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落城
【沒有暴雨，哪裏來的陰沉？】
——《炎四夜》
仿佛要毀滅世界的雨聲沒有停歇。穆夜坐在車裏抱著頭趴在方向盤上，外世界的雨滴就像是打穿了車窗，悉奚落落，拍打在穆夜的臉上。梨槿抱著穆夜，眼角流著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取代了哭聲的是更為猛烈的雨聲。
又是這種感覺，最討厭的感覺。穆夜坐在諾維曾經一直坐著的位置，感覺到方向盤還是微熱的，就像是下一秒鍾諾維還會出現一樣。梨槿不是第一次這樣哭了，高中的時候有好幾次，因為某個瑣雜的事情而傷感，趴在穆夜身上默默地流淚，之後，無論多悲傷，總會有一個喜歡把襯衫穿在校服裏的男孩走過來，拍拍兩個人的肩低聲說：“走吧，我們回家吧。”
一樣的故事前奏，一樣的人物，相似的場景，隻是下一秒鍾諾維沒有出現，下下秒鍾諾維還是沒有出現。下一秒下一秒下一秒的下一秒……永遠，永遠的，諾維不會再出現了。
“在這世上我隻會相信三個人，我，你，梨槿。”諾維曾經說：“我會賭上性命保護的也隻有三個人，我，你，梨槿。”作為一個騎士，諾維堅守了他的諾言，用生命。
穆夜抬起了頭，本就模糊的眼眸看著滴滿亂流的車前玻璃，所得之景更是不清楚，此時的世界就像是虛假的，此情此感就像是夢，穆夜無比希望這是夢。
“穆夜……走吧。”梨槿說，帶著一點哭腔，畢竟淚水還在汩汩流出，她起身靠著副駕駛座，擦了擦眼瞼的淚漬，把遮住視線的幾根發絲輕撥到一邊。
“保護你愛的人，拯救這一切，用你自己的力量。”
穆夜想了想諾維說過的話，沒再過多的感傷。啟動發動機打開雨刷，準備回到居室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可是，之後的畫麵是突兀的，當雨刷撥開了玻璃上的雨流，前麵的畫麵極為清晰的顯露無遺。幾十個拿著軍用霰彈槍的武警列陣在前，將車攔在了原地。
“裏麵的人！雙手抱頭出來！不要做無謂的抵抗！我們已經查到列車爆炸事件發生時這輛車的詭異行蹤。”強硬的命令語氣隔著窗虐殺著穆夜的希望，穆夜正在想該怎麽辦，突然愣住了神。武警後方出現了黑壓壓一群、殺意濃濃的部隊。它們不止是殺滅了穆夜的希望，還有人類的希望。
那是真正的【墮天使軍團】，打頭陣的是沒有頭的【囚傀】，身上燃著黑色火焰的【黑炎怨靈】緊隨其後，雨水澆灌在它們身上，因高溫而蒸發，冒出陣陣白氣。其間還夾雜著數個【中古死騎】，彎鉤鐮刀、倒刺巨斧、荊棘長槍，它們拿著的是落後的冷兵器，卻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鋒芒。
殺戮開始了，當第一個武警發出慘叫時，已經有數個武警頭顱落地。雨還在瘋狂的下，再一次，混沌了穆夜所在車子的擋風玻璃，麵前的殺戮已經看不清了，隻能看見黑壓壓的幾塊陰影之中不斷噴濺出血紅色，能聽到的聲音也隻有無意義的槍聲、切割物體發出的刺啦聲，和臨死之人的掙紮嚎哭。穆夜愣在了原地，雨刷毫不體貼地運作起來，撥開水漬，用一大片一大片的煉獄景象摧毀著穆夜的神智。【墮天使軍團】的殺戮結束了，緩步向穆夜的方向走來。
“係上安全帶……快！”穆夜緊張的話語間已經踩下了悍馬的油門，巨大的黑色野獸用力嘶號，毫無畏懼衝向敵群與血光，它就像聖騎士的墨色戰馬，無所顧慮，無可阻擋！聖騎士的魂魄宛若聖痕刻印在戰馬身上，悍馬狂野地撞開了敵群，殺出了一條血路，銳利武器在悍馬身上留下了大量刮痕，不過兩人終究是在不斷的撞擊聲中逃離了重圍。但是，當穆夜用不怎麽熟練的駕駛技術好容易把車撞到了回家的小徑、抵達了城區的大道時，穆夜才看見，什麽是“煉獄”，真正的“煉獄”。
整個天空都是灰暗的，創世神就像是放棄了這個世界。這裏變成了煉獄：大街小巷中不再有川流不息的車輛和歡笑著的人群，爆炸聲、尖叫聲此起彼伏，眼前的事與物隻有兩種顏色，一種是陰天的灰白，另一種則就是紅色。顏色不是黑白的事物都是紅色的，爆炸的紅色火焰，地麵的紅色血水，無一不顯眼地誕生在灰白之中。
【墮天使】的軍隊隨處可見，手持利器的惡靈追殺著慌忙逃竄的居民。它們的到來也是極其突兀的，讓人不禁聯想到神話故事裏“諸神的黃昏”，死神帶領地獄的軍團殺戮人間。隻不過現在的天色連黃昏都不算是，灰白的，紅色的，兩種色調交錯變換，塵世都被浸染為血紅色。
紅塵，就是死去的石煙。
穆夜絲毫不敢怠慢，加快車速向外衝去，幾個【囚傀】簇擁而上，妄圖把兩人從車上拖拽下來。他右手握住方向盤，左手用手槍瞄準，子彈終止了惡靈的妄行，但是緊接著又有拿著長槍的【中古死騎】狂奔過來，手槍子彈根本無效，穆夜隻好以更快的速度駛出公路。
再往前，一隊武警用突擊步槍與【墮天使軍團】抗衡，掩護著平民逃離。穆夜把車開了過去，帶頭的武警喊了一句：“大部隊就在前麵！盡快逃離！”穆夜朝著武警所指的方向拐彎，一段距離後，他把車停在了路邊。
“怎麽停下來了……還沒到啊。”梨槿小聲問，語氣的微弱立刻讓穆夜發覺她還沒從之前殺戮的恐懼中擺脫。
“別緊張，武警擋下了大部分惡靈，這裏是安全的。”穆夜說：“不過我們得先下車，前麵的大部隊肯定認得這輛車。”穆夜把外套脫下來，遞給梨槿。
“這是……沒事啊我不冷。”梨槿看到穆夜脫掉外套就穿著一件襯衣，而外麵還是磅礴大雨，便拒絕了穆夜的好意。
“穿著，這裏有監控，我們下車的那一幕肯定會被拍下來，到時候估計又會有麻煩……所以你先換上。”穆夜說，自己已經下了車。
“那我們得走過去啊……萬一又有……”梨槿抓著衣服，不敢去想象攔路出現的惡靈是有多恐怖。
穆夜拿出兩把槍換上新彈夾：“相信我，惡靈不會接近你十米之內。”哢哢兩聲上膛聲，穆夜回過頭衝梨槿一笑。
“如果是諾維的話……一定會這麽做吧。”穆夜心想，把被水打濕的劉海撥到眉毛上麵，走向了梨槿身邊。
雨還在下，順著穆夜的身軀流淌不斷。前進的路途不是平坦的，而是危機四伏。穆夜帶著梨槿避開了成群結隊的惡魔，不過還是會有突然出現的惡魔將路擋下。穆夜徹底變了，那些試圖擋住兩人的惡魔無一生還。
終於走到一個岔路口，兩人拐了進去。
“把我的外套扔掉。”穆夜說。
“啥？怎麽莫名其妙的……”梨槿的話被穆夜打斷了，“我說了，武警肯定能看到剛才下車的一幕，那麽他們隨即會鎖定下車的人。”穆夜說著把僅剩的一件短袖也脫掉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心了。”梨槿把穆夜的外套扔到邊上的廢紙箱裏，在雨中問穆夜。
“沒，我隻是……覺得應該這麽做。”穆夜說，語調並沒有感傷，有的隻是繼續前進的堅毅。
就像是一個王子，提到曾經用生命保護自己的騎士，他會覺得自己現在的果敢與勇氣是那位騎士的靈魂賜予的。
時間很快到晚上了，炎四夜的最後一夜，終究還是降臨了。
穆夜和梨槿找到了武警大部隊，在安全區找到一間旅館住下了，穆夜清楚自己即將麵臨什麽，一個人來到了旅館的地下室，神情嚴肅雙眉銳利，然後鎖上了門。如果軒凱能看到現在的穆夜一定不會相信穆夜改變了這麽多。
就像是惡魔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四天已經接近了尾聲，在這四天之中穆夜經曆了很多事，但不管怎麽想都是一頭霧水。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這四天的事很簡單，就是純粹的毀滅罷了，不存在挽救與被挽救，幸免與不幸免，因為被挽救的人還經曆著噩夢，而幸免遇難的人也無法從煉獄全身而退。
穆夜應該早點意識到，即使這四天穆夜等人做了很多阻止【墮天使】的事，毀滅也沒有停止，他們不是在拯救世界，他們……也是逃亡者中的一部分。隻不過比其他的逃亡者更加了解真相而已，這唯一的不同不會成為終止毀滅的理由。
“我叫穆夜……我要去看看人類的未來。”穆夜躺在地上，閉上了眼。
“可能世界真的會毀滅，可能我做的一切不會改變任何事，但我不想再逃亡了，我要做我該做的。”穆夜想著，等待著再次見到那三個人。
“軒凱，駕駛員，諾維……”穆夜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已經死去的名字，等待著再次在夢中看清他們的影像。
再次睜開眼時，景象奇異得讓人不敢相信。穆夜同時看到了三個場景，陝西的小城鎮遭受著毀滅之光的碾壓，石煙郊外的空中張牙舞爪的【上古惡靈】，離自己家不遠的工廠三樓滿地的碎裂鎧甲。又和前兩次一樣，時間暫停了，之後開始倒退。
穆夜感覺自己就像是處在三個巨大的顯示屏中央，隻不過這三個屏幕足夠大、足夠彎曲，包裹了穆夜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而且三個屏幕沒有邊框，畫麵是無縫銜接的，此刻的穆夜覺得自己正立身於三個不同次元的交界處。
三個畫麵同時倒放，毀滅的光在收斂，城鎮恢複原樣；【上古惡靈】回到了地下，直升機還在郊區的上空飄翔；巨大的鎧甲消失了，所有的黑色怨靈被拔出鎧甲回到了巨大的鐵箱。時間之神操縱著這一切，之後，他把力量借給了穆夜。
穆夜閉上眼控製自己的視角，三個人同時出現在了他身邊，但是穆夜閉著眼，看不到身邊的三個人。
“諾維，是我，現在怎麽辦。”穆夜說。
“軒凱，駕駛員，具體的事情我就不跟你們解釋了，沒有時間了……簡單地說，穆夜現在看到的是我們的靈魂，我們已經死了。當我們看著穆夜的眼睛，穆夜就能看到不遠的未來。”諾維的聲音響了起來。
“穆夜，等一下你睜開眼，我們同時看向你的眼睛，這樣的話你會進入三個夢境，我的意思是，等著你的是三個影射著未來的夢境。我們能為你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究竟未來是什麽樣的，還要由你自己做判斷。你要根據自己的結論，想好自己要做什麽。”諾維說完了話。
穆夜睜開了眼睛，在看清三個人形象的一瞬間，視野變得模糊，畫麵變得扭曲，次元改變卷起的氣流再一次衝擊著他。
穆夜知道，自己在前往三個未知的未來。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穆夜重新睜開了眼睛回到現實，感覺眼睛難受無比，用手一摸竟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回想了夢中的內容，穆夜清醒過來，開始失聲痛哭，他像是在發瘋，抓起身邊的東西就往地上摔，當地下室裏一切可以被砸碎的東西都破裂在地板上時，他坐倒在地上，用手用力抓捏旁邊的碎瓷片，血液流出，碧色瓷片沾血宛若青花紅彩。之後，一切都沉默了，即使從他入睡到醒來隻過了不到十個小時，他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曆盡，梨槿，罹燼。三個荒誕的夢境。
“知道嗎，穆夜，命運對愛情沒有任何意義……無論你們能否在一起。”
“我不管，我已經做好決定。”
最終章、我夢中的現實
【是否希望窺見未來是一個人最大的不確定。】
——《炎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