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交易
“讓你丟下棍子,怎麽不聽話?”
“不,他們要欺負我,我不丟。”
“我是怎麽教你的?武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那要怎麽辦?”
“那就讓他們打。”
一群十二、三歲的孩子圍著一個九歲左右的小男孩,先是臉色惶恐,卻在聽到這句話後,露出孩子們獨有的欣喜表情,攥緊拳頭紛紛衝向處在驚呆中的小男孩。
這個被迫丟掉手中唯一可以保護自己武器的男孩,抱住頭從站著到蹲著,再到趴著,一聲不吭,通過手臂下的縫隙,眼睛死死地盯著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大人。
“算你們識相。”一腳踢向被打趴下的小男孩,群中個高的孩子招招手,帶著一群孩子離開。經過大人的麵前,他特意放慢了腳步,揚了揚頭走開。
“起來我們回家吧。”大人來到小男孩的身邊,伸出手。
小男孩子用胳膊抹了抹嘴角被打破的傷口,低下頭,張嘴吐了幾下口水。
唉。大人歎了口氣,“現在你還小,以後就會明白。爸爸是在幫你。他們也都是孩子,心地沒有那麽壞。一會找他們說說道理,他們就會聽進去。”大人說著,一手想要拉起小男孩。
被強拉起的小男孩因為腿腳上的疼痛,突地往下一沉。這一沉就像墜到了深淵裏,胸腔裏充斥著無法穿透的慌亂。
“停下。”唐立從睡夢中驚醒,呯的一聲摔下。
揉著腫脹的太陽穴,唐立嘴裏咒罵著:“該死的。”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跌坐在會議室的地上,想起昨天和王翰回來很晚,倆人回到局裏又把林月宜的手機錄音拿出來琢磨到半夜。雖然憑著錄音裏的幾句話,他們基本可以判斷出羅寧口中的“她”到底是誰。但證據呢,他們沒有證據。錄音裏並沒有說出她的名字。
隻是,自己為何做了這樣一個夢?唐立摸著胸口,依然有著透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眼睛掃過桌麵,幾天前的報紙置於上方,在A1版的頭條寫著“關中二小回應校園霸淩專家:縱容惡的善是作惡”。
原來如此。唐立搖搖頭,像是為自己找到了做夢的理由。不過,他的心裏仍有餘悸。這個夢曾經困擾過他多年,那是他第一次與父親反抗,從此後兩人的關係越發僵硬,在他考上警校至今,已然多年未與家人團聚。
如今再次夢到難道是一種預告?思及此處正有著不可言明的擔憂,會議室的門忽然被幾個同事猛地撞開。
唐立以為是自己剛剛夢中大叫驚嚇到了同事,便抬手揮了揮,“我沒事……”
“陳霖出事了。”
唐立一愣,“出什麽事了?讓那小子自己來說。”他本以為是陳霖又惹出了禍事。
然而,站在後排的實習女警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唐立看著前麵幾人麵色難看,頓感不妙,沉下聲問道:“到底怎麽了?”
“陳霖……生死不明。”
“怎麽回事?”唐立從地上跳起來,拉住麵前小警員的衣領,“給我說清楚,什麽叫生死不明?”
“唐隊,你放開餘剛。陳霖在養老院無故開槍四處射擊,導致……”後麵幾個同事連忙上前幫忙,沒想話沒說完,唐立突然鬆手,讓對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在哪裏?他在哪裏!”唐立吼道。
“在南華醫院。”
沒想到隻隔一夜,他們又一次來到急診室。這一次卻是輪到唐立徘徊。王翰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抬頭看著急診室上亮著的紅燈。為何急診外的燈要用紅色?是為了讓裏外的人血液相通嗎?還是為了讓外麵的人也體會著出血一般的疼痛?
同一個醫生,同一個動作,搖頭。陳霖被推出來送去病房的時候,後麵跟著幾名穿著警員製服的人跟隨,並擋住了唐立與王翰。
唐立想要對抗,被王翰擋住,“唐隊,這個時候我們更要冷靜。”
無力感從全身湧上心頭,唐立再次想到九歲那年的傷痛,那個小男孩的身影變成了陳霖,而自己卻成了那個大人。
“唐隊,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王翰的話被唐立揮手止住。
“把具體情況說一下。”唐立從口袋掏出根煙,直接點上。全然不顧一旁小護士的勸說,連續深吸了幾大口後扔在腳下踩滅。
“情況我也隻知一二。聽以前隊友說,陳霖昨天在南華養老院無故開槍,導致3名人員……死亡。其中有另一區的警員肖詩及肖詩的養母,另外還有一個前台護士。後來被及時趕來的四大隊製止,身中兩槍。”
“肖詩的養母?”唐立一腳踢飛煙頭,“秦麗君?”
見王翰點頭,唐立掏出手機快速按下號碼,“是我……嗯,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早有預謀。掛完電話後的唐立看著王翰,語氣裏滿是自責,“是我自作聰明,太過輕視對手的能力,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對警察下手。四大隊的人說通過養老院監控錄像裏看,陳霖被困電梯暈倒,被醫治時突發狂躁,拔槍將身邊的人射殺。證據確鑿。不過,陳霖在開槍時說了句話,看口型,應該是三個字。”
“會不會是凶手的名字?”
唐立不語,轉身朝醫院大門走去。王翰一路小跑搶先在他之前進入車裏,在唐立落座後,拿出林月宜的手機,“羅寧讓我來吧。”
“嗯,你查到些什麽?”
一個輕微刹車,王翰手上轉了個彎,車子快速駛出南華醫院。“羅寧的人生簡曆很幹淨,而且幾乎是一帆風順。不過,越是這樣的人,越是讓人想要一探究竟。”
“如何?”唐立看著窗外,一個熟悉的人影從眼前飄過。“是他?這麽急著去哪?”
王翰顧著說話並未在意唐立的動作,車速疾馳。唐立回過身,拿過林月宜的手機,“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深愛羅寧的林月宜情願為他做犯法的事,也不報警,卻用手機錄下他們的對話作為證據。”
不等王翰回答,唐立繼續說道:“而且手機卻隻到了你手裏。”
一個急刹。車裏兩人的身體向前衝了衝。
“我是被選中的人?”王翰自覺不能理解唐立的想法,也不願相信林月宜臨終前對他的感情是一場早已設計的謀劃。
覺察出王翰被激起的情緒,唐立立即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也許林月宜知道羅寧背後的人是誰,或者有多厲害,她錄音不單是為了曝光羅寧,也是想救他。如果這人厲害到不能明說,那麽是不是隻能靠我們私下的調查……你說是不是?”
王翰點頭,重新啟動車子。他確實沒有想到這點,自己的思維還是太局限。
“也是,羅寧的家庭經濟隻屬於中等偏上些。可自小到大上的學校卻是拔尖,家庭成員背景我調查過並沒有特別富貴權勢之人。單說他的成績平時也不夠突出,卻總在大考時取得頭籌。算得上出眾的他畢業後直接進入南華地產,一年後娶了合作夥伴老板的女兒,卻在妻子懷孕時突然與林月宜同居。說起來沒什麽奇怪之處,細想起來又覺處處不搭調。”
唐立笑笑並未發表觀點。此時車子已駛入局裏。兩人不再多話,徑直來到審訊室。羅寧再次坐在他們的對麵,衣著得體,說話得當。
“你愛過林月宜嗎?”王翰突然問道。
羅寧微微一愣,低頭看著盤結的領帶,“她是個好女人。”
“因為她願意為你背負所有的罪名,所以她是好女人?”王翰雙手按在桌上,猛地站起來。
唐立也從座位上起身,卻是轉身走出審訊室。他站在過道上,抽出根煙點上,他如今不是在和對手比智慧,而是在和時間賽跑,誰跑在了前麵,誰就能第一個撞開那根終點線的勝者。
王翰也從審訊室裏出來,看著唐立手上的煙,想要接過去,被躲開。
“別碰,這個不適合你。”
王翰笑著搖頭,“唐隊,你太不公平了,當初你對陳霖可不是這樣……”像是突然明白什麽,隨即改口,“羅寧隻說自己願意認罪,態度誠懇到連我都不忍懷疑他對林月宜的真心。”
“誰知道呢。那段錄音你問了嗎?”唐立又吸了口煙。
“問了。他說那是和林月宜吵架時胡亂說的話……”王翰歎了口氣,“從羅寧這裏怕是得不到我們想要的答案。”
“讓張生、關秀琴等人來一趟。也許從不相關的地方能得到一些發現。”盡管心裏做好了竹籃打水的準備,但從關秀琴的口中,他們卻獲取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一個鄉下村婦哪裏懂什麽大道理。我就知道我孩子不見了,我要找回來,他在外麵沒有媽媽的保護是要被人欺負的。疼了哭了,誰來抱他?”關秀琴一提到失散多年的孩子泣不成聲。
唐立與王翰也不知道如何提問,於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他們沒有經曆過,卻知道,這一定是個非人的折磨。
“你放心,我們警方一定會繼續找下去,直到找到你的孩子。”王翰說這句的時候,雖底氣不足,卻用了極其肯定的態度。
這多少讓關秀琴得到一點心裏安慰,“警員同誌,其實租房子讓這些賭氣孩子來住,是件好事啊,你們為什麽要一直問呢?”
“關秀琴,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了解清楚,畢竟以你的能力,肯定辦不了這樣的事情,這個人是誰我們想知道。”唐立說的真切,讓關秀琴有些犯難,搓著雙手,猶豫不決。
他們也不打擾,隻是靜靜等待。幾分鍾後,關秀琴抬頭,“其實,我也不認識她。大約三年前我突然接到個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幫助和我一樣受苦的人。她說了很多,我也聽不懂,大概意思就是租房子讓這些孩子住,她給錢,我偶爾去看看照顧一下就行。警察同誌我知道的就這麽多,我隻和她基本三個月一次的通話,從沒見過麵。但是……但是我能肯定她是個女人。”
唐立與王翰對視了一下,“電話裏不是能聽出男女嗎?”
“電話裏她的聲音不是真的!”關秀琴說的認真。看來,此人與關秀琴聯係的事,並不想讓人知道。
“那你怎麽能肯定是男是女?”
“感覺。一個媽媽的感覺。”關秀琴說著,一邊從身上拿出手機,老式的數字手機按鍵已經磨舊,她按了幾次,終於找到了什麽,伸手遞給對麵的人。
王翰起身接過她的手機,卻在看到手機上的內容時,轉頭望向唐立。
網絡電話。與鮑娜娜通話的號碼。是女人?
送走羅寧、關秀琴他們,唐王兩人盡管有了新的收獲,但這個網絡電話他們一直請技術科的人在查詢IP,也一直沒有結果。如果是女人,也許是林月宜口中的她,或許和陳霖此次出事也有關聯。
如此……唐立跑向會議室,將那塊畫滿線的白板拿出,盯著秦小華與蔡靜邊上的問號。也許,事情就是如此簡單。陳霖被陷害恐怕是他找到了問號的原因。
“我要再審秦小華。”唐立轉頭對身後的王翰說道。
秦小華的審訊室並不一般,除了布滿監控,他的四肢一直帶著鐐銬。唐立的來訪並沒有激起秦小華多大的情緒,他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秦小華,你與蔡靜是什麽關係?”這是唐立第四次提問。
監控內的王翰歎著氣,眼看著唐立站起身靠近秦小華,他迅速跑進審訊室,拉住唐立,“唐隊,冷靜點。”
唐立掙脫王翰的牽製,倒也沒再靠近秦小華,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秦小華,忽然說了一句:“江美琳。”
也不知從哪來的風,秦小華的鐐銬響起聲。片刻就安靜。
站在審訊室外的唐立掏出手機在手裏轉了轉,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快速按了幾個號碼,正欲接通時,王翰伸手遮擋。
“唐隊,這通電話打下去的後果,你考慮清楚了嗎?”
唐立撥開覆蓋在手機上王翰的手,“如果我們無論怎麽跑,跑得多快,後麵都像有條狗在窮追不舍。那麽這個時候,唯一的方法就是卸下身上的一塊肉。”
江美琳是在手機響了幾聲以後才接通電話,而且聲音聽起來並不自然。唐立沒有多餘的話,電話中直接說道:“我希望你來見秦小華。”
沒有得到江美琳立即答複是唐立預料中的事。不過,當他給許道華打了多通電話無人接聽。同時,王翰也試著撥打,最後提示關機,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唐隊,許局不會出事了吧?”
“不會。許局的社會地位在那裏,而且對這個案子已經放手,對手不可能對他動手,可能是有事不方便接聽。反正,我已經按他的要求做了,等他回電我再詳細說吧。”
聽著唐立的分析,王翰也覺有理,畢竟許道華也是公安局長,他們再怎麽樣也不會對他下手。如此一來他們現在是不是就隻能等江美琳的答複?
“你去南華醫院,幫我照顧陳霖,我要出去一趟。”唐立拿走王翰的車鑰匙,揮了揮手。
王翰無奈,“男人啊,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驅車來到江美琳住處的時候,物業前台的小姑娘見到唐立非常熱情。
“警察同誌你是來找美琳姐的吧?今天約她去哪啊?哇塞你們好浪漫啊……”兩小姑娘手拉著手,眯著眼一臉憧憬。
也不管唐立是如何焦急的要上樓找人,她們圍著他,不斷的詢問,“你們發展到什麽程度啦?有沒有牽手啊?”
另一個姑娘立即插嘴,“上次都共度一晚了,怎麽可能沒牽手?”
“對啊對啊……哇,那天晚上你們一定……哇哇哇……”
唐立再也聽不下去,立即打斷,“我們什麽都沒做,很清白。對不起讓一讓,我要上樓。”
兩個小姑娘顯然不相信,使著“你騙誰啊”的眼色,好像想起什麽,問道:“咦,剛才美琳姐不是走了嗎?難道不是和你去約會?”
“走了?去哪了?”
兩人搖搖頭並沒有回答,而是回到前台,像是猜測到了新的劇情,嘴裏嘀咕著:“完了,美琳姐肯定是受不了警察的不解風情,投他人懷抱了……”
唐立深感無力,走到外邊給江美琳打了電話,可是一直無人接聽。剛掛斷電話,手機忽然響起,來電竟是鮑娜娜。
“什麽事?”唐立的語氣很冷漠。
“你個騙子,你說好要來看我,為什麽不來?”鮑娜娜像是未感受到唐立的拒絕,繼續撒嬌。
“嗯……我最近太忙了。聽說你無大礙,我想就不必去了。”
“不行,我要你來看我。”
唐立決定直接拒絕,不料鮑娜娜卻搶先說道:“唐立,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爸爸當年案子的真相嗎?你答應我個條件,我就全告訴你。”
沉默。唐立拿著手機轉頭看向江美琳的住處,那裏漆黑一片,好像什麽都沒有。
“你在哪裏?”唐立搓著眉心,終是妥協。
來我家。
第一次來到鮑家,唐立未曾想到不是因公而是因私。果然是有錢有勢的人家。驅車前往的路上,不時能夠看到府宅的標識。
這是一幢聯排別墅,可門頭上都寫著鮑字。唐立下車詢問了門口保安,被得知都是鮑家的房子。
他不由得搖著頭感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在自己的活法裏是不是底氣十足,房子決定了他的姿態。”
終於找到主樓,還未敲門,鮑娜娜已經拉開門,給了唐立一個猝不及防的熊抱。
唐立想要推開,被鮑娜娜抱地更緊,“不許推開我,抱我進去。我就告訴你真相。”
無奈。唐立隻得托起鮑娜娜橫抱著她走進去,身後的大門不知何時已關。待來到鮑家大廳,看見整個房間被裝飾的粉色情迷,唐立的好脾氣終於用完,扔下鮑娜娜。
“夠了鮑娜娜,我沒時候陪你玩。把當年的案子說清楚。”
摔倒在地的鮑娜娜噗哧一聲笑出來,“你生氣的時候最帥了。”
鮑娜娜伸出一隻手遞給唐立,“拉我起來。”眼神裏充滿了自信。
果然,唐立還是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掌。鮑娜娜借著唐立的力道,猛地站起身,投入唐立的懷抱。
“告訴你沒問題,我要你答應做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