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報仇雪恨立新功(三)

炮火逐漸稀疏,敵軍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死的死,傷的傷,就是想逃的也被我軍給截住成了俘虜。李雲帶著他的突擊小組不斷地摸索前行,遇到反抗的就擊斃了,遇到繳械投降的便讓人給他們押走,心中有著巨大的痛苦,裝著巨大的仇恨,但是卻不能因此而胡亂殺戮,這就是他的風格,是中國軍人的代表。我們畢竟是人道的軍人,我們代表的始終是正義,即使敵人殺我兄弟,即使敵人擄我親人,即使……有再多的即使,可是,我們不是在這個時候不是為自己活著,我們是為國家的榮譽而活,國譽受損,我們又何必要存在呢?

我和李雲是在回來的路上相遇的,他沒想到我會過來,我也沒想到他的動作會是如此的迅速。這場戰爭我們勝利了,勝利得很徹底,可是我和他,還有小楊幾個知道內情的卻沒有一個人開心起來,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場戰鬥的勝利完全得益於誌輝他們的犧牲。不錯,“青山有幸埋忠骨”,紅旗的紅是用鮮血染成的,勝利的勝也是用肉體堆積的。

“山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李雲淡淡一笑,那笑裏麵蘊含著多少的思念與信任?不用猜疑,不用思考,像是約定俗成的一般,更不用擔心,猶如初生的嬰兒根本無需存在有關生存的任何顧慮。

“當然,我一定會來!”我迎了上去,和他緊緊地抱在一起,“幹得不錯!”我在他耳邊輕輕道了一句。

他仍舊笑了一笑,這次的微笑裏流露出的是無比的自信,那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更是對人生的自信,對美好的憧憬。

“知道嗎?”他看了我一眼,“這次我抓到的指揮官竟然是個女的。”

“女的?”我也好奇了起來,“看來越南是全名皆戰了啊!”

“你說得確實沒錯,裏麵連十二三歲的小孩也有,我留了他們的一條命!”他歎息著搖了搖頭,不知道是為越南的這般可憐下場而歎息還是為自己不忍下手的留情而歎息。

“人呢?你都放哪兒了?”我跟他見麵時隻看到自己的部隊,倒是沒有看到任何敵軍俘虜。

“我讓人抄近道給他們押回去了,我帶人留在這兒收尾。”他又是莫名地一笑。

“走!讓我也來見識見識越南的部隊到底是什麽樣的部隊!”事實是我知道這是怎樣的部隊,部分戰鬥力真的不錯,比如他們的特工,但是大多數人員編成也真的是不堪入目,無論男女,老少年幼全都加入提槍的隊伍,這真是一隻不同凡響的部隊啊,我們到底與他們有著多大的仇恨?為什麽強盜搶了別人的東西,卻還要口口聲聲地說自己受到了委屈?當年八國聯軍侵華,回過頭來同樣反說中國是土匪,這實在是可笑至極。唯一的區別恐怕就是越南與八國聯軍的地位不同吧?那些法西斯是把刀放在你脖頸上說他受了委屈,而越南是在實力不如中國的情況下挑釁中國,最後被架著刀才肯軟下心來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可以說他們是以乞憐的方式行刺別人吧!我看到戰場上那副場景,斷了腦袋的,斷了胳膊的,手腳的,瞎了眼睛的,還有一些婦女以奇特的方式呻吟蠕動著,倘若我是站在人類的角度來審視這樣的畫麵時,我會抱著無比悲憫的心態用沾滿鮮血的雙手記錄下這一切,可是,我首先是軍人,我得先以敵人的觀點來看待這一切。軍人軍人,先軍後人!

我和李雲一路清掃著殘餘,他的槍法在我眼裏並沒有因為一隻手的缺失而下降,似乎顯得更有神了,但是我卻說不出來,那種感覺,是人槍合一?

臨近中午十分我們終於到達了部隊駐地,我泄了一口氣,我一直是強撐著的。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會兒都沒有休息,更別提在我趕來之前就一直戰鬥的李雲了。我分明從他那深陷的眼睛裏看到了那隱藏的疲倦,他也在扛著,他的壓力應該很大吧!

“山哥,你看看,這些就是越南的俘虜!”李雲指著麵前的這些被綁得嚴嚴實實的越南鬼子說。

“這……”我倏然間無語,感覺心頭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想拿卻拿不走,我被壓得喘不過氣。我被她們給震撼了,原來我們一直在跟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打著戰啊?這就是事實嗎?許多東西一旦被揭開了帷幕,本色的醜陋便展露無疑。同樣,就是如妓女一樣的人物,披上了靚裝,你也分不清楚她們究竟是幹什麽的。真實往往給人出乎意料的戳痛。

麵前站著的大都是婦女,很少有男人出現,即使有男人形式的人也隻是十幾歲的小孩而已,男人似乎沒有投降的,他們是自願戰死在疆場,還是為了保護眼前的這些人撤退而斷送了性命?我想第一種可能應該更大一些吧。我的眼睛在掃描著,這些人一個個灰頭土臉,有些女人的頭發散亂著像剛出地獄的魔鬼一樣,看起來非常恐怖。小孩的眼睛裏顯現的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衝天的憤恨,那種恨可以摧毀一切,就像是誰拿走了他們最愛的玩具一樣。

“山哥,這就是那個女指揮官!”李雲指著一個散著頭發的女的對我說道。

“她?”我滿臉疑惑。

“嗯!把頭抬起來!”李雲對她喊到。旁邊的士兵就過去撥起她的腦袋。

就在她腦袋被撥起的那一刻,我的心猛烈地抖動了一下,不是因為她的美麗,也不是因為她眼裏傳來的仇恨,是熟悉,我被熟悉給打動。這張臉龐,是多麽的似曾相識!我從口袋裏掏出過去和誌輝他們突襲敵軍指揮部撿到的相片,這上麵的女的和她不正是同一人嗎?我向她走過去,我至少得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

“山哥?山哥?你?”李雲沒弄清楚我的意圖。

我沒理他,繼續向前走著。當走到她對麵半米的時候,我停下來腳步,盯著她的眼睛。我想從那裏看出些什麽東西,是和李雲一樣的隱藏的東西。她的眼裏原本全是仇恨,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她能殺我很多次。我替她撥開擋在臉前的秀發,想必在被綁之前她也有過一番反抗吧?李雲他們在一旁看著都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們等待著我的下一步動作。我想了想,又幫她解開了繩子,這時她的眼神也變了一些,由那種恨轉變為疑惑,她肯定在疑惑為什麽這個陌生人,這個敵人會這麽“好”?她的腦子中飄過了多少的可能,但她就是想不到我這樣做的真正目的吧?

我把相片遞給她,她疑惑著望著我,然後低下頭看看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可是當她低頭的瞬間,我看到她的身體突然抖了一下,然後又劇烈地抖動起來,她搶也般地奪過我手中的相片,然後趴在上麵尋找起來,我不知道她在尋找什麽東西,曾經?還是那個男人?她開始啜泣,此時的她看起來跟魔鬼一點兒也掛不上邊,反倒像個曆經世事滄桑的人,對,隻是個受盡苦難折磨的女人而已,她本該享受相夫教子的生活,卻偏偏被戰爭拉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來,承受著與戀人生別的痛苦,承受著許多死離的痛苦。

她像無人照顧的小鳥一樣,那麽的孤獨,那麽的無助,這種樣子不該由一個軍人所表現出來,在她身上我見到了所有的脆弱,但是又讓人感覺那般自然。她趴在地上,頭發蓋住了整顆頭顱,隻有那不間斷的哭聲才始終證明著她的存活。哭了一會兒,她緩緩抬起了頭,我突然發現她的臉蒼白了好多,她整個人顯得那般的憔悴。她的嘴裏重複地說著幾個字,我猜想應該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吧?她不是真的堅強,她隻是把自己偽裝成軍人的模樣,相比較而言,她更適合做一個女人。

她望著我,我也望著她,她的反應我已經知道了,我想看看她接下來想如何?我原以為她會擦幹眼淚,然後祈求著我讓我把照片給她,事實是我也已經做好了贈送的準備了。可是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指了指我胯間的手槍,我瞬間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經失去了生的欲望了嗎?而我,盡然破天荒地做出了令我自己都費解的舉動,我竟然準備卸下自己的手槍交給她。

“山哥!”李雲在後麵叫了我一下,我回過頭,他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別這樣做。

是的,這確實是件冒險的事,萬一這個女人是假裝悲傷,萬一她用我的槍殺死了我,她非要在臨死前再拖幾個人下水,這都是有可能的。可是我對她竟然有著一種無名的信任,這種感覺是不是我曾經也有過?此刻的我,已經完成了軍人的義務,僅僅是作為一個人麵對著她而已,想必她也是這樣想的吧?李雲的叫喊明顯使她的臉又白了一分,她肯定以為我不會把槍交給她,她現在是想死也死不了了?但是,我必須得堅持我的內心,在履行職責的同時我要做好身為人應該具備的基本道德,是人性的道德。我隻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把卸下了自己的手槍遞給了她。這是一場無形的較量,是人性與殘酷的較量,是和平與戰爭的較量。她驚訝了一會兒,然後又露出欣然的一笑,我從這微笑裏看出了感激,更看出了一種深深的解脫!

我轉過身不忍見到這慘痛的一幕,我緩緩向前移走,我此刻什麽思想也沒有,我的心似乎被鐵絲給拴住了,掙不開,逃不脫,還喘不過氣,我感覺隨時都能窒息,我在等著,等待著一個滿意的解脫。李雲他們早早地拔出了槍,全都對準了她,如果她有一點兒不對勁肯定會被立即射殺。我沒去製止他們,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邪惡是不可能戰勝邪惡的。

“砰!”一聲槍響從我的身後傳來,我的心猛地一鬆,我感覺自己輕鬆了好多,但步伐似乎也沉重了好多。我閉上了雙眼,極力地隱藏那雙薄薄的眼皮後麵的一滴脆弱的淚珠。肯定有許多人不明白我的舉動,他們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把槍交給她,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駐足,不明白我為什麽會流淚。他們隻是簡單地活著而已,簡單著,幸福著!在人性與戰爭的比賽中,人性始終會贏得勝利,因為它的代表是人,它發掘的是人的內心底層最真摯的感動。而戰爭,雖然最終的目的是和平,但是其過程卻充滿了血水與艱辛。

李雲他們慢慢收起了槍,我也慢慢睜開了眼。

“李雲,等會找人給她好好埋了”我遲疑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把照片和她放在一起!”

“嗯,我會的!”他心中有著太多的疑問,但最終隻歸結為一句話,“山哥,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斜著眼看他,“連你也不懂嗎?”

他怔了一下,他被我的話給驚住了,這事怎麽跟他又扯上了關係?“你會明白的!”說完我便朝前走去。

李雲一臉茫然,“為什麽我要懂?”他實在是沒有明白王山的話,他模模糊糊,感覺自己能夠抓住一些東西,卻又飄忽不定。他走到那個女的屍體旁邊,從她手裏抽出那張相片,隻見上麵一個帥氣的小夥和一個長得極其秀麗的女孩摟在一起,這是張婚禮照,婚禮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從此以後你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你不再僅僅為自己所想,你還得為別人而活!他的大腦瞬間一震,他好像被什麽東西敲到了最軟弱的地方,他想起了王瑩,自己和她已經有段日子沒見麵了,這個美麗可愛的女孩是不是一直思念著自己,就像自己每日思念她一樣?他記起了自己在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是她一直在身邊陪著自己。他還記起了他們梧桐樹下的生活,現在她還好嗎?他想到這些,眼睛禁不住濕潤了起來,他想控製卻控製不住,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不是為自己流的淚,他是為王山流的,也是為這個陌生的敵國的女人流的,也是為世界流的!“兄弟,你安息吧!”他痛苦地說著,腦中浮過誌輝的身影,他說完這句話後甚至還看見了誌輝對著他輕輕一笑。他把照片又塞回到女子手裏,然後跟著王山走進屋內。

周信覺得這一切很迷糊,黃偉博也是這麽想的,他兩也跑過去拿起照片看了看,可惜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些什麽,周信還想再看時,黃偉博給他製止了,“行了,給死人一個安寧吧!”說著把照片放了回去,然後接著說道,“找個好地放根據山子的意思把他埋了,我去處理其他的事情!”

“好!”周信點了點頭,反正自己確實是看不懂,也弄不懂他們的意思,罷了,還是把她埋了吧,然後便找了幾個人抬著她往陽光下走去……

這場襲擊戰鬥以我們的勝利而告終,並且是大獲全勝!我和李雲帶著部隊回到了連部,將這一切事情匯報給了連長,除了……那個女軍官的事。

“哈哈!我沒有想到你們這場戰鬥會打得這麽徹底,還打得這麽漂亮!這主要是因為李雲指揮得漂亮啊!”連長說著便看了看他。

“哼!”李雲冷笑一聲,沒有說話,連長頓時尷尬起來,他和李雲的誤會還沒有完全解除,雖然連長讓他去指揮部隊,一種是對他的考驗,另一種算是表達自己上次說話語氣不對的歉疚吧。

“李雲!”我皺著眉頭,“怎麽和連長說話呢?”我故意沉著聲音。

“哼!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說完揮了揮那隻左手往洞外走去。

我有些不好意思,“連長,這……”

“算了,算了,沒事,這都怪我當時說話語氣不對,讓他誤解了我的意思,以後會好的!”他看了看剛出洞口的李雲,臉上寫滿了無奈。“哦,對了,聽說你這次又上戰場了?”連長突然望著我笑著說道。

“額……連長,你怎麽知道了?”我抓了抓腦袋,顯得有些難為情,雖然知道這事瞞不過去,但是被他點出來還是有些羞愧。

“而且我還聽說了什麽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連長眯著眼睛,我頓時感覺到一股寒氣襲來。

“嘿嘿”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笑了笑,“連長,您肯定聽別人胡說呢!”

他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好了,我跟你開玩笑呢。我就知道他倆攔不住你,你就這性格!”連長指了指黃偉博和小楊。

小楊也是“嘿嘿”直笑,倒是二排長可能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一個勁地抓腦袋,“連長,我……連長”。

“好啦好啦,我也是說著玩的”他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不過,山子啊,以後一定要注意身體,老話不是說嘛,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你隻有活著才能有機會報效國家啊!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嗯,你放心,連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後一定會多加注意的!”

“行了,你們先去休息吧,連日戰鬥還有一路奔波已經夠辛苦了,去吧!我把這次的戰鬥跟上級匯報一下,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連長咧開了大嘴,笑嘻嘻地往電話旁邊走去。我們相互看了一眼也都挨個往外走去。

李雲一個人坐在洞口旁邊,點著一根煙,不斷地吞雲吐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走到他身邊坐下,“哪兒來的煙?給我一根。”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幹巴巴的煙盒,上麵寫著“荷花”兩個大字。“咋了?啥時候愛上抽煙了?”以前雖然他也偶爾抽抽,不過自己身上從來不帶煙,而且根本沒有一點兒煙癮。

“斷手以後!”他吐了一口煙氣接著說道,“那時候煙是我唯一的陪伴!”他眼睛眯著,嘴巴翹著,倒真有點老煙民的範兒。

“大老爺們嘛,抽點煙沒關係,不是有人說過,飯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嘛!哈哈”我自己被自己給逗笑了,但是李雲還是那個冷酷樣,拉著一副長臉。“王瑩知道你這麽抽煙嗎?”

他瞟了我一眼,然後點了點頭,“這煙就是她給我的!”

“哦?”我還真沒想到王瑩竟然會給他買煙,看來那場事故對她的改變也不小嘛。

“你還在生連長的氣?”我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主動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是長官,我能有什麽脾氣?”他又拿出一根煙放在嘴裏,然後跟我的煙頭碰了一下嘴,又是一口長長的煙氣,吐得好遠。

我知道他還沒有放開。“你誤解他了。”

“誤解?誌輝他們出了事,他不僅沒有關心,還說他們執勤不認真,這是一個兄弟應該說得話嗎?當然,這是一個長官應該說的話。”他冷笑一下。

“你知道嗎?他那天整夜沒合眼,他一直擔心著你們的安危,這些東西都是偉博在私底下告訴我的。他一直很內疚,其實他那天的意思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你當時過於傷心所以才誤解了他。他在得知你們出事之後,立即派兵過去支援,甚至還讓你去指揮部隊,就是為了你能夠親自為兄弟報仇啊。”我拍了拍他的大腿,“連長看起來有些強硬,其實內心一直站在我們這邊的,事事都為我們著想的。你還記得當初強化訓練時,誌輝受傷的事嗎?”

李雲點了點頭,我接著說道,“他在事後給我送來了一盒藥膏,讓我轉交給誌輝,但是這事隻有我和誌輝兩人知道。你說,如果誌輝泉下有知,知道你和連長之間有隔閡,他能安心的去嗎?”

“行了,我知道了!”李雲看了我一眼,把煙頭扔在地上,然後朝洞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