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整個寒假駱記旅館所在的街上一片清冷,仿佛整條街都進入了冬眠期,偶爾有一些不怕嚴寒的人出來活動維持日常的生活。

想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駱青山都沒有看見林菲菲了,自從寒假以後,林菲菲隻來過旅館一次,給他帶了幾本書。後來便沒了音訊,她整個人也跟消失了一般。

不過,整個假期對駱青山來說還不算冷清,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裏看書自得其樂,白天要是無聊了,還能找江先生聊聊天,聽江先生講一講他自己經曆過的很多事情,有的事情聽起來就像是奇聞異事。駱淑喜歡和駱青山待在一起,駱青山看書的時候她也看書,聽江先生講故事的時候她也趴在旁邊。晚上等那幫女工回來,總是會一次又一次的駱青山和陸小草開玩笑,樂此不疲。一天的時光就這樣重複著,不是很有趣但也不至於無聊,慢慢的,一個假期也就過去了。

開學的時候林菲菲來了,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極其高興的樣子,還帶了些好吃的分給駱青山和江先生,另外還拿了厚厚的一疊稿紙給江先生。駱青山看她這麽高興,問道:“你假期幹嘛去了,都不見你來給我帶書。”

江先生粗略翻看那一摞稿子,沒有說話。

“假期的時候我媽媽去參加一個采風活動,我也就跟著去了,這不,今天給你帶了好吃的嘛!”林菲菲說話的時候還是更多的注意著江先生的動作。

“原來如此,你不來我都沒書看。”

“江先生那麽多書呢,我才不信你沒書看。”林菲菲鬥氣似的給駱青山翻著白眼。

“這些都是你在假期寫的?”江先生問林菲菲。

“嗯嗯。假期采風的時候認識了許多作家,氛圍比較濃,我也手癢,就寫了一些,今天拿過來請你看看。”林菲菲羞怯的說。

“挺不錯的,我看有的修改一下可以發表。”

林菲菲得到了期望的讚賞,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現在都想成作家啦!”駱青山開玩笑的說。

江先生繼續看著林菲菲寫的稿子,不過沒有繼續談論下去,林菲菲和駱青山說著假期裏各自經曆的事情,不過多半是駱青山聽林菲菲說,因為他的生活確實沒有什麽精彩之處可言。

“青山,來一下。”蔣春花在門外喊道。

駱青山出去之後,林菲菲站在江先生的對麵,看著他讀稿子,也許江先生意識到了這尷尬的境地,突然抬起頭來說:“不錯。”

林菲菲笑而不語。

“你們就去哪裏采風?”

“去鄉下,那個地方叫方橋,是一個鎮子,那裏的雪景特別美。”

“是嗎?你們去了多長時間?”

“半個月。但是真正采風的時間隻有幾天,因為那裏下很大的雪,許多時候不讓進山。”

“哦。”

片刻停頓。

“對了,我有個事情一直想要問你呢。”江先生問。

“什麽?”

“上次咱們碰見的那個你的女同學叫什麽名字來著。”江先生的臉上做出仔細回憶的樣子。

“什麽時候?”林菲菲看來早已經忘了那件事情。

“嗯,就元旦那天晚上,我們在學校門口吃飯東西碰見的那個。”江先生盡量詳細的描述。

“我想起來了,她叫徐亞敏。怎麽了?”

“哦,沒事,就問一下,感覺她很像我的一個朋友。”江先生的表情緩慢舒展開來。

“那真是太巧了,我一定要告訴她呢。”

江先生笑出聲來。

這時,駱青山近來了,看見兩個人笑得挺開心,問道:“又有什麽開心事啊!”

“沒什麽,開個玩笑。”江先生說道。林菲菲本來還想講給駱青山聽呢,但是江先生這樣說了之後她也就沒再解釋。

“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情呢!”

“什麽?”駱青山和江先生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

“今天我請你們吃飯。”

江先生和駱青山相視一看,又往林菲菲的臉上看了一下,都笑了。林菲菲一時弄不清狀況,感覺一頭霧水。

“你們去不去啊?”

“去。”駱青山和江先生再次異口同聲的說。

早春二月,青羊河邊的冰雪已經消融了大半,河道基本解凍,河裏的水經過一個冬季的隱藏,此時看過去愈發顯得墨綠色,根據駱青山當時的描述,河道的樣子還真的很像一隻低頭吃草的羊。江先生每次從窗戶裏看過去,看著那一片景象,心裏升騰出許多的愉悅,但是這愉悅久了,又變作一種哀傷,一點一點吞噬思想的空間。

他經常回想自己已經度過的這些年月,作為一個中年男人,有些酸楚是他無法言說的。他經常會做許多夢,美夢噩夢,但細想起來都是傷口,美夢無法到達,噩夢給他煩憂。

又一個春天的到來,讓他目之所及的土地都有了生長的欲望,但他自己卻仍然在孤獨中遊**,無處棲息。

這是萬物生長的季節。

這天,林菲菲獨自走在校園裏,在一個路口的地方,兩個男人攔住了她,樣子很年輕,林菲菲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裝錢的口袋。

“多少錢?”其中一個男人問。

林菲菲沒聽懂他的意思,沒有回答。

“有人說你是幹那個的,一晚上多少錢?”另一個男人問。

林菲菲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臉上頓時凝重了起來,憋足了氣吼了一句“滾。”

那兩個人碰了壁,但是沒有要走的樣子,繼續說:“明人不說暗話,你就說多少錢吧?”林菲菲忍無可忍,又狠狠罵了一句“滾”轉身就走,那兩個男人在背後開口罵道:“臭婊子,老子照顧你生意才找你,媽的。”

“遲早讓你在**叫。”

林菲菲沒有搭理他們的辱罵,加快了步子離開了,那兩個男的也沒跟上來,林菲菲走遠了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但是轉而窩了一肚子氣,自己今天出門是撞邪了,竟然碰到了這樣的事情。她一個人跑回家,這樣的事情也沒敢給父母說,隻當是自己倒黴了。

但是當她第二次碰見那種人的時候,她覺得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了。這樣的事情她之前從來都沒碰見過,但是近期內,短短的時間就碰見了兩次,她開始懷疑這不是她偶爾的倒黴了,至於是什麽,她也說不清楚。

很快,她又碰見了第三次。

不過這一次,在那些無賴搭訕的時候,碰巧她們班的一個男同學路過,她急忙打招呼,一同走開了,那些無賴也沒有繼續糾纏。

“那些人是誰啊?”男同學問。

“流氓。我也不認識他們。”林菲菲很生氣的說。“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老是有人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就是他們嗎?”

“嗯嗯。”

男同學沒有說話,兩個人並排走著,林菲菲此刻心裏已經特別氣憤了,也沒顧得上對同學的冷落。走了一陣,那男同學說:“林菲菲,有個事兒我想跟你說一下,你不要介意。”

林菲菲一聽,覺得話裏有話。

“你說吧,還能有啥事啊。”

“這事兒估計和剛才的那人有關係。”男同學吞吞吐吐的說。

“你快說啊。”林菲菲催促說,神情焦急。

那男同學依舊吞吞吐吐的說:“最近,學校裏,有一些關於你的傳言,說你,做那種事。”

林菲菲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傻了,這完全就是一個晴天霹靂。

她想不到到底是誰這麽歹毒,竟然能造出這樣的謠言來。林菲菲心裏氣不過,眼淚很快就湧出來,捂著鼻子跑開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自己這個樣子也不能回家,該怎麽跟父母解釋?在她思緒混亂的時候她隻想到了駱記旅館。從什麽時候起,那裏已經成了她潛意識的棲息地。

在她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她隻是覺得周圍的人有些奇怪而已,可是當那個同學說了原因之後,她現在看每一個人,總覺得每個人的眼光都是異樣的,似乎每個人都認為她就是做妓女的。

她回想自己平日裏,也沒有得罪誰,怎麽就平白無故遭受了這樣的汙蔑。她越想越氣,越氣就越想哭,也顧不上周圍的人,就在街上痛哭起來。過往的路人看著一個大姑娘白日裏痛哭著跑過去,目光中自然有的是驚異。

駱記旅館的門敞開著,門簾搭在一旁的把手上,林菲菲哭著跑進去的時候,駱青山剛收拾完衛生,從樓上下來。看見林菲菲的樣子,嚇了一大跳。急忙把林菲菲扶到沙發上,拿了紙給她。

“出什麽事情啦?”

林菲菲哭得格外傷心,根本顧不上說話。

此時江先生也聽到了動靜,下樓來,看見林菲菲痛苦不已,滿是疑惑,便朝駱青山看去,駱青山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別在這兒待著了,先上樓吧。”

兩個人就把林菲菲扶起來,到樓上江先生的小閣樓。兩個男人向來都不會安慰傷心的女孩子,如此情景,更是不知所措,駱青山對這種情景更是深有體會。而林菲菲更是什麽也不說,一個勁兒的哭。駱青山和江先生隻好給林菲菲倒了熱水,在一旁陪著,不停地給林菲菲遞紙巾。

不一會兒,小小的地上就滿是揉做團的衛生紙。

林菲菲獨自哭了很長世間,哭聲才漸漸消下去,由原來的痛哭變為一聲一聲的啜泣。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駱青山焦急地問。

“先喝口水吧,緩緩。”江先生把桌子上的水遞給林菲菲,林菲菲接水時整個胳膊都在抖,於是江先生就把水拿回來,直接遞到她的嘴邊。林菲菲一邊啜泣一邊抿了幾口。

“別哭了,跟我們說說發生什麽事情了?”江先生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種父親般的慈愛,又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嚴厲。

林菲菲盡量控製自己的哽咽,斷斷續續的說:“有人,說——我是——妓女。”

駱青山聽到這樣的消息也震驚了,怎麽會這樣呢?而江先生心裏也有些震驚,但是他的心裏隱隱已經有了一種預感。

“這幾天,總——有人——來——來問我。”林菲菲說起來情緒又波動起來。江先生輕輕拍拍林菲菲的背,流露出憐愛的表情。駱青山也氣不過,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哪個婊子造的謠,要是讓我抓住,我非撕爛她的嘴。”

“這種人,就是欠抽。”

“真他媽不是東西,她才是婊子呢。”

江先生依舊安撫著林菲菲,漸漸的林菲菲的情緒也歸於平靜,三個人就在狹小的閣樓裏彼此都沉默。

駱青山的老家在鄉下,前幾天駱大年接到了老家的消息,家裏又有老人去世了,需要他們回去。駱大年和蔣春花兩個人便回家參與料理老人的後事,但是這邊也離不了人,隻好由駱青山獨自看店,照顧駱淑。不過駱青山現在看店他們也放心,畢竟離家好多年了,也不能來去匆匆,所以打算在老家多待幾天,把那些該走的親戚也活動活動。

但凡周末的時候,駱記旅館的生意總是很紅火的。還不到天黑旅館的房間都已經被預定。

人在年輕的時候,精力總是無比的旺盛,更何況在春天。

從中午到傍晚,駱青山就不停的在燒熱水。雖然駱淑也在,但是終歸幫不上什麽忙,駱青山就讓她在屋子裏寫作業。等到了晚上,駱青山又要做飯,各種零零散散的活計忙活完了,天色也漸漸的暗了。駱淑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吃完飯就去把鍋洗了,兄妹兩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駱淑要看動畫片,駱青山也不怎麽感興趣,就在一旁寫點東西。

江先生幾年出去了一天,說是去街上轉轉。回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吃過晚飯,看樣子應該是去赴了飯局,說話的時候嘴裏有酒氣。駱青山給拎了開水,他進屋之後也就沒了動靜。

駱青山的腦海裏已經開始漸漸不平靜了,他知道,這樣的晚上,他又要為那些擾亂人心的聲音所迷惑,困擾。

看時間已經九點多啦,駱青山催促駱淑早點去睡覺,但是現在父母不在,駱淑偏偏一點睡意都沒有,雖然說駱淑還小,但是騙三歲小孩的伎倆早不能用了,又不能給她一個可以讓她早早睡覺的理由,任由駱青山絞盡口舌,駱淑就是不去睡覺,一心想要看電視。

十點,夜晚的真正開始了。

當空氣中傳來一身嬌軟的呻吟,駱青山擔心的事情終要發生了。那一刻駱青山的心裏是惶恐的,思緒突然就陷入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境地,他感覺到,在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原上,他赤身**置身於一片湖泊上,周圍是各種各樣的動物,飛禽走獸都有,成雙成對,然後在一個時刻,他們似乎同時收到指令,開始**。

他們姿勢各異,發出的聲音各異,將它們組合在一起,就是一串咒語,可以蠱惑人心。

終於,在聽到一聲慘烈的叫聲之後,駱淑開始問他:

“哥哥,你聽。”

緊接著是一連串的呻吟。駱青山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有人在哭。”

“沒有,是外麵的人太吵了。”

“不是,是樓上的聲音。”

駱青山感覺自己的臉就像是一片烙鐵,無比的燙,也應該是很紅的,他這樣想。

“應該是他們在做遊戲吧。”

“那為什麽會哭呢?”

“他們可能在演小品吧!”

“是嘛?那我也要看小品。”

駱青山看著駱淑可愛的臉,心裏突然覺得特別難受和羞愧,似乎自己做了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我們又不認識他們,會打擾他們的。”

“哦。”駱淑一臉認真的回答。

“不早了,去睡覺吧。”駱青山再一次催促。

“嗯嗯。”

等駱青山安撫駱淑睡著之後,還沒出裏屋呢,就聽見有人在喊:“青山,快去給你媳婦打洗腳水。”接近著就是一串雜亂的牛鈴鐺般的笑聲,好像一群耕地歸來的牛。駱青山說:“水都給你們放在門口了。”

他出門正好碰見陸小草進門,相互看了一眼便把目光移開。自從大年夜那天駱青山和陸小草兩人被捉弄之後,兩個人之間的處境都顯得越發的尷尬,彼此見麵說話都怕她們取笑,隻好互相躲避。

而愛情,都是這麽無中生有的。

旅館是還是會不時傳來一起一伏的呻吟聲。女工們都知道是怎麽回事,王姐是女工裏麵唯一一個結過婚的,臨上樓故意問駱青山:“青山,你聽這啥聲音?”

其他的兩個沒結婚但年紀不小的老姑娘哈哈大笑,說:“看你把青山說的都不好意思了。小草,你知道嗎?”

“你們兩個真不要臉。人家小年輕難道叫的沒你好聽。”另一個老姑娘嘻嘻哈哈的說。

駱青山沒有接她們的話,進了裏屋,拿了鑰匙,準備關門。就在這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進門來,那女人先上樓去了,男人跟在後麵。進來的時候駱青山看了一眼,一下就想起來了。那個女的就是之前跟江先生一起過夜的那個女的。

駱青山這時還不知道她叫徐亞敏,更不知道他會在第二天狠狠地甩給她一個巴掌。

第二天一大早,林菲菲就來了。

對於前幾天的事情,林菲菲這次隻字未提,好像忘了一樣,駱青山也就沒再提起,不過她的心情明顯還是沒有好轉。她依舊帶了新的書給駱青山,駱青山告訴她江先生還沒起床呢,林菲菲說:“那我在這兒等等吧。”

“他昨晚來的時候喝醉了,要不我去看一下。”

“那算了吧。”

話音剛落,樓上就響起腳步聲,駱青山和林菲菲同時往樓上看了一眼,原來走下來的是徐亞敏和那個男生。看見林菲菲也在,徐亞敏馬上的表情馬上就僵硬了。

林菲菲也很是驚奇,她看見走在身後的那個男生並不是徐亞敏幾天前所說的那個男朋友,而徐亞敏的表情又極度不自然。林菲菲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故意問道:“徐亞敏,你在這兒幹嗎?”

“我——”徐亞敏明顯感受到了來自林菲菲的反感,說:“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

“徐亞敏,你——”林菲菲沒想到徐亞敏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更加確定了她的猜想。

“你是誰啊?神經病吧!”那個男的對林菲菲罵道。

駱青山忍不住了,對罵道:“你他媽是誰啊?跟這樣的婊子開房你也不怕得病。”

就在這時候,江先生下樓來了,他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頭發散亂,嘴裏吸著煙。

江先生似乎本身就帶著一種強大的氣場,他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沒再說話,目光都在江先生的身上。他走到林菲菲跟前的時候,把煙滅了,什麽也沒說,看了一眼徐亞敏,又瞥了一眼她身邊的那個男的,二話沒說,一腳踢過去,把那個男的踹在了樓梯上,不等他還手,又隨手抓起了駱青山平日裏用來壓門簾的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就在這時,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剛才發生了什麽,駱青山一把把江先生抱住,那個男的被狠踹了一腳,爬起來根本沒想著還手,拍拍土一溜煙就跑了。徐亞敏也想走,但是被江先生喊住了。

不等江先生說話,徐亞敏就哭了,哭得很可憐,但是沒有人會對她表示同情。

林菲菲惡狠狠地看著徐亞敏,徐亞敏明顯已經心虛了,極力地躲避林菲菲的目光。

“謠言是不是你說的?”駱青山問。

“什麽謠言啊?”徐亞敏邊哭邊說。

“什麽謠言?你不知道?”

“徐亞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林菲菲說著,帶著哭腔。

江先生一直沒有說話。

徐亞敏蹲在地上哭了一會兒,突然鼓了勇氣站起來,抹了臉上的眼淚,說:“沒錯,是我說的。”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徐亞敏的臉上響起來,駱青山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反應。這一巴掌感覺一下讓整個世界清靜下來了。江先生也被駱青山的舉動嚇著了,林菲菲就更不用說了。

徐亞敏原本還哭哭啼啼的,挨了這一巴掌之後整個人沒有聲音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亞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沒有那裏對不住你啊!”

林菲菲說完,就看見徐亞敏的眼淚完全決堤了,眼淚鋪滿了臉龐,歇斯底裏地喊道:“你問他去吧!”

徐亞敏的手指了一下江先生,然後捂著臉轉身離開了。

留下江先生,駱青山和林菲菲三個麵麵相覷。停頓了一會兒,江先生徑自上樓了,邊走邊說:“有些話,我給你寫在紙上吧。”

“我就在這兒等。”林菲菲已經哭的不成調了。

自從江先生那天聽說林菲菲的遭遇,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隻是沒想到這件事情來得這麽快,讓他猝不及防。

他在信裏跟林菲菲說,他剛搬到駱記旅館不久,也是在校園裏閑逛,遇見了徐亞敏,當然當時並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隻是徐亞敏向他暗示了這件事,然後就把她帶回旅館了。

後來元旦那天,他和林菲菲在校門口吃東西,再一次碰見了徐亞敏,誰也不會想到她們竟然會是同學。那次偶遇造成了一些誤會,於是就又來後來的結果。

林菲菲給江先生介紹徐亞敏,而徐亞敏因為敏感誤以為林菲菲也是做這樣的事情的,而且她又和江先生認識,怕江先生把自己的事情透露給林菲菲,就這樣,她想著先把林菲菲的名聲搞壞,也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

事情就是這樣了。

日子總在以飛一般的速度流逝,轉眼就是陽春三月的景象了,河邊的柳樹開始抽芽,一片綠萌萌的煙霧籠罩在青羊河的岸邊,河岸上青草已經綠油油的一片。

駱記旅館的日子依舊平靜,偶爾的波瀾隻是生活的調味品。每天清晨,駱大年會在門口嘴裏含一口水,仰起頭來嘰裏咕嚕的涮口,然後再用力的噴在地上,動作一氣嗬成,極其連貫。

駱青山還是每天重複著打掃衛生的活兒,他樂在其中,並不覺得無聊。每次打掃陸小草她們房間的時候,駱青山總要慢慢的走過那裏,似乎那一塊兒地方停留著陸小草的影子。

駱青山對陸小草態度的轉變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反正現在那些女工們拿他們兩個開玩笑時,駱青山也不再回避。被她們捉弄的久了,駱青山在心裏還真的對陸小草有了一些動心。陸小草現在梳著長長的馬尾,黝黑的頭發會在陽光下閃爍耀眼的光澤,南方姑娘的玉質的皮膚,小巧精致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兒。

這樣,不也挺好的嘛!

駱青山每每想到這些,心裏就不自覺的笑起來。

江先生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去理發店剪了頭發,當他再次出現在人們麵前的時候,完全一個精幹的年輕人,誰也想不到他的年紀竟然已過四十。

“回來啦!”駱大年招呼著江先生。駱大年除了和租客商量房錢幾乎不怎麽和旅館的租客說話,但是自從他從老家回來之後,整個人又變了一個風格,感覺不再冷冰冰的,有了溫度。

“出去剪了個頭發,一冬天了,長的不像樣子。”江先生說。

“青山,今天下午有時間沒?”江先生是從來沒有叫過駱青山的名字的,今天這一叫反而讓駱青山感到不自在。路青山不知道這個春天到底發生了什麽,總之就是有很多東西不同於往日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長大了還是生活真正在發生著顯著的變化。

“有啊。”駱青山答道。“怎麽了。”

“天氣不錯,下午去河邊走走吧,這都幾個月沒去了,想去看看。”

“其實我也想去。”

“把那誰也叫上。”

“林菲菲?”駱青山問。

“行。要不這樣,今天咱們帶上烤爐去河邊燒烤,怎麽樣?”駱青山建議說。

“好啊。”江先生格外興奮。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他們來到河邊的時候那裏已經有好些人零零散散分散岸邊,情侶們互相依偎,坐在水邊的石頭上曬太陽,有三五成群的朋友聚會,還有些獨自賞景的人,背影也不孤獨。

林菲菲看樣子已經從謠言事件中擺脫出來,收到了江先生的邀請便欣然赴約。她穿了一件米黃色的薄毛衣,修長的牛仔褲,頭發散披,看起來比之前更長了。臉上泛著淡淡的粉紅,麵色很好。看見江先生也不像原來那樣拘束,反而很熱情的和江先生打招呼,問長問短,聊到高興的時候還會開江先生的玩笑。

駱青山輕車熟路的搭好燒烤架,生起火,又拿出看家本事,坐起燒烤師傅來。江先生和林菲菲則在一旁邊說笑邊幫忙。

“青山,你以後肯定能做一個會考燒烤的作家。”林菲菲說,另外兩個人也被逗笑了。

“那你以後要做什麽?做一個會吃燒烤的作家?”駱青山反問道。

“你們兩個就不要拿作家開玩笑了。”江先生為作家辯解。

“哈哈,江先生,你的小說寫的怎麽樣了?”林菲菲問。

“還好吧,現在也快寫到結局了。”

“那什麽時候能出版啊?”駱青山問。“你先要給我和菲菲簽名。不然等你以後出名了,我們想見你都困難了。”

“但願能早點吧。”江先生抽了一口煙,林菲菲看著江先生的臉,傻嗬嗬的笑。“你們放心,以後我肯定還會來這裏,我還要住那個小閣樓,咱們還一起來這兒看風景,做燒烤。”

三個人就在河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林菲菲和駱青山感覺找個了同齡的夥伴,玩的尤為開心。吃完燒烤,他們三個人又在岸邊折了柳枝,擰了竹笛,編了繡球和頭帽,各自戴在頭上,打打鬧鬧,像三個正值花季的孩子。黃昏到來的時候,晚霞會鋪滿湖麵,三個人並排站在岸邊打著水漂,小石子在水麵穿行,濺起的水花在夕陽的照耀下就像是煙花的綻放。

三個人的身影在岸邊的剪影像一幅畫,後來他們每個人回憶起來,都說那是他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暮色降臨,駱青山帶著東西回旅館,江先生送林菲菲回家。

他們兩個經過一條長長的馬路,兩邊是高大的槐樹。夜色中看不到槐樹小小的葉子,但是透過那些曲折的樹枝,可以看見夜空中的星星,大大小小的白色斑點,就像是許多旗子散落一地。

馬路兩邊的路燈已經亮起來,暖色的光斑看起來很柔軟,地上有細細的樹枝的影子,看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大腦神經。這讓他們又想起元旦的那個晚上,他們也是這樣,緩緩走在一條兩邊都是樹的路上。

經過了下午的歡愉,此時的林菲菲完全像是和自己的一個好朋友走在一起,江先生抽著一支煙,煙頭在夜色中一明一暗,像心跳。

“今天真的非常開心。”林菲菲滿心歡喜的說。

“是啊,我來這裏也有好幾個月了,也是第一次感覺這麽開心。”江先生把煙蒂丟在地上,用腳踩滅。

“我聽青山說,你們兩個以前去過河邊?”

“是啊。那時候我剛來,住在小閣樓裏,那天從窗戶裏看見青羊河,感覺很不錯,就和他去河邊看了看。確實是一條很不錯的河流,我要把它寫進我的小說裏。”

“能給我說說你的小說講了一個什麽故事嗎?”

江先生習慣性的笑了一下。

“算是個愛情故事吧。”

“那到底是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有的東西,寫著寫著自己就無法控製了。我隻能在裏麵寄托一些我的想法,我覺得它是一個很尋常的故事,但是那裏麵有我愛得,恨得,有和我相關的,也有和我不相關的。”

“哦。”林菲菲若有所思的答應。

“其實,我不覺得自己寫的是小說,我隻是覺得我在記錄自己所生活的地方,遇見的那些人,那些事情,隻不過我是通過一個講述著的口吻來告訴更多的人。”江先生重新抽出一支煙,點燃,猛吸兩口,繼續說道:“美醜善惡都不是特定的,我沒有必要生硬的構造出一個故事來欺騙大家,那些我要表達的東西,正好存在於日常生活中,那些能給人感悟的東西,往往就在我們身邊。”

“我也是這麽想的。”林菲菲表示讚同。“你最喜歡的作家是誰?”

“中國的還是外國的?”

“都可以。”

“你知道村上春樹嗎?”

“知道。”林菲菲說。“是個日本作家,他寫過《且聽風吟》《挪威的森林》,不過我還沒看過。”

“《挪威的森林》是我比較喜歡的一本書,你可以去看看。”

“那中國的呢?”

“中國,餘華你肯定知道。沒有特別喜歡的,你知道莫言嗎?”

林菲菲搖搖頭。

“他的作品我也喜歡,那種肆無忌憚的敘述,天馬行空的語言。”

“看來我還是孤陋寡聞啦。”林菲菲說話的樣子很可愛。

“中國的文學,想要在世界上揚名,我覺得還得靠他們幾個人,其他的我覺得一般。而且現在文學的發展不容樂觀,那些屬於中國人的東西,在那些所謂的‘作家’的手裏正在消失。”

說著說著,林菲菲就快到家了,她突然停下來,轉過身來看著江先生陷在黑暗中的臉,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江先生沒有說話,等待著林菲菲的下一句。

她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封信,但是並沒有立刻交到江先生的手上,拿在手裏支支吾吾的說:“這封信——你——你——回去了再看。”

江先生點點頭。

“不要給別人看。”林菲菲特意叮囑。

江先生往回走的時候,身後的路燈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長,他看著自己的影子越來越長,直到變形的不成樣子。江先生左手裏捏著那封信,右手指間夾著一支煙,他的身影在最後一個黑暗的角落消失。

三月份的清晨,窗外有淡淡的水汽,空氣中有霧蒙蒙的感覺。

江先生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拆開那封信。

信中說:

江先生。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了,稱呼你江先生,感覺特別生疏,但是稱呼你的名字,又似乎又很不合適。我不知道是什麽會讓我陷入這種困境。

今天,我不想和你聊文學,我想和你說一些其他的話,也許這些話很不合時宜甚至很無禮,但是我還是要說。

上次謠言的事情對我的傷害確實很大,可以說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直到現在依舊是,我還是經常會恐懼於其他人對我的言語和眼神。但是我找到了一種方法,可以釋放這種恐懼,更可以讓我鼓起勇氣去麵對那些東西。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那就是你。

江先生看到這裏,心裏一驚,一個善於文字的人對人的心理有著超出常人的敏感,江先生似乎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林菲菲要說的話,但是好奇心有是人類的本性,故而又繼續讀下去。

很長時間沒有看見你了,如果不是你的邀請,我想我還會躲著你。也許你想知道為什麽,因為我怕看見你的眼睛。

還記得我們上一次見麵嗎?我清楚地記得你走下樓梯時的目光,我永遠也忘不了。就像一個可以吸引人的巨大陷阱,我知道這是危險的,但是我還是想要走進去。

你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肯定會感到驚訝,不瞞你說,當我在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臉滾燙如水沸,但是我還是要把這些在你麵前難以啟齒的言語寫下來給你看,我想要你懂了,理解我。

你懂我嗎?

我感覺我遇見了我一生中尤為重要的一個人,我想要抓住他。

你懂嗎?

菲菲。

江先生讀完這些文字,遲遲沒有反應,此刻在他的腦海裏有無數的畫麵閃過,和林菲菲有關的,無關的,都像洪水決堤般噴湧。仿佛記憶的牢籠被衝破,所有隱藏的秘密和欲望找尋到了通向外界的出口,瘋狂的煩躁起來。

片刻過後,他終於深深地歎了口氣,放下信。江先生的靈魂似乎有片刻的出走,他的目光失去色彩。

他從隨身攜帶的錢包裏抽出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上麵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額前一排整齊的劉海,像一幕下垂的簾子,看她的樣子,也就二十出頭,正好是和林菲菲相仿的年紀。江先生長久地注視著照片,手指在上麵撫摸女孩的臉,似乎她就在眼前般真切。

這個女子是誰,沒人知道,江先生也從來沒說過。

江先生像個虛弱的病人,癱坐在**,目光呆滯,他的過往肯定有些難以言表的苦衷。時光流逝,歲月的傷口終會結巴,但是卻難免在某一刻複發。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是駱青山。

“江先生,有你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