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總是一個人

【我們從不孤獨,從我們來到世界的那一刻起我們的生命就與他人不斷交織。】

——《炎四夜》

瀝青色的高速公路上,一輛長途客車飛快地駛過了“槐紛歡迎你”的標示牌,此時離發車已經有四個小時了,沿途的景色有些單調,柔和的光線透過卷簾照射進車廂,此般的安好總會讓人睡意湧來。

高中畢業後穆夜從來沒有午睡的習慣,所以比較清醒,呆呆地望著拉上的窗簾。梨槿安靜地睡在他的懷裏,窗簾細縫裏透出的一絲暖陽照在梨槿頭上,被照到的頭發看上去有一絲棕色。她額頭的發絲掩映著朦朧的睡眼,美得就像是一觸即碎的夢幻。穆夜會時不時地低下頭,目光總是能掃過梨槿,之後他就會微笑起來。

諾維也睡著了,估計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他閉著眼靠在自己的座位上,倘若車子晃動他也會晃動。軒凱坐在穆夜前麵,也沒有睡著。沒事做的小說家想起了昨天晚上諾維的話,決定跟軒凱好好說說話,還沒來得及找到話題,軒凱就先發話了:

“穆夜,估計還有個十幾分鍾我們就到了,槐紛也不小,你打算怎麽找。”軒凱低聲地回頭問,他和諾維的座位靠背之間正好有一道不算小的空隙,可以供兩人隔著座椅說話。穆夜估計剛才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所以給出的答案很詳細:“如果直接搜找庹祖,就憑我們四人是絕對搞不定的。警方既然展開搜查就一定有把握找到他,所以這次我們可以讓警方幫我們的忙。”穆夜身體略微前傾接著說:“當地的警局肯定參與搜查,所以我們需要讓你上總部的網看一下當地的任務。”

軒凱略微一想,回絕了穆夜:“因為我不參與行動,所以我隻能看到警力的分布,他們如果在待命狀態的話我無法知道他們的路線。”

“那……隻好讓你裝作外來的武警打聽他們內部的消息,之後我們再做行動。”

車子突然向左做了個轉彎,在熟睡的諾維身體由於重力一倒,不偏不倚地靠在了軒凱的肩膀上,軒凱一臉驚愕地瞅了過去,穆夜看到此景差點沒笑出聲來。

“啊那個……我覺得你的計劃不錯,不過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如果把他叫醒會發生什麽。”軒凱不知道該怎麽做,用無辜的眼神看著穆夜。

“哎呀你堅持一會,讓他多睡會,我還希望他過會有精力詳細安排計劃。”聽穆夜說,軒凱也隻好保持之前的姿勢一動不動,有幾個坐在前麵的乘客向他投來異樣的眼光,搞得他不得不一直回頭跟穆夜說話。

“那個……軒凱,有個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就是……”穆夜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個個字,害怕自己又有哪句話說錯了。

“要問什麽就直接問,不要這麽磨嘰。”

“你為什麽那麽想辦成這件案子?”穆夜說。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自從第一天晚上軒凱拿槍指著他之後。

軒凱倒也沒有遲疑:“我的父親也是個武警,在一次執行任務中……犧牲了。具體的情況我不了解,但是他的隊友說,我爸是個英雄。”軒凱說著,拉扯脖子上的掛墜,將那一塊玉石呈現在陽光中,冷翠質地剔透無比,仔細看下,玉佩雕刻著一條龍的紋樣。

“我父親給我的,他跟我說的最多的話是:‘軒凱,當個英雄’。”

穆夜驚訝了,支持著這個男人成為武警,為了破解危機而付諸一切的理由,就是一個讓父親驕傲的信念。

“對了,穆夜,上回去你家裏也沒看見你父母啊,他們住在外地?”軒凱隨便一問,卻看到穆夜的表情變了,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穆夜吸了一口氣:“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五歲那年養父母領養了我,隻可惜……在我十五歲時出了車禍,當時養父在開車,養母坐在副駕駛,而我坐在後麵,一聲巨響後我暈了過去,醒來後發現我躺在醫院病**。”

穆夜也沒有想到,他會把這件從不輕易告訴他人的事講給這個曾經拿槍指著自己的人。

軒凱什麽也沒說,憐楚之情湧上心頭,繼續聽穆夜講他的故事:“養父母對我一直很好,但……那時我躺在病**,周圍的一圈醫生努力地安慰我叫我接受隻有我幸免於難的事實。不知道怎麽了,我沒有哭,隻是感覺心髒好像被刀切掉了一部分。”說著說著,穆夜停住了一小會,努力讓眼淚留在眼眶裏:“你能想象麽,那天我的第一篇文章被雜誌社選用,父母說帶我出去慶祝一番,結果就……”

軒凱沉默了,看著這個光彩的小說家正仰頭強迫自己不流淚。這樣的反差很容易讓人感歎世界就是如此殘酷。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及的。”軒凱急切地想安慰穆夜,可是一撤身便弄醒了諾維。

“啊!嚇我一跳,我們到了?”諾維說,聲音之大甚至吵醒了穆夜懷裏的梨槿,女孩緩緩抬頭:“怎麽了啊你叫那麽大聲……”

諾維看了看穆夜,發覺穆夜的神情有些不對,趕快問軒凱怎麽了,軒凱也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但還是說了出來:“穆夜……在給我講他父母的事情。”諾維和梨槿想必是早就知道了穆夜的事,都啞住了,梨槿更是連忙從兜裏掏出紙巾幫穆夜擦眼淚。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軒凱道歉,低沉的語氣完全迥異於他一貫的硬漢風格。

“沒關係……你不知道,不怪你。”梨槿說,回想起了十三年前的事情。

“誒,諾維,你看那個男孩,好像是我們班的吧。”

“是哦,開學這幾天都沒見他說什麽話啊,他總是一個人呆著。”

“我們去跟他打個招呼吧。”

“嘿,你叫什麽?”

“……”

“你……為什麽總是一個人啊。”

“……”

“嗚……嗚嗚……”女孩哭了起來。

“你……你哭什麽啊。”男孩終於不再沉默了。

“我覺得你好可憐。”女孩說。

“……”

“我叫梨槿,你呢。”

“我……我叫穆夜。”

“我們兩個和你交個朋友吧,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嗯……好!”

有人曾說過,我們的生命從來就不是我們一個人的,我們的命運從一生下來就和別人的命運牢牢地拴在一起。

十三歲的穆夜知道,自己的人生再也離不開這兩個人了。

梨槿從回憶的洋流中歸岸,穆夜看上去已經好多了,車子駛出了高速公路,在一條蜿蜒的黃土路上顛簸。路麵依附著泥沙堆,就像心率儀上的一條起搏線。而客車就像是麵臨危險之人的心髒,上下跳動,忐忑不安。

穆夜等人坐在車子靠中間的位置,以至於他們清楚地聽到了車前麵的巨響。

隻見蛛網一樣密集的裂痕出現在客車前擋風玻璃上,蛛網的中央在玻璃的左側,一根布滿倒刺的烏黑長槍從外界紮入車內,正好貫穿了正在駕車的司機。長槍把司機死死釘在了座椅上,紮出座椅的部分沾滿了鮮紅。

車輛瞬間失控!地心引力在這輛失速疾行的巴士內不起作用,車內的一切擁有質量的物體都沿著莫須有的軌跡變速運動。整輛車都在劇烈的震動,穆夜感覺自己的下顎正在不受自己控製地抖動。

軒凱看到旁邊乘客的行李就要被搖晃下來,行李正下方還是一個被絆倒的小孩子,沒有一絲猶豫,跳起身按住了搖搖欲墜的重物。

“護著點梨槿!”諾維對驚慌之中的穆夜喊,踩著自己的靠背向車前麵跳了過去,由於自身的運動狀態不斷變化,前行變得無比艱難,諾維忍著諸多東西砸到自己身上的劇痛繼續向前爬,幾經波折後,諾維的身體淌過了布滿鮮血的地麵,用手按下了刹車。

短暫的狂亂後,一切重回了平靜,諾維站起身,發現了包裹在長槍上的一張薄鋁紙,喊穆夜到前麵來看。

穆夜扯下薄鋁紙,看清了上麵的渺渺數語:

【比比看吧。是你們先找到希望。還是我先殺死希望。】

“【墮天使】也來了……”穆夜喃喃自語。那也就是說……之前夢裏的事情真的會發生?是【墮天使】殺死了庹祖!在夢裏,庹祖死前留下了一張紙條,寫著:“我是無辜的但你不是”,那就是說,事態已經……

“梨槿軒凱!快……快走,情況危急了。”諾維大口喘著粗氣說,軒凱讓其他乘客冷靜下來收拾東西離開,之後自己和其他三人走出了客車。走了半分鍾,穆夜忽感手部傳來的劇熱,剛才的薄鋁紙中央竟然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他連忙將其甩開。它消失了,穆夜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突然,幾行被遺忘的字出現在穆夜腦海中。

【勇者發現自己擁有特異功能,在指引下前往新的希望,路途中發生了意外,勇者所乘坐的車遭受了墮天使“幽冥利刺”的襲擊,司機身亡,勇者成功逃脫】

穆夜讀完了自己想到的文字,覺得沒什麽奇怪之處,隻不過令他也沒想到的是這行文字還沒有完,在剛才痛覺的刺激下,穆夜的記憶宛如開閘之瀑,一發不可收拾:

【幽冥利刺發出異響,客車上其他乘客再也沒從客車中走出來】

穆夜癱坐在地上,碰擊揚起的黃塵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回過頭,依稀的看見了剛才的客車。不,現在的客車與剛才不同,無數的漆黑尖刺以長槍為中心散射蔓延出去,就在一眨眼的時間裏,長槍上密密麻麻的倒刺變長了數千倍,穿透了客車的頂棚、側板、尾翼。由於隔得比較遠,他沒有看見那每一根倒刺上都沾滿了無辜的血紅。

他用手重砸地麵,無比地憎惡自己,憎惡自己的記憶沒早一點浮現出來。

另外三人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聯係起穆夜口中喃喃自語,仿佛穆夜是一個邪惡的黑術士,剛說完無比恐怖的惡毒詛咒,詛咒就立刻在身邊靈驗。隻是,癱坐在地上的他看上去根本不邪惡,而就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墮天使,讓人類徹底絕望了。】”穆夜雙目無神,將回憶起的最後一句原文說出了口。現在的穆夜就像是被邪靈所操控,愣是將這一切狠毒的咒語暴露在世人麵前。梨槿低著頭,一陣無言,諾維走去拍了拍穆夜的肩,將穆夜從黑暗的咒言中喚醒。

“喂,誰都可以放棄但就你不行,這些亂七八糟的預言是你寫出來的,我們必須處理這件事。”諾維說,遞給了穆夜一隻手:“振作一點,我給你站起來的理由:如果世界毀滅,我可就參加不了我的兩個最好朋友的婚禮了。你希望讓我失落麽?”

穆夜抓住了拉起他的諾維,那一刻就像是似曾相識。

“我叫梨槿。”

“我叫……穆夜。”男孩低聲說。

“我叫諾維,我們兩個和你交個朋友吧,這樣你就不會再一個人了。”另一個男孩說,將手伸向十三歲的穆夜。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