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重回原地

回到公安局的唐立再次將自己獨自關在會議室裏。陳霖沒有阻止,反倒讓局裏的其他同事都不要打擾,就算唐立不吃不喝,也要等到他自己出來。

同事們雖有不解,卻也明白如今案件的重要性。許道華的調離、案件進展的停滯不前、受害人不斷得增加、破案期限的將至。不光唐立憂心忡忡,其他人也都為了案件幾天幾夜沒有合眼,甚至未與家人聯係。

在唐立二人回來之前,他們已經接到上級領導的電話詢問,並再次強調離破案期限還有兩天。想必唐立也接到了電話。

而此刻坐在會議室裏的唐立想的不是時間,而是與江美琳的對話。為何要回到最初見麵的地方?是指江國柱案發時的老房子嗎?可是那裏鑒證科的同事已經確認過任何線索,並沒發現處理的疑點。

那麽,這隻是想讓他與她回到最初的狀態?或者是指回到第一次約定見麵的地方?

在唐立的腳邊幾根煙頭散落於地。他再次想從煙盒裏掏出一支,卻發現煙盒裏麵已空,泄氣地用力將煙盒揉爛,扔在了地上,起身來到白板前,繼續看著被線纏繞的名字。

會議室外麵吵嚷起來,隔著門,唐立能夠清楚地聽見幾個同事的抱怨:“說是要拆掉的房子到現在才要強製拆除,裏麵的居民必須要搬離,這不強人所難嗎?這壞人都讓我們去做了,給錢的時候他們地產商再去,好人都歸他們……”

此時唐立的腦中出現了矮小破舊的平房,還有一些已掉色的拆字。他用力打開門,對著外麵問道:“是不是中和街?”

幾個同事還未回神,尋思著是問“你出來了?”還是“哪個街?”妥當。隻聽唐立自言自語,“肯定是那裏。”話一說完,抬腿快速離開。

等他走後,幾個同事相互望了望,“唐隊剛才是問咱們哪條街強製拆除吧?”

“好像是的。不過……明明是新華街,唐隊怎麽去中和街?”雖然大家都知道唐立的方向錯誤,不過似乎都沒有給他打電話匯報一聲的想法。最近的唐隊脾氣暴躁,多出去跑跑也許就好了。

再次回到舊案現場,恍若有種時光倒退的錯覺。矮小的平房空地上並沒有執法的警車。臨近傍晚,很多住戶陸續的往家裏趕。

這裏的住戶在“江國柱案”的時候已經做過大量的人口分析。大多居民是一些上了年紀的留守老人,年輕人基本搬到了城市各區的樓房,仍留下的要麽家庭經濟困難,要麽是外來打工人員,租住的廉價房屋。

唐立在這片平房區裏隨處走著,不自覺地發現自己來到了第三排第7棟。這裏是他第一次與秦小華見麵的地方。當時的秦小華抬頭望向某處,眼神裏充滿了……迷茫。

一個作案嫌疑人為何會在作案後再次來到現場,並且獨坐一處,迷茫地看向遠方?符合情理嗎?不過對於連續犯案的秦小華是不該用常理來推斷,該是用他的思維來考慮為什麽。

坐在他曾經的位置,唐立抬頭望著前麵一排排的屋頂。房子隻有兩層高,屋頂上的灰白瓦片壓得密如魚鱗,房體是淺咖色的,陽台建在一樓突出的牆體外,周圍用水泥石頭砌了幾成,但已磨舊。有幾家陽台上懸掛著衣服和被辱,應該是家裏的主人還未回家。

“小夥子坐在這裏等人啊?”靠近唐立一側的一樓陽台裏走出一位老人,站在自家院子裏彎身看著花盆裏的植物。

唐立抿嘴微笑,算是回答。見那老人低頭看得仔細,便好奇站起身傾身望去。不過一顆拳頭大小的仙人掌,普通。

“老爺子看出了什麽?”話一出口,唐立又覺不妥,畢竟對方是個長輩,這樣質問不太禮貌。

誰知老人回得有意思,“我看到這仙人掌是要開花了。”

“喲?”唐立又向前挪動,倚靠在老人的陽台上覆過大半身,仔細看了看,枯掌一株。“老爺子真是幽默。”

老人抬眼看了看他,“想看見的人自然就能看見。”

老人們的哲理豐富。唐立也不想多加評論,他重新回到台階上坐下,抬頭看向遠處。

“我們這裏是個風水寶地。”老人突然說道:“那遠處到底有什麽樣的人值得你們等待?”

“你們?”唐立抓住了敏感字眼,“還有誰?”

“哦,世上的男男女女都喜歡遠望。”

這世上男女也包含江美琳與秦小華嗎?唐立有些沮喪,不知道為何他的眼前竟然出現了這兩個人。

“江美琳。”他試著說出她的名字。

“原來你與江家姑娘認識,怪不得坐在這裏,等的人是她?”老人的語氣裏充滿著“青春歲月無限好”的喜悅。“不過,她是很久沒有來這裏坐了,尤其是她的父親去世後。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若真與她相處,莫要讓她傷心。”

唐立不知如何回答,不過從老人口氣看來,他與江家是舊識,“老爺子,你能和我說說江家嗎?我對江家的事情好奇。”

在老人看來,唐立的“好奇”是“愛屋及烏”,尋思著都是因為江美琳。況且難得有個人願意聽他嘮叨,老人自是歡喜,隻是說別人的家裏長短,有些嚼舌根子。但見唐立態度懇切,抵不過他的堅持,便也應了,從家裏拿出一條長木凳子,兩人在上麵坐下。

“本來江家的事我不該多嘴。就連警察詢問我也沒有說出來。倒不是些重要的線索,就是十幾年前我心裏的一些小疑惑,放心裏也難受的緊。”

唐立理解地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根煙,遞給老人,但被推回,他便自顧自地抽起來。

“朱慧萍在外有私情,我看江國柱肯定知道,而且是有意促成。我看他當時也是有了二心。”

“怎麽說?”唐立吸了口煙,並未顯出過多的情緒。

“江國柱每天13點到15點都會從工作的幼兒園偷偷回家,14點半前必然從我門前騎車路過回去。但是常常在每周三的下午他會到15點半左右才路過我門前。這固定的時間讓人真是想不通啊。”

“也許那天家裏有事呢,比如夫妻那些事呢。”唐立吐出口煙,笑笑。

老人搖搖頭,“我當時也這麽想,會不會是慧萍在家,兩夫妻工作時間不一樣,能理解嘛。不過後來我發現,根本不是如此。我當時沒多考慮,就猜測著他是不是外現另外有人了,結果發現還是錯了,每周這個時間隻要江國柱晚了,必然是江美琳在家。”

唐立手上的煙突然掉落,“隻有他們兩人在家?”

“這就是我其中一個懷疑。也許每周那個時刻,江國柱讓自己相好的來家裏私會,但是他怕朱慧萍和鄰居們發現,便讓江美琳給自己把風。唉,這個父親真是作孽,怎麽能讓女兒給自己看守呢……怪不得越見美琳越憔悴……”

嘩的一下,唐立起身,來回走了幾次,像是平複了心情,重又坐下。“老爺子的另一個疑惑是什麽?”

老人皺了皺眉,“你是真心關心江家那丫頭?”

唐立又點燃一根煙,“我想了解真正的江美琳。”

“嗯,另一個自然是朱慧萍的外遇。據當時鄰居們傳言,江國柱愛吃烤肉串,朱慧萍與那老板常常見麵,日久生情。我和江國柱也算多年鄰居,一直在這裏生活,他的生活飲食口味我還是了解的。他年輕的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烤肉飄出來的味道,說是嗆鼻子,難道說人的口味說變就變了?再說,江國柱出了名的‘會疼人’,大冬天的讓老婆出門給他買吃的,真是說不通啊。”

“誰都不知道人會變成什麽樣,也不過應了那時那景。”唐立再次站起身,將手中吸到尾根的煙扔在地上踩滅。

“也許吧。不過朱慧萍死的那天晚上是幾十年來下的最大的一場雪,整整下了兩天兩夜。臨近傍晚大家都回到家裏,燒了煤爐,早早鑽進被子裏取暖。那晚我睡得很早,21點左右就入睡了,直到近淩晨1點才聽到叫喊聲。”

老人拍拍自己的大腿,也站起身,左右揮動著胳膊,“不過以前睡的沉,有什麽吵鬧聲也不一定會被吵醒,至少十幾年前那晚,我是沒聽到國柱家裏有什麽爭吵聲。人啊,老了就不中用,坐一會兒腿腳都酸痛。凳子留給你,我就先回去了。”

此時天色漸暗,周圍已有家裏亮起了燈。唐立獨坐了會,起身拿起凳子敲響了老人的家門。

“對不起老爺子,其實我是警察。”

老人並未顯出過多驚訝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嗯,猜到了。”

站在屋裏的唐立見老人屋內陳設簡單樸素,以書籍裝飾著整個屋子,頓生好感,“老爺子是個有智慧的人。”

老人坐回桌前,指著麵前的椅子,“不嫌棄的話,坐下一起吃個便飯吧。”

木質小圓桌上用淺米色的小碎花棉布蓋著,桌上擺放著兩碗小米粥,一盤燉豆腐,一盤青菜,兩雙筷子。

唐立也不矯情直接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兩口碗裏的米粥,還未待嘴裏的東西咽下,又揀起一塊豆腐放入嘴中。

“老爺子,您以前是老師還是文化工作者?”

“我就是一賣菜的。”

筷子上還夾著青菜的唐立愣了下,又將菜大口吃掉,“厲害。那依您看之前常坐這裏的那個男子,會不是就是殺害江國柱的凶手。”

老人抬頭打量了下他,“不清楚。

唐立像是沒聽到般,自顧自地說著:“那男子精神上有問題。江國柱沒從警察局裏出來前,他會每周來兩次,時間不固定,但都是15點左右。從來沒有說過話,隻看某個地方。為什麽?”

“應該是內心迷茫吧。不知道從哪來,也不知道到哪去,再是個病人內心裏也有起伏。”老人倒是接著話說了起來。

“……他來這裏是為了江美琳嗎?江美琳也會為他而來嗎?”,唐立的思路自動開啟了聯想功能,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來。

唐立放下筷子,低頭搓了搓雙手,“美琳的養母也死了。”

“唉,這都造的什麽孽。”老人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江美琳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太聰明。小小年紀的時候就活得比大人還明白。你知道江國柱喜愛養鳥兒吧?那隻‘金翅’鳥兒其實是江美琳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至於小小年紀的江美琳如何得到這隻鳥兒,沒人知道,包括她的父母。但這隻鳥兒在當時確實緩和了他們家沉悶、壓抑的家庭氣氛。人到中年被工廠內退回家,麵臨一家大小的生存困境,恐怕感慨人生艱難吧。也不知道現在這隻‘金翅’在哪兒。”

對於老人所說的話,唐立也有些感觸。雖然他的父母都是老師,當時的下崗浪潮並未波及於他們。但親戚朋友間那時常常來家裏串門,偶爾能聽到他們說著說著便有著低沉地帶著哭腔的哽咽。

“人生哪個時段不艱難呢。江美琳……與他有見過麵嗎?”唐立不願問,卻還是問出了口,心裏揣測不安。

“小夥子,這事兒你得親自去問江美琳。不過,至少我是沒有看過他們碰麵。殺父殺母的仇人她還能心平氣和的與他見麵,那得要多大心性的人才能做出來。真要如此,你還真要好好想想為什麽,千萬別被表麵給迷惑。”

“老爺子的想法還真不同尋常。”唐立起身走進老人的陽台,近身看向那盆仙人掌,“明明沒有開花。”

“這仙人掌的花你是沒緣分看到咯。”

唐立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如果,秦小華來這裏不是看花,而是如自己一般是看著某一個地方呢?站在老人的陽台,向上看去,正對麵是幾棟20層的新樓房。既然江美琳來過,那麽……”老爺子,對麵那個地產你知道嗎?”

“哪個地產公司我是不知道。不過,那裏確實是一些人向往的地方啊。小夥子,是有想法了?”

唐立傾身對著老人點點頭,“還不確定,想到了弗洛伊德的人格構成中的一些理論。本我完全屬於無意識、無理性的狀態。也存在著最原始的本能,想要得到……”

唐立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對方的語音提示暫時無法接通。“這個陳霖跑哪兒了,手機竟然打不通?”唐立小聲嘀咕,又撥通了電話仍然如此,便撥打了另一人的手機。

“喂王翰,你在局裏嗎?幫我查查中和街地鐵2號出口的那幾棟房子是哪個地產商的?好,謝謝,等你電話。”

不到十分鍾,王翰的回電正如唐立的猜測,正是南華地產開發興建的房子。

“那麽,秦小華和江美琳是不是一樣,看的都是房子?如果是的話,那裏到底有什麽?”唐立思考著。

“老爺子,你看這房子有什麽不同?你說,房子是用來住的,裏麵自然有人。那麽……他們都是為了一個人?”

老人未接話。但唐立的腦袋靈光一現,趕緊再次撥通了王翰的電話,“喂,王翰。作案嫌疑人有可能就在那棟房子裏,你帶兄弟們盡快趕過來。另外你再幫我確認下,這幾棟房子所有的房主信息,有任何與幾起案件相關人員有關的,及時記錄匯報。”

掛斷電話,唐立轉身向老人告辭,出門之前,他又抱了抱拳,“謝謝老爺子的飯菜,我是南華公安局的唐立。還沒請教老爺子貴姓?”

老人隨手指著屋內圓桌上的那盤青菜,“我就一個賣菜的,就叫我菜老吧。”

兩人告別。唐立迅速轉向前麵興建中的高層住宅。與其形成對比的是在平房區裏,他看到不少吃完晚飯的居民,從房子裏出來蹲坐在路旁納涼,他們相互調笑,談著八卦或者拉扯家常。幾個大約八、九歲的孩子穿著拖鞋在空地上追逐打鬧,其中一個孩子還穿著一件沾滿汙漬、下擺垂到屁股以下的大人上衣。

而穿越在二十幾層的高檔住宅區裏並不多見居民,應了廣告中的“遠離城市喧囂,盡享靜謐人生”之詞。偶爾與一兩人擦肩而過,衣著時尚鮮豔,女子的高跟鞋在地麵上咚咚作響,容顏保養得當,讓人不敢猜測年齡。

王翰帶著一隊的兄弟很快來到小區門口等待。見到唐立立即行禮,“唐隊,我們來之前已經進行調查。這幾棟高層住宅目前一期已經完成,總共有五幢高層可以入住,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而二期預計會有十幢高層,除了如今正在施工的地方,後麵的那片平房區也將會被征用。”

唐立點點頭,等著他繼續匯報。“另外,一期入住的住戶剛剛在物業管理處了解到一些信息,不過關於戶主信息我們已答應絕對保密,隻針對嫌疑人員進行了登記。”

對於王翰的辦事能力,唐立從來不用費心。隻是他此時想到的卻是陳霖,這小子雖然毛躁,處事又簡單直接不夠圓滑,但卻總能在辦案過程中給出有新意的分析。

“目前登記的有三戶嫌疑人。一戶是二幢101住戶,姓張名生,男性約35歲,已婚。目前就職在南華地產普通員工;另一戶是四幢2003住戶,姓林名月宜,女性約28歲,未婚,南華地產VIP服務部組長,根據物業描述,其住宅經常有同一男子出入,經對比為南華地產銷售部總監,兩人疑情人關係;最後一戶是五幢1702住戶,姓關名秀琴,女性約50歲,離異,常年出差在外,房屋空閑半年有餘。”王翰認真的說完本子上記錄的內容,靜靜等待著唐立的指令。

“你怎麽看?”唐立抽出根煙。

“一家一家的查。”

嗯。唐立突然懷念陳霖聒噪的聲音,如果他在,是不是會說:“我看啊一定是……直接衝進去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真是個冒失鬼啊。

“唐隊笑什麽?”王翰摸了摸頭。

“沒什麽。我們去二幢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