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郭鬆的開懷
“啪啪啪。”鮑思傑待唐立說完,站起身來鼓掌。“唐隊長不但查案厲害,說故事也是一流。這一句二十年後再見,給了我們諸多猜測,娜娜,你快問問,後麵的故事如何?”
“這還用猜嗎?肯定是複仇的故事啊。”鮑娜娜拉住唐立的手,晃了晃,笑的天真,“這個主角是誰啊?”
嗬嗬。唐立一笑,“這個主角我還不能說。”
“為什麽不能說?”
“我在等一個人的電話。”
站在法醫室的郭鬆看著手中的DNA檢測結果良久。他將眼鏡拿下,一手揉搓著眉心,整個人顯得疲憊。
自上次拿到江國柱與江美琳DNA比對結果後,他一直心存疑惑。那天一杯“好心”的咖啡喝過後,他立覺困頓,若不是唐立、陳霖“堅持不懈”的來電,恐怕那天他得睡到第二日。
然而,他沒有將那天喝到“好心咖啡”之事告訴過任何人,畢竟……他從來隻在乎自己,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尤其是他曾答應過姐姐這輩子都要“安於本分”。
這是一個久遠的許諾。郭鬆將眼鏡戴上,透過鏡片漫天大雪。兩個孩子沿著馬路沿走著,看起來漫無目的。大一點的小姑娘將身上僅有的單薄外套裹在小男孩的身上。
破敗且冷清的公園裏,有一個綠色的轉椅,上麵的顏色已然脫落,綴著墨綠色的鐵漆,在風雪的吹動下咯吱咯吱的響動。轉椅的旁邊是兩根鐵棒子紮在地裏,係著根繩子,中間擺放著一塊狹窄的木板,坐上去似乎就能上天入地的秋千。
姐弟倆很高興。這是他們心裏的樂園唯一的天堂。每每家裏爭吵打鬧的時候,姐弟倆總是會來這裏坐上一坐,姐姐會在弟弟的身後推著秋千,他會輕輕地升到空中,又緩緩地回到姐姐的手掌裏,天再冷也還有溫暖。
這也是促使他長大以後想要當一個可以自由飛翔的飛行員,姐姐就笑著說小鬆以後會是個無憂無慮的小鳥。“姐姐以後想當什麽呢?”他喜歡歪著頭看著姐姐漂亮的側臉。
“我啊?我想當個醫生,讓爺爺長長久久的和我們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郭鬆拿下眼鏡,擦著鏡麵。一間不足40平方米的屋子,擠著二十幾個大人。大人們都在爭吵,叫嚷著房子的擁有權。姐姐拉著他的手躲在房門的後麵,不敢說話。透過縫隙,他看見爺爺躺在房屋的木板上,身上用一塊白布蓋著。
“姐姐,爺爺躺在那裏不冷嗎?”
姐姐捂住他的嘴,用食指在嘴前噓了一聲,“小鬆乖,爺爺是在睡覺,我們不要打擾他。”
“姐姐騙人,爺爺沒有睡覺,他們都在說話,爺爺怎麽會睡著!”郭鬆掙脫姐姐的手,跑向蓋著白布的爺爺,伸手一拉。
哎呀!大人們終於停止爭吵,“你這小屁孩子哪來的?”,“就是你們兩個沒爸沒媽的孩子把老爺子拖累死的吧……”,“你們就是禍害啊!”
郭鬆聽不懂這些大人說的話,卻懵懂地知道大家是說他和姐姐是害死爺爺的真凶。“你們胡說,爺爺都是被你們害死的!”
“小炮子子……”
大人的手掌雨點般落下來,姐姐拉著郭鬆奪門而出。如今,他們已經待在這個小公園裏4個小時,天色已經暗下來,雨雪也越下越大。
郭鬆坐在秋千上,一手拉著繩索,一手拉著姐姐,身體抖動地厲害,不時從嘴裏含糊說著不知是冷還是餓的話語。姐姐抱緊他,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安撫,告訴他再忍忍馬上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對於一個六歲的孩童記憶已經模糊。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和姐姐是如何回家。隻依稀記得姐姐背上的溫度和頸脖下麵隱隱顯現的朱痣。
而後……大人們開始在後麵追趕著他們。是誰伸了手將他從姐姐的身上拉下來,兩人翻倒在地,姐姐快速抱起他藏在了角落裏,把偷來的燒餅塞到他的手裏,“小鬆……”
她說了什麽?郭鬆的記憶突然斷裂,隻記得最後的四個字“好好活著”。他一直恪守約定,無論生活還是工作。
可如今江國柱之案,讓他重新開始思考“好好活著”到底如何定義?比如江美琳,母親被父親殺死,養母也離奇死亡,多重打擊下,也依然想要溫暖與懷抱,是什麽讓她相信世間還有美好?唐立,多年共處的同事與兄弟,世間生離死別每日相見,世間不公不正每日糾結在心,卻依然相信世間自有公道在,是什麽給了他信念?陳霖,膽小如鼠,和領導女朋友話都得低聲下氣,路遇不平單槍匹馬也要上去理論三分,是什麽給了他勇氣?
卻又是什麽給了他自己沉默不語的權力。他做法醫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因為正義與責任。他隻是想達成姐姐的心願,可是真實有血有肉的身體總是那麽讓人厭惡,他沒有救死扶傷的念頭,死人倒是合了他的心意。
不惹事,事卻來。因為江國柱這個案子,他竟然莫名被警告了,真是有意思。想起前幾日的經曆,郭鬆再次推推眼鏡。
那天是姐姐與他走失的日子。每年,他都會憑著記憶來到心裏如天堂一般的公園,回憶一翻。本想著沿路而行,卻不料天空下起了大雨,正巧手機上推送了一條通知。
原來曾經下過的一個打車APP正在推送活動,短信上的文字寫的尤為吸引人:“下著雨的天,你在想著誰?如要我經過你的身邊你還會記得我的臉?”
不知為何從不為營銷短信而心動的郭鬆,像是觸到了某根弦。他點開了短信進入了APP,頁麵上跳出一個笑臉,“雨天與微笑是你的等候嗎?”再點擊,已提示完成呼叫。
他有點驚訝,想要取消,誰知手機已經響了。
“喂,你好,郭先生嗎?我離你還有2分鍾的路程,請等下我,我去九華公園,你呢?”
這麽巧?郭鬆“唔”了一聲,腳步沒有停下,卻在2分鍾後,一輛大紅色的轎車停在他的麵前。
“你好,郭先生,叫了單就該原地等待啊。”停在郭鬆麵前的是一個年輕女司機,半長的微卷發及肩,鵝蛋臉,塗抹著淡粉色口紅,對著他微笑的時候露著兩顆虎牙。
“對不起我點錯了。不需要叫車,看怎麽取消。”
“這樣啊?可是天下著大雨,你確定要取消訂單嗎?還是說怕我欺單?”女司機說笑的時候,捊了捊頭發,脖頸後有隱隱朱痣。
郭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你姓什麽?”話說出口太快,郭鬆發現了自己的無理,便拉開車門,上了車。
女司機笑笑沒說話,踩了油門。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卻似乎很有默契。女司機總是若有若無地將頭發捊到肩膀,卻又突然的甩一甩回到身後。
郭鬆一直未說話,眼睛沒有離開過前麵的脖頸。到了九華公園的時候,女司機突然回頭,“我小時候經常來這裏玩。”郭鬆一驚,再次問道:“你姓什麽?”
女司機仍然不答,卻從副駕上拿起把傘,下了車,來到片空地上,“小時候這裏有個綠色的旋轉椅,人站上去,用身體帶著勁兒,就能呼呼地轉起來。雖然每次玩耍的時候都害怕自己被甩出去,卻非常開心啊。”
“嗯。”郭鬆似乎想起了姐姐玩耍時的場景,好像每一次在轉椅上,姐姐才會特別的開心,越轉越快,笑聲越大。
女司機走上前,把傘撐在郭鬆的頭頂上方,“你是想起什麽了嗎?”
想起什麽?他還真沒有。可是對方很滿意他的反映,將雨傘遞給他,在大雨中小跑著回到車裏,一溜煙地車與人都消息在雨中。
這原本是個插曲,郭鬆並沒放在心上,至少在第二天他已經忘記了此事。
可是四天後,他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封。信封是用順風速遞寄到,日期上顯示的是當日送達。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女子,一臉的驚慌憔悴,她的旁邊站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帶著寬大墨鏡身材魁梧的冷酷男人。女子的麵容他看著麵熟,卻又記不起哪裏見過。
這是什麽情況?他還沒有琢磨出來,當天就收到了檢測江美琳與江國柱DNA的任務。
待郭鬆思考之時,門外有人叫他的名字,“郭法醫,外麵下雨了,你沒有多餘的傘借用一下?”
傘?他這人最怕身上帶有多餘之物,兩手空空最為舒適。下雨天為何要用傘?淋濕的衣服洗洗好了,洗不好就扔掉,多簡單。
他搖搖頭,可門外那人並未走,而是指著他法醫室的某處,“郭法醫,您這不是有嗎?剛才看了值班表,您分明夜班……外麵雨下地可大著了……”
郭鬆順著他指的方向,在他辦公桌的一角,掛著一把紅色長柄傘。這傘整齊的疊在一起,顯得異常安靜。
喲……這把……郭鬆似乎想起了什麽,“這把不借。”
“不是,郭法醫,你這樣就……”那人還想爭取,卻被後麵的同事製止,“不要啦,你不知道郭法醫出名的怪嗎,除了唐隊和陳霖那傻子,誰敢和他多說話啊!”
“這樣啊,你不早告訴我,我不是新來嘛……”
兩人低低咕咕地走遠後,郭鬆嘖嘖兩聲,“看來我的名聲還挺好的。”
待郭鬆走到桌前打開那把傘,手裏的照片突然掉落,背後還寫了字:順應時勢,安於本分,可得人生平安。他將手裏的照片握成一團,恨不成捏碎。這是在警告他嗎?拿他對姐姐的執念?這背後之人勢力不容小覷,竟然連他的背景都調查地仔細,看來……江國柱的案子越來越有趣了呢。
所以當晚,他在進行江國柱與江美琳的DNA檢測結果的過程中,接受了一杯咖啡的好意。事情正如他料想的一般,江美琳的DNA檢測結果確實高達99.9%。
而如今,他手裏卻攢著另外兩份DNA的檢測報告,看著上麵的名字,郭鬆隻是歎息,“江美琳啊江美琳,你的人生真是精彩。”
嘀嘀。郭鬆的手機來了信息,屏幕上顯示唐立的名字,“在黑暗的時代中,我們也有權去期待一種啟明。”這幾天,唐立總是給他分享一些人生的雞湯,他已經快被煩死了,“沒辦法,姓唐的果然厲害。”郭鬆無力的嗤笑一聲,拿起手機回複,“羅嗦。”這是他在連接收到無數條雞湯後,唯一的回複,而唐立的快速回複,也讓他頭疼,“再不給我電話,下一條雞湯我已編輯好。”
“這都和誰學的,陳霖那小子以後要遠離啊。”郭鬆搖頭,按下通話鍵。
而另一邊正在等待電話的唐立,並不輕鬆。起初鮑家眾人對他剛剛說的“過往”各懷心思,而後他的欲情故縱——一通電話,更是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可電話遲遲未響。待半小時過後,鮑家自然有坐不住的人站了起來。“唐隊長,剛剛你給我們講的故事確實有意思,但最多隻是一個沒有結局的警官與妻子的愛恨情仇,小說、電視裏更精彩的比比皆是。倘若是個真實故事,除非與我們在座之人相關……否則,也不見得多有興趣。我平常參佛禪也不喜這些俗事,塵事,還是先行離開,你們年輕人再多聚會兒吧。”
汪沛沛說著便起身離桌,卻被鮑思傑伸手擋住,“媽,難得未來女婿想討你歡心,給你講個故事,你怎能說走就走,這樣娜娜多傷心啊,是不是娜娜?”
鮑娜娜抱著唐立的手臂晃著,“哎呀哥,我們阿立會不好意思的。”她抬頭,眨巴著眼睛,以祈求的目光望著汪沛沛,“媽,再坐會兒行嗎?我好喜歡阿立的故事,相信結局肯定精彩,我們再聽一會嘛。”鮑娜娜的撒嬌讓汪沛沛進退兩難,站在桌前,閉上眼,似是要放棄掙紮。
“唐隊長的故事,都是要靠電話才能說下去的嗎?”一直坐著從未開口說話的江美琳突然說話,倒是讓在座的幾人吃了一驚。
鮑娜娜臉色猛地沉下,剛要說上話,卻聽江美琳開口又道:“剛剛給我們有了一道‘過往’當下酒菜,實在接電話之前。待故事說到一半,留有懸念之時又不能繼續往下說去,還是要等待一通電話。試問,唐隊長‘說故事的能力’如此之差嗎?”江美琳特意在“能力”二字上著了重音,再笨之人也聽出了她的嘲諷。
鮑娜娜可謂氣急,站起身就要來到江美琳的身前,卻同時被三人擋住。
唐立為首、汪沛沛、鮑思傑最後。這一下子更是激怒了鮑娜娜,她一手推開唐立,吼叫,“唐立,她剛剛是在嘲笑你!你卻要護著她?!”
唐立並未否認,“鮑娜娜,別衝動。”
“好你個唐立……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說了什麽,江美琳她……”
“江美琳是你嫂子!”鮑思傑開口打斷,“娜娜,怎麽這麽沒禮貌,媽經常教導我們謹言慎行,不要失了家門顏麵。”
哼。鮑娜娜甩手上了樓,唐立也未追上前去。鮑思傑笑著搖搖頭,“看我這妹妹,以後怕是要唐隊長吃苦了。”
唐立笑笑,“有錢人家的孩子任性慣了,常情。再說,我辦案這些年來,也遇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沒點好心態還真幹不了警察這工作。”
“喲,唐隊長這是把我們家娜娜與一般人同等對待啊。”汪沛沛雖從飯桌前起身,卻沒有離開,坐在了客廳正主的椅子上,伸手拿起傭人遞過來的蓋碗茶,“雨前龍井是好茶,就是缺了點明前龍井的甘醇爽口,果然一等價錢一等貨。”
一聽這話,唐立便知這是要趕人走了。他自知汪沛沛不好對付,麵慈心不善,本也沒打算今天就憑個故事就把案子給結了。畢竟……證據遲遲未到,他這心裏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相信電話一定會到,除非遇到了阻礙。
況且,他實在無法直視江美琳的眼睛。這雙眼睛裏飽含了太多情感,失望、無奈、掙紮與痛苦。唐立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印痕,“再好的茶也要有懂得人來品,才是對味。我一粗人就算了,改天再來拜訪。美……江小姐需要同行嗎?”
江美琳起身卻被鮑思傑抓住手腕,“美琳和我還要再說些悄悄話,不勞煩唐隊長了。”
汪沛沛放下蓋碗,“思傑,公司裏有些項目需要我們倆一起商量,就讓唐隊長送江秘書離開吧。”
鮑思傑不說話,卻抓著江美琳的手腕不放,唐立也未移步,氣氛有些僵持。
樓上的鮑娜娜忽然衝出來,“唐立,不許你走!我的氣還沒有消,你要留下來哄我!”
“我有公務在身。”唐立頭也不抬淡淡回道。
鮑娜娜氣著跺腳,從樓上跑下來,一字領的上衣掛在了肩膀上,“故事都還沒有說完,不許你走嘛!”她雙手圈在唐立的脖頸上撒嬌,憋了眼江美琳。
唐立往後退步,卻躲不開鮑娜娜的攻勢,隻得出手把掛在自己身上的鮑娜娜拉下來,力道卻也不敢過重,在旁人看來,倒像是拉拉扯扯的親昵動作。
“我累了,我先回家了。”江美琳終於掙脫鮑思傑的鉗製,卻在推開門時,響起了一陣鈴聲。
江美琳猛然回頭。鮑娜娜興奮地從唐立口袋中掏出手機,“阿立,電話來了,電話來了,快接啊!”
唐立看著來電,眉頭一皺,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待他通話結束,鮑娜娜迫不及待地問道:“故事結局如何?”
唐立轉頭看向江美琳,緩緩吐出幾個字:
主角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