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凱歌

【還要犧牲多少毀滅才會停止,沒人知道。】 ——《炎四夜》

諾維仍舊等在體育館的大廳,時間過去了十五分鍾,穆夜和梨槿已經找完了一大半觀眾席了,沒有看到除了昆蟲以外的生物。進程不斷延伸,無結果的搜查卻在打擊著兩人繼續搜找的信心。

諾維不斷監視著外麵武警的動靜,好在他們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諾維便對時間放下了心。直到偌大廳堂持續了十五分鍾的緘默被打破,一聲悶響從諾維偏左方傳來,諾維挺拔站立的身姿微顫了一下,他看了過去,看到了跑來的軒凱,僅僅相隔十五分鍾,這個身經百戰的武警表情變化了,變化之大宛如一個人從人間去地獄走了一遭。

“發生什麽了。”諾維冷冷地問,但此時的他已經深吸一口氣,做好了接受一切現實的準備。

軒凱上氣不接下氣,瞬時的大運動量強迫他大口呼吸,而為了說出話,他甚至兩肩用力前傾從肺腔中擠出氣來使聲帶振動:“諾維,你最好已經找到逃跑的路線了,不然麻煩就大了……”軒凱累倒在地上,此時的他已經無暇顧及疼痛了:“庹祖兩年前就死了,武警總部是故意的,王潛龍說的那是假消息……他們要抓的是我們!”這些簡短話語已經是軒凱用盡全力說出的了,以至於聽上去有些沙啞。

諾維眼瞼與瞳孔刹那之間同時擴大,因為對外麵地圖的不熟悉,逃跑的路線隻設計了一半,而此時事態的巨大變化強迫他加快完成路線的速度。可曾想更不妙的事情發生了,他手中的電子地圖像是被什麽人按下了快進鍵,地圖上代表武警單位的小圖標突然間以十倍的速度向中心附攏,一張致命的帶電捕網正緩緩收縮。

“他們還有隱藏的交通工具……”諾維給出了結論,一滴冷汗不經意間從額頭滑下,滴在了未被顯示屏照亮的黑暗中。

軒凱恢複了一點,緩緩站起,看到了見勢從觀眾席上趕來的穆夜和梨槿,他們也看出了事態的不妙,在諾維的簡單講述後,穆夜步速極快的在周圍走來走去,抓撓著自己頭上右邊的劉海。梨槿顯得更為吃驚,無力地向體育館外望去,仿佛可以透過遮光的牆看到幾分鍾後舉槍包圍這裏的黑色部隊。

軒凱的手機又一次振動起來,這一次震動對於其他人來說是第一次,所以三人都被嚇了一跳。

“哦……是我手機,等等……”軒凱掏出手機,發現電話又是駕駛員打來的,漆黑的空館內亮起了一道光。

“凱哥,我在直升機上!估計還有三分鍾到你們那裏,我剛才已經飛過了地上的裝甲車部隊了,他們估計已經起了疑心……趕快趕快,我在天台上找你們!”由於環境太過安靜,即使手機沒開免提,在場的人也都流露出希望的神情。

“這是這架直升機第二次救我的命。”穆夜說,扶起軒凱,在諾維的帶領下前去天台。

人就是這樣,無論身處多大的困境,哪怕是無邊黑暗封結廣袤大地,隻要一絲希望的光出現,就不會有人坐以待斃。

直升機呼嘯著飛臨體育館,靠近了四人,梨槿露出了欣慰的笑,無比感歎命運的多變,與生命的美好。隻是軒凱的表情有些不對。他一直在想著,想到了很多事物。

“抱歉……穆夜,諾維,我不能和你們一起走。”軒凱說,諾維迅即回頭,不敢相信軒凱說的話。

軒凱低沉的聲音陳述出了他必須留下的原因:“來這裏之前我看了武警的布防,雖然看不了他們的路線,但是我注意到了……這裏的邊境地區有戰略封鎖,防空導彈,如果我們都走了,等到武警部隊趕到就會判斷我們已經逃跑,那時他們會全麵封鎖城鎮,我們誰都逃不了。”無情的事實,無法改變的那種。這些事實冷酷地環視軒凱危峻的表情:“剛才我沒想上來的,想想還是來送你們一程。”

諾維也是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餘地,隻好先問問軒凱打算怎麽做:“你說你留在這裏,然後呢?怎麽辦?”

軒凱看來是已經想好很久了,背過幾人望著平坦如曠野的城市:“我就說我是打聽到了消息來查案的,不知道庹祖已死的消息,他們自然不會懷疑。”他走向了天台的樓梯,招了招手:“你們幾個快走吧,等事情處理完我會聯係你們的。”

諾維也不再說什麽,考慮到軒凱的理由很妥當以及他父親的身份,武警總部應該不會輕易降罪軒凱。於是他做出了決定,抓住了直升機的雲梯。

等到穆夜三人都上了直升機,軒凱回過頭望著天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直升機前進了有一會,為了躲開地上的部隊,諾維把剛才繪製好的路線標記在了直升機的衛星地圖上。穆夜感覺有些奇怪,從之前駕駛員的種種跡象看來他和軒凱的關係很好,可這次怎麽上了飛機後卻一直沒有問軒凱怎麽沒有上來。穆夜決定告訴駕駛員:

“軒凱,說他要留下來,因為……”穆夜跟駕駛員說,卻被駕駛員自己打斷了:“我……我知道,剛才你們上樓的時候凱哥已經發消息跟我說了。”駕駛員回過頭,穆夜終於知道他剛才說話時為什麽聲音微弱,因為那個同為武警的駕駛員早已淚流滿麵,穆夜愣住了,連忙說了幾句:“軒凱說他會沒事的”,怎料駕駛員的淚水汩汩而流,更為悲愴。

“凱哥跟你們說他會沒事的對吧……你們知道什麽啊!”駕駛員大哭著說:“就算指揮部知道了體育館內的是自己人他們也不會解開外圍封鎖的!除非……除非凱哥他……”

諾維突然想到了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軒凱保持著之前的敬禮姿勢未動,在看不到直升機後才緩緩放下了手,途中的顫抖讓人感覺他手中似乎拿著一枚啞鈴,不過軒凱知道自己現在手中的重量遠不止啞鈴那麽輕盈。

就像是揚沙用的篩網又被鏟上了一鏟砂石,軒凱全身肌肉緊繃不斷抖動,但他的眼神仍舊那麽堅定。就是用這樣的眼神,他重新走進了陰暗的體育館,偌大的場館內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的嗒嗒腳步聲。

軒凱坐在了場館中間,迅速墜地卻也未感疼痛,他徹底的放下了一切知覺,拿出手機打開武警內部網絡,以自己父親“軒傑”的名義,發出了一條消息。就是這條消息,讓所有的警力停止前進,所有的封鎖線注意力轉移。

“任務終止,大家快撤出槐紛,這裏會變成下一個北島”,消息隻有十幾個字。內網裏密密麻麻的消息網絡可以被看作無邊的天空吧,那麽與之相比這條消息隻能算是射往茫茫天空的一支細木箭,但就是這一支細木箭,刺穿了層層烏雲,刺開了巨大漩渦,激起了雲浪無數,讓地表離天的距離少了了幾千丈。

“喂,穆夜,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軒凱說,拿出手機撥通了穆夜的電話。

“軒凱你在幹什麽!”穆夜大喊,縱使他知道情況已無法挽回。

軒凱笑了笑:“隻有總部放棄搜查,他們才會放鬆空中警惕。你們快走,城鎮裏所有平民應該在軍隊來之前就走了,這座城市必須變成空城。”軒凱的一席話著實是讓機上四人既悲憤又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也不理解“必須變成空城”是什麽意思。但是此時軒凱回想起之前在環廊裏看到的景象,不禁又是一身惡寒。

“剛才我在環廊裏看到了……”軒凱始終無法忘懷之前的景象,他抓住扶手險些掉到黑色空間之中時,回頭看到的景象:“北島沉沒時,你們描述的那個紅色的烈日,那個爆裂時能毀掉一個小島的烈日,現在就在我腳下的地板裏。不過這次它是金色的,還環繞著放射出的光線。所有被光線劃過的牆壁都被刻上了割痕,但看樣子還沒有爆破。”

長時間的沉默,就連諾維都一反常態地撫額。那個能量聚合體還沒有爆破,但它的光線已經帶有殺傷力了,很難想象如果爆破的話會是怎樣的景象。

“難道這座城市將成為犧牲品麽……”梨槿幾乎是帶著哭腔說出這句話,軒凱爽朗的笑聲卻從聽筒裏傳出:“沒事的,我發送了一條武警們肯定會相信的信息,這座城市不會有別人的,出事的反倒是你,穆夜。”穆夜用冷顫的手接過電話:“穆夜,你現在在我的直升機上,必須接受我的命令:所有的一切因你的小說而起,所以你必須……找到【墮天使】!讓他得到應得的懲戒。”

軒凱掛斷了電話,將電話扔到一邊,抬起頭看著阻絕了整個天空的頂棚,突然自嘲般的笑了一聲,他突然感覺這場館像極了太古時期的一個祭壇,而他,就是那臨死的大祭司。

軒凱在黑暗之中漫步著,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像是踏在雲間。是啊,雲,總會消散墜落的吧。

他從裏衫掏出了一直帶著的掛墜,擺放在胸口。那個掛墜是玉石質地,雕刻著龍的花紋。

“父親,我現在,配作為英雄的兒子了吧。”軒凱微笑著。

在中古王國裏,作為一個祭司的榮幸,就是替自己效命的王子做好一切,直至某一天用最強的法陣替王子擋下所有強敵,縱使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沒有緣由,沒有過多的疑問,隻有唯一的信仰。這就是大祭司的凱歌。

之前和軒凱見麵的那個中年武警,是這次行動的指揮官,在看到內網中“軒傑”的那條消息後,明白了一切。消息是軒凱發的,沒時間了,這個男人做了和他父親一樣的事。指揮官下令,所有武警部隊都開始外撤。

軒凱走向了環廊,走到了巨大能量聚合體的麵前,鋒利的激光環繞,就像是一條遊龍。他舉起手槍,扣下扳機,子彈正中聚合體。

一道金澄的縱向光束從地麵下衝出,正好切斷了軒凱的手機。之後又是更多的光束從下方貫射出來,把原本黑暗的大廳諷刺出金碧輝煌的模樣。然而事實也如此,地麵上出現了許多個多邊形輪廓,它們相互鏈接,每一次鏈接之後都有毀滅的光束從輪廓的邊線中綻放,一二三四……體育館徹底渙散,許多激**起的粉塵混跡在金色的毀滅之光裏。體育館的整個外圍也出現了許多道金色的光痕,就像是黑寶石裏放射出了輝明陽光。

軒凱閉上了眼睛。縱使耳朵還能聽到崩塌聲,鼻子還能聞到破碎建築的灰土味,身體還能感覺到地麵的狂震,他還是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

以體育館為中心,金色的多邊形開始擴散,從上空看去的話現在的城鎮就像是被迫披上了一張金色的網,密度極高的網,數以百計的建築物被切割成了巨大的板塊,之後又被細密切割趨向粉碎。外部的汽車也被光線腰斬,之後還有紅灰色的爆炸與殘忍聲響,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摔掉地上的巨大瓷瓶,轉瞬間布滿了裂紋。

穆夜在空中看著這一切,眼睛終於有了刺痛的感覺,不知道是因為高空的烈風太迅速還是死亡的光線太刺眼。

“抓緊點……開全速了!”駕駛員強忍住悲傷情緒大喊,緩緩下壓操縱杆,整個直升機前傾,螺旋槳的推力全部用在了向前,所以高度不斷下降,在離地麵幾百米的地方重新抬高,速度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將破碎的大陸甩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