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破裂
走進南華醫院，心裏一陣涼意，整個酷夏江美琳卻像是被困在冰窖裏，身體與身心都是僵硬的。
走上樓梯，迎麵而來的兩個小護士看了江美琳一眼，低頭竊語，“這不是楊婧護士的女兒嗎？怎麽會來這裏？”
“你不知道？胡棑醫生也死啦！”
“什麽？真的？……”
“這麽說……身邊的親人都不在了……”
“多可憐啊……不過……也有可能是命……”
站在台階上的江美琳向下看去，直到兩人走遠看不見身影，她才緩緩地走上長廊，抬頭便能看到，偌大的指示標誌，向左婦產科，向右心理診室。
她還記得十幾歲的時候，跟著楊婧來過這裏，她問楊婧為何婦產科會與心理科在同一樓呢？不應該是婦產科和兒科在一樓嗎？這樣媽媽想要看孩子的時候，隨時都可以看到啊。
楊婧笑她傻，孩子生下來本就會在母親身邊啊。而且，孩子就算隻會吃喝哭鬧完全不認人，也會受到家裏人的萬般寵愛。而剛剛生產的母親，就算失了半條命，也未必會得到八分的疼愛與關心，所以……
“所以她們需要的是陪伴與傾聽。”當時從另一邊走來的胡棑接了楊婧的話。
那時的江美琳並不明白他們話中的意思，如今倒是懂了，卻發現自己也是需要的那一方。
順著右邊的長廊一路直行很快便看到了心理診室，胡棑辦公室幾個字樣是用亞克力貼在辦公門的右側，如今胡棑的胡字已然脫落，看上去是人為破壞。
“馬上這個辦公室就要重新布置，分配給新進的醫生使用。”
江美琳一驚，回頭看見了馬清。
“你好，馬護士長。”江美琳站直身體，微微低頭打招呼。
“不用這麽拘謹，叫我馬清也行，馬阿姨也行。”馬清沒有理會江美琳詫異，繼續說道：“以後若是想找人說話，可以來找我。”
江美琳心裏一酸，說了聲謝謝。
馬清點點頭，也未多話轉身離開。江美琳直到看不見她，才抹了抹臉，用力打開了胡棑辦公室的門。
值得慶幸的是，胡棑的辦公室依然如昨。文件資料、筆筒、電話、電腦桌麵上隻有這四樣一一整齊排列，上麵已留了點灰塵。
江美琳拉開胡棑辦公桌的第二排抽屜，一條灰色毛巾被疊成四方形，旁邊配著一個紫色塑料皂盒，出自楊婧的挑選。江美琳將兩樣東西同時拿出，來到門邊上的洗手台。
還是和原來一樣啊。江美琳想到十幾年前楊婧曾帶著她來到胡棑辦公室，當時他正在問診，她們在門外等候，病人因為心理上的封閉，對個人自我價值渾然無意，包括最基本的個人衛生也懶得理會，甚至因為身體外在的異樣化得到關注，而更加的邋遢。
她與楊婧並不是潔癖之人，在門外等候都已聞不了病人身上散發出的異味，為了禮貌她們站在了走廊上等待。直到病人離開，胡棑對她們擺擺手搖頭，先行開了窗戶洗了手，再拿了辦公桌第二排抽屜的方巾，將辦公桌仔細擦幹淨，才讓她們進入。
“胡大哥，既然你嫌棄他不幹淨，為何還要碰觸他的手？”江美琳在外等候的時候分明看到胡棑送病人離去，握了他的手。
“我隻是對自己有潔癖，可是對病人並沒有喲。”
多麽好的醫生。江美琳一邊擦著辦公桌，一邊回憶，想著想著，心裏陣陣酸楚。當她拉開第一層抽屜時，一個6寸的照片相框映入眼中，是他們三個人的合照。
她還記得這張照片是楊婧自殺後，失去記憶，胡棑首次為她治療時大家拍的合影。當時的楊婧盡管失憶，拍照時也依然歡笑甜蜜。而此時照片上隻剩她一人，思及此處，江美琳終是忍不住掉下眼淚。
除了相框，第一層抽屜裏還有兩樣東西，一個小型立體藍牙音箱。墨綠色的藍牙音箱盡顯複古色調，體型隻有87.5mm*57mm*65mm，樣式看來有種嬉皮式的年代感。
胡棑對此音箱愛不釋手，常說這是可以展現他對自由向往的一種標誌。江美琳將音箱拿到手中，音箱上有三個按鈕，她重力按了中間那個，綠燈亮了還能正常工作，雖沒有連接到手機藍牙，自動轉換為了收音機，倒是讓她聽了一首電台情歌。
心情好了許多。再拉開第三層抽屜，空的。這多少讓江美琳有些詫異，平常這裏會放一隻錄音筆，工作的時候，胡棑隻會打開第三層。東西可真少啊，江美琳思付著，但作為一個處女座心理醫生，大抵也就如此簡單直接。
電台裏的歌唱到了最後，“所以你好，再見！”
主持人緩緩而道：“全市人民關注的616江國柱案件，於今日終於真相大白。南華市公安局局長許道華於今日發表聲明自首……”
江美琳手中的方巾掉落，呼吸急促起來，她再無心思理會其他，尋著包裏的手機，撥打著一個號碼，可是對方的手機裏一直提示著，暫時無法接通。
該怎麽辦？江美琳再次打開通訊錄，尋到唐立的名字，卻不敢點擊接通，她的手機……想了想，她將方巾重新放回抽屜，將音箱隨手放進包裏，便匆忙離開。
待她走後，胡棑辦公室門上亞克力“胡棑”二字終於掉落。
唐立沒有想到接通電話的是鮑娜娜。待她聽完警局三人的報告，他拿起手機衝著裏麵叫道：“江美琳，你聽清楚了嗎？”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爾後有個聲音帶著假惺惺的哭腔，“阿立……你好凶啊！”
“怎麽會是你？江美琳人呢？”
“怎麽不會是我？我是你女朋友，你就該打電話給我。”對方立即恢複以往的驕縱模樣。
唐立將手機拿到眼前，確認了下號碼與姓名，沒錯是江美琳。事關緊急，他沒有功夫應付。
“別鬧了鮑娜娜，我找江美琳，把手機給她。”
鮑娜娜哼了一聲，“誰鬧了？這號碼現在就是我的。”
“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
唐立歎了口氣，“你在哪？”
“是想我了嗎？”鮑娜娜的聲音歡快。可是唐立並未回答，她重複地問著，“是想我了嗎？”
唐立被問的煩膩，吼了一聲：“鮑娜娜！”，鮑娜娜立即在電話裏叫嚷著，“阿立，你想我了呢！”
“你在哪兒？”時間這麽緊迫，他沒有時間和鮑娜娜玩遊戲。
“你在哪兒？”同樣的問題，江美琳問與鮑思傑。
我在——
有些人在與時間賽跑，有些人在與時間閑聊。江美琳趕到鮑思傑所說的位置時才發現，這是南華地產其下的百貨公司，一家名叫匯潤的綜合性購物商場。
她剛拿起手機想要質問鮑思傑人在何處，信息已經來了。內容是一個二維碼，沒有其他內容。
這是什麽意思？江美琳識別二維碼一看，是商場十周年VIP回饋活動，仔細讀去便知是一個代金劵碼，可以用來當作現金使用，現場購物可直接抵扣。
信息來了。鮑思傑的補充內容，大抵意思是他正在忙著工作，暫時不能與江美琳見麵，二維碼作為代金劵比信用卡更好使用。另外，他提醒江美琳千萬不要離開，會有驚喜出現。
江美琳握緊手機感到孤立無助。一想到許道華如今成為了犯人，背負著幾條人命，隨時都有可能被……思及此外，她就不能順暢的呼吸，腦袋像是要開裂了。
此時此刻她就像是一個任憑別人隨意擺弄的玩偶。江美琳站在商場的中央，盡管人流穿梭，她卻在原地掙紮。如果，手心裏的肉將要被人剝去，那還管什麽手背呢？
“爸爸你吃一口吧，這個蛋糕可好吃了。”走進商場的一對父女，女兒隻有5歲左右，手上拿著一個北海道紙杯蛋糕，想要用嘴咬下包裝紙，父親接過手為她撕下了一圈。
“爸爸不愛吃甜食，你吃吧。”父親輕拍女兒的頭發，將撒下的包裝紙輕握在手中，轉身扔進垃圾筒前，看了女兒一眼，將包裝紙放在嘴下舔了一下，迅速將紙扔掉。
這一幕對江美琳來說是重力一擊，心裏的防線徹底崩潰。她拿起手機，尋到唐立的手機號碼……然而，眼前的場景，不僅是一擊，更是致命毒藥。
鮑娜娜坐在星巴克的椅子上蹺著二郎腿一邊搖晃，一邊拿著手機四周尋找。她相信唐立會來赴約，盡管她已經等了近1個小時。
坐在她斜前方的是一對情侶，兩人隻點了一杯星冰樂，杯子裏插了兩根吸管，兩人臉對臉說著什麽突然笑了，繼而同時咬住了吸管，默契到自然。
鮑娜娜舔舔嘴唇，低頭看著麵前早就空了的杯子。她一個富二代有錢有顏值，若是她願意追求者早就把星巴克坐滿了。為何要執著於一個警察，還是個不愛自己甚至處處讓她難堪的男人？是因為她不喜歡與別人共享一杯飲料？從來，如此普通與平庸，得來容易的東西，都不是她想要的。
唐立趕到匯潤百貨的時候與鮑娜娜自行約定的時間，足足遲了一小時十五分鍾。王翰送他過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直到到達目的地，他才詢問，一定要這樣做嗎？
唐立關上車門沒有回答，待王翰離開，他站在原地抽了根煙，一小時十五分鍾前，他與許道華見了麵。
來電是一個陌生手機號碼，自稱省局的人。唐立沒有多問，對方言簡意賅，大抵意思是接他的車已經到了門口，讓他獨自一人前往，車裏不要多話，自有安排。
車子開地很穩，車裏的窗戶玻璃顏色為深色，想要看清楚車子開往哪裏並不容易。唐立未多話心裏測算著時間與路線，隻是沒想到15分鍾後車子便停了下來。
車前是一個老式小區樓，總共6層，樓下停著幾輛電動車，還有兩輛共享單車。唐立跨進去的時候，車子立即開走。他順著樓梯往上爬，許是剛剛粉飾的過道牆壁和樓梯把手，整個樓裏充斥著刺鼻的油漆味。
二樓203室的門突然打開，唐立立即停步。開門的是個40多歲的婦女，手裏拎著黑色的垃圾袋出來，嘴裏嘀咕著，“難聞死了，刷這個牆有什麽用？還不如拆遷呢還有賺些錢……”
唐立搖搖頭繼續上樓，402的門是開的，他走進去，關上門。許道華對門而坐，手裏拿著筆寫些什麽，看見唐立進來，他放下筆，從桌前起身來到唐立的麵前，“辛苦你了。”
唐立想問，你這是為何？或是作為領導，怎能違背工作的原則？又或者……值得嗎？一開口，卻是：“許局，我會抓到真凶。”
許道華突然笑了，擺手道：“我相信你。解釋的話我不多說，上級同意你來，自然是信任你。現在是最壞的時機，同時也是最好的時機，好好把握。”
唐立有些困惑，“許局，有些話我要和你確認，你就是……”
許道華搖頭，再次擺手，“沒有解釋。領導同意我與你見麵，最重要的一點是希望你能明白，對外，616江國柱的案子已經結束。”
“許局，你受苦了。”唐立不再多話，此時房門被敲響了兩聲。
許道華不再多言，回到桌前，拿起筆繼續寫字。唐立開門的時候回頭看著許道華，心裏突然有了希望。
回到市局的時候，王翰正巧與他迎麵相遇，“唐隊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剛剛大家討論了一下，616案子我們並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是許局所為，所以大家一致決定繼續偵察。”
唐立“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送我去匯潤百貨。”
“去那做什麽？”
“約會。”
唐立將煙頭扔進垃圾筒，環顧了下四周。匯潤百貨共有四個門分別標著ABCD，從他的位置正好可以將四個門收進眼底。此刻他正站在B門口，廣場上的人流並不多空地周邊主要以植物裝飾，從透明玻璃門看進去是一家甜品店，五顏六色的紙杯蛋糕從遠處看著猶如少女的心思。
往左邊看去，非常醒目的霓虹燈立體招牌顯示著綠色圓形及相似雙尾美人魚的海妖標誌。
唐立毫不猶豫地走過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星巴克裏無助而彷徨。
不一樣的鮑娜娜。一個人獨自坐在靠窗座位的角落裏，單手托腮，雙眼盯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麽，杯子是空的，手上卻還在無意識送往嘴邊。
如此看去，確實是一個真正的，安靜的美少女。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在漸漸走近的唐立身上，鮑娜娜又回來了。
“阿立！我就知道你會來！你想我，你承認了！”原本就很熱鬧的星巴克館裏此時充滿了鮑娜娜歡呼的聲音，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唐立站在門口微笑，直到鮑娜娜整個人跳到他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他。真實、熱烈的情感衝擊著唐立的心髒，不安、內疚感剛爬上心頭，卻很快被他壓製下去。
“抱歉，久等了。”唐立雙手輕輕扶住鮑娜娜的後背，不著痕跡的拉開他們之間距離。
鮑娜娜抱住唐立的右邊手臂，頭輕輕地依偎在他的肩頭，“遲到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那要錢做什麽？”
“哎？這句話難道不是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麽？”唐立調皮的附和。
鮑娜娜睜大眼睛抬頭看著唐立，臉上的欣喜表情不受控製的顯現，“阿立，你會和我說笑了？”
“因為我沒錢。”唐立一本正經地回答。
噗，哈哈哈。鮑娜娜笑的前仰後翻，捂著肚子，“阿立你真趣。沒錢沒關係啊，我有錢，我們正好互補。今天你遲到既然沒錢給我買東西，那就答應我的個條件吧。”
“什麽條件？”
“跟我來。”鮑娜娜拉住唐立的手跑進了B門。
愛情的味道，進入B門終於看到甜品店的名字。今天是甜品店周年慶的活動，與店名相同的主題活動吸引著商場內眾多的情侶參加。
鮑娜娜撥開人群，揮著手對著店員叫道，我們也要參加。年輕的小姑娘點頭將手中兩個標有13、14的兩個牌子發給鮑娜娜和唐立。
“感謝兩位的參與。最後一輪活動馬上就要開始咯，請你們把號牌貼在胸前，站到台上。”
活動台上已站著兩對情侶，鮑娜娜拉著唐立站在了中間。
主持人站在台下對著台上的情侶笑著，“感謝三位情侶的參加，最後一輪活動我們會有驚喜喲。第一個遊戲是你猜我畫，請女士站在男士的麵前，同時麵對著大屏。”
台上的左右兩對情侶似乎更默契，女的比畫了一下，男的便一下子說出內容。相比較唐立和鮑娜娜的遲鈍，很快敗下第一回合。
台下的主持人開起了玩笑，“中間這兩位戀人真是郎才女貌，一看就知道兩人相處不用你猜我畫的方式，而是直接行動力表現啊。”
鮑娜娜捂嘴將頭埋在唐立的肩膀上，台下的觀眾“喲”的一聲像是都明白了。
第二個遊戲叫心有靈犀，兩人寫出對方最喜歡做的事和性格。主持人似乎有意留鮑娜娜這組於最後提問，問及鮑娜娜平常最喜歡做的事是什麽，她回答逛街買衣物；問及如何評價自己的性格，她回答任性。
主持人將手中唐立寫的內容看了眼笑了，沒說話。轉而又問唐立平常喜歡做的事是什麽，唐立等了兩秒回答工作；問及如何評價自己的性格，他仍是等了兩秒回答執著。
當主持人看完鮑娜娜寫的內容後，他拉起兩人的手，說了句恭喜兩位是最心有靈犀的一對戀人，兩人百分之百正確。
鮑娜娜給唐立拋了個眼神，咧著嘴笑著，台下的觀眾起哄叫著，“這麽默契親一個啊！”
鮑娜娜毫不猶豫地上前摟住唐立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台下一陣**，引得眾人紛紛議論，好般配的情侶啊，好羨慕啊……
“爸爸，叔叔阿姨在做什麽呢？”吃著北海道紙杯蛋糕的女兒也被吸引，指著台上正在接吻的兩人問道。
“他們啊……和爸爸媽媽一樣，是很愛對方的人……所以……”爸爸一時語噻，找不到好的詞向年幼的女兒解釋。
“是在親親嗎？爸爸媽媽就是這樣的啊……”女兒的接話引得周圍人笑起來，爸爸不好意思地抱起女兒離開。
一旁的江美琳臉色蒼白，手機屏幕上的通訊錄還顯示著唐立的名字，她顫抖著手指想要點擊，一條信息突如而至：
“這個驚喜，你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