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與日光

【本不該發生的事情的發生,隻會預示著更不該發生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

——《炎四夜》

四天前的那一天是晴天,穆夜懶散地躺在**,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映入房間,被子被照成了明暗不一的小塊。房間的裝飾很溫馨,寫字台和床頭櫃都刻著木製雕花,牆紙上也布滿了蠟紙色的花紋。隻是寫字台上擺著的一本暗紅色的的書與這一切毫不合群。

如果你仔細看的話,你就會發現上麵印著“蒼炎暮夜?著”。這是男孩的筆名,這本書是他本人寫的。

小說封皮的顏色由黑色逐漸演變成紅色,像極了穆夜此時正在做的夢。

沒錯,書的封皮隻是表麵的不合群,與這個房間的溫暖氣氛不同,而內在的不合群是不會被看到的。穆夜還沒醒來,沉睡在自己此時的荒誕夢境。引爆龍紋護符的大祭司、手執雙斧殺入惡魔敵陣的聖騎士、還有與自己一同落跑的公主,怪誕之至,讓人無法理清頭緒。

床頭櫃上突然傳來了叮鈴的聲音,仿古底座的電話一陣陣震動,隻過了兩秒鍾,男孩迅速起身,抄起了電話。微妙的事情發生了,他從荒誕離奇的夢中醒來,片刻之間就忘記了之前的夢境。第一人稱視角的夢中喧囂的中世紀、瀕臨毀滅的王國、黑色的騎士還有紅色的惡魔,從記憶中一並消失,無影無蹤。

“喂,是諾維麽……有消息的話快點告訴我吧,我急得昨天晚上都沒做夢!”他頂著一頭蓬亂的棕發,樣子就像是一隻小獅子,語速極快地說。他真的忘記了,就在醒來的一瞬間,他忘記了夢中的種種怪誕驚奇,就像是預先設置好了一樣。

“兄弟,聽我說,無論我接下來說什麽你都得冷靜……”諾維緩緩地說,他知道電話那邊的人是個急性子,在自己緩緩說話時他可能已經急促地跺腳導致地板凹陷了。實際上,電話這邊的穆夜屏住了呼吸,雙目圓瞪,拿著聽筒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心裏想著那個期待已久的結果。

“沒錯,發行量第一是你。”諾維說,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緩。一秒鍾後,穆夜驚叫起來,重重地將電話砸到地上。這一秒鍾對於他而言不僅僅是牆上掛鍾的又一聲哢嚓作響,而是很漫長的一段歲月。

在聽到電話那邊的一聲巨響後,諾維放棄了勸穆夜冷靜下來,無奈地笑了笑,他覺得自己還不適應這個叫做“穆夜”的生物,對穆夜來說砸電話可能隻是一種表示自己很歡愉的行為。

事實如此,穆夜從**滾到了地上,大聲尖叫並不斷地用手錘地,接連的重擊聲繞著房梁回轉,這種巴西式的慶祝手段搞得樓下的人非常不爽。

諾維沒有掛斷電話,而是把手機撂在一邊看電視,過了幾分鍾,早間新聞播完了十條簡訊,諾維也整理完了自己的襯衣,聽筒裏的雜音終於消停了下來。

“你還在麽?”穆夜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諾維又拿起了手機:“在啊,還有件事,稿酬已經打到我這裏了,想買點什麽?”

穆夜坐在地板上用手托腮若有所思,心裏把各種豪車各種奢侈品的名字過了一遍,但隨後又想起來自己應該先好好放鬆:“提問!中國的最南邊是什麽海?”

“你知道的,我地理可是一直滿分的。”諾維笑了笑。

南海諸島海域。

海麵反射的陽光很刺眼,溫暖而又潮濕的海風夾雜著鹹鹹的香味擴散到遠處的礁石。海麵上的漁船並不太多,以至於一艘高速行駛的快艇格外引人矚目。遊艇的駕駛者高聲呼喊著,任自己的棕發被海風吹亂,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背後的那個人,那個男人的頭發也被吹亂了,隻是表情沒有前麵那個人那麽誇張。

“喂!你能不能開慢點。”諾維說。

“你說啥?”穆夜大聲地問。

“我說你能不能開慢點!”諾維大聲喊。

“你說我開得慢了?”穆夜說,又一腳油門踩下去。濺起的海水冷不丁地拍打在諾維的臉上,眼鏡片上沾滿了鹹鹹的海水。諾維忍無可忍了,跳到駕駛座踩下了刹車,快艇停了下來,但是在巨大的慣性下後傾,迅速地在空中自轉了一周之後落水,好在沒有翻船,不過兩人的衣服全都濕透了。

“幹什麽幹什麽,這麽起勁。”穆夜抱怨道。

“我擔心買你書的人跟你對話後就會把書扔掉。”諾維說。

穆夜僅思考了半秒鍾:“沒關係他們已經買了。”這話算是鎮住了諾維。不想再說些什麽了,諾維搖了搖頭,坐在了快艇的座位上,把視線移到別的地方。

“你能了解我現在的感覺吧,諾維。”穆夜問道。

“開玩笑,我是你的經紀人,從你決定寫那本……不怎麽被看好的小說開始,我就和你綁在一根繩上。”諾維微微笑道。

“好在還是成功了,也是該成功了,失意過那麽久。”

穆夜正對著諾維坐下,沒有在乎他好似嫌棄的動作,露出了一個舒緩的表情:“感覺高中畢業以後就從沒玩得這麽開心啊……好可惜啊,如果梨槿也能來就好了。”

“大學畢業以後我就沒見過她了。”諾維說:“現在想想還是感覺好奇妙,初中、高中、大學,我們三個人這十年一直在同樣的學校。”

穆夜沉默了,略微低頭,抿了抿嘴唇,估計是想起了梨槿的事。諾維也沒有說話,兩人隻是隨著快艇在海浪中間搖晃。

“等我們在這裏玩完就去找梨槿吧。”穆夜猛地抬頭,看著諾維。

“我是你的經紀人,你去哪裏我都得跟著的。不過……大學畢業那年她不是和你分手了麽?”諾維問。

穆夜站了起來:“沒有,她隻是……”

“隻是消失了,是吧。梨槿,真是個不懂體貼的女孩,說都不跟你說一聲就走了。”諾維平靜地回答。

“是啊,總有人學不會體貼,但至少比孤單寂寞要好些啊。她現在估計在別的城市吧……”穆夜說,坐回了座位上,望著遠方,仿佛悵然若失。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諾維心想自己不會是勾起了這個小說家悲傷的回憶吧,這可不好了。跟穆夜提梨槿隻會導致讓擁有發散性思維的穆夜想起很多往事,然後他就會就無限的悲愴下去。這一點諾維是知道的,隻有萬千的悲愴才能造就一個知名小說家。

“行,我答應你,玩完去找梨槿。”諾維拍了拍穆夜的肩膀,決定安慰一下他。穆夜笑了笑,但突然又像是發覺了什麽,收起了笑容。

“等等,”穆夜說:“你覺不覺得有點熱……”穆夜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剛才打濕的袖子好像已經快幹了,上麵甚至沾上了海水蒸發後白色的鹽漬。

“不可能啊,來之前我看了天氣預報,溫度隻有二十多度。”諾維說,拿出手機,屏幕最上端的通知欄彈出了最新的天氣信息。諾維以為自己看錯了,或者是手機信息出錯了,或者是氣象局的編輯員一時眼花打錯了數字——無論怎樣,“空氣溫度七十八度”這行字是不可能出現在地球的天氣預報中的。

但它出現了。

“第一個事件準備引發……”與此同時,另一個地方,黑暗之中的房間,一個人將手按在了紅色的啟動按鈕上。按鈕所在的控製台上,藍底色的衛星屏幕標記了位於中國最南部的一個點,那個點從空圈變成了實心紅點。屏幕上的其他地方還有很多個這樣的紅圈,遍布全世界。

“享受屬於你的劇情吧……穆夜!”黑暗之中,詭異的聲音叫喊道。

諾維突然想起了什麽,緩緩抬起了頭:“陽光怎麽……越來越強烈了……”

穆夜隨著諾維的目光緩緩抬頭,即使被刺眼的烈日弄得眼睛睜不開,穆夜還是清楚地看見了天空中的東西。那是兩個太陽,一個是金白色,另一個卻帶著些許暗紅,但它紅的絲毫不暗,灼熱無比。

按常理說,空氣溫度如果達到七十八度,兩人此時應該脫水到連話都說不出來。那麽另外一種可能是,在該地的上空,有一個正在大量放出紅外線的物體蒙蔽了氣象局的熱感應器。諾維這時所見之景證實了他的想法,那個紅色的太陽。

“這……快……快走,我覺得我們得離開這裏……”諾維說,望了望他們所處的地方,前麵不遠處就是南海諸島的北島了,島上好像還有好多遊客。

穆夜此時也顧不上別人了,他調轉快艇往相反方向行駛。島上的人好像也發現了天空中的異常,在空地上三五成群地議論著。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是他終生也忘不掉的。穆夜感到背後的熱感更加強烈了,回過頭,發現那個暗紅色的太陽在不斷地膨脹,隨即下落,緊接著一道裂紋出現在暗紅光源的下方,暗紅的能量像是在一瞬間脫離了限製,從那個顏色猝然不同的裂縫迸發向下,暗紅的光柱從天際貫穿長空墜往海上,刺眼的光輝正好掩蓋了北島蒼綠的土地。此時此刻,天空中沒有雲彩,海麵上沒有遊船,導致穆夜所看到的景象駭人聽聞。

那景象是:一片安樂祥和的湖藍色中央,暗紅光柱扶搖而下,像是大海的正中被人撕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口子中央露出了這個世界真實的麵目。暗紅色的裂縫中仿佛有千萬亡靈發出垂死的哀嚎,掙紮著試圖涉入凡世,但是哀嚎聲被轟鳴聲掩蓋了。

轟鳴聲,這是另一種哀嚎。

頃刻之後,暗紅色的光源與光柱不見蹤影,同時消失不見的還有北島,之前北島所處的地方隻剩下了一個巨大的坑洞,環繞北島的海水冒著陣陣白氣,隨後又有源源不斷的海水注入其中,海流帶起的浪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渦,包括穆夜的快艇在內,方圓數公裏的東西都正被卷入那個漩渦中。

“你愣著幹嘛啊走啊!”諾維難得無法冷靜一次,催促著穆夜趕快開動全速。

穆夜慌了神,原本要踩在油門上的腳硬是在站著海水的船板上一滑,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了飛旋的海水中!

諾維抓住了他,沒讓他順著水流被淹沒:“使把勁!”

水流還沒有停止,而快艇卻未繼續加速,與此同時,穆夜勉強爬了上來。

“抓緊扶手!”諾維說,一個健步跳到了駕駛位,用手將油門按了下去,又起身操縱方向。

潮水推動著快艇後退,伴隨著快艇發動機的嘶喊聲,快艇漸漸遠離風速旋轉的水渦,但卻基本停留在原位。諾維注意到了駕駛座上的油量表,血紅色的指針正不斷地迫近那個令人絕望的數字零……

諾維曾經無比冷靜的思緒被一次次的衝擊,危機感第一次離他如此之近,但諾維的思緒被穆夜打斷了。

“嘿!你看那架直升機是不是往我們這裏飛!”穆夜雙手握緊扶手,看向天空。諾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架救援用直升機,直升機緩緩靠攏,上麵的人扔下來了一串雲梯。

“抓住!”直升機上的人大喊。

諾維順著扶梯爬了一段,留給了穆夜一個位置。

“你快點過來快艇沒油了!”諾維喊,用手固定住自己,又伸出右腳試圖讓下麵的梯子停止劇烈的晃動。穆夜用餘光看了看梯子的位置,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抓住了梯子的最尾端。

飛機開始上升,穆夜的視角也在不斷升高,他回頭,看著快艇翻轉著衝向漩渦,在漩渦的亂流中被掰斷成兩截。

“我想我現在隻能慶幸被掰斷的不是我們兩個。”穆夜說,繼續隨著梯子上升。

諾維注意到剛才穆夜在跳的時候有一些遲疑,還以為是他沒敢跳。但他不知道,穆夜隻是忽然間覺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就像是自己曾經見過這樣的場麵。

科學統計,大多數人都會在做一件事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一件事曾經在夢裏做過,或者是看到一幅畫麵,突然想起來在夢裏見到過。顯然這不是巧合,我們每個人都像是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未來如此虛幻,虛幻到它隻能被我們從同樣虛幻的夢境中窺見。以至於當我們終於走到既定的未來時會有一種夢境成真的感覺。

嗯,我沒說是美夢還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