那時候我爹已經一劍結果了翠煙門花老頭的性命,他的手在翠煙大小姐花想容的身體上**。而華山派掌門餘少卿匆匆打開了彩禮的箱子,望著金銀珠寶雙眸放出精光。我爹對我說:“你先看著這新娘。”

他起身過去和餘少卿爭論起了財寶分配的問題,我們兩派本可以在山上過著習武授課的頭麵生活,縱然清苦些也遠遠好過喬裝劫匪做這傷天害理之事。

他倆因為分贓不均開始推搡起來,兩派弟子眼看就要火拚,我爹突然鬆口了:“老餘誒,咱們幾十年的兄弟,萬萬不需要為了這一筆路子自相殘殺,你六就你六,這次我就拿四好了。”

新娘和我的目光觸及,她墨黑的頭發束紮整齊,溫婉如玉的眼神中沒有一絲驚惶失措,反而銀鈴般笑道:“你爹可真是色誒,一大把年紀還不放過我這要出閣的姑娘,你跟了這樣一個爹可真是太倒黴了誒。”

我已經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古怪,她爹死了,翠煙的護衛家丁也死了,她和她的丫鬟們成為了我們的俘虜,她卻還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不是這女的有病就是這其中有詐,我將長劍橫在她的頸上,厲聲道:“你們究竟有什麽詭計?”

“詭計?花想容一臉的茫然,搖了搖頭道:“我是翠煙門出嫁藏劍山莊的大小姐花想容,現在已經成了你們的戰利品,還能有什麽詭計呢?”

“那為什麽你爹死了,你們翠煙的人都被我們殺了,你卻一點都不悲傷,還在這笑嘻嘻的?”我望著這空曠的山道,環顧左右毫無異動,可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花想容正了正鳳冠:“你們殺了他們我並不悲傷,我現在已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已經出嫁的我等於告別了翠煙,況且我很恨我爹,也討厭翠煙門,你們把他們都殺了等於替我報仇,為什麽我要悲傷呢?開心還來不及呢。”言及此處,她發瘋似的笑了起來。

餘少卿和我爹將財寶一點點盤點好,還在做著最後的區處。

餘少卿指著一箱珠玉首飾說:“老墨,這東西就給我了吧,你也知道我家裏需求大,八房夫人回去我是不夠分的。”

我爹臉色鐵青道:“這怎麽可以,我六你四已然你拿了大頭,我比你更需要首飾,你又不是不知道。”

餘少卿一臉的不快:“得了吧老墨,你就是匹不知飽的種馬,我知道你又想帶著這箱首飾去金陵的青樓風流快活,這次抓的小娘子和這丫鬟們一行幾十個,也夠你玩半年了,何必再去青樓花那冤枉錢呢?”

花想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做強盜也是很辛苦的,這也許是你們最後一次出手了誒。”她高喊道:“大叔們,你們別吵了,還是快點逃命吧。”

大家麵麵相覷,目光匯聚到我這裏,我攤了攤手到:“別看我,這女的是個瘋子,說話一直很怪。”

花想容指了指一棵樅樹的枝幹:“你們自己看誒。”

光禿禿的枝幹上,一條華貴的杏黃飄帶迎風搖曳,林間的人聲鼎沸伴著馬蹄踩踏,秋水光寒的長劍在黃昏的暮色裏分外奪目。餘少卿拔劍的刹那,雪白的光團籠於其身,劍芒絞開血肉如雪花般飄散,隻有餘少卿赭石色的羽衫碎片散落一地。

我爹翻身躍上了馬背,全然不顧忌財物,口中高喊道:“是藏劍,大家快撤,撤啊!”

花想容凝望著我說道:“小姑娘你快走吧,否則你會和他死的一樣慘。”

藏劍山莊的人像飛蝗般湧來,我心中一狠舉劍就向著花想容的咽喉刺了下去,當時後腦勺猛然劇痛,渾然沒有了知覺。當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彭家三虎這幾個該死的男人。

我卷起白綢打開了廂房的門,外麵是一群濃妝豔抹的妓女,狎客們的手在她們身上摸來摸去。十三年來,從我有記憶以來,無數次看見父親走進這樣的地方。我將白綢包投擲出去,隨後傳來酒盞破碎和妓女們的淒厲尖叫,我的心頭說不出的快慰。

我抓過一個龜奴揚了揚手中的匕首,開始學著男人用粗嗓子說話:“兄弟,你知道這裏有一位墨七星墨爺嗎?”

龜奴哆嗦著應道:“有,有這位,小姐您不要殺我啊。”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在哪?”我反手取過地上帶血的鮫皮鞘,將匕首插入其中別在腰畔。

“他包了兩個姑娘,在水閣那裏正快活呢。”龜奴擦著額頭上的冷汗,顫巍巍地說道。

我走在響花樓的懸空步道中,看著金陵城中的初雪飄灑在肩。冬日的雪夜裏,孑然一身的我剛剛從三個惡棍的手中死裏逃生,出賣我的居然是我的父親,殺意在心中油然而生。長久以來父親都沒有教我武功,我成天幫他整理武功典籍,發現了許多曆朝曆代流傳下來的武林典籍,其中有一本書叫做《刺刃十三》的書,收集了專諸,荊軻等刺客的絕學武功,其中關於刀劍的暗殺之技讓我發瘋般地沉溺,九歲的我根本不認識許多字,可是這本書中沒有一個字,它全部是圖畫的演示,每一頁都會以活人獵殺作靶,讀來印象分外深刻。

四年來我每天都撲在其中,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一心一意地用短劍練習。不知不覺中已悉數掌握了全部精要,十三種招式衍生出千百種古怪離奇的分招,我以人形木靶為目標進行了幹淨利落的捕殺。終於有一天,我的手指輕柔滑過木紋脈絡,靶子碎裂了一地。在《刺刃十三》的最後幾頁輯錄著無上玄妙的功法口訣,慢慢地我發現從丹田到四肢百骸都盈滿了真力,仿佛連血液都要沸騰開來。海蛇手隻堪堪是那十三招裏麵的最普通的一式變化。後來我才明白當你麵對數量較少的敵人時,這變幻莫測的殺著幾近無敵。可惜那本書沒有作者,無法向他當麵請教,直到有一天我翻它的時候,一隻瘋狗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咬斷了它的裝線,我立時刀斫碎了它的頭骨。我將書頁重新整理,在書脊裏看見了一隻鵬鳥圖案,直到多年之後,我才明白原來這是雲子翼所著的書。

白落梅說著說著目光黯淡下去,她開始觸及到心裏最痛的部分,語調愈發地低沉。慕容瑾的手撚著發黃的書頁,窗外的天色晦明不定。

雲像一頭發狂的怪獸般搖擺著自己的身體,雨珠灑落在火炬百合的花骨朵上,醉人的黃開始妖豔地怒放,一如屋內橘色的燈火。惱人的霧像淩亂的往事越來越濃。

片刻的沉寂後,慕容瑾吐出了一句話:“我覺得那本雲子翼整編輯錄的《刺刃十三》,並不是偶然出現在你的世界裏,一切都是你父親刻意為之的。”

白落梅沉鬱的神色為之一震:“你怎麽知道?”

慕容瑾淡淡地說道:“從你的講述裏推斷出來的。其實你父親對你並不是殘忍冷漠的。”

白落梅拿起妝奩上的剪刀,信手絞去長明燈芯,晃了晃其中的鮫人淚。繼續說道:

“我順著懸空步道一直走到了池塘對岸的園林之中,穿過影壁和假山是一座暖曛的水閣,縱然池中薄冰寒冽,珠簾背後的世界依舊紙醉金迷。綺麗的燈火下滿是女人的倩影,融合著觥籌交錯的叮當之聲在我聽來簡直是噩夢一般的存在。我拔出匕首衝了進去,一名抱著酒壇的小廝望見了我,驚駭中酒壇碎裂,我一把勒住他的衣領問道:“墨七星在哪?”

他戰栗著指了指水閣的後麵:“他在最裏麵的崆峒花廳。”

這是一個多麽大的諷刺誒,眼見著這個人敗光了崆峒派的百年祖業,如今卻恬不知恥地在這名字下的地方尋歡作樂,當真是不可理喻。

妓館中護院的幾個彪形大漢將我團團圍住,須臾間我身影騰轉,寒芒激**後他們以手捂著自己的喉嚨,聽著血流走的聲音一點點地死去。這是我第一次殺人,如今我已記不起自己一生究竟殺過多少人,隻記得從刀柄裏傳來的快感,讓人瘋狂地忘卻了自己。

我走到崆峒的門簾前縱身躍了進去,花樓之上那個醜惡的男人雙手各摟著一個**的胴體,靡笑中他飲盡了女人胸脯間夾著的酒杯。

望見後我他甩開了身旁的人,叱責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像燕子般展開身形,夭矯落下後麵露凶意,他卻絲毫不動容,退後幾步哈哈大笑,身側的兩個妓女花容失色。

喧嘩和**中他竟然拊掌頷首:“好武功,果然不負為父的良苦用心。”

我用刀指著他,雙目猩紅道“墨七星,我現在隻能這樣稱呼你,今天我來就是為了殺你的。”

“哦,這點我倒是很吃驚,他冷笑道,你是我從小養到大的女兒,有什麽理由這樣做呢?”

“你他媽的簡直就是個畜生。”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嘶吼道:“誰他媽的會為了一百兩將自己的女兒賣給三個野男人?”

“彭家三虎手段平平,我知道你是不會被他們糟蹋的,若不是他們,你修煉的刺刃十三式永遠也不能發揮出來。”

“放屁,我根本不願相信他說的話,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被糟蹋?”

“小小的彭家三虎,區區的一百兩銀子,你覺的我墨七星會放在眼裏嗎?他們隻不過是供你練手的玩物,不相信你看這裏。他打了個響指,屋舍內的幾十名崆峒弟子悉數走了出來,他們手中提著血淋淋的黃綢布包,裏麵是三個沒有鼻子和耳朵的人頭。

“看到了吧,這不過是為父的一點點小伎倆,既殺了人拿了錢,又讓你修煉的武功得到練習。”

他捋著胡須說道:“其實為父早已經舍棄了崆峒派,一個教習武功的所謂名門正派,就算弟子數萬人,又能有什麽前途呢?你所看的書,正是昔日名劍大會上雲子翼呈上來的一本秘籍,這些年來為父一直謀劃著此事,我崆峒弟子大半已經散了,可這廳堂中留下的幾十人是近幾年來我精心訓練的殺手,我決定成立一個殺手組織,錢款我都準備好了,足足七千兩銀子,前景將一片輝煌。”

滿堂的兄弟們雀躍著,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長久以來我並不知道這個男人想要什麽,更加厭倦了與生俱來的武林紛爭。

荷塘依稀有暗影浮動,簾幕飄颺而起,一簇耀眼的白從我身側滑過,當我看清的時候,隻望見了長劍貫穿了墨七星的胸膛,白衣勝雪的男子星眉低垂,劍鐔上的星子圖案分外醒目。

氣氛如膠般凝重,驚詫後我以匕首直刺白衣男子的胸口,那一幕我至今依然記憶猶新。他施施然地抬起了兩根手指,輕易便夾住我的刀脊斷為兩截,從而而降的藏劍弟子將堂中之人全數製住。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雲子翼,他如同神祗般不可直視,站在花樓之上桀驁道:“崆峒掌門墨七星,多年來聯合華山掌門餘少卿,燒殺搶掠以至天人共憤,前日在金陵城外官道之上,致使翠煙送親隊伍滅門,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我藏劍山莊心懷仁慈,現隻梟首元凶墨七星,其餘無辜之人不予追究,特此昭告諸位,不日我藏劍會通令天下。”

他對我淺淺一笑道:“小姑娘,我就是你的殺父仇人,你爹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如果你心中懷有怨恨,我勸你早日化解,想要報仇的話也歡迎來藏劍山莊找我。”

他反手在我肩頭上一拍,我就再沒有了知覺。

醒來後我爹的屍首已經被埋葬過了,兄弟們告訴我他的頭顱被斬下,但是雲子翼買了上好的紫檀棺材厚葬了他。也算對得起我爹一生的傷天害理了。

“副宗主,我們要報仇嗎?”大家圍著我,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無力的搖了搖頭:“我爹壞事做盡本就該死,雲子翼做得本沒有錯,況且憑借我們現在的力量,去對抗藏劍山莊無異於以卵擊石。”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是啊,副宗主,現在宗主死了誒,我們以後群龍無首了。”

我看著這些比我年長不了幾歲的稚嫩麵孔,心中滋味難以言喻,他們與我一樣從年幼便開始苦練殺人技巧,現在心中定然惶恐不安。

“你們回家吧,我會將他留下的銀子給你們當遣散費,不要再過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了。”

為首的短發男孩忽然笑了,他的笑讓我聯想到了猙獰的猛獸,他飛起一掌摑在我的臉上,頓時淤紫一片。

我身側的高個男孩飛起一腳將他踹在地上,啐罵道:“該死的鳳琮,你居然敢打副宗主,當真是不想活了。”

鳳琮站起身來拔出了腰畔的長刀,盛氣淩人道:“我從西北千裏而來訓練了三年,隻為在江湖上一舉成名,而今你讓我回家,我哪裏有家?我活著就是為了告訴我爹,我永遠活得都比他強,龍淵,你若不是全家被快意樓殺光了,堂堂的富家大少爺,也絕不會落魄到如今的境地吧?”

“副宗主,現在我們三十個兄弟唯您馬首是瞻,一切聽憑您的吩咐。”龍淵單膝跪地,畢恭畢敬地說道。

鳳琮一口啐道:“狗奴才,就會溜須拍馬。”

眼看又要勢成水火之際,我站在他們兩人中間說道:“如今我決定將這個殺手組織經營下去,我們雖然人不多,可是也著實不少了,三十一個人也可以成就大事了。

鳳琮從身後掏出了份卷軸遞到我的手裏:“副宗主,這是宗主前日裏交給我的任務計劃,三日後快意樓樓主會帶著整整兩萬兩黃金與漕幫在響花樓交易,他們想聯手劫掠朝廷的漕糧。依照響花樓的地形他們不可能層層布防,隻要我們出其不意,這兩萬兩黃金就是屬於我們的了。”

我接過卷軸細瞧了半天後頷首道:“五把刀在內堂動手,十把刀在外堂動手,十個人流動搬運金銀,我與三個兄弟在河船上負責接應,龍淵你和鳳琮做貓頭鷹望風,阻絕一切幹擾之人,這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了。”

“宗主,不知道我們這一派叫什麽名字呢?”龍淵握緊了鳳琮的手,兩人化解了幹戈。

青瓦小樓的窗外晨霧氤氳,雨幕漣漣中轉蓬落入樓內,就像是那時候我們飄搖的生命,我嗟歎道:“就叫做煙雨樓吧。”

我的身後傳來少年們的歡呼雀躍,隻有我心中深深地明白,這一條路未來究竟會有多難走。

“可是十年後你還是做到了,難道不是嗎?”慕容瑾的眸中泛光:“從我小時候起就知道煙雨樓的大名,江湖龍頭的殺手組織,似乎隻有藏劍山莊能夠阻止你們,你們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是啊,在曆經了滄桑的十年後,我們再也不是那群殺死快意樓主後便醉生夢死三天三夜的傻孩子了,我們都長大了。十年後我從朝廷中接到了密令任務,苗疆白水城的土司意圖謀反,朝廷允諾給我們的賞金相當豐厚。這十年裏我親眼見證了煙雨樓的崛起,我遠離了殺戮開始隻做中間人。可是這次任務至關重要所以我自然要親自出馬,在圓滿地完成後我讓其他人先行返回了芳華島,滇中勝地風物與江南迥然不同,自然需要好好遊曆一番。

冷豔秀麗的玉龍雪山過後是碧波萬頃的洱海,一切都讓這次刺殺任務完美地更像是場消閑的旅行。直到我們走進了黑水城的地界發生了驚天的逆轉,龍淵說那是神跡,可事到如今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

慕容瑾聽到此處心頭一凜,轉而掩上了書稿,她晃落香屑重新換上了一盤,窗外夜雨瀟瀟。

我們的馬駐步在黑水城的界碑旁,界碑的一側是盛夏之景的樹密蟬鳴,而界碑另一側鉛雲密布,鵝毛飛雪飄灑下大地枯寂,說不出的詭異。

龍淵舉目掃視後撇了撇嘴道:“宗主,鳳琮說得不錯,這夏雨雪必然有災禍,我們進去怕是凶多吉少。”

我裹起了猞猁裳揚眉道:“為了上雪山我們作了精心準備,盛夏時節的這種奇景如果不領略下,豈不是太可惜了?”

“宗主,這滇中山瘴毒蟲本就分外危險,我覺得我們還是繞道吧。”鳳琮側耳細聽,西風吹著光禿的樹木颯颯作響,山巒被雪埋沒,馬的嘶鳴裏我可以感受到它的驚惶,武林喋血的日子多了我對於鬼怪神力早已不信。鳳琮和龍淵卻已抽刀在手,一副如臨大敵之勢。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砭骨的風卷著白茅草從身側飄過。天色愈來愈暗,連綿數裏都開滿了血紅花朵,龍爪形的花昂首向天,壓抑的感覺如鯁在喉。漫天的玄色飛灰滑過,龍淵倒吸了口冷氣道:“宗主,這麽多的彼岸花此時壯麗怒放甚是怪異,這雪已經快沒馬蹄了,我看其中必定有詐,咱們還是原路返回吧。”

鳳琮哈了口熱氣:“我和龍淵看法一致,這裏的確有些詭異,宗主咱們還是走吧。”

我凝視著手心裏的雪花道:“此情此景世間罕有,若是不走馬觀花,豈不是大煞風景?”

遠處的黑水河中浮冰飄動,水色漆黑如墨,紛揚的花瓣飄散在河麵上鮮紅如血,並排的烏鴉立在河邊的礁石上,它們尖利的喙啄食著水麵,同時發出呱呱的鳴叫。

“宗主,那些烏鴉為什麽站在河邊呢?”鳳琮好奇道。

龍淵掠至磐石邊,他以爪鏢勾到了一隻,拋在地上他露出驚悚之色:“是人肉,它們啄食的是腐爛的人肉!”

鳳琮以長刀攪著黢黑的河水,一隻怪東西浮了上來,而後油順著湍急的河水倏然不見。

我取過一截粗枝削尖成了長槍的形狀,交到了鳳琮的手中。他立刻插到了一團黏糊糊的東西,而後甩到了地上。

近乎人形的臉頰上長滿了絨毛,兩顆碧青色的眼珠爆出眼眶,身體覆蓋著一層腐爛的皮肉,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各處骨骼瘋長突出,當胸一個尺許寬的圓形切口,內中許多細小鋒利的切痕。

“宗主,這玩意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鳳琮不解地問道。

我比了比它上麵的傷口,疾呼道:“我們速速離開此地。”

龍淵和鳳琮望著我驚惶的表情,飛身上馬揮鞭疾馳。漫天的大雪住了,血紅色的太陽爬上了枝頭,河中越來越多的浮屍飄了出來。

一個時辰之後,地上盛開的曼珠沙華數量逐漸稀少。連片的積雪開始融化,汩汩的雪水順著山澗歡快流淌,空中飄浮的黑色灰塵也沒有了蹤影。

龍淵伏在馬背上喘著粗氣,鳳琮舉起牛皮水囊咕嚕牛飲後問道:“宗主,剛才的那些究竟是什麽誒?”

“宗主,我想我知道你們看到的是什麽,也明白你為什麽大驚失色和匆忙奔跑?”慕容瑾合上了一本書冊。

“這個我從未記述過,你如何能夠知道呢?”

“阿瑾我自小看過《博物誌》《山海經》和《酉陽雜俎》等書,尤其是西南地區的風物誌更是涉獵過,你所看到的是骨屍,它源自西南巫教的秘製之法,人死後受蛇蟲鼠蟻啃食後,遭受連日的暴曬及瘴毒而演變出的產物,在很早誌怪筆記中就有過記述,不過根本無人相信。

白落梅頷首道:“以前我以為你繼任藥王穀掌門不過是公孫掌門的臨終托孤,現在看來在各方麵你都是不二人選。我也是直到前不久的藏劍巨變後才明白那是什麽東西的,而你說起來卻是如數家珍。”

“其實你當時並不是懼怕骨屍,春風得意的煙雨樓宗主身旁又有兩位絕世高手,根本不會害怕這些髒東西,真正讓你畏懼的,應該是骨屍身上那可怕的傷口。”慕容瑾將窗戶合上,風雨如晦的夜頓時被隔離在外。

“不錯,那傷口我思忖許久也想不到世間不會有這種武器,能夠將這種可怕的東西一擊必殺,而這滿河死去的骨屍都是如此,它不像是人的力量,更像是神的造化,我知道呆在其中必然是九死一生,於是帶著他們兩個拚死逃竄。”

“其實我現在可以解釋給你聽了,那並不是可怕武器所造成的,應該是雲子翼在黑水城中用歿劍訣在骨屍身上造成的傷口,隻不過我們都不相信世間有如此可怕的劍術罷了。後來呢,你們遇到了什麽呢?”慕容瑾問道。

想不到雲子翼的劍術竟然如此可怕,也許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親自見過他使用歿劍訣吧,後來的事情卻反而波瀾不驚了。”

那些東西我根本沒有見過,我對龍淵說道:“隻不過讓那東西致死的傷口實在是太可怕了,我覺得這附近一定存在著一隻殺戮怪物,所以我們必須火速離開。

龍淵取過牛皮水囊,在山澗中裝滿水道:“宗主說得對,我們幾個著實難以抵過那種可怕的武功。”

他腳下的積雪突然開始晃動,兩隻黝黑的臂膀伸出扼住了龍淵的足踝。龍淵快刀疾速斬下,電光火石間我發出梅花鏢擊打在刀鋒上攔下,我說道:“留活的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龍淵將雪下的人拉了出來,黑炭色的皮膚已經快凍僵了,身上隻穿了一件辨不出眼色長衫,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眼睫微動中似乎還有意識。

“怎麽辦,宗主,這小子看起來也就弱冠年紀,不明不白地快要凍死了,我們怕是什麽都問不出來,幹脆殺了算了。”龍淵以手做了個刀的形狀。

“宗主您這次怎麽動了惻隱之心,我們做殺手的不是應該冷血無情不問生死的嗎?”龍淵脫口而出道。

“說不定宗主看上這小子了呢,這小子與宗主年紀相仿,長得比你我都帥呢。”鳳琮麻利地將黑炭捆了個結結實實戲謔道。

我半開玩笑地回應道:“如果我真和他成親了,就讓你們兩個做伴郎。”

“宗主,你還是饒了我和龍淵吧。鳳琮抬手在眉望道,這山勢已經漸緩了,應該花不了幾天就可以出滇了。”

“好,我們走。”前方的山巒現出蒼翠,蒼鷹盤旋在前,我們控轡疾行離開了滇中。

“他應該就是雲子煥吧,慕容瑾打斷了白落梅,我想那是你們最奇妙的相遇了。”

白落梅的眸中有淚:“那是我人生中真正遇見愛情的年紀。當我們回到芳華島後,樓中都是一些簡單的殺手任務,龍淵鳳琮就可以輕鬆處理。在我和郎中的精心護理下他終於醒了,兩個月後他可以講話了。我問他黑水城是怎麽回事,他隻告訴我他被巫教教主殺死在了總壇,後來醒來時就在那片古怪的地方了,他想要逃離那個可怕的地方,可是白茫茫的大地到處開滿血紅,後來力竭暈厥在了山澗旁。至於他炭黑的膚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造成的。

我問及他的姓名,他說他叫做煥,後來的一年中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那時候樓中的元老都勸我遠離這個來曆不明的人,因為他們試過他的老底,他精通多派武功,而其中最令人忌憚的是,他會藏劍的內功和劍法,很有可能是藏劍的人。可是那時候我意亂情迷,隻覺得他是個不世出的武林隱士,會很多武功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他麵容俊秀待我溫柔體貼,並沒有什麽不好的。

兩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孩子,他就是葉裳,我將樓中事務全盤委托給了他和龍淵鳳琮,我就歡喜地帶著孩子遊山玩水,由倒也落得個舒服自在。

我們在武林中聲勢越來越大,和藏劍山莊衝突不斷,有天我的馬車巧遇了藏劍的大批隊伍,我怔怔地望著雲子翼身側的頎長男子,他居然和煥的容貌一模一樣,我被深深震撼了。

我發瘋似地衝回芳華島向他尋求一個答案,他知道隱瞞不下去了,便將他是雲子安孿生兄弟的事情告訴了我,更是將他們想要殺死雲子翼的秘密計劃也說了出來。我由怒轉喜,點頭稱讚他們的計劃簡直是天衣無縫,隻要雲子翼一死,所謂的武林正道便會土崩瓦解,煙雨樓和藏劍山莊聯手,武林中將再無勢力可以與我們相抗衡。

慕容瑾背對著白落梅,摘下一朵火炬百合在手中碾地粉碎,白落梅淡淡訴說中慕容瑾將頭埋得很低,握著書頁的左手微微顫抖。

“宗主,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虞七推門而出,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搶過桌上的烏龍茶一口飲盡,滿臉的歡喜。

“虞七,究竟出什麽事了?”白落梅眉頭緊鎖。

“宗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裳少主他現在醒了,慕容穀主連日裏的治療當真猶如神助,少主能簡單地活動,還嚷嚷著要吃東西呢。”

“真的!”白落梅霍然起身,雙手合十喃喃道:“感謝上天,裳兒他那麽重的傷都恢複了。”

慕容瑾奔出屋去,一串零落的淚珠濺灑在風裏。

“虞七你還愣著幹嘛,快去追瑾姑娘給他撐傘,讓紅袖吩咐廚房燉些雪蛤高麗參之類的滋補之物,給少主補身子用。”

“小的明白。”虞七拿起架子上的油紙傘,奪門而去。

窗外天色青黛,晨星在逐漸暗淡,地平線下火紅一片,白落梅喜極而泣。

在一夜的風雨後,窗台上的花骨朵還是倔強地怒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