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炎流
【美好的東西被毀滅,再令人絕望不過了。】
——《炎四夜》
“諾維那裏怎麽樣了……”穆夜擔心著,向前方的車廂走去。隨著一扇不透明通道門的開啟,穆夜走進三號車廂,看到了一扇玻璃門,那扇門是透明的,很無情,因為這讓穆夜看到了二號車廂的景象——
與駕駛室相連的那節車廂,一個女乘務員驚恐地望著從上方一躍而下的那個人,那個人很強壯,後背和四肢的粗大血管證實了這點,他步步緊逼,乘務員連聲慘叫。
等等!
穆夜仔細看,那個逼得乘務員不斷尖叫的人竟然……不是人!那個軀體沒有頭!
“那是……【囚傀】?”穆夜原本舉著手槍的雙臂瞬間無力,眼看著那個怪物就要殺死乘務員,穆夜想舉起槍吸引它的注意力,但是出於恐懼,他還是回轉了頭,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方。
他逃跑了,此時此刻,諾維剛翻進不遠處的一號車廂、駕駛室裏。
在微薄的日出之光照耀下,駛向煉獄的列車緩緩停下,墨綠色的金屬外殼隱匿在了昏暗的山穀。然而這不是噩夢的結束,而是噩夢的開始。
諾維還未反應過來,駕駛室緊鎖的門的另一邊傳來了撕裂喉嚨般的慘叫聲,心想不妙,乘務員可能遇到了什麽情況。他拔出了定格在已死司機胸膛中的匕首,更多的鮮血噴湧而出,這畫麵刺痛了諾維的眼球。
“抱歉,但外麵有更多人麵臨危險。”諾維對死去的司機說,他當然知道司機絕對不會聽到,隻是這樣說的話諾維心中能少一分愧疚。諾維看了看,門上固定了一根鉚釘,應該就是之前門打不開的原因。不帶一絲猶豫地,諾維掏出了槍,將鉚釘的一端擊斷,打開了門。
門外的世界是鮮紅色的,二號車廂,諾維以為自己離開了煉獄,卻來到了煉獄的更深一層。窗框,窗戶玻璃,四壁,扶手,藏青色地毯,防滑鋁製踩板,無一例外地密布著猩紅。
半分鍾前還好好地跟諾維說話的乘務員此刻歪著已經折斷的脖子麵露驚嚇地倒在牆角,不斷有令人恐懼的紅色從頸部折斷處湧出,她自己的血液浸透了她的全身,在昏暗的光照下顯露出棉質的紅色紋路。
過度的血腥味迫使諾維立即警覺,他額頭的冷汗悉數出現,右手握緊匕首,左手舉槍在前緩緩前進,一個時刻,又一個時刻。頭頂的照明燈掙紮地閃爍了幾下,亮了起來,諾維終於看見了殺死乘務員的凶手。
冷汗在瞬間溢出浸濕襯衫,諾維全身震顫!
那是在二號車廂的尾端,諾維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沾滿血汙的人的軀體,那人顯然是被諾維關上的玻璃門擋住了去路——不,那不是人!諾維發現那個沾滿鮮血的軀體上竟然沒有頭顱!
但是那個沒有頭顱理應安靜死去的軀體明明正在顫巍巍地開門啊……
“不可能……”諾維顫抖著說,那個被逃跑的穆夜稱為【囚傀】的生物緩慢地轉過身,無頭的軀體向諾維狂奔過來。諾維強忍著心中的恐懼舉起槍瞄準,將槍內僅剩的數發子彈一傾而出,全部擊中了【囚傀】的胸膛,根根血柱從中流出,染紅了最後一塊冷色調的地毯。但它還未減速,反倒是更為迅猛地撞向了諾維,諾維胸口一震,呼吸驟停了半秒,整個人向後彈出了一條弧線,重重地摔在地上。
【囚傀】也如殘喘的猛獸,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向前緩慢地走了幾步,最後倒在了諾維麵前,圍繞著它的是一片血泊,在慘淡的人造光中熠熠著縷縷波紋。
諾維感覺自己全身無力,躺倒在在滿是鮮血的地麵,戰栗著放下了握著槍的手。
遠遠地,諾維看到穆夜和軒凱扛著那個女孩跑了過來,諾維想站起來,想向他們跑去,可是動彈不得。
“梨……槿。”
“好昏暗……”諾維微睜著眼,感覺好像在做夢,一場噩夢。目光所及,有幾個模糊的人影,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我……我在哪裏……”諾維的大腦一片空白,在幾秒鍾的緩和後,之前的記憶如洪水般襲入穆夜的意識。諾維全身如同失重,條件反射一樣地猛顫,急促呼吸,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三人。環視四周,一片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是自己已經不在列車裏,而是躺在了一片草坪上,梨槿迸發出了笑容與眼淚,穆夜舒了一大口氣。記憶裏令人恐懼的一切都消失了。
剛剛從噩夢中醒來,發現愛的人都在自己身邊,世界其實很美好,這無疑是最愉快的事,可是諾維沒這份好運。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意識到了自己仍處於噩夢中。
“發生了什麽?”諾維低聲地說。
“我們看到你渾身是血倒在駕駛室那邊,就把你扛了出來,爬上了這座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鐵道部正在前往這裏處理這件事,乘客也沒有受傷的,除了三個人……你應該知道,司機和乘務員,還有一具沒有頭的屍體。”軒凱說:“不過你身上為什麽有血?發生了什麽?”
諾維在穆夜的攙扶下用手撐著坐了起來,小心地回想之前的事。
“是那具沒有頭的屍體幹的,他把我撞暈了,我打了他好幾槍。強壯,迅速,他把我撞翻的時候中了很多槍,但是還能動。”諾維回憶起來,還是不敢相信。
“【囚傀】。”穆夜說。
他猜到了眾人疑惑的表情,接著說:“沒有頭顱的怨靈,【墮天使】的軍隊之一。【墮天使】把活人的頭顱砍下,人的仇怨積聚,使沒有頭的屍體動了起來,所到之處無人幸存。這是我在小說裏寫的,靈感來自一個恐怖遊戲,但我沒想到它們真的存在。”穆夜克服著心裏的恐懼,把自己在列車上突然想起的事情告訴了三人。
諾維思索了片刻:“那就好解釋了。你女友不放心你,偷偷跟著你走,突然背後受到了重擊,暈倒在去找你的路上。那應該就是那個沒頭的怪物幹的,那怪物還拿走了她的匕首。”
穆夜轉過頭看著梨槿,想怪她莽撞,但又說不出口來,隻能咬咬自己的嘴唇,憐惜地看著她。梨槿也沉默了,低下了頭。
“不說這些了,我們快走吧。”穆夜說,生怕幾人又問出自己逃走的事。諾維在軒凱和穆夜兩人的力量扶持下站起身,拖著步子往山下走,逐漸遠去了山穀中的列車。此時此刻天色還沒亮,但看樣子拂曉就快來到了。
但有些事,有些穆夜還沒想到的事等不到拂曉的到來。
沒走幾步,穆夜停住了腳步,他記憶中的某一個塵封的角落被發現,暴露在了光線中。
“【略帶血色的天空,暗綠色的山巒,兩條鐵龍盤曲在山穀裏】……”穆夜喃喃自語,覺得這場景無比熟悉。
“你在說什麽?”軒凱問,穆夜沒有回答,猛回過身往列車的方向使勁跑了幾步,便因腳部的無力倒在了綠色的低矮灌木叢裏,泥塵揚起,混進了穆夜此刻緊張而沙啞的嗓音裏。
“快跑!”穆夜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了這句話,因缺氧而眩暈。記憶中的那個角落被他所看見,但他隻感到無比的恐懼,就像是在一間老房子的角落看到了一具屍骨。
列車上,十二號車廂。
一對母女坐在鋪位上,從她們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們並不知道在列車駕駛室發生了什麽,兩人都麵帶微笑,等著旅途的繼續。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爸爸啊。”女兒問,穿著粉色的小洋裝,鼓著小嘴,長大以後一定可愛迷人。
“寶貝乖,火車很快就能重新開動了,還記得我跟你說的麽?要跟爸爸說什麽?”那孩子的母親慈愛地說,眼中流露疼愛之意。
“知道,祝爸爸生日快樂!”女兒咧開笑顏大聲地說。
那個母親整了整女兒床板上的被子,心想這樣的話硬臥就會稍微舒適一些。正在母親整理的時候,女兒一不小心把手中渾圓的蘋果掉在了地上,蘋果在地上劃出了一條不平整的弧線,在那之後撞到了臥鋪內側的一塊板子,撞開了一條細縫。蘋果的重量不足以砸開木板,顯然是早就被人鋸開了。
“媽媽,幫我撿一下我的蘋果。”女兒說。
“真是的,又把東西弄掉了,剛才還把果汁撒到了那個大哥哥的身上,你就不能安分一點麽。”母親笑著說,彎下腰,在右手觸及蘋果的同時,那塊木板被輕輕碰開,裏麵好像有什麽東西。
那東西微弱地發出嘀聲,並且不斷發出變化的紅光。與此同時,兩列停在山穀中的列車每一個鋪位裏都發出了嘀聲,遠不止這些,還有每節車廂的底部、放置行李的鋼架,甚至火車所在的鐵軌,都發出了接連不斷的嘀聲。再然後,仿佛死神一聲令下,所有的嘀聲都消失了。
“……快跑啊!”
穆夜在山坡上大喊,回聲不斷,但為時已晚。
火車的節節車廂爆裂開來,赤色的火焰點燃了整個黎明。暗綠色的山穀中央仿佛流淌著一條火焰長河。鐵龍的玻璃四裂,與金屬一同融化,發出熔岩一樣的暗紅色,爆破的音浪掀翻了火焰河邊上的所有草皮,土壤中的水分在高溫下蒸幹,僅用了一秒鍾,兩公裏的山穀內側寸草不生,黎明徹底變成了血色。
已經過熱變形的鐵軌受到了來自底部的第二波衝擊,燃火的列車與鐵軌被爆炸的力量抬高了好幾米,又沉重地摔回了煉獄般的火焰中,重擊將火焰抬高到了山頂,山另一邊的穆夜四人看到了突然出現的強亮火光,被火炎狂流的力量震懾,說不出話來。
漆黑的黎明中突然迸發的火焰,如同浩瀚宇宙中璀璨的星雲,地球上若能出現此般美景,代價必是生靈塗炭。
穆夜雙腿無力,跪在層層炎流麵前,用手重重錘地,他仿佛能透過山看到鐵道上的火焰,因為他的腿能感覺到山腰都在以一種令人絕望的頻率振動著。
在火焰的燃燒聲中,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說話,讀出的就是穆夜剛剛想起的自己小說的章節:
【勇者和他的盟友成功阻止了列車的相撞,出乎意料的是墮天使引爆了兩輛列車,勇者看著山間綻放的火色花朵,沉痛地見證著列車上的乘客在火焰中化作灰燼,無一幸免。】
“怎麽……會。”穆夜低語。天快亮了,蒼穹的淡藍色逐漸顯現,隻可惜在地麵上的火光映襯下,幾乎看不見初升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