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回歸
唐立看著懷中的鮑娜娜,冷哼一聲,“不”字還未出口,被她用食指遮住嘴唇。
“2008年的時候,我有個讓人看起來特別羨慕的家。除了有錢就是有錢。有錢自然有它的好,我接觸的東西自然比別人先一步。發圍脖、手機聊天。每天讓自己處在網絡裏就好,那裏才有我需要的愛。有一天,有個粉絲說喜歡我,當時以為又是貪財的混混。但是他很堅持,每天都與我聊天,說很多美好的、溫暖的事情,而且隨叫隨到,隨時上線。沒辦法啊,誰都抵不過有溫度的人,我對他上了心,就把自己手機號碼給了他。有天晚上,我接到一串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他說‘我是你的光。’哎你別覺得肉麻啊,身處熱戀中的……”
“我不想知道你的戀愛史。”唐立拿開鮑娜的手,再次將她推出去。“鮑娜娜,我再問你最後一遍,當年案子的真相,你到底知道多少?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
鮑娜娜撅著嘴似是不滿,往軟皮沙發上一躺,“那個‘光’就是綁架我的凶手。”
“他是誰?”唐立雙臂撐在鮑娜娜的身旁,傾身而下,“告訴我。”
鮑娜娜彎腰一滑從唐立空懸的臂膀中溜走,轉身從背後抱緊他,“你也很溫暖,很溫暖……做我的男人不好嗎?我長得好看,又有錢,我也會對你好,隻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
若說未動過一分心思,唐立也不敢摸著良心保證。而且……隻要一個許諾他就可以快對方一步。隻是……
口袋裏的手機鈴聲突然作響,來電是郭鬆。唐立的心裏頓時鐺的一聲響,最近郭鬆來電的內容都不太友好。
“許局回歸了。”郭鬆電話裏的語氣與往常不同,缺少了平日裏的懶散。
“出事了?”唐立忍不住問了出來,卻立即改口,“許局回來是好事。”
“在哪裏鬼混?”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我馬上回去。”唐立掛斷電話,轉頭對著鮑娜娜伸出三根手指,“給我三天時間。”
雖未得到回答,唐立離開的時候卻有著八分把握。鮑娜娜沒有立即拒絕,也沒有攔住他,想必早就留有他考慮的時間。那兩分的不確定,來自未知,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而看著他離開的鮑娜娜,直到大門再次被悄無聲息的關閉,她才緩緩地轉動身體,朝房間深處走去。
她腳下的暗色紋路地板深遠悠長,身體兩側是上世紀末的老式實木牆麵,而在不起眼的地方已開始落漆。待她停下腳步,抬眼處是一幅印象派畫作,但一眼便能看出是法國的“凱旋門”。細看下去,在畫作的右下角,用了極細的筆尖寫著雷馬克《凱旋門》裏的文字:“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不好不壞的,他看著都無所謂。”
鮑娜娜的眼神有些發散,像是看著畫又像是看著字又或是看著別處,從麵無表情到笑容滿麵再到麵無表情,這種複雜的情緒表現似乎讓她無法自持,唯有低頭離開。
匆匆回到公安局的唐立剛下車,便感氣氛異樣。大院裏省級車牌警車占了大部分車位,難道省裏來人了?
正在疑惑中唐立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轉頭一看是實習女警小林。
“唐隊,你放心無論怎樣,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還未等唐立說話,小女警急忙跑開。唐立把她的話回味了一下,搖頭笑笑,“到底怎麽了?”
“問我還是問你自己?”不知從哪走出來的郭鬆推著眼鏡,一臉的嫌棄,“快點進去,大家都在等你。”
一進大門,便看見大廳兩側站著十幾個穿著整齊製服的陌生臉孔。他們中間站著一個年約60歲清瘦高個,腰板挺得筆直的男人,穿著舊栗色夾克與西裝褲皮鞋。他的旁邊站的是許道華。
唐立剛想開口叫聲“許局”,卻被許道華一個冷漠的眼神回避。
中間的男人看了一眼唐立,輕聲說了句,“人來齊了就開始吧。”
從左側首位立即站出一個警員,軍式站姿,聲音洪亮,“616多起殺人案件目前受到全國上下人民的關注,截至破案期限雖抓獲凶手卻仍未結案。鑒於案情特殊,特別任命許道華同誌再次為此案的主要負責人,成立審訊小組3天日、後結案,給廣大人民群眾一個交代。”
待他說完,許道華跨出大步站至中間,向大家行禮。
啪啪啪。鼓掌的聲音不知從何而起,卻影響了整個場麵。
中間男人微微點頭,雙手背後從中而過,不緊不慢。緊接著十幾輛警車以大雁南飛的姿態快速消失於眾人的視線中。
“都別站著,馬上提審秦小華。”許道華轉身對著眾人一吼,卻擋住第一個衝上前的唐立,“這個案子你不要再跟了。從今天起,放你一周的假期,好好休息。”
後麵的幾個警員立足偷看,卻被許道華犀利的眼光嚇得趕緊跑開,待周圍無人,唐立問道:“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這是命令。”
命令。唐立垂在身側的雙手捏緊成拳。他試圖用沸騰的熱血重新黏合即將破碎的信念,而鐮刀和錘頭直立於麵前,他不得不低下頭來。
像是有一張不可預見的大網把唐立包裹嚴實,讓他呼吸困難,隻好大步走出門外,頓覺一股涼風吹來,淡淡的煙草味在他的鼻下四溢。
“拿著,手舉著很累。”
“拿刀子的時候累不累?”
“那是我的情人,怎麽抱著都不累。”
唐立“切”了一聲,與郭鬆的對話,他總是接不了下句。吸了口郭鬆遞與他的煙,有種飄飄然的輕鬆感。
“這是什麽煙?”唐立看著煙盒,白色煙盒上用幾個紅色英文字母草寫,也沒看出個意思。
“不錯,你還有心思猜字。”郭鬆點著頭,轉身離開。
被留下的唐立搖搖頭,將一口煙吐出,扔下煙頭,拍了拍身上灰塵,抬頭看見院子裏種的幾株玫瑰已經被7月炙熱的陽光烤枯委了,但一旁密集的格桑花開的正旺,花色豐富,美麗而不嬌豔,柔弱但不失挺拔。
再次來到江美琳的住處時,物業前台的小姑娘跑出來迎接。直到唐立從車裏出來,兩人繞著車子轉了幾圈,原本一臉竊喜的表情慢慢被疑惑代替。
“怎麽了?”唐立看看自己車子,並沒什麽不同。
兩個姑娘推推搡搡,嘴裏說著:“你問,你問。”
“到底什麽事?”唐立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兩人立即站直,悄悄向身後退去,“唐警官……美琳姐不是和你過的夜啊?”
一人剛說完,另一人立即打了對方一掌,“蠢死了,說這麽直接幹什麽?唐警官要是被甩了,在我們麵前不是很尷尬?”
唐立呼出一口氣,他實在不能理解現在女孩子的想法,整個思維是怎麽生長的?不過,他是明白了一件事,江美琳自那天離開後,一直未歸。
不再聽得多話,唐立立即上車,車到中途時,他拿起手機,原本想要打給江美琳,思考片刻轉而打給鮑思傑。
“是什麽風吹著唐大隊長給我打電話?”鮑思傑的語氣裏帶著早已猜到的自信。
“江美琳在哪?”唐立也不廢話。
“美琳,唐隊長找你,接電話嗎?”鮑思傑似乎是等待了一會,像是得到了否定答案,他帶著抱歉的口吻,“真是對不起,美琳說累了想先休息,就不與你閑聊。下次吧。”
聽著嘟嘟被掛斷的電話聲,唐立一個用力拍向方向盤,一旁的喇叭恐是被碰到,發出刺耳的鳴笛聲。
驅車再次前往鮑家的唐立心裏隱隱帶著種期望。但在他看到江美琳與鮑思傑並肩坐在沙發上,相視而笑的模樣,頓覺一股煩悶燥熱之心從體內湧出,不及多慮,直接衝上前,抓住江美琳的手腕,欲將她帶手。
“唐立,你放手。”江美琳被唐立拉起身,卻用力止住前行的腳步。
“跟我走。”唐立回頭看著江美琳,眼神裏露著不可言明的情緒。
“跟你去哪?去公安局嗎?”江美琳的聲音很柔很軟,一字一句卻如刀尖般戳進唐立心裏。
鮑思傑從沙發上站起,輕輕撥開唐立抓緊江美琳的手指,將她帶至自己的身邊。
“唐隊長,這裏是我家。”
空著的手掌放下後縮成拳頭。唐立咧嘴一笑,“是我唐突。目前案件有了新的進展,需要江小姐與我回一趟警局,配合我們警察的工作。”
鮑思傑轉身來到大廳裏的開放式吧台,拿起瓶紅酒,“美琳,來給客人倒酒。”接過江美琳手上的兩個高腳杯,他並沒有走上前的意思,“喲,我聽說唐隊長……已經休假了呢。”
“隨時可以取消休假。”唐立無謂的攤開兩手,看著江美琳,希冀的目光逼地她將身體轉向另一方。
這時,從大廳中央的螺旋式樓梯上傳來咚咚的高跟鞋聲。一襲墨綠色絲絨吊帶裙,高叉開到大腿根部,配合著臀部的扭動,從下往上看去,有一種血脈膨脹的**。
“阿三,你是來答應我的嗎?”鮑娜娜雙手輕握扶梯,傾身向前,兩肩的細吊帶像是馬上要掛下來。
唐立收回目光,發現鮑思傑正對著他不明所以的微笑。而江美琳臉帶疑問。
“家教時沒說過,客人在的時候要穿好衣服嗎?”唐立有些不悅。
噗哧。鮑娜娜捂嘴一笑,咚咚咚從樓梯上跑下來,飛撲摟住唐立,臉貼在他的脖頸上,“好Low啊,這是今年最流行的Valentino 的絲絨吊帶裙啦。怎麽樣,是不是美翻了?”
唐立用力推開鮑娜娜的擁抱,剛想解釋,卻聽鮑思傑淡淡說道:“娜娜,你這樣投懷送抱也太不矜持了吧?”
“哥,唐立以後就是你妹夫啦,有什麽關係。”
無人說話。幾個人的表情卻是各不相同。鮑娜娜的嬌羞、唐立的難堪、江美琳的隱忍、鮑思傑的得意。
“美琳嫂嫂,你不祝福我們嗎?”鮑娜娜抱住唐立的一隻胳膊晃著,甜甜地叫著。
江美琳剛想說話,鮑娜娜突然重心不穩撲在唐立的懷中,“哎呀,站時間長了腳疼。”突然轉過頭,對著江美琳眨著眼笑道:“嫂嫂,這幾天我哥怕是把你累壞了吧?不要老站著,腿不軟麽?”
江美琳的臉刷一下通紅。鮑思傑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完,踱步來到江美琳的身旁,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別往心裏去,娜娜就喜歡開玩笑。”
此時若在外人看來,定是兩對壁人的合照。
“江美琳,和我走嗎?”唐立推開鮑娜娜,越過她走向江美琳,伸出手。
不作多想,江美琳搖頭,“我要留下。”
在唐立大步離開,大門關閉的瞬間,房間裏的人都聽到:“鮑娜娜,我答應你。”
鮑娜娜揚了揚頭,不看江美琳一眼,彎腰將腳上的高跟鞋拿在手上,光腳走上樓梯。
鮑思傑從後方遞去另一杯紅酒,江美琳接住,低頭看著紅色的**裏有一張破碎的臉。一飲而盡。
漫無目的。唐立握著方向盤竟不知該往哪裏轉動。隨手一按,廣播的聲音響的炸耳,“一定是陳霖這小子,每次廣播都要放這麽大聲……”
方向一轉,唐立終於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
南華醫院裏病人與探視的人不相上下。走廊上一家三口對著穿著病服的中年婦女說著體己的話:“大姑子,你要養好身體,來日方長,以後的日子好著呢。”
卻在病服婦女轉身回房後,夫妻倆低聲評論,“活該。誰讓她當初東挑西挑誰都看不上眼,我家表叔子也算相貌出眾,她竟然不同意處對象。現在好了嫁不出去還弄了一身病……”
“我大姐條件好,自然眼光高……有自己的想法正常嘛。”
“高什麽高?她那是沒福氣。”
……
他們身後八歲的孩子,瞪著雙眼,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唐立來到寫有特殊病房的門口,兩個穿著製服的人攔住他。等唐立掏出證件,“兩位兄弟,這是我為你們帶的新夥食。咱們警察也是人,老吃快餐可不行,對身體不好,時不時也要吃些好的有營養的東西,有助於身心健康。”
兩個警員相視一笑,“唐隊,就隻能一會兒時間。正巧,你可以和裏麵的領導一起出來。”
唐立應和著點頭,尋思著“裏麵的領導”是哪位。輕輕推開門,裏麵竟是室中室,與病床之間還有道阻隔,不過因為用的是整片玻璃,從這裏能夠看清裏麵的一切。
此刻,透過玻璃他看到許道華背對著他,傾身與許霖說著什麽。是不是許霖醒了?唐立思及此處,心裏一個激動,正想推開第二扇門,卻發現許道華突然繃直身體微微顫動,隱藏在袖子的雙手正握拳捏緊。
這是怎麽了?此次回歸的許道華讓唐立覺得不安,他突然記起起弗洛伊德的心理動力學的觀點,行為由強大內部力量驅使或激發,人的行為從繼承來的本能和生物驅力中產生,且試圖解決個人需要和社會要求之間的衝突。
許道華難道正受到某種被剝奪的對待?正當唐立想要沉下心來思考,卻見許道華抬起手,想要撥開許霖鼻子上的氧氣管……
唐立大驚,立即就要進門,卻被身後未知的力量一把控製住,連拉帶拽的將他拖出去。他正想奮力反抗,那人在他耳邊輕語,“小聲點,我們出去。”
緊接著一個醫生快速進門,不一會許道華從門內出來,臉上帶著些許的不甘離開。
躲避在走廊一角的兩人慢慢現出身形。
“你為何攔著我?”
“你說呢?”
唐立一拳打在牆壁上,“郭鬆你為什麽在這裏?”
郭鬆背靠在牆上,一腳抬起踩在牆麵上,漫不經心的樣子,“我也來看陳霖。”
“為什麽這麽巧?”唐立走近郭鬆,與他麵對麵直視。
郭鬆拿開眼鏡,站直身體,“因為我在跟蹤許道華。”
“什麽意思?”唐立向後退了一步。
“許道華自回歸以後,就把自己與秦小華單獨關在一起……而且是沒有監控的審訊室。”郭鬆將眼鏡戴起,雙手插進口袋,麵朝著陳霖房門的方向,“隨後他獨自出去,我不放心,便跟到了這裏。”
“你有什麽發現?”唐立與他並肩,也望向陳霖的方向。
“你不是一直對許道華敏感嗎?怎麽,現在對女人更敏感了?”郭鬆的語氣又不正經起來,引得唐立不滿。
“好好說話成不成?”
“成,許道華有鬼。”
有鬼?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