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遠征與逃亡
【無論何時，猜忌才是最強大的敵人。】
——《炎四夜》
“穆夜，這事不怪你。”諾維拍了拍穆夜的肩膀，安慰著這個還未從火光的影響中脫離出來的小說家。即使諾維現在身負數傷，說話的語調還是沒有變。
四人翻過山穀後租了一輛車踏上歸程。火車開出的時間不算久，四人也得以在一小時後回到了穆夜的家，天完全亮了，陽光很耀眼，諾維襯衣上的血漬看上去更加鮮紅。
“先換件衣服吧。”梨槿把一件T恤遞給諾維，諾維緩緩解開襯衣的口子，小心地拉下襯衣：“啊！”諾維痛叫。傷口流出的血液已經在衣服上結痂，把衣服脫下等於是再一次撕裂傷口。
梨槿手握沾著雙氧水的棉布敷在他胸前的傷口上，數倍於傷口產生時的劇痛電擊似的貫穿諾維的神經，全身顫抖著、忍著痛的諾維衝著梨槿擠出了一絲微笑，而他頭頂的汗珠又出賣了他的神誌。梨槿有點不忍心看了，眼淚在眼眶裏沉積，聚合成汩汩淚流劃過她白皙的臉頰。
“別哭啊……”諾維說，示意穆夜拭去梨槿的眼淚，縱使說出這話時諾維已經疼痛難忍，但他還是像剛才那樣衝著梨槿微笑呢。
與此同時，軒凱正看著電視上新聞頻道的最新報導，毫無疑問，他絕對不期待接下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今日淩晨，我國石煙市開往首都的列車發生意外事故，警方初步審定事故為人為，據調查，目前已經確認死亡人數為五百三十二人，另有人員失蹤。鐵道部發言人發表了下述聲明：”新聞女主播清亮的嗓音講述出了今天早上穆夜他們所經曆的事，穆夜堅信女主播絕對沒看見早晨的那幕，否則語氣不會如此平淡。
“我們鐵道部對此事毫不知情，既然是人為的那就與我們毫無幹係，列車的出發時間紊亂是因為一個臨時的中控員計算失誤，這與幾年前的列車事故不是一個性質。”鐵道部發言人在記者的一陣罵聲中做了簡短的發言，揚長而去。
軒凱沒能從新聞中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剛準備關上電視自己靜一會，緊接著的報導立即讓他不禁寒毛豎起。
“本台剛接到消息，今天早晨，也就是北京時間五點三十分，包括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等多個大國均發生了列車事故，據透露，所有列車事故的時間和場景出人意料的相似，警方斷定絕對是一方勢力所為。”女主播這時的語氣就有些緊張了，如此恐怖的係列案件足以讓任何一個人恐懼不安。
穆夜也不例外，或者說，他就是最不安的那個人。
“天哪……”他說，感覺四肢無力，癱倒在沙發上。
電視的畫麵轉為了武警總局副局長：“我們警方經過對事發地點的調查，在監控錄像裏鎖定了這幾個人，這幾人在列車事故發生前離開了列車，是最大的嫌疑人。”畫麵切換成了監控錄像，雖然非常模糊，但穆夜還是能看出那是誰，就是他們四人。
“我們聯合多個國家通過數據核對找尋這四個嫌疑人，最遲兩天就可以揭開這四人的真麵目。另外，我們還鎖定了一個嫌疑人，此人同樣提前離開了列車，並且的身份信息在火車站有過登記，很快就可以鎖定。”副部長說，斬鐵截釘。
還有一個人？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還有一個人？穆夜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存在凶手，一定就是那個人。穆夜正想著，思維被軒凱的聲音打斷。
“不……我們不……我們不是嫌疑人啊！”軒凱用手抓著頭發大喊，作為一名武警，他知道若事態發展到此地步的結果：“完了……武警總局不會相信預言的事情，我們兩天後就會被世界認識，然後受到全世界的唾罵，一百次死刑也不夠判啊……”軒凱徹底絕望了。
穆夜用力關掉了電視，將遙控器扔到沙發上，經一次反彈後掉到了地板瓷磚上，電池沿兩個方向分別被甩了出來。
“我要走！我要回去！我不是嫌疑犯！”軒凱咆哮著試圖離開穆夜的家，走向了門口。但手臂被穆夜死死地抓住，可是一個小說家的力量怎麽會比一個武警大呢？穆夜被摔到了門上，發出重重一聲響。
“你冷靜點！”穆夜大喊，張開雙臂擋住了軒凱。
“如果沒有你的幫助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麽！”穆夜瞪著眼睛大口喘氣，軒凱有些不耐煩了：“有我的力量又能怎麽樣？我就是個武警，除了受過訓練沒什麽特別之處，你就是個莫名其妙地寫出了一堆災難的小說作者，諾維就是個編輯，我們四個拯救不了世界！”軒凱緩緩坐下，握緊拳頭接著說：“兩天後……我真不知道我家裏人看到電視上播出的、他們的孩子是恐怖分子之後會怎麽想……”軒凱說著，竟然哭了出來，能讓這樣一個七尺男兒流淚的恐怕就隻有對自己無顏見父母的憎惡感了吧。
“軒凱，你父母在哪裏。”諾維用手掩著傷口，忍著包裹著紗布的腳傳來的疼痛，一步一歪地走向軒凱。
“在山東，一個很美的小城鎮。”軒凱夢囈般說出了這句話，此刻在他腦中有著一股衝擊，他記憶中家鄉的場景與兩天後父母的神情間的衝擊，衝擊接連不斷，激起狂瀾萬丈。
“北島的沉沒……想必你也看到了，還有早上那……我真的想不到如果事件繼續升級會發生什麽。小說的很多內容穆夜都遺忘了，但有一個他記得啊，【墮天使】的目的是毀滅人類，毀滅世界，你總不希望北島的遭遇光顧你的小鎮吧。”諾維的手輕搭軒凱的肩：“我們需要你的幫助，軒凱。”
軒凱側過頭深呼吸，握拳的手漸漸鬆弛：“讓我先一個人呆一會好麽？”軒凱走到了沙發邊躺了下去，剛才掀起的狂瀾似乎在慢慢收尾平息。
一小時後，直升機盤旋在穆夜家的天台上，拋下了長長的繩梯，穆夜在螺旋槳造成的旋風中眯著眼睛抬頭望，回想起上一次自己爬上這架直升機的情景不免還是有些膽戰心驚。
“我覺得這個地方不能呆了，我們得先離開這裏，找一個偏僻點的地方躲過未來武警大隊的追查。”軒凱說，聲音盡可能地放大，以至於自己說的話不會被風聲蓋過去。看著現在的他，諾維簡直忘記了一小時前發生的事情，這個壯漢將穆夜摔到門上時的感覺就像是在做夢。
“凱哥！上來吧！”駕駛員對著穆夜等人喊。
“喏，之前的駕駛員，我把事情都跟他說了，他不相信事情是我們幹的，決定幫我們一把，當然，我也不想牽扯來更多人，他隻負責把我們送到遠處的郊區，然後他就會自己離開，總局也會將這次飛行認定為正常的巡邏。”軒凱抓住了繩梯向上攀爬。
諾維湊近穆夜：“走吧，我在那個郊區租下了一個房子，先住在那裏吧。”
直升機的航程很順利，穆夜腳下的景色從灰白色的城區變換成了蒼綠連綿的郊外，唯獨可惜的是在直升機上沒發生一句對話，包括駕駛員在內的五個人都有些神色恍惚，可能是這兩天之中發生的事情太過倉促了吧，這樣的精神衝擊下想讓一個人保持什麽都沒發生般的安之若素況且太過勉強。
“接下來……該怎麽辦？”穆夜心想，最遲兩天後他們就會受到最高通牒，兩天的時間也是最後的期限。穆夜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在兩天內他必須證實自己的清白，方法就是找到真凶，他現在寄希望於另外一個幸存者——除了他們四個之外的那個人，照目前的形勢來看，那個人很可能就是真凶，不然怎麽會正好在爆炸發生前離開？即使那人不是凶手，也一定知道些什麽。
“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另外那個幸存者吧。”穆夜抬起頭，說出了三個小時以內的第一句話。
石煙市北部郊區。
蒼綠色的山翻湧著，伴隨著緊跟其來的穀風，熟悉的場景刺痛了穆夜的神誌，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四人找到了諾維說的房子，不是很大，但足夠四個人正常起居。穆夜打開門，撲麵而來的是一陣潮濕的氣流，這房子多半是很久沒人住了。
“還配有一間地下室。”諾維指了指一個房門，示意穆夜把武器一類的東西放進去。
“那我們開始吧，事情有了進展，警方已經把另外那個嫌疑人的身份信息查了出來，我應該可以以武警的身份查看。”軒凱打開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熟練地輸入一個複雜的網址。
“庹祖？還是石煙本地人。”軒凱說，將相關信息保存下來給穆夜他們看，穆夜很快就記住了那個人的麵容。
時間很快到了黃昏，諾維一個人在地下室裏發呆。嫌疑人已經確定，但是這也是唯一的線索，他們仍然沒有辦法找到這個人。咚咚……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他一跳。
“是我。”穆夜走了進來，坐在了台階上。
“額……有什麽事麽？”
穆夜思考了片刻：“有些話我還是現在說的好，我懷疑軒凱。”
諾維不知道該說什麽，找到凶手的方法還沒確定，他們四人內部就出現了猜忌。
“為什麽？他不是已經想通了麽？在和你……發生爭執之後。”諾維說。
“對啊，他想開了，想開得太快了，讓我感覺你在家和他爭執時簡直就像是做夢，就是這種感覺讓我懷疑他。”穆夜手托腮道。
諾維也坐了下來：“僅此而已？這不能被稱為是證據吧。”
“還有，”穆夜接著說：“剛才那個幸存者的名字你還記得麽？庹祖，庹這個姓氏不常見吧，他竟然能直接讀出來，我懷疑他們是一夥的。以及我至今都不相信，當時我們從北島逃出來時他真是因為巧合才遇到我們。”
諾維不敢相信，穆夜不願意回憶的【北島沉沒】事件竟被他自己提起，可能是又遇到了一些事而無可奈何吧。
“說到底隻是猜測，如果不是巧合的話我們早就葬身海底了。”諾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最擔心的就是同伴之間互相猜忌，如果所有事都按小說的劇情發展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初中的你絕對不會寫出如此的故事。而且你也看見了，軒凱不像是那種會出賣朋友的人。”
“朋友？你和他才認識幾天！我們……我……”穆夜的話少有被如此質疑，此時他被自己的情感壓抑得說不出話來。少久的沉默之後，諾維低聲細語道：
“夜，你要知道，隻有三個人我不會懷疑，我自己，你，和梨槿。哪怕是在懸崖邊上你把我推了下去，在我墜地之前我能想到的也是：‘我的兄弟夜，我原諒你一不小心把我撞下懸崖’。”諾維改變了語調接著說：“但是現在，我們大家能夠去相信的人都不多，所以還是少些猜忌的好。”
穆夜也是很少看到諾維說出這樣一番話，即使他一直知道諾維是個講義氣的人。穆夜啞住了，望著諾維的目光。諾維扭過身子，穆夜看到了他肩膀上的一道不明顯的刀疤，他是知道這道疤的，在高中的時候。
“兄弟，最後一句話，”諾維說：“明天在車上……你們兩個交談交談吧，敞開心扉的那種。”
“啥？你指望我對那種人敞開心扉？”
“諾維！穆夜！開飯了！”隔著厚實的水泥牆，兩人聽到了軒凱的聲音，此刻的穆夜仿佛感到了一絲愧疚，不過什麽也沒說，起身就走上了台階。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
穆夜昏沉地睡去了。
蒼綠色的山穀，暗紅色的蒼穹，山穀中間不斷翻湧流動的火焰長河……穆夜夢到了這一幕，隻不過穆夜感覺這畫麵好像有些奇怪……火焰並非向上延伸，而是向下內斂。
時間……好像在倒退！這是穆夜的第一個念頭，他低下了頭，竟然沒有看見自己的身子，此刻的他浮在天空中俯瞰眼下夢魘之境。不一會，他竟然看到了自己和另外三個人躺在山坡的綠地上，而火車又變得完好如初。
夢境中，時間真的在倒退！
穆夜發瘋似的衝向了火車頭，竟看見了諾維在坡地上大口喘息，他想看看還有什麽。
也就是在這一刻，穆夜的視野定格在了火車頭裏，那個死去的乘務員依舊躺在牆角，就像白天時穆夜所見的那樣，不過……此刻的穆夜看見了一些不平常的東西——白色的光暈縈繞在乘務員的屍體邊側，一個若隱若現的乘務員身體的輪廓緩緩浮起，刹那間時間定格，發著白色微光的輪廓睜開了眼睛。
“你是……誰？”輪廓問道，但穆夜覺得問他話的更像是乘務員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