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血緣

回到警局的許道華立即召集所有警員開會,確立專人審訊小組。實習警員小林低聲問了句,“要不要請唐隊長回來參會。”

許道華看著唐立與陳霖的座位方向搖頭。深鎖的眉頭在他的臉上一直顯現,圍坐的警員不敢吭聲,會議室裏氣氛壓抑至極。

“專案小組的人選我已定好,我、餘剛、小任。大家有沒有意見?”許道華雖是征詢意見,說話的態度卻似堅決。

……

“散會。”聽到這兩個字,大家如釋重負。

待眾人散去,幾個隨後的警員悄悄議論,“你們說唐隊是不是得罪許局了?”

“嗯,有可能。咱們唐隊平時做事也不迂回,懂得心理學的人說話又直……”

“所以都得像餘剛這樣,嘴甜好使。”

“那是。不過這個叫小任的也是新來的實習生吧?平時不吭不響的竟能被許局看重,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你懂什麽,這叫深藏不露。”

幾人說著已走遠,從會議室裏緩緩走出兩個人影。

“小林,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小林默不作聲,手裏端著從會議室裏收拾好的茶杯轉身欲走,被對方擋住,“小林你相信我。這次被許局選為審訊小組成員,我自己都吃驚。”

小林抬頭看他,“任哥,不管原因為何,我隻希望你能記得入警時說過的宣誓。”

仍在醫院的唐立、郭鬆二人原本想再去看看陳霖,結果被擋在了外麵。都是同行也不好互相為難,倆人作罷來到等候大廳裏坐著,沒想到卻遇到了馬清。

隻是馬清站在他們麵前並未說話,而是表情嚴肅地看著他們。短短看一眼倒還好,若是長時間被人看著,再自然的人也會覺得怪異。

“你好馬護士長。”唐立摸摸頭站起身。一旁蹺著二郎腿的郭鬆也不得不乖乖放下腿,緊跟著起身。

“剛才那人是誰?”馬清問話的口氣非常認真。唐立也不敢輕視,隨即追問:“剛才?能不能說得具體一些?”

馬清立即不滿的斜了他一眼,“當然是讓你們倆害怕的躲起來的人。”

原來,他們剛剛躲避許道華的情景被馬清看到。既然如此,他也實話實說:“剛才那個是我們的領導,許局。”

“既是領導為什麽會害怕到躲避?”馬清本就犀利的語氣再加之如此追究的態度,倒讓郭鬆起了興趣。

“馬護士長,你對我們局長感興趣了?”

沒想到馬清竟然回答,“感興趣。”這一回答,竟讓郭鬆無從跟下去。難得看到他吃癟,唐立心情一下轉好,思路也清晰起來,“馬護士長,我們局長怎麽了?”

馬清沉默著並未立即回答,應該是在很慎重的思考。末了,她終於開口,語氣仍帶著些不確定,”剛剛那人,我好像見過。”停頓了一下,她繼續說道:“在蔡靜的身旁。”

什麽?

還未留有時間讓他們整理下心情與思緒,唐立的手機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剛接通,對方隻是說了句,“秦小華要被轉移。”便急匆匆地掛斷電話。

顧不上與馬清細究,隻用了“有空再聊”的約定。唐立、郭鬆二人立即驅車趕回局裏。不過為時已晚,當他們到達審訊室時,許道華與秦小華都已不知去向。

“秦小華到底被送去了哪裏?”唐立從審訊室衝出來,對著辦公室吼著。

辦公桌前的警員們個個低下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忙碌的樣子,不敢作聲。唐立大步上前隨機拎起一個警員的衣領,大聲質問:“許道華將秦小華送哪裏了?”

小警員被唐立的氣勢嚇倒,身體不斷往後仰,“唐……唐隊……我不知道啊……”

唐立一個瞪眼,拳頭就要抬上,被郭鬆攔住,“你是唐不二,還是唐就二?”

這個久違的稱呼像一盆冷水衝向唐立,瞬間清醒。放下手中的人,唐立往後退了幾步,努力平穩自己的情緒,對著小警員致歉:“對不起,是我衝動。”

小警員嘴裏含糊著“沒關係、沒關係”,趁勢從唐立的身邊跑開。其他警員看唐立並無反對,也匆匆離開,免得惹禍上身。

“看來許局這次回來是有計劃的。”郭鬆推著眼鏡,踱步來到辦公室的門口,這裏原本人頭攢動的景象曾一度讓他倍感聒噪,如今……人都去了哪裏?

他轉身正巧與唐立眼神交匯,從唐立的眼神裏,郭鬆看到了掙紮與絕望。

“交給我處理吧。”郭鬆拿下眼鏡,慢慢走回唐立的身邊,一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唐立扭頭看了看他,突然笑了出聲,“什麽時候我們與世無爭的郭大法醫主動請纓了?”

郭鬆重新戴上眼鏡,將表情隱藏在鏡片之下,自然而然地拿開了自己搭在唐立肩膀上的手,去拍粘在身上的灰塵。“確實,我是怕你能力太弱。”

“哈哈哈。”唐立仰頭大笑,抬頭的時候眨動了雙眼,“很好,我唐不二的稱呼也不是白叫的,你就等著看我的吧。”

郭鬆並未搭腔,雙手背後扭頭離開,隻是臉上帶著一抹不可察覺的笑容。

待郭鬆走遠,唐立收起笑容,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將通訊錄裏最後一個號碼調出,並未立即撥打,抬眼再次看了看門外,終於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那頭的等待鈴聲響了很久,久到唐立已經失望地放下手機,卻在他垂下手臂的瞬間,“喂”的一聲喚起他的希望。

無從說起。貼在耳朵上的手機已經發燙,電話那頭的喂聲過後,也再無聲音,手機兩端的人似乎不知如何對話。

“爸,幫我個忙。”唐立將手機拿開,離自己稍遠些,深吸了口氣。

沒有他預想的那麽困難。對方很快回答,就像是脫口而出:“好。”

若不是事情緊急唐立必會為此回答,找一個合理的解釋。當下卻容不得他多想,將最近的案子簡單描述了一番,便直入主題,“我需要你幫我,請王叔叔查一查許道華的過往,以及近段時間來的行蹤和通話記錄。”

“嗯。”電話那頭的回答依然簡潔幹脆。

唐立突然憶起九歲那年從無數的拳頭中隱約顯現的父親的臉,時隔幾十年,他一直記不清當時父親臉上的表情。卻在掛斷電話後特別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臉上滿是痛苦與忍耐。

這是怎麽了?眼睛竟然無來由的酸楚,莫名的**順著眼角輕輕滑落。還未來得及細想這種莫名的情緒,唐立的手機響了。

“喂。”

“你王叔叔忙,需要給他一點時間。”

“好。”

“你媽這些年身體不如從前,有空回來看看。”

“知道了。”

通話又一次的終結。唐立雙手抹著臉,低著頭,一時腦子裏空白一片。直到手機再次響起,一個陌生的來電。

“哪位?”

“唐立?好小子,能說服你爸爸找我,也算你有本事。”

“你好,王叔叔。”

“嗯。我說你也有大幾年沒回家看你父母了吧?挺能耐的嘛。雖然我和你父親相互看不慣彼此,但都在一個城市,少不著也能一月不期而遇一次呢。”

唐立不知該如何回答,沉默著。

“好了,說正事,信息我已經幫你查到,正發往你手機上,事情的結果你得自己承擔。你父親這輩子最怕欠別人的情,尤其是我的。想想當初他當著大夥的麵義正詞嚴的表示絕不為武力妥協,我就要發笑啊……”

“王叔叔……這事算我的,別讓我……父親難堪。”

“哎喲,受不了你們這些酸人,有空回來看看你父親,天天悶家裏,早晚得被憋出病來,我沒人欺負了。”

“嗯,這個案子結束我就回去。”

收拾好情緒,唐立打開手機查看信息。許道華的生活猶如一個獨行者,每日隻與工作相關,往來於家與公安局,並未與任何工作以外的人有接觸。

可卻在1個多月前頻繁與同一個號碼聯係,而這個時間恰好就是江國柱被害案發時的前幾周。

是巧合嗎?唐立順著信息往下看,越看越覺得熟悉,這號碼……難道是?他穿過麵前的辦公桌,將腳前的椅子撞翻,從陳霖的辦公抽屜裏拿出一摞資料,連續翻了幾頁,終於在上麵找到了一串號碼,合上資料後上他的手指正放在“鮑國強案”的幾個字之間。

那麽問題來了。這個網絡號碼的IP地址到底在哪裏?“鮑國強案”的資料裏記錄著“IP地址因技術等多種原因暫未查出”。如今許道華卻能與之通話,也就是說他已經查出了這個網絡號碼的具體來源。

也是。憑著許道華的破案經驗,必能追溯到鮑國強的案子,並能借用現今警局先進的科技手段早一步查到網絡號碼的出處,從而追查到具體地址。

那麽,他們之前查詢此號碼的來源為何一直無果?為何許道華調查到結果後不主動上報?而是獨自一人進行追蹤?這個號碼的持有人與他有何關係?

思及此處,唐立將號碼複製傳送給對方:王叔叔,麻煩幫我查下這個號碼IP地址的具體來源,謝謝。

消息發送成功後。唐立不自覺得抬頭看了看樓上,恍惚間許道華的身影出現在扶攔之上,眉宇之間的皺紋越發深重,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總是嚴肅地對每一個宣誓的警員說出同一句話:

“記住,我們是警察。法律隻講證據。”

嗒嗒,有消息。唐立劃了兩次才將信息打開,而內容也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與鮑國強案相同IP地址的網絡號碼竟然……來自鮑家!

有意思。唐立搖著頭扯了扯嘴角,將資料放回抽屜,卻從抽屜的裏層發現幾張抄滿黨章的紙頁。紙頁上的字雖有些歪斜卻也能看出一筆一畫的用心。而在頁麵的第一排上寫著:代唐隊抄寫黨章,希望他重新走上正道。

“瞎用詞。”唐立將這幾頁紙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折成正方形,放在衣服的貼身內側,輕輕拍了拍,拿起車鑰匙大步出門。

車子駛進鮑家的時候,幾個保安已經將他團團圍住。待他打開車門,其中一人向他微微鞠躬,伸出手引導方向。

唐立跟在那人身後,幾人很快到了鮑家另一個府邸。從外麵看去這裏不同於前幾次他進入的別墅。光是府邸外麵的一草一木都展現出嬌貴與傲氣。而在通往府邸的路上,有一座褪了色的小石橋,看著年代久遠且有種寵辱不驚的時代感。

石橋下麵是個圓形噴池,裏麵養著幾株蓮花,粉白與嫩綠,沒有任何刻意的雕琢卻特別的精巧。

踏上石橋而下,唐立回望著最後一層台階,四邊的棱角早已經被磨地光滑,在陽光下閃著圓潤的光亮。

待到房子門前,唐立不曾想過鮑家也有這種老式結構的房屋,灰牆白瓦盡顯莊嚴。

推開門,古樸典雅的質感撲麵而來。還未細細感受,卻聽得屋內人說道:“唐隊長是不是感到吃驚?”

唐立雖未看清屋內之人,卻也點頭附和,“確實。”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其實這才是我的本性啊。”

唐立看著從房內緩緩走出來的鮑思傑,一身名牌西裝修身挺拔,尤為是腳上的皮鞋亮地可以照出旁邊動輒上百萬,以稀有木料做出來的矮腳凳。

“嗯,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唐立笑著附和,待走進裏屋卻看見複古花式圓桌旁還坐著兩個人。

一人見他後立即起身展開雙臂想要衝向他的懷抱;而另一人則單手托著腮眼神不知望向何處,嘴角卻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像是回味出了他剛剛的那話。

“阿立,我好想你,怎麽都不來找我?”鮑娜娜緊緊抱住唐立,不讓他有任何躲避的餘地。

唐立本想要推開鮑娜娜,卻見鮑思傑已來到江美琳的身邊將她的肩膀擁住。他突然想起幾天前自己推開門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已與對麵的她為陌生人?

這樣也好。唐立伸出手主動圈住鮑娜娜,低頭對她一笑,“我這不是來了。”

“哈哈哈。”鮑思傑忽然發出大笑,將江美琳擁地更緊,“唐隊長果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我原本以為那日你推門而出所說的話隻不過是衝動之語,當真不得。沒想到竟真的同意了我家這個小魔頭。”

“哥,我哪裏是魔頭,我是折磨人的小妖精,阿三喜歡,對吧?”鮑娜娜臉色泛紅,眼裏滿是甜蜜。

唐立抬眼瞥了下仍在托腮發呆的江美琳,用手點了下鮑娜娜的鼻尖算是回答。

啪啪啪。鮑思傑拍起手,走向唐立伸出一隻手,“歡迎你加入我們鮑家。”

唐立輕輕推開鮑娜娜,向前走了幾步,並未與之相握,而是踱步環顧著屋內,對著鮑思傑抬了抬下巴,“伯母在哪?我來這裏應該要和她老人家,先打聲招呼。”

哐啷一聲。幾人一同看向江美琳,隻見她猛然站起將身後的座椅翻倒。

“對不起,我突然想到公司還有些事,所以起身的急,驚擾到你們了,抱歉。”江美琳邊說邊作勢往外走,被鮑思傑一把拉住手腕。

“不忙。公司的事我交代別人處理就好。難得今天家裏人都在,馬上吩咐廚房多做些飯菜,叫上‘咱媽’一起吃個飯,大家聚聚。”

江美琳注視著鮑思傑,被拉住的手腕分明抖動地厲害。

“好啊。”唐立拉起鮑娜娜的手,”帶我熟悉下這裏,怕以後迷了路。”

直到聽見樓中的某間臥室的關門聲,鮑思傑才緩緩放開手,“怎麽,裝不下去了?”

江美琳摸著發紅的手腕,轉身望著窗外那一株粉白的蓮花,輕歎一聲,“一定要這樣嗎?”

鮑思傑從身後將江美琳抱住,盡管江美琳掙紮拒絕,他並未如往常般放手,用力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命抵一命。”

江美琳任由他抱住,身體顫抖著,雙手捂住臉,嘴裏說著些什麽聲音很輕,讓人聽不清。

但從遠處看去兩人的姿勢卻像是戀人之間的親昵。此刻站在樓上的唐立看著樓下兩人,雙手不自覺的攥緊,爾後再次進入房間。正巧從衛生間開門出來的鮑娜娜看見他,轉了個圈,問道:“這件衣裙真的好看?”

原來,唐立鮑娜娜兩人剛剛閑逛之時,唐立竟主動提出想去看看鮑娜娜的閨房。鮑娜娜一聽心下大喜,便領唐立進了房間,本想著兩人在房間裏能有更深入的親密接觸,她剛圈住唐立的頸脖,卻被他拉下。

隻聽唐立指著鮑娜娜微開的衣櫃,“這件衣服真美。”鮑娜娜側頭看去,是件藍白相間的棉布素色衣裙,好像是汪沛沛幾個月前買的送給她,放在衣櫃她從沒穿過。既然唐立喜歡她換上就是。

可是,鮑娜娜在衛生間裏來回轉了幾次,並未覺得這件衣服哪裏好看。

待她走出來,唐立帶著迷戀的目光看著鮑娜娜,將她額邊的一縷碎發放於耳後,語氣輕柔,“很美。”

這一瞬間,鮑娜娜的心如撞了一般跳動不安。

複古圓桌上擺放著鹿茸三珍、黃燜魚翅、蛤蟆鮑魚、貴妃雞、清湯燕菜、金魚鴨掌、酥卷佛手……

唐立也不客氣隨他們坐下,對著鮑思傑豎著大拇指,“廚師必是名家。”

“好眼力。”鮑思傑抿嘴笑笑,“美琳,給媽打個電話,問問何時到家,公司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再說今天還有未來女婿在呢。”

正當江美琳低頭在懷中尋找手機時,從房屋門口傳來,“不用打了,我來了。”

江美琳猛然抬頭,望向對方的眼神裏滿是驚慌,“你……董事長……你回來了。”

汪沛沛“唔”了一聲,直接坐到桌子的主位,對著唐立眯眼一笑,“未來女婿?!”

唐立並未看她,抬手夾起一塊鴨掌放入嘴中,“大廚出手果然不同凡響,入口即化鮮嫩無比。”

“喲?果真如此。”鮑思傑隨即也夾了一塊放入口中,閉眼搖頭勝似滿足。

唯有江美琳看著汪沛沛紅了眼。鮑思傑夾了片燕窩入於她的碗中,“媽,美琳也會是你的好媳婦”

餐桌上的饕餮盛宴一時讓所有人沒了胃口,各懷心思。

此時唐立的手機突然響起,待電話接完,唐立放下筷子,將桌上幾人看了一圈,雙手交疊於頜下,嘴角彎起:

“各位,今天我們再加個菜,菜名就叫……‘過往’。”

“過往?誰的過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