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榮耀
【想要麽？想要這些榮耀麽？拿你的悲傷來換啊！】
——《炎四夜》
暴雨。
驚雷一聲過後的暴雨，就在諾維駛入小路的那一瞬間，蒼穹中雷光萬丈，隨後便是滿世界的冷冽。雨來的很突兀，讓人感覺車子駛入的不是穆夜回家的小路，而是另一個空間，之前的世界還是小雨綿綿，隻是小路所在的世界下起了暴雨。
梨槿關上窗戶，窗玻璃阻擋了所有試圖鑽入車內的水滴，那些水滴砸碎在透明的玻璃上。諸多大小不一的水滴以時快時慢的速度分散、聚合，水痕在同一個平麵內交雜著，外部的光線經過玻璃，被不同層次的水痕發散折射，以至於從車內往外看，本來就昏陰的光景變得更加混沌不堪。紅色的車尾燈、黃色的街景路燈、灰色的天空、蒼白的大地，種種色調衝撞混合，恰似一幅末日將至的水墨畫。
諾維打開雨刷，繼續自己的路程。路程非常短，不到三分鍾穆夜就看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區樓，隻是“家”這樣溫馨的字眼都不意味著旅程的結束，穆夜的目的地在更前方，經過家門卻不能放鬆，再沒有比這更心寒的遭遇了。
車子突然停在了路邊房簷之下，三層的廢舊工廠擋在路中央，阻礙了小徑的去路，神似北歐神話裏那團盤曲在中庭裏的巨蛇。在神話中，那條巨蛇名為耶夢加得，它阻礙的，就是整個塵世的去路。
穆夜打開了門，雨簾從房簷上垂下，在自己麵前形成了一道分界線。好在這條分界線一直延伸到工廠的大門，三人不用遭受暴雨了。不過細想想，如果自己不用走進那工廠，淋雨又何妨。
梨槿也下了車，不自覺地歎了口氣。諾維的車熄火了，三人一同向前走去。
“諾維……諾維……你會死的……”諾維走進工廠的一刹那，世界隻剩下了他自己，穆夜和梨槿消失不見了，消失不見的甚至還有那濕潤的空氣，他此時仿佛踏足真空。
“諾維……回去……”垂死的掙紮語句還沒有結束，諾維清楚地聽到了這些話，但卻不知道是誰說了這些話。更詫異的是，他感覺那聲音像極了自己說話，但自己明明沒有動口。
“你是誰！”諾維抽出手槍四下探望，舉槍瞄準多個方位，但每個方位都是一片漆黑。
“聖騎士諾特維爾，愛上了公主槿，但是公主愛的是騎士必須要守護的夜王子。你會死的……你隻是一個騎士你一定會死的！”沒有聲源的語句還在繼續：“不過就算送命了……公主會看你一眼麽？”
諾維沉默了，他也明白了自己在哪裏，和他說話的就是他自己，他的思想暫停了時間，使他停留在了這一個空間之中。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說這種話。”諾維輕聲說到。
“我？你不知道我是誰麽？我是你真實的想法！我才是你！諾維，醒醒吧……承認吧！你現在無時不刻不想殺了穆夜！”沙啞的聲音嘶吼，聲音不斷提高音量，諾維感覺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碎了。
“夠了！”諾維大喊，嘶吼聲停止了，他自己的潛意識仿佛都在等他自己的決定。
“沒錯，王子可以一直陪伴著公主，但是有一句話，是王子永遠不配說給公主聽的。”諾維放下了捂著耳朵的手，“那句話，是隻有騎士才有資格對公主說的……”諾維凝視著黑暗，隨後，黑暗的一切破碎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地破碎了，這個狹窄空間在粉碎。
“諾維，走吧！”梨槿對諾維說。
諾維笑了笑，向前走去，自言自語了一句話，聲音很小，隻有他自己能聽到。
樓梯出乎意料的長，穆夜的目的地在三樓，但是第一樓就有十米高，三樓所在的高度簡直相當於普通樓房的好幾層。這樓梯確實是有些難爬，花了三人不少時間。
工廠的三樓像是破舊了很久，灰塵層積在地麵上，使人不敢落腳，仿佛一落腳就要揚起塵埃的波浪。地麵之髒亂簡直可以與沙漠相提並論，光線極其微弱，空氣中的揚塵沒有被看見。穆夜此時極想把天花板打穿，讓外麵的磅礴大雨洗禮這小小的塵世。
恍惚間，穆夜感覺自己心裏也有這麽一個塵世，落滿了灰塵。好像每個人心裏都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塵世，那麽……人生就是等待屬於你的甘霖。
前提是——你的塵世裏沒有危險。
穆夜和諾維立即注意到了，三樓的兩邊有著許多鋼鐵的塑像，他們穿著中世紀的盔甲，令人意外的是，盔甲竟然出人意料得潔淨如新。在更前方，是一個小平台，上麵平坦地擺放著一張薄鋁紙，穆夜看到那張薄鋁紙，胸口一陣疼痛，那薄鋁紙仿佛成為了【墮天使】的代名詞，見到它可以說比見到【墮天使】本人還要恐怖。
穆夜快步向前，同時用手取出了槍打探四周，他突然發現兩邊的盔甲排成的是兩條直線，就像是歡迎的隊列，這韻味無比諷刺。
【想知道真相的話，開啟這盒子】薄鋁紙的銘文簡直是在自己說話，恐怖感依稀襲來。
【或者，等著世界毀滅】短短兩行字，卻拋給了穆夜最大的疑問，穆夜感覺自己就像是麵臨絕境的哈姆雷特，質問著自己也質問著世人：“生存還是毀滅。”
“打開他吧。”諾維淡淡地說，拍了拍穆夜的肩膀。
“梨槿，你害怕麽？”穆夜問，梨槿就在他的另一邊，握緊了他的手，“不怕啊，有你和諾維在我什麽都不怕。”
穆夜點了點頭，試圖用盡全身的力氣打開那看上去無比厚重的蓋子，出乎他的意料，開盒子的過程格外的輕鬆，那蓋子的質地明明是大理石鑲鐵架啊！怎麽會……
對，還有一種可能性，盒子裏麵，也有什麽東西在往外使勁。
一切都是出乎意料的，許多黑色的影子從盒子裏魚貫而出，仿佛要化作黑暗吞噬整個世界。穆夜還沒反應過來，黑色的影子一個個地鑽入了兩邊的盔甲，盔甲接二連三地動了起來，就像是在邪惡儀式下被封印的靈魂重新回到了軀殼，支撐著沉重的身體拿起了刀劍。
“快！走！”諾維舉起槍向離得最近的盔甲射擊，中世紀的鎧甲竟然抵擋住了先進數百年的子彈，一槍取人性命的子彈隻在盔甲上留下了一道彈痕。
“【中古死騎】，唯一的弱點是頭盔和胸甲之間的那一道縫！”穆夜把梨槿護在身後，拿出手斧橫著切向向他狂奔來的死亡騎兵，手斧的刃足夠薄，切入了那道狹窄的縫隙，稍微發力，整個頭盔都被卸了下來，砸在地板上濺起了灰塵的漣漪。
諾維發現穆夜的方法有效，便也拿出斧頭照著盔甲砍上去，兩人一路砍到通往二樓的台階，期間一直把梨槿保護在中間，不到三分鍾，布滿灰塵的地麵擺滿了碎裂的盔甲，這些光潔的鎧甲終究還是被塵土玷髒。
一個不留神，當當兩聲巨響在最開始盒子擺放的地方響了起來，一個比之前的盔甲都要巨大的黑影緩緩升高。三樓沒有一樓那麽高，但天花板與地麵的垂直距離至少有四米，而這架盔甲站直身子後頭盔竟然都快碰到天花板了。
“為什麽你當時寫小說總喜歡寫一些大家夥。”諾維恨不能呼吸平整，使自己更暢快的發牢騷，盡管努力掩飾，額頭上的點點冷汗還是順勢而下。
“這個……砍不到吧。”穆夜說，三人一起退了幾步，走到了樓梯間，穆夜看見樓梯間的上麵有一個下拉的大鐵門，頓時轉懼為喜，大跳起來拉住鐵門，將巨大的盔甲封鎖在了三樓。
“走，應該能爭取點時間，二樓邊上有一個升降機，我們坐那個下去，把斧子給我，我去弄一下那個升降機，有點故障。”諾維說，向穆夜伸出沒拿著斧子的那隻手，大意是讓他把斧子給他，穆夜毫無遲疑地把斧子給了諾維，同時讓梨槿接過了諾維遞來的槍。
“給你，說不定用得到。”諾維又從背後掏出一顆手雷，遞給了穆夜。
三人來到了升降機旁，令穆夜感到意外的是，升降機明明沒有什麽故障，為什麽諾維說要用手斧弄一下？一個念頭侵襲了穆夜，不過等到穆夜想起來這種可能性時，一切都晚了。
諾維趁穆夜和梨槿都在打量升降機時，自己從升降機裏跳回了二樓平台，然後啟動了升降機，機器的柵欄門關閉了，諾維閉上眼回過頭去，試圖減輕心中的留戀之情。穆夜在身後敲打著鐵門，梨槿甚至在哭喊，諾維沒有管這些。
“剛才的鐵門擋不了盔甲太久的，等他衝過來砍斷繩纜我們就都死定了。”諾維說：“不用自責什麽，我早就選好了……我的結局。”諾維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暫時阻擋巨型盔甲的樓梯間。升降機運作著，緩緩地將另外兩人送回地麵。
“有一句話，王子永遠不會說，隻有我有資格說……”諾維心中默念，目露悲傷，之後又想到了什麽，握緊兩把手斧，用斧背互相敲擊，發出的聲響極富挑釁意味。眼神轉為犀利，對峙著鐵門後的巨大鎧甲。脫掉了襯衣，麥色的胸肌上還能看出在火車上被碎玻璃切開的傷口。
那鎧甲不斷重擊鐵門，終於將鐵門從正中央撕裂，正麵撞來的強大氣場並沒有對諾維造成什麽震懾，因為你無法阻止一個騎士手執鋒芒殺入敵陣。
“念在你也是個騎士……就堵上我的性命與你一戰！”諾維猛地向前加速，巨大的鎧甲朝著諾維衝來的方向紮出手中圓刺，被諾維一個側身避開，下一秒鍾，諾維雙手鋒芒一展，斧子切入了巨大鎧甲的一個膝關節，那裏的鎧甲也有縫隙，於是它的半條腿甲被切斷，龐大的身體無法支持自身平衡，重重摔下了樓梯。
諾維手部肌肉瞬間失力，剛才的那一斬對他的手部肌肉組織造成了重創，鎧甲腿部的空隙太小了，要想斬入的話必須使勁保持手的速度超越自己跑的速度，諾維那麽做了，肌肉的拉傷是意料之中。他緩緩回頭，忍著劇痛繼續握著手中雙斧，準備迎接離他不遠的巨大鎧甲。鎧甲用圓刺支撐著自己站起身，頭盔上眼部的紅色光輝怒瞪諾維。
“利用另一條腿彈跳，同時出刺……右邊。”諾維眯著眼睛冷冷地打量著有攻擊趨勢的鎧甲，腳步微微一動，時刻準備向左閃避。
在鎧甲的另一條腿動彈的一刻，諾維已經向左偏移，鎧甲的速度異常之快，諾維甚至能感覺到霎時間出現在自己右邊的芒刺刮起的鋒利氣流，好在還是閃過了這一擊。
“丟失攻擊目標，失去平衡，為保持平衡而在攻擊途中轉過身。”諾維心中念到，卡準時機舉起右手的斧子用力向旁邊斬擊，不出諾維所料，砍中了鎧甲的腰甲縫隙，將鎧甲殘缺的左腿和完整的右腿一並卸了下來。鎧甲摔回了三樓，摔進了之前的碎鎧甲堆，大大小小金屬片相碰撞，刀劍相擊之聲混亂作響。
“給你個了結……”諾維說，慢步走向隻剩下上半身的鎧甲，這時它已經失去了兩條腿，現在和諾維差不多高了，而它的頭顱卻過大，以至於頸脖處在正常人胸口的高度。
“利用最後的力量垂死一擊……”諾維做出了最後的判斷，在鎧甲舉起芒刺刺向自己之前反手將斧頭扔了出去，刹那間時間仿佛變慢，然後暫停，斧子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斬進了鎧甲的頭盔下方，將剩餘的鎧甲一斬兩段。
鎧甲的攻擊還沒有結束！芒刺的急速簡直是在發出尖嘯聲，銳利的箭頭直接指向諾維的胸口。
“意料之中的攻擊。”諾維閃念間已經用右手舉起斧子做格擋，以諾維的速度和力量完全可以直接把這次攻擊招架住。隻是，諾維的右肩卻因劇痛而突然無力，斧子擋在了錯誤的位置，以至於圓刺紮進了他的胸膛。
“竟然……又是右肩的傷……”諾維在衝擊力下後仰，他自己的血流噴濺出，圍繞著他，繞成了幾個很美的圈，血滴飛濺到牆壁上，砸出了太陽形狀的斑點。
十年前的諾維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因為右肩上的那道傷而死。
那道為保護梨槿而留下的傷。
“知道麽……這句話是王子不配對你說的，隻有我才有資格說的……公主殿下：”
“很榮幸為你，奉上我的生命，這是我的榮耀。”
“哦，不用自責，我死後的以後……就請忘記我的名字吧。”
聖騎士諾維，永遠的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