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生死不明

藍白相間的顏色,我在哪裏。緩緩睜開眼睛的陳霖再一次感到頭痛。同樣的氣味,這是他醒來後第一個認知。兩次暈迷,411病房與監獄式的地下室裏出現的大量煙霧裏有著同樣的氣味,至他沉睡。

疼。陳霖動了下手臂,發現手背上戳著針管,不明**正非常緩慢地進入自己的身體,順著透明管線向上,500毫升的有機塑料瓶置於床頭彎勾上。他本能的抬頭想要看清楚瓶子上的白色標簽,左邊的太陽穴卻被扯的生疼,再一感受,原來自己的腦袋兩邊都被貼上了腦電波監測儀。

到底在搞什麽鬼?陳霖伸出空閑的左手想要拔掉腦袋上的儀器,卻被一聲大叫製止。

“你幹什麽呢,不能拔掉。”

來人說話的是個女護士,陳霖覺得熟悉,兩眼仔細一看竟然是他之前在南華養老院前台谘詢的小護士。

“是你!”陳霖咬著牙想要起身,很快被小護士身後的兩個身穿紅色護工上衣,身材魁梧的中年婦女困住手腳。

“讓你別動你怎麽老是不聽話?還是人民警察呢,就這麽配合群眾工作的?”小護士翻了個白眼,走近陳霖拿出一根體溫表對著他的腦門上輕輕一點,“嗯,燒退了。”

對於兩個中年婦女的壓製,以往對陳霖來說不值一提,反抗輕而易舉。然而此時他竟手腳無力任由別人對他的侵犯。

“你對我做了什麽?”陳霖用力搖晃著被固定的手腳。

小護士衝他眨眼,“陳警官你要乖點喲,不然一會兒我可不喂你吃飯。”

旁邊兩個護工阿姨咧嘴笑,“小雅護士真是善良溫柔,這個警察差點打傷你,你還來照顧他。哪個男人娶到你真是百年修來的福氣啊。”

陳霖一聽更是氣從心頭上來,“別以為你們對我做的事我不記得,快把我放了,不然告你們襲警。還有,你們把秦麗君和肖詩藏在哪裏了?趕緊把他們放了,否則……”

抓住他腳踝的護工一個用力,疼痛讓他的話在舌頭上打了幾轉,“別以為你是警察就可以大聲吆喝!也不看看這是哪裏,四周都是需要安靜的老人。”

“你這小子怎麽不知好歹?要不是我們小雅護士及時發現你被困在電梯裏暈迷,說不定這會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另一個護工一旁插話。

被叫小雅的護士放下手上的體溫儀,“好啦兩位阿姨,陳警官也算是在我們養老院裏出了事,怎麽說我們也有責任,就讓他罵罵吧,全當消氣,就不給我們隨意安個罪名了,是吧陳警官?”

小雅傾身向前看著陳霖,伸手想要撫上他的額頭,卻被讓開。她也不惱,手放在他身上的薄被上為他捏好肩角,低頭在他的耳邊輕語:“再等等,快了。”

不等陳霖發問,小雅快速直起身,“陳警官,安心休息,我一會過來看你。”

“放了秦麗君和肖詩,我任你們處置。”

已走至門口的三人回頭望著陳霖,似有不解,其中胖一點的護工對著小雅問道:“小雅護士,這警察是不是神誌不清了?秦老太明明在自己的病房好著呢,他為何老讓我們放了她啊?另外肖詩又是誰?”

小雅未回答,隻是一臉惋惜地看著陳霖,帶著兩人開門離開。躺在病**的陳霖隱約聽見兩個護工站在門口竊竊私語,“哎呀你不知道,我聽醫生們說裏麵那個有可能是PD什麽T,反正我也不懂,大意就是受傷後的心理也受到傷害,把一些人或事都幻想成禍害啊之類。想起來也挺可憐,這才多大還是公務員,這一輩子還沒開始就要毀了。”

“那他到底是怎麽在咱們這受傷的啊?”

兩人的聲音越發低沉,“聽說啊,是這警員上我們的電梯,結果電梯壞了,聽說他又有什麽幽閉症……困了那麽久把腦子嚇壞啦……”

“哎呀那我們是不是要賠錢?他又是警察,我們會不會失業,要不要趕緊找其他工作啊……”

陳霖聽得隱約,但也大概猜出自己在此原因一二。那個神秘之人到底是誰?是蔡靜嗎?她為何讓自己和秦麗君置身於眾人的眼中,又把肖詩關在了哪裏?

正在思考之餘,從病房外聽到了他名字的叫喊。房門被“啪”的打開,站在病房外的是個穿著白色大掛的醫生,臉上帶著些許不耐,“你找的人在這。”說完轉身離開。

那個醫生陳霖記得,他第一次到這裏,是與家屬在養老院大廳爭吵的醫生。正當回憶,卻被醫生身後之人震驚。

“肖詩!你怎麽在這?”陳霖驚呼。

站在門外的肖詩並未說話,臉上沒有表情,眼神迷茫地看著掙紮起身的陳霖,轉身又向四周看了看。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眼前的肖詩與尋常不同,臉上無半點神色,四肢似乎僵硬,有點像是……被吊著線的木偶。

深感情況不對,陳霖奮力起身,貼著腦門四周的接線帶著他的幾根短發被拔開,而手臂上的輸液瓶也被帶倒在地。

兩腳終於落地,卻一個打軟雙腿跌跪在地,好在雙手及時扶地支撐。一旁的輸液瓶滾落身旁,上麵的白色標簽上寫著葡萄糖。

不過從自身的狀況來看,輸液瓶裏不光有葡萄糖,應該還摻雜著別的物質,也許是一丁點的氰化物……否則自己又為何虛弱無力至此?

無論怎樣,他要救人。待他終於用盡全身力氣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門外的肖詩,手指剛碰到他的臂膀。不料肖詩突然大力推開他,向後退出一大步,一手伸進褲子口袋,慢慢摸出樣東西。

待陳霖看清肖詩從口袋裏拿出的東西,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大叫一聲,“不要。”

握著手槍的肖詩看著陳霖,有那麽一恍惚,他像是有了知覺,臉上的五官因掙紮而痛苦地糾結在一起,手上的動作卻分毫不減。拿起槍的手順著褲子邊側緩緩而上,直到看不見盡頭的槍筒對著自己的太陽穴。

陳霖咬著牙青筋暴露,終於雙手握住了放於槍扣板上的肖詩的手指。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瞬間,便是生與死兩相隔。“嘭”的一聲巨響,將安靜的養老院炸開了鍋,還未等陳霖從恍惚中清醒,突然有人從旁將他推倒,扯著尖銳刺耳的嗓音叫喊著,他分明聽到了秦麗君的聲音。

“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驟雨般的拳頭落在陳霖的身上,他來不及避讓,左右臉頰被甩上重重的巴掌。這兩巴掌給的恰到好處,倒是打醒了懵逼中的他。

“秦麗君,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相信我,我怎麽會傷害肖詩。”陳霖終於扼住秦麗君再次捶打的手腕。

不過秦麗君隻是稍一用力,便掙脫了鉗製,冷哼一聲,“我親眼所見的還有假?我雖在養老院,但我還沒有老眼昏花!”

冷汗順著陳霖的額頭滲出來,他感到呼吸有些不暢,果然剛剛的輸液裏有其他物質。“聽著秦麗君,我沒時間解釋,此刻我們都有生命危險,趕緊和我一起離開這裏。”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陳霖一把拉住秦麗君將她帶起,兩人隨著慌亂的人群向出口走去。

“你放開我。我要回到我兒子的身邊。”秦麗君在陳霖的身後拉扯,眼裏隻有倒在血泊中的肖詩。那些慌亂中逃離的人群根本不在意地上有人,甚至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竟可以踏著肖詩的身體踩過去。

秦麗君大叫著“不要”,終於掙開陳霖的手腕,重新跑回肖詩的身旁,將他的身體抱在自己的懷裏,保護著他不再受到再次傷害。

站在原地的陳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起三人在411室裏的情景,他們母子表麵上不合,可背地裏都在為對方著想,相互的關愛總是隱藏在心裏,從不表白。

這也是大多數家庭裏的寫照,愛從不說出口。默默地奉獻,遠遠的關愛,不打擾不報憂,便認為是對親人最好的愛的方式。

可是……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可以重來?

此時,那個踩著肖詩身體奔跑而至的醫生突然與陳霖相撞,待他勉強站穩,卻見那人離他不遠處時忽然停住,轉身看向他。

陳霖撫著疼痛的右肩,抬頭看向對方,待看清此人,立即倒吸一口冷氣,“是你!”

那人點頭微笑,在四處慌亂逃跑的人群中保持著優雅站姿,眯笑著的眼睛讓人猜不出善惡,“你好啊,孩子。”

“汪沛沛!”陳霖曾想過福利院的幕後黑手,汪沛沛確在其中,卻不在他正式嫌疑人之中。畢竟能為江美琳出頭的人中汪沛沛最不合情理。她們倆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雖有多年相伴,但還不至於為她犯下這麽大的罪。尤其是她還要應付鮑家的兩人,手上也還有著南華地產的權力。

除非……莫不是汪沛沛就是蔡靜,也就是江美琳的親生母親?!這個想法一經出現,連陳霖自己都無法相信。

她們二人僅從年齡上有幾分相符,但無論是外貌、性情上大不相同,尤為是經曆,據馬清所說,蔡靜最後精神出了問題一直在療養院裏休養,是如何搖身變成了鮑國強的新任妻子,改名換姓為汪沛沛?他在來福利院前,曾在公安局裏的檔案裏調查過汪沛沛,並沒有改名或登記再婚的記錄?

不過,之前他懷疑過有人篡改DNA的結果,那麽調換更改檔案裏的記錄就不足為奇。隻是,這人是誰?或者說是警察裏的誰?

“你是蔡靜?”陳霖試探著詢問,想從汪沛沛的臉上看出些端倪。然而汪沛沛隻是微笑。

“秦小華和你什麽關係?”問完此話,陳霖自己答道:“難道是楊婧偷換你孩子的事被你知道後,你利用此事威脅楊婧帶走了秦小華?然後控製秦小華為你報複殺人?對,馬清說過你曾經一打響指,別人就昏睡了,你會催眠!”

思及一切,陳霖越發覺得事件的真相就是如此,汪沛沛便是這些案件背後真正的凶手。

汪沛沛嗬嗬笑出聲,“我為什麽要綁架秦小華呢?我又不認識他?”

“因為……因為你需要一個患有嚴重邊緣性人格障礙的人,易於控製方便你達到殺人複仇的目的。而恰巧他就是。”

為什麽是他,不過一個巧合。

汪沛沛笑而不答,隻是眼神望向別處,揚了揚下巴。陳霖隨著她看的方向望去,隻見抱著肖詩的秦麗君正拿起地上的手槍,顫抖著朝自己的腦門放去。

陳霖隻覺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全身癱軟毫無力氣,也不知是走的還是爬著來到秦麗君的麵前。

話裏本想說著“放下槍”,一開口竟成了“求你”。

秦麗君看著陳霖,搖著頭,“我丈夫出事前曾和我說,那晚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將死於意外,他說會得到一筆錢,這是他對我這輩子最好的報答。當時我正在做家務根本不理他,想來就是一個失業下崗男人的喪氣話。結果啊……每當我孤獨地坐在房間裏,從白天到黑夜,看著他留給我的錢,總是想到若我死了,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扶我躺下的人。你別說啊,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不是隨便哪個都能遇上。至少江家小姑娘與我就沒有緣。不管是不是他刻意而為,至少在我幾次過去都看見他站在外麵對著我笑,這孩子……不過與我一樣隻想有個相互陪伴的人。”

“是啊秦姨,肖詩最希望你能夠安好的活下來。”陳霖將聲音放的更加柔和,“把槍給我。”

秦麗君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將自己包裹在自我創造的世界裏,“為何世上總有人惡意相擾呢?我從不曾與她們爭鬥,可是她們總是欺負我一個寡婦,還有她們的男人,有人的地方正正經經,沒人的地方就是一畜生,豬狗都不如。”

這該如何是好?秦麗君的記憶似乎回到她最困苦的時候,越是生恨,越是難以自拔。

果然,秦麗君突然將拿著槍的手對準周圍的老人。陳霖一個機靈用身體擋在她的麵前,雙手抱住她拿槍的手臂。

“秦姨,你醒醒,肖詩是警察,你不能傷害這麽多無辜的人!他泉下有知……會傷心的。”

不知是陳霖說的大聲,還是肖詩二字刺激到她。秦麗君憎恨的眼神緩和了一些,嘴裏叨念著,“對對,我兒子是警察,我兒子是警察。”

看著秦麗君慢慢放在手臂,陳霖的一顆心剛落下,卻未曾想到她以極快的速度再次舉起槍。這一次,她對準自己的腦門,不再猶豫,按下扣板。

“不!”陳霖聲嘶力竭的叫聲,被”嘭“的聲響及周圍尖聲驚叫的聲音快速淹沒。

周圍的人群更加的恐慌。不時從大門外傳來,“把門開大些,讓我們出去!”

“大家別慌,已經報警了,大家隻要聽從我們的安排,按已經排好的順序走,都可以離開啊……”也有好心的醫生護士在人群裏提醒著大家,隻是大難臨頭,願意將性命交付到別人手裏的能有幾個?

“你們都給讓開,你們排的都是什麽隊,讓這些老太站前麵隻能是礙事……”

人群裏的吵鬧聲早已混成一團,再也聽不清誰是誰非。陳霖布滿血絲的雙眼像是要將汪沛沛刺穿。

汪沛沛依然微笑,保持著良好的風範,跨步來到陳霖麵前,吐出慈悲般的聲音,“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

“滿口虛妄的偽善。佛祖豈能夠容你。”陳霖冷笑。

汪沛沛不惱,”我知道我的救贖主活著,末了必站在地上。我這皮肉滅絕之後,我必在肉體之外得見上帝。”

“果真……”

未待陳霖說完,汪沛沛突然抬起手臂,在他的麵前畫了個空圈。此時的陳霖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甜蜜而美好,正是他與梅林纏綿恩愛的時光。可是畫麵突然變換,梅林摔開他的手,挽起另一個看不清眉目之人的手臂,將頭靠在對方的臂彎裏,勝似以往的更加幸福。

無論他如何懇求,也不見梅林的回心轉意。他失望痛苦到無法振作……最終失去理智將那人推下……

而在汪沛沛的麵前,她看到的卻是陳霖一臉痛苦地拿起秦麗君身邊的手槍,對準她的心髒……

“你已經被包圍,放下手裏的槍。”從養老院的門外適時衝進幾十名穿著製服的警察。

仍被困的人們像是看到了救星,紛紛湧向他們。忽見他們臉上現出驚慌,隨後是他們的齊聲叫喊:“全都趴下!”

“砰砰砰……”連續幾聲槍響,震耳欲聾。緊接著是“咚咚咚……”的倒下聲。

所有警察進來的時候,他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槍口相向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伴。

“這人是市局的陳霖。”來人中有人認出他。

“先救人。”一個隊長模樣的警官指揮著大家,待他扶起地上身穿白掛的醫生,“你怎麽樣?”

此人搖搖頭,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

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