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戰爭播英名（一）
雨季已經過去了，初生的萬物都借著這大好的時機猛烈的生長，無論是野草野花，竹筍鬆苗還是蚊蟻飛蠅，蛇蠍毒蚣全都活動起來了，它們的日子來到了。硝煙代替了炊煙，槍聲代替了狗叫，陽光卻像久違的兄弟一樣，從北方照到了南方，所有動物都像感覺到了光明，人也不例外，原以為是好的開始。
熱來臨了！幾乎封閉的貓耳洞通過幾寸土地把裏外隔成了兩個世界。洞內的溫度比外麵平均要高上七八度，有的甚至高過十幾度。誰都熱愛這雨後的陽光，帶給這世界無限的溫暖。家鄉的田地裏此時布滿了農民，來來回回好不熱鬧。然而這兒卻是寂靜得很。這讓人想起《煉獄》，這火辣辣的熱仿佛要將人炙焦一般。農民需要陽光，他們需要陽光去晾幹他們的土地，否則太多的水會使糧食無法生長。而我們呢？陽光對我們而言隻是個烤爐而已，白天——升溫，不斷地升溫，這半封閉的空間像水壺一樣，到了夜間——保溫，則是很穩定的儲存著溫度。在這兒打戰的士兵很難發現有一個胖子，那些平常想盡辦法減肥的人啊，倘若到了這種地方，不出幾天便會精幹無比。可是，這些……我也不清楚，在我回歸貓耳洞之前。
“李雲，這次可要恭喜你了啊！”連長興衝衝地說道。看樣子那晚的話對李雲有些幫助，他們現在已經和好了吧？
“恭喜我？什麽？”李雲一臉疑惑，他回想到自己最近沒幹過什麽事啊？而且……似乎也沒到自己的生日。
“從此以後我們就得一起工作了！”連長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一起工作？”李雲更加疑惑了，“難道我們之前不是在一起工作？”
我一聽到連長說起這番話，我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了。我站起來走到李雲旁邊，“好小子，你當官啦！你被提幹了！”
“當官？提幹？”李雲思考了一下，然後像是明悟了什麽，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他看向我。
“不錯，你當官啦！”我感覺格外的開心，李雲確實有指揮部隊的能力，從這次突襲戰中就能看得出來。其次，多年的當兵經驗使他早就具備了這方麵的潛質，如今真到他發揮特長的時候了。“好小子，可以啊！我早就知道你有這麽一天！你總算沒有令我失望！”
他笑了一下又恢複了那副嚴肅的表情，“因為我們的比試還沒有結束！”
“哈哈！好，好一個我們的比試還沒有結束！李雲，我等著你！”我朝他胸口錘了一拳。
“謝謝你了，連長！”他看向連長，眼神堅毅，不過這之間的意思恐怕隻有他們倆知道了。
“你不用謝我，這都是你自己的功勞。若沒有艱苦的付出，怎麽能得到上麵的認可呢？再說，你們這次的任務本來就完成得不錯，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而且我方犧牲的人數少，你們能夠做到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確實不錯，不錯。”連長不住地點頭稱讚，我和李雲都笑了起來。這一次的戰鬥打得怎麽樣我們心裏都清楚著，雖然我們都為誌輝的犧牲而傷心，但是整體的成績還是不送否定的。
“對了，李雲。”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要是王瑩知道你提幹的事是不是得開心死啊？”我笑嘻嘻地說道，“嘿，你們總算是熬到頭了！”
“你知道我怎麽知道這件事的不？”連長突然正色道。
我和李雲同時一怔，“不是上級通知的嗎？”
“正式的通知文件還沒下來呢……”連長剛準備說下去，不想洞口邊卻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這身影是那麽的窈窕，讓人無比熟悉，卻又倍感陌生。我看到她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雲，你瞧瞧，誰來了？”
“我又不是沒見到……”他跟我說著話，可是頭還是對著洞口那個方向，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的，通知是我帶到的，不過上麵的決定已經下來了，這是軍部決定的，當時上麵給你們團長通知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他就對我說了這事。”王瑩邊說邊朝著我們走來，“不過鑒於你們現在還在駐守，而且兵力損失有所不同，李雲還得跟往常一樣工作。等到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回到了駐地後正式的通知文件才會下來。”
王瑩走到了李雲麵前，那臉上的微笑勝過了一切璀璨的花朵，“獨臂大俠？你現在是什麽感受啊？”
李雲沒有從她的笑裏看到任何嘲諷，他感受到的隻是無盡的愛意，讓他自己倍覺親切。他笑了一笑，沒有說話，算是回答了王瑩的問題了吧？
“哈哈，原來是個空架子啊，李雲，原來你這幹部底下沒有兵啊！”我和連長都大笑起來。
李雲還是那樣的表情，並沒有被我們的話所影響到，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王瑩，此刻，在他的世界裏隻有王瑩，他的眼裏隻有王瑩。我對連長動了動眼色，“走，走……”然後就拉著連長出了洞，連長還特意下了命令不讓其他人進去，先等這兩口子把話說完再說。
“傻瓜，你總看著人家幹啥？”王瑩顯得有些慌亂，雙手牽著衣角，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個臉蛋紅撲撲得跟熟透的蘋果一樣。“你看你，把山哥他們都弄走了。”
“怪我羅？”李雲緊緊地盯著她，就像狼盯著羊一樣，不過那眼睛比彎月還要好看，那眼神比日月潭的潭水還要柔和。“這麽危險，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李雲突然一下把王瑩抱在懷中。
“啊！”王瑩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不知所措，不過轉瞬間又恢複了正常，緊緊地摟住了李雲。
“怎麽？幾天不見連擁抱一下也感覺陌生了？”李雲貼著她的耳朵，感受著她那緊繃的身體，以及從那身體上傳來的一陣陣熱量。
“嗯。你走了後就再沒有一點消息傳來，這讓我怎麽放心？要不是團長接到通知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聽到關於你的一點消息。”王瑩的話中透露著悲傷，也透露著無盡的思念。
“我怎麽會出事呢？”李雲把王瑩從肩膀上扶起來，盯著她的眼睛，似乎要進去她的心裏才肯罷休。“我答應過你的，我一定會好好活著，我還要為國家為人民服務呢，還有，我還要向你爸爸證明我自己，終有一天我一定會光明正大地牽著你的手出現在你父母麵前。”
“我知道，我知道，李雲，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現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王瑩伸出手捧住李雲的臉蛋，她能感覺到李雲情緒的變化，他有些激動，剛剛聽到提幹的事他一直保持冷靜，可是真的能夠冷靜下來嗎？李雲的心裏並沒有為自己級別的提升而開心，他真正激動的是因為他終於有理由光明正大地站在軍長麵前了，他向別人證明了自己，同時也向自己證明了自己。在岸上爬行的魚兒不斷地掙紮，不停地跳動，它並不是要那些所謂的生命之水來維持自己的生命，它隻是想證明自己也能遊泳罷了。人有時候也是這樣，那些外在的空虛的東西於他們而言隻不過過客而已，倒是精神上、靈魂上的東西才是最實質的。
“這麽久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好歹我們有了證明自己的依據了。”李雲心中還是蠻開心的，他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很久，他不求什麽，隻要能和王瑩在一起，他什麽都願意。
“嗯。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都是你應該得到的，我為你感到自豪。”王瑩又抱住李雲，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在這個硝煙彌漫的時代，在這個遠離親人的地方，卻有這樣一個女人肯為自己甘心付出，現在呢？自己更是攬美入懷，李雲覺得自己已經是最幸福的人了，雖然丟了一隻手，但是自己仍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啊。這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李雲緊緊地摟著王瑩，生怕她從自己的懷裏逃跑一般。洞外麵什麽動靜都有，有蛙鳴，有蟲叫，有偶爾傳來的槍聲，還有那被槍聲驚醒的飛鳥，可是洞內，隻有溫馨籠罩著整個空間，一切都變得細膩而柔軟，幾滴未幹的雨水從頂壁落下，落到地上也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聽我的話，在駐地好好待著，實在不行就回家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們都準備趕回貓耳洞繼續我們的作戰，李雲站在洞口外對王瑩說道。
“以前我要來部隊，是因為我要為這群苦難的人提供我力所能及的幫助，而今……”王瑩深情地望著李雲，“我最親愛的人在這兒，這更堅定了我留在部隊的信心，你放心吧，李雲，爸媽那邊我會做好工作的。”
“嗯，那就好！”李雲看著這美麗的姑娘，心中有著萬般不舍，但是他明白自己的使命，為了國家的榮耀和人民的安全他必須義不容辭。他在王瑩額頭輕輕吻了一下，“等著我！”說完就一個轉身跟我們向前奔去。王瑩的思想仍然停留在那淺淺的一吻中，待他回過神來李雲已經走了好遠好遠。“我會一直等著你的，李雲！”
天逐漸熱了起來，那些日子積累的雨水根本沒有辦法一下子蒸發幹淨。像熱湯一樣，水溫不斷地上升，慢慢地熬燉著戰士。地麵上，蚊子一夜之間平白無故地多出了許多，你若是稍微跑得快一點，它們則會直接鑽進你的鼻子和耳朵。之前戰爭炸碎的屍體，有些還沒來得及清理就那樣在陽光下腐爛冒氣，蒼蠅如同找到了寄宿，瘋狂地啃食著這些大餐。還有帶血的繃帶，三角巾，以及被鮮血染紅的草地，全都生滿了蛆，這些高蛋白的生物，有一天竟然以人類為食。人類卑微到如此地步，不禁使人心生許多傷悲！
“山哥，這水也太熱了，根本沒辦法待啊！”周信抱怨著。
“不能待也得待，死都不怕，還怕這些？算個什麽球男人？”說著我也把上衣脫得幹幹淨淨。“你們什麽時候把衣服全脫了？”我和李雲他們從連部趕往4號洞時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光著身子，當時我就大怒了，問他們還有沒有規矩。之後周信給我解釋了情況，我本來還不相信，可是當我進洞的那一刻，所有的疑慮全部煙消雲散。這洞根本不是人能夠待的地方，外麵才二十多度的溫度，可是洞裏卻已經達到了三十五六度了，我們身上裹著的還是春裝，那厚厚的衣服直悶得人頭暈目眩。更別提這半洞的水了，就跟殺豬的鉗豬毛一樣，直泡得我們渾身發軟。沒有辦法，一個班長組織大家把衣服全脫了，反正這裏都是大男人，也沒什麽可羞愧的，否則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下工作，別說戰鬥了，就是生存下去都成了問題。
水是個好東西，雖然這半洞的水像是煮稀飯一樣煮著我們，可是我們卻因此不愁飲水的問題，我們把水舀起來裝進水壺裏，再往裏丟一粒淨水片，到了第二天這就是我們的飲用水了。誰也不在乎這些水的成分到底是什麽，也別提我們一直泡在裏麵，汗腳泡在裏麵，頭發掉在裏麵等等，依我們經常說得一句話就是，“有的喝已經不錯啦！”是的，有的喝酒已經不錯了，至少還能活著，要是人渴死了，別提什麽幹淨不幹淨的，誰還能記得你？再者，水還有個極大的用途，那就是我們泡在裏麵根本不用擔心蚊蟲的叮咬，這時候的睡眠還是可以的，當我們習慣了寒冷之後，就不用擔心失眠等問題了，疲憊是主要的原因。我們也不用去想會去得關節炎什麽的毛病，那都是以後的事兒了，能不能活到以後還是個迷呢。
水一旦漸漸揮發，太陽一旦真正燒起來生活就該往另一個方麵轉變了。所有的地方都生滿了黴，那些潮濕的地方沒有一次性幹透慢慢地全生滿了各種黃色黑色的黴菌。食物上有，衣服上有，地上有，牆上也有，人與自然不斷地做著抗爭。
“山哥，這些破衣服咋辦？要不全扔了，放在這兒生黴發臭，還占用地方。”小楊指著這一堆已經發黴的衣服說道。
“扔？等你想要它的時候就知道它的寶貴了。”我看了看他，一身的**，唯有一條**破舊得不成樣子，還吊在他的胯上。“你把衣服拿到洞口邊的地上晾曬一天，明天給它剪成裙子穿在身上，你看看這一個個的，都幾乎等同於**了，像什麽樣子！雖說我們都是大男人，可是萬一要來個女人什麽的，這個樣子怎麽見人？”我也是從實際出發的，先別說這兒到底來不來女人，但我們總有結束戰爭回去的一天，不可能就這麽**著回去吧？
“嗯。好，我知道了。這恐怕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吧？真是可以叫做‘**戰爭’了！”小楊不停地眨著那隻眼睛，像是知道了些什麽一樣。然後就跑到牆角抱著一堆衣服出了洞……
上午沒事的時候我和周信他們幾個坐在地上下象棋，當然，這就是我所說的藥棋了。在藥片上刻下不同的字，一盤棋便浮現在我們眼前。至於棋盤我們都懶得去紙上描繪，直接用手指在地上劃幾道格格就算完事，啥時候玩啥時候畫，不玩了就用手給它抹平，真是方便之至。
“周信，你總撓自己襠部幹啥？”下一盤棋十幾分鍾，他要對著自己襠部抓十幾分鍾，而且越是到關鍵的絕殺時刻他更是抓出了聲音，抓得“呲呲”直響。一邊下棋，一邊撓襠，不知道的隻看見他從褲襠裏麵不斷地掏出棋子來，那裏就像個生產棋子的工廠。剛開始就隨便撓兩下，到了後來手就直接放在裏麵拿都不拿出來了。
“山哥，我癢……”周信有點兒不好意思，把手從襠中掏了出來。
“這樣不衛生！”我們天天在這樣的環境裏待著，哪論什麽衛生不衛生啊？我也是怕他撓多了給皮膚撓破了，在這個燥熱的季節，太容易發炎和感染。
“哦，山哥，主要是難以控製啊。”周信發出為難的微笑，那表情裏透滿了無奈，我能看得出來他是在憋著，我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果然，過不了一會兒，周信瞟了瞟我，我故意當做沒看見，他又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了褲襠，“呲呲”地抓了起來，而且這次抓得更厲害了。
“爸，這次李雲提幹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王晶給王根樹夾了一塊肉，試探著問道。
“嗯，知道了。”王根樹連頭都沒抬，似乎不願提起這件事。
“那你看他和瑩瑩的事？”王晶撲閃著大眼睛，等待著王根樹的回答。王瑩則坐在一旁翻弄著米飯，那腦袋都要埋進飯碗裏去了。王晶想到了今天下午，王瑩突然過來找到自己，還說要回家吃飯，讓自己幫忙試探父親的態度。她和李雲的事不僅是他們的結，也一直是這個家庭的結，王晶當然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什麽事都那麽急，他能不能回來還是一回事，等他回來再說！”王根樹的語氣嚴厲，就像在批評人一樣，讓人聽來極不舒服。
王瑩猛地抬起了頭，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李雲已經證明了自己，他為彼此間的感情付出了這麽多，為什麽父親還要從中阻撓，為什麽到了今天他還不能明白自己和他的感情？“什麽叫能不能回來？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王瑩站起來往房間跑去。
“誒，瑩瑩……”王晶趕緊跟了上去。
這場景對於王根樹來說是多麽熟悉，不久前王瑩回家吃飯時不是也出現了這樣的一幕嗎？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根樹？”李美麗在一旁問道。
“哎……有些事情你並不知道！”說著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酒，自己品飲起來，隻是喝到最後越來越苦。他想起了前兩天軍部開會的事。
“軍長，您確定要給李雲提幹嗎？”師長在一旁問道。
“難道他的成績不夠？”王根樹瞟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外加他還有個榮耀稱號，已經很不簡單了。”
“成績倒是夠了，就是他那手臂的事……”
“怎麽？一隻手臂就當不了幹部，一隻手臂就不能打戰，就不能工作嗎？”王根樹想起了王瑩說得話，一隻手臂也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甚至比一般人生活得更好。
“李雲這次真該多謝您了！”師長不禁感歎道，如果這次不是軍長強烈推薦的話。估計他還是個“廢”兵吧？
“不用謝我，這都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李雲私底下努力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團長早就把他的一些動態報告給了他，包括這次指揮戰鬥的事他也都心知肚明，隻是作為自己女兒的男友，許多事情他真的是不能出麵，否則不僅會違背原則，也會把他帶進漩渦。
“瑩瑩！”王晶摟著坐在床頭的妹妹，“你怎麽就這麽傻呢？”
“傻？”王瑩笑著說，“嗬嗬，不讓我和李雲在一起，什麽傻事我都能做出來！”
“哎呀，瑩瑩，我不是說這。”她扶著王瑩的肩膀，“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爸爸不同意的話肯定會直接否定，然而這一次他卻沒有……”
“你是說？”王瑩有點興奮，正襟危坐起來。
“不錯，剛剛爸爸說要等到回來再說，意思就是你們的事情還是有可能的。你也知道父親這個人，一個軍長能不好麵子嗎？說話嚴厲了點你也要理解啊！”王晶說得頭頭是道，王瑩聽她分析之後，覺得確實有點兒道理，不禁後悔起剛剛自己的魯莽行為，怪自己太過衝動。她和李雲經曆了太多，她不想一切都付之東流。如果可以，就像她自己說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