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魂
【有一種勇氣，叫做不服從注定的安排。】
——《炎四夜》
“058分隊，這裏是總指揮中心，一小時後，收網行動開始，目標地點在五公裏外的市體育館，重複一遍，五公裏外的市體育館……”一座廢棄的瓦樓旁，幾個當地的武警手持軍用霰彈槍站姿端正，時刻準備著向預定的地點行進。
“什麽人！”最左邊的那個武警發現了瓦房另一側的腳步聲，抬起槍向那邊瞄準，剩下的所有武警緊接著抬起槍指向那個方向，一個與他們素不相識的人走了出來。
“自己人。”那個人絲毫沒有受到驚嚇，對他們說：“我是總部從別的地方調來的，參與今天下午的行動，我的通訊設備出現了故障，和大部隊聯係不上了。”
當地武警中稍年長的那位走向了他，眼神仿佛蒼鷹，帶有極強的目的性，試圖看出此人的來頭。此人也是不慌不忙，從兜中掏出了武警證。
“軒凱……你為什麽不穿警服？”年長武警冷冷發問，即使這位武警知道了麵前這個便裝男子可能是自己人也絲毫不敢鬆懈，他此時手握槍把，全身肌肉繃直，隻要這個“自己人”稍有怪異之舉他就會在三秒內將其製服。
“我是第一批便裝部隊，負責先行進入埋伏。”軒凱冷靜作答。
“你剛才說行動時間是……今天下午？”武警再次發問，這一下軒凱就隻能努力裝做鎮定了，他當然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午，諾維之前讓他這麽說也純粹是因為穆夜夢到的時間的確是今天下午，難不成會有偏差麽？不是下午？隻是隨便想了想，軒凱便感覺後脊背一陣涼意。
“時間你倒是說對了。”年長武警整個人放鬆下來，確定了這個人是自己人。他當然不知道，軒凱聽到這句話後精神的放鬆程度毫不亞於他。
“我們剛收到命令，一個小時後前往市體育館，離這裏大概五公裏。你們是先頭部隊，等待時間肯定少於一小時，我覺得你還是趕緊出發吧，你們的任務格外重要，祝你成功！”
軒凱知道自己成功了，弄到了需要前往的任務地址。轉過身剛走兩步，年長武警的一句“等一等！”險些沒讓他直接摔倒在地上。
“怎麽了？”軒凱都沒有回頭，生怕自己此刻的慌張表情被看到。
“你是軒傑的兒子麽？”年長武警直截了當，問出了他剛才就有的疑惑。
軒凱也愣住了，背後那位年長武警說的“軒傑”真的是自己父親的名字。
“我和你父親在那次行動中被分在一組。”年長武警把軒凱叫住後，讓其他隊員四散巡邏去了，荒破的路道隻剩下了兩個人。
“您是說……”
年長武警皺了皺眉：“抱歉。就是你父親犧牲的那一次。”
軒凱試圖去回憶，但他幾乎回憶不起有關那次事件的報道——事實上也沒有什麽報道，軒凱是什麽都不了解的。
“你父親是英雄。”武警說：“那次任務是一次簡單的排爆，我和你父親作為先遣隊率先抵達了目標地點，我們找到了炸彈，在一座居民樓的地下室裏。如果爆炸的話整棟樓都會坍塌，而當我們看到炸彈的時候還有幾十名武警在樓中疏散民眾。”最簡潔的敘述語言，還是讓軒凱立刻會意了情況的危機程度。
“不幸的是，”武警歎了口氣：“看到炸彈的瞬間，我們也看到了爆炸倒計時隻剩下十幾秒。”這話幾乎讓軒凱屏住了呼吸，此時此刻他忽覺自己就是深陷危局的父親，不知所措。
“你的父親……沒有不知所措。”武警繼續說到，幾乎是用哽咽的語氣：“軒傑，沒有一刻猶豫，摘下了絕緣手套握住外露導線，另一隻手抓緊短鐵條推入了電閘。”
軒凱不說話了，曾經的那一幕就像是發生在他麵前。那一幕是：高壓電穿透了自己父親的身體，擊穿了炸彈的傳導裝置，隻剩幾秒的倒計時火花一閃，永遠的黯淡下去了。
年長武警立正，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軒凱也就回禮，轉身離去了，過了拐角之後，便眼含淚光加快步伐。
憑著高強的地形記憶又拐過了好幾個路口，軒凱看見了焦急等待的三人。趕緊擦了擦自己的淚水，重新以嚴肅形象出現在三人麵前。
“我們趕緊出發吧，這個方向。”軒凱向右邊指去。
你是否相信命運。
其實，在所有的信仰之中，有幾個是非常特殊的。像是愛情，像是自由，像是……命運。因為這些信仰從來不會因為你的信服或敬而遠之而改變什麽，它們倘若發生了，那就是發生了。他們就像是一個個高高在上的神，從來不會因為爾等凡人而改變自己的行徑，這也是愛情、自由與命運最迷人的地方。
他們是難以捉摸的，因為無法改變。
不管你相不相信命運，它就是會如期而至，你不得不信。
在這樣的命運安排之下，四人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體育館，館內的照明設施未被開啟，光線幾乎可以不計。明明沒有光源照射，館內東西的輪廓卻有漸暗的影子，這樣的意境很容易讓人想起許多毀掉童年的恐怖遊戲。
“你確定庹祖就在這裏？我們也不好找到他吧。”梨槿對穆夜耳語，穆夜搖搖頭，表示自己在等諾維的決定。
“軒凱，你先把門關上，把這裏封鎖起來，我們之後再想辦法。”諾維說，他暫時也無計可施，來到這裏的路很不好走，路途中他們已經花掉了半個小時時間，這樣的話再過一會武警大部隊就要出發了，那麽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在半個小時內找到庹祖，把他帶走。
伴隨著身後的咣當一聲，諾維知道門已經關上了，他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穆夜，你和梨槿到觀眾席找找，那裏可以看見整個場館。軒凱，你現在去館內走廊巡邏一圈，如果看到了可疑的人立刻通知我，”在剛才的幾秒鍾，他已經背下了貼在牆上的體育館的地圖：“我留在這裏協調，現在就出發吧。”
穆夜帶著梨槿出發了，軒凱正準備走，諾維叫住了他：“等等，麻煩把你在武警總部網上的帳號和密碼給我。”
軒凱麵對這樣的請求確實有點警戒之心，但是發出請求的畢竟是他現在唯獨能相信的幾個人之一，他也就如實地告訴了諾維。諾維自然知道自己突然的問題有些奇怪，便加了一句：“我在這裏協調的時候順便看看武警的路線，找一條撤退的路。”
軒凱點了點頭，肯定了諾維的想法，如果能夠看到移動中的警力分布，就可以推斷出相應路線：“順境的時候找出路，逆境的時候才會有退路。我簡直有點欽佩你了。”軒凱說。
“我也很欽佩你。”諾維說：“沒猜錯的話……你的父親應該是武警總部的高官吧，你竟然會當最主動當普通的武警。”
軒凱簡直是被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我記得我沒跟你說過。”
諾維笑了笑：“一個普通的武警怎麽可能擁有總部網絡的帳號，還能隨意調遣軍用直升機？”他的語氣很平淡，根本聽不出來其他的意味。
軒凱也笑了：“其實……我一直覺得父親隻是一個普通的武警，我也覺得他是個英雄，所有的武警都可以被稱為英雄。”軒凱轉過身，向環廊的入口走去：
“但我們是普通的，也正是因為普通，才做了很多不普通的事。”
漆黑的環廊裏，外部光線總算是亮了一些，透過兩人多高的小天窗可以看到一小塊被斑斕碎雲裝飾的天空。軒凱沒時間看這些，但在他不斷往前走的過程中總感覺有些許奇怪，估計是因為照到他的光線在不斷變幻明暗，視野就那樣忽然一下亮起，又忽然一下暗淡。這樣的感覺極其的詭異，所有的外部光線最先穿過的是徐徐轉動的排氣扇，幾個螺旋槳樣式的影子印在地麵上。空氣中的灰塵同時被光線點亮，就像是燒盡的碎紙灰重新被點燃。那些沒有靈魂的絮渣隨意舞動，在不斷改變的光影中換上閃光的新裝垂死掙紮。
突然的某一秒，在軒凱的前腳還沒碰地的時候，他的手機猛地震動了起來，冷汗乍瞬間如大雨傾盆，這感覺無異於看恐怖片正到緊張情節時時背後突然有個人拍了你一下。
“哎喲嚇我一跳……”軒凱心想，把手機掏出來看了看來電提醒，他原以為是穆夜諸人打來的電話，但顯示屏上竟然是另外一個熟悉的名字：
“喂，凱哥，你現在在哪裏，”軒凱辨認出了之前那個直升機駕駛員的音色，種種疑問衝出軒凱的大腦。
“怎麽是你？不是讓你不要參手了麽？”軒凱說道，他也的確是不想再把別人扯進自己正麵對的一切了。
“不是啊凱哥我有事跟你說沒時間了……”駕駛員語氣格外焦急，未有停頓連著說完了一句話：“你們現在是不是在槐紛找一個人？”
“是啊，庹祖，案件的另一個知情人，我們必須找到他，怎麽了？有什麽事嗎？”軒凱並未停下腳步，現在他已經繞了環廊快一圈了，暫時沒有什麽重大的發現。
“庹祖？你確定！是祖先的祖嗎？”駕駛員問。
“是啊我當時確定了好幾遍了名字絕對沒錯。”軒凱仍舊是帶滿了疑問態度說道，他現在感覺有些奇怪了，自己之前隻是隨便跟駕駛員提了一下要去槐紛找一個姓庹的人，怎麽他反應這麽強烈。
“凱哥，那你們遇到大危險了……我剛才隨便查了一下，整個槐紛隻有一個叫庹祖的人，他在兩年前就已經因為車禍死了！”軒凱愣住了，雙目全瞪嘴唇微張，手機差點從手中滑掉。
駕駛員估計猜到了軒凱的表情：“我懷疑庹祖壓根就沒有上過那輛爆炸的列車，‘另一個嫌疑人庹祖’的消息自始至終就是警方編造的！他們知道你可以獲取內部信息於是編出假消息引你們去槐紛。”
軒凱短時內還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努力讓自己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那就是說……現在在槐紛的全部待命武警……要找的是我們！”
軒凱再也不敢想下去了，向前狂奔了起來，試圖用最短的時間告訴諾維現在的情況。在一個轉彎處，軒凱被一塊地毯邊角絆了一跤，他在極大的衝擊力下撞向了牆壁。令他驚訝的是那塊牆壁並沒有支撐住他，而是凹陷了進去，環廊的內壁木板被撞開了，掉落往內部的巨大黑色空間裏。
軒凱摔進了牆壁空洞中，下意識地用手抓住了內壁扶手，整個人掛在了黑色空間的邊緣。他回過頭向下探望，驚慌無比，大口喘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