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單層幻境
【有時你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那就是你絕望的前奏。】 ——《炎四夜》
“看那……破碎的美麗啊……”
小小的城鎮陷入了金色光芒的切割之陣，無數的生靈塗炭，如果不看那些毀滅之光的話這場景更像是九級的地震，不過就是那毀滅的光芒給人以更深的絕望感。
穆夜感覺自己的視線更加模糊了，光線不斷出現，光亮不斷加深，就像是駕駛著一架飛行器逐漸接近太陽。你隻會感覺自己幾乎失明了，白茫茫一片，之後就因為光線太強而導致視網膜受損，緊跟著，普天之下一派混沌。
如果是神的話……是否可以暫停令人絕望的毀滅呢？
頃刻間，瓦房停止了粉碎，光線停止了延伸，絕望的一切都停止了。不，不止是停止，時間在倒退！毀滅的光開始收斂自己的鋒芒，地麵上橫七豎八的殘骸開始飛升，回到自己最初的位置使那之前平淡的美好複原。
時間真的又在倒退，穆夜感覺心頭的一層陰影被化解了，縱使他知道，這是他的夢境。
“軒凱……”穆夜喃喃道，用意念控製自己的視角移動，之後，他看到了自己白天逃離時所乘坐的直升機，看到了一刻都不敢停歇的駕駛員，看到了冷峻的諾維，又看到了直升機上驚慌失措的自己。穆夜也不再管這些，徑直向體育館移動。
穆夜不敢相信自己的速度，視角的變換簡直堪比瞬間移動，他飛近了下一刻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體育館，掠過了體育館外層層包圍的武警。他就像是隱身的，武警看到他沒有任何的反應，而他也無法觸碰武警，倘若觸碰，便會直接穿過。換句話說……此時的穆夜不屬於這個空間。
是啊，的確是不屬於，穆夜隻是在睡夢中夢到了過去而已，而過去，已經被【墮天使】毀滅的不留痕跡。就是這種幻滅，即使在夢境中一切都在複原，過去卻早已被毀滅。
穆夜當然知道這些，但他就是想進去，縱使軒凱是幻象也是最真實的幻象，因為那就是曾經的軒凱。
穆夜減慢了速度，穿過牆，看到了站立在漆黑空間正中央的軒凱。寬實的身形宛若冰山般久立不動，穆夜盡全力記住這場景，妄圖留住在現實中留不住的人。
視野又下沉了，穆夜看清了地底，場館下那熟悉的巨大光球，就像是軒凱描述的那樣，暗金色的光淩環繞球心自由旋轉，所放射出的光芒在四周的牆壁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刻痕，甚至有幾束射線劃過了穆夜的身體，但是穆夜沒有感覺，射線隻是穿過了他。
光開始變亮了，尖銳無比地，爆發出金色烈刃，彌漫開，擴散開。眼前，世間，再無第二種色調。
穆夜睜開眼，夢醒了。
“那麽……我現在夢到的應該是未來吧。”穆夜暗想，起身出門，和上一次夢到未來一樣，他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諾維。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諾維提前發問了：“怎麽樣，夢到的未來是什麽？”
等等，為什麽要這麽問？現在……不就是未來麽？難道這是現實？這一次自己沒有夢到未來嗎！穆夜徹底分不清現實與否了，他決定對一下時間，如果時間不出差錯的話，那他的夢是真的醒了。非常出乎意料，手機上的時間是早上八點，日期是北島沉沒後的第四天。
所以他現在不在夢裏，而是在現實。
穆夜坐到沙發上，先花了點時間弄懂發生了什麽，然後將自己的思緒一一理清，告訴諾維：“我這次……沒夢到未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上一次的夢境有兩層，這次隻有一層。”
“兩層？”諾維暫時聽不懂穆夜的話，等著穆夜做更詳細的解釋。
“上一次的夢境裏，我先夢到了列車的爆炸，之後時間倒退了，我看到了已死的乘務員，她跟我說了幾句話我就醒了，醒來之後就是一個噩夢……一個荒誕的噩夢，我夢到另一個自己把我殺了，哦不對，沒打中我，軒凱擋下了子彈。”穆夜說著，盡可能地放慢語速，好讓諾維有足夠的思考時間。
“那這一次呢？”諾維想明白了上一個夢境，讓穆夜接著說。
穆夜又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這次我夢到了我們坐著直升機逃出去的那會，時間又倒退了，我去了體育館，看到了軒凱，也目睹了光球爆炸的時刻，這時應該是和上次夢裏‘遇到乘務員’對應的，按理來說我接下來應該夢到未來，但是我醒了。”
本就矛盾的幻想在更加矛盾的事實麵前可見度直降為零，不過諾維努力地讓自己在重重迷霧中找到可以看清的東西：“如果將兩個夢境列成表格，那麽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第二重夢境’是兩個夢境之間唯一的不同。哥們，你好好回想一下，你醒來之前有什麽地方和上一次遇見乘務員不同。”
穆夜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大致的吧上一次的夢境在頭腦裏又過了一遍，終於發現了不同之處，縱使這個不同之處微乎其微，卻也是唯獨可以想到的區別。
“上一次我跟乘務員麵對麵說了幾句話，而這一次我根本都沒看到軒凱的臉，會不會區別在這裏。”穆夜說，不經意間，他得出了結論，“也就是說，如果我認識的人死去，我便會在夢裏遇到這個人。如果我再和已死之人目光交接，我便可以看到一個荒誕的夢境。”
哪怕這解釋再光怪陸離，這也是使一切都能說通的理由了，諾維用了極短的時間就接受了這個解釋，不過穆夜的疑問還沒完。既然夢到的是未來，那為什麽未來和現實相差那麽多？
“我還有一個問題，上一次夢到的未來裏，另一個我想殺了我，這完全說不通啊。”穆夜苦思冥想卻還是想不通這一點，諾維無奈笑了笑，“說的通。”
穆夜露出疑惑的目光看著諾維：“說的通？怎麽說的通？”
“你把上一次夢到的未來用一句話概括一下試試。”諾維平視穆夜的雙眼，兩對瞳仁發出的無形之光相鏈接，穆夜在這樣的指引下想了想，被自己給出的答案驚了一跳。
“難道是，‘軒凱為了保護我而死’？”穆夜驚叫。沒錯，刨去一切的荒誕情節，夢境中所剩的就是這樣的一句事實。這就是影射的意思嗎？
諾維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女友出去散步了，一會回來，我們收拾收拾吧。我查了一下地圖，你猜那個131工廠在哪裏？”
“哪裏。”穆夜問。
“非常近，近的超乎你想像——就在你家上麵一點，順著那條上坡一百多米。”諾維說著，把兩把手槍和兩把手斧裝載匣子裏。
“還剩四個彈夾。可能到時候都用不到這麽多吧……”諾維自己對自己輕語了一句，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反正我是要與你們一同奮戰到底的……王子殿下，公主殿下。”
穆夜一個人沉默著。上次出發前梨槿的話好像還在耳邊，那些說是要一直陪著穆夜的話。
“現在……我不放心你啊。”穆夜喃喃自語，“我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我不敢再帶著你去了……”
“親愛的。”梨槿從遠處走過來，戳了戳穆夜的背，他轉過頭來，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女孩。
“最近發生的事好多，搞得我有個事忘跟你說了。”梨槿笑著說。
“我也……有個事要跟你說。”穆夜咬咬牙：
“我們分手吧。”
……
沉默了，半晌的無聲，哪怕是一個氣泡破開的聲音也可以被聽見，在不遠處收拾東西的諾維也聽到了，將拉鏈拉到一半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你是什麽意思。”梨槿微張著嘴，輕仰頭看著他。
“不要再跟我們一起了好嗎，回家裏好好呆著吧，明天……太危險了。”穆夜吞吞吐吐道。
“就因為這個？”梨槿苦苦地一笑，“就因為……這個？”
“我已經說了，求求你回去吧。”穆夜話還沒說完，隻聽到巨大的踏踏腳步聲，諾維衝了過來，狠狠地抽了穆夜一耳光：
“夠了。”諾維說，迅即轉頭，沒讓兩人看到自己眼眶裏的淚水。
“你說完了嗎。”梨槿問表情呆滯的穆夜，“該我說了吧。”
梨槿從背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塞給穆夜，穆夜沒打開盒子，因為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什麽。
盒子是穆夜十年前給梨槿的，實際上，要不是梨槿把這個東西再交給他，他都忘記了這件事。他恨不得再抽自己一耳光。
“你會履行承諾的吧……無論會發生什麽。”梨槿說。穆夜握著盒子的手甚至因為過度激動而顫抖了起來。他把盒子揣在了兜裏，抬起眼，又看見了梨槿閃著微光的眼眸，從那清亮的瞳孔裏望見了自己。
穆夜心想如果命運不是這樣該有多好……自己不必逃到這樣的一個郊區，不會遇到那麽多生離死別，哪怕自己的小說沒能大賣也無怨無悔，如果……
隻是，沒有如果。
梨槿用細密的玉牙咬了咬嘴唇，嫩紅的一片在輕微壓力下呈出蒼白色：“我先去準備了，我不會走的。”
梨槿離開房間後，諾維走了過來，“這次你真的，做錯了。”
穆夜動動幹澀的嘴唇，想說些什麽，卻根本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想讓她受到傷害，但是你讓她直接離開會傷她更多你知道嗎。”諾維拍拍穆夜的肩，“自己去保護她，用你的力量。”
諾維開著黑色悍馬停到了房子的前門，鳴笛示意兩人趕快出發。
路程很平緩，天氣卻不怎麽好，烏蒙的天空飄起了點點細雨，郊外的空氣就像是噴泉踴躍的廣場，微涼且柔軟。冷風習習竄入車內，穿過無人的副駕駛座拍擊在穆夜的臉上。上一次坐在這輛車上時，坐在副駕駛座的是軒凱啊。那個時候，一切都還隻是個疑團，短短兩天，原本撲朔迷離的懸疑脈絡竟然變得如此清晰。
其實現實不算清晰，因為所有的一切都還沒個緣由，所謂的清晰隻是說穆夜終於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雖然這種清晰的前提是除此之外無路可走，倒也算是簡單了。
“諾維，在這裏停一下車。”穆夜跟諾維說。
“怎麽了？我們時間不多，你要幹什麽。”諾維並未踩下刹車，隻是換了個檔讓車速慢下來。
“我……有點事要辦。很快的，幾分鍾就好。”穆夜幾乎是用祈求的語氣說，他知道自己在如此要緊的關頭提這樣的理由是有多惱人，但諾維也沒說什麽，把車停在路邊，隻說了句快一點。
穆夜跑下車，向一個地方奔去。諾維大概等了八分鍾，從後視鏡裏看到了急忙跑來的穆夜。路程繼續，諾維靠著駕輕就熟的車技不斷加速，在他的眼中車流穿行的公路就像是草原一樣平坦無阻。而穆夜一直看著窗外，沿途的風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了，他轉過頭從車的後玻璃往外望，這樣看著街道的感覺就像是在以極快的速度倒著移動，所視之景消逝的方向是與車子行駛的方向相反的。公路從視野的最下方延伸往外，路旁的小商鋪不斷前行，最遠處的高樓正變得更遠。穆夜感覺自己就像是正在遠離熟悉的世界。
終於，車子再次減速，轉向駛進一條小路，那是穆夜家的方向。
縱使方向一樣，但穆夜不感覺這是回家，而更像是赴身前往毀滅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