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家住戶
二幢101室的張生正在廚房裏做飯。聽到敲門聲以為是自家老婆回來,隻將頭伸出去大喊著:“自己開門,我在做飯。”
門外的王翰將門敲地更響。“張先生,我們是南華市公安局的,麻煩你開個門。”
聽得門內幾聲碰撞後,門被打開。站在門內的男子身高175米左右,平頭,四方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上穿著的深藍色工作服還未更換,脖子上掛著帶子胸前圍著印有“好美味”字樣的圍裙。
見到門外二人,他不由好奇打量,“警察?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嗎?”
唐立越過他直接走進門,回頭笑笑,“我們不找你,我們是要查下這間屋子。”
張生表情放鬆了些許,小跑到他們麵前,拉開客廳桌前的兩把座椅,“兩位警察帥哥請坐,請問怎麽稱呼?”
“你好。我叫王翰,他是我們的隊長唐立。這會兒冒昧打擾貴處實在抱歉。由於一樁案件我們需要對此間房屋進行查看,希望你能理解。”王翰並未坐下,像在等待張生的同意。
一旁的唐立在他們對話的同時,已經繞著房間粗略看了一圈。這是一間大約90平米的兩居室。房間完工時已精裝修,而房內主人也未改動原有布局,更沒有添置一些華麗的裝飾品。客廳裏一台45寸掛壁液晶電視有些顯舊,藍白條紋布藝沙發的一側也有磨損的邊角。飯廳餐桌用大理石鋪麵,表麵光澤依舊,並沒有有被餐具擺放導致的劃痕。米白色調的開放式廚房,堆放著三根胡蘿卜、一顆小白菜、兩塊正在化凍牛肉的不鏽鋼水槽隱約刻著HP英文字母。嵌入式燃氣灶上正用小火燉著菜湯。
“張先生是南華地產的員工?”唐立不客氣地坐到離他們略有兩米遠的沙發上。
“是的。”張生解下圍裙掛在椅背上,走過去與唐立拉開距離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王翰站在原地未動。
“張生,每個月的工資雖然高過一般的工薪階層,但在公司同崗位裏拿的薪水不算多,甚至是最低。另外還欠有不少的貸款。在公司裏工作能力一般,經常被上司訓斥,忍氣吞聲總被當成便利貼,被其他同事使喚。家庭……
“夠了。你們警察是在侵犯我的隱私,我要……投訴你們。”張生站起來,情緒看起來非常激動。他不光害怕自己軟弱的隱私被暴露在陌生人麵前,也害怕麵前這個能夠看穿他的警察。
本想趕過來調解的王翰被唐立的眼神製止,腳步隻好收回,再次回到原地。隻是他看著張生的負麵情緒不斷在放大,很是擔心他們之間的對話。
然而,唐立簡單的一句安慰很快便讓對方平複,“你這麽傻頭傻腦,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盡管對方的誇讚猶如加了五味的菜湯,但能被排除嫌疑自然心裏舒坦,臉上的表情也柔和許多,“既然我沒問題,你們也可以走了吧?”
唐立從沙發上站起身,循著兩間緊閉的臥室門口來回走動,好像隨時要把門打開。
張生謔地一下跳起身,快步攔在他的身前,“這是私人房間。”
唐立輕輕瞄了他一眼,手已觸碰到銀白色的白把手上。兩人之間短暫的眼神接觸像是馬拉鬆比賽裏發令槍響前。
“這個門把手的材質不錯。”唐立將手放下,再次看了眼兩間緊閉的大門,對著王翰說道:“我們走吧。”
兩人出了門後,王翰不解,“唐隊,你不是個輕言放棄之人。”
唐立未接話,徑直向前直到四幢門口,他突然轉頭說道:“聯係局裏,請求支援。另外讓兄弟們在小區各個出口站崗,但要自然隨意。”
盡管王翰努力回憶剛剛在張生家裏的可疑現象,卻一無所獲。見唐立未有解釋之意,隻得先按命令辦事,緊跟著他走進電梯來到2001室。
敲門很久才得到一聲慵懶地回應。緊接著一個隻著寶藍色絲絨吊帶睡裙,頭發濃密蓬亂的女人開了門,依著門框,打了個哈欠,語氣含糊地問著,“你們是誰?”
王翰將眼神移向別外,從口袋裏掏了證件,“你好,對不起打擾,我們是南華市公安局的警察,我是……”王翰與門內女子的眼神對上,心裏不禁提了一下,林月宜,果真是他認識的那個人。為何他們的每次見麵總是很尷尬呢……“他是我們隊長唐立。”
林月宜撐起手臂擋著門框,肩膀上的吊帶隨著胳膊的動作順勢滑落,大V領處半隱半透地顯露著她的胸脯。見王翰望著她,心裏不知為何怎的有些局促不安,不自覺得將滑落的吊帶向上提了提。
“你們說是警察我就信了?現在騙子有多厲害,隨便幾十塊錢就能買個警察、警官的證明。我一個獨身女人要是讓你們進去,讓鄰裏知道了明天又要嚼出多少作戝的話呢。”
唐立低頭暗暗發笑,這林月宜真是會借勢,連警察都利用起來,難道一個人人口中的小三最在乎的是名聲?
“林女士放心。現在你就可以打到南華市公安局證明我們的身份,因為情況特殊才會冒昧打擾。”王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林月宜的洶湧。
哼。林月宜未接話,卻看向一旁的唐立。隻見他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點,然後置於她的眼前。
得到滿意的笑容後,唐立咳了一聲,“我們接到電話報案,稱有人在這裏鬧事,我們要調查一下,請林小姐配合。”
林月宜放下手臂,對著門外空處喊道:“是誰這麽無聊,你們盡管查吧,待我知道是誰,定和他們沒完。”
走進屋子,林月宜立即拿起客廳地上的長袖外套將自己包裹嚴實,從衣服口袋裏抽出包煙遞給兩人。
得到兩人的擺手拒絕,林月宜也不做作,自己點燃一根吸了一口,“到底什麽事情,說吧。”
仍然是王翰進行公事般的詢問作答,隻是兩從之間的言語聽似陌生,卻透著兩人都沒察覺的微妙感覺。唐立看了看兩人,獨自一人在這間充滿溫馨色調的空間裏走了起來。
這不像是一個情人的房間。更似一個甜蜜恩愛的夫妻住所。可能是頂層,房屋雖是一室一廳,但配有閣樓使整個住房麵積在視覺上顯得寬闊。
除了已有的精裝飾,在其他布置上也很有用心。天花板上的紅色諾瑪燈罩色彩豐富,亮光從鏤空圖案裏透露出明亮溫暖的質感。帶有複古風格花朵圖案的月牙色落地窗簾,為臥室增添了優雅韻味,即便在白日裏也能讓陽光照射進屋內。沒有沉重沙發,客廳地上鋪著伯茜克米克斯紅色民族風格大號短絨地毯,柔軟舒適。一旁是兩個咖啡色的懶人沙發與懶人桌。略微作舊的牆麵上裝點著大大小小的照片,彰顯著屋主人對旅行和生活的熱愛。幾個湖藍色玻璃花瓶裏,插放著大紅色的玫瑰綴著幾束白色滿天星。
而在其中一塊照片牆上,有一張沒有人物與景物照片,隻有文字:“人總是最懷念荒唐和蹉跎掉的歲月,一顆沒有廢墟和荒原的心靈,讓他的靈魂之伴去何處徜徉呢?”
“你對現在的生活方式倒是看得很開。”唐立毫不客氣的陷在懶人沙發裏,打斷了正在一問一答,看似配合,卻答非所問的兩人。
王翰終於呼出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心想著是天氣太熱,還是空調壞了?他為何如此燥熱。
“你是說這段文字?我是從一本書裏看來,覺得挺好就寫下來掛了上去。”林月宜朝那段文字走去,站在麵前,擋住唐立的視線,“其實這本書裏還有一段文字我更喜歡:不論婚姻、愛情或是與同性、異性、是貓、是狗都是一種長期伴侶關係。”
“而我們的一生,又何嚐不是一個無限放大放長的墜機失事過程?所以,先吸一口氧,祈禱自己還有工夫,看清這小小機艙裏有誰要和你共赴黃泉。”
林月宜吃驚地看向唐立,驚呼:“你也看過這本書?”
唐立扯嘴未回答,心裏漫出一絲苦澀。這段文字是他與“唐澤雪穗”相談勝歡時的內容。他曾問她這是哪本書裏的內容,她打來一個微笑後麵跟著“多麽美好的長期租約”。他以為這是一本隻說伴侶關係的書籍,原來是對夫妻關係的另一種詮釋。
“林小姐家裏還養寵物?”唐立低頭指著林月宜身份遮擋住的寵物小窩。
“啊,是的。”林月宜蹲下將寵物小窩放在角落,“一隻偷嘴的小貓,這會又不知跑到哪裏逍遙。”
“為什麽不找回來?”
“曾經找回過幾次。可是越找回跑的頻率越多,離開的時間越長。不如順其自然。”
唐立點點頭從沙發上起身,拉住王翰,“謝謝配合。”
一出屋門,王翰以為唐立又有命令,誰知他卻說:“這女人不錯,可惜真心托付的並非良人。你可以大膽試試。”
這話讓王翰被臊的滿臉通紅,確認林月宜家大門已關,拉著唐立快速進入電梯,“唐隊!你怎麽開我玩笑。”
“知道是玩笑你還急什麽?”唐立一臉無謂。卻再一次讓王翰窘迫,想了許久終是憋出一句:“都被郭法醫帶壞了。”
唐立哈哈笑起來,覺得這句話甚好。
最後的5幢1702室關秀琴仍然出差在外。王翰有些犯難,他們這次調查並未得到正式搜查文件,必須得到屋主的同意他們才可進入。如今關秀琴不在,唐立卻拿身份讓物業公司開門,若是被屋主知道向上級投訴,他們該如何是好。
可是看著唐立一臉堅持,王翰也豁出去了,心裏想著今晚回去就把報告提前寫好。不過唐立卻在進屋後讓他查一查關秀琴的個人信息。
比起前兩戶戶主,關秀琴家裏有些讓人出乎意外。房間竟然私自修改分隔成若幹單間,看上去像是整合成了合租房。而對此事物業公司完全不知。
當物業公司給關秀琴打電話時,手機裏一直提示無人接聽。為此物業公司不得不調出監控錄像查看了1702這些天出入的人員,果然如猜測一般,至少有三、四人進出此房間。唐立也正巧一同看了幾人的相貌特殊,未見可疑。
被分隔的合租房間物業公司自然沒有鑰匙開門,唐立便讓他們先回去,自己和王翰待在裏麵等租戶們回來。
很幸運,隻過了二十分鍾,第一個租客開門進屋。來人是一個20歲出頭的小夥子,穿著打扮與秦小華相近,寬鬆的運動服,運動鞋及棒球帽。不過鞋子特別顯眼,亮橙色的好像是某品牌的新款。
進門見到陌生人站在客廳,小夥子也不吃驚,麵無表情的從他們身邊走過,準備進自己的房間。唐立與王翰對視一眼,便跟著後麵一同進去。
這時他才轉頭疑惑詢問:“進我房間做什麽?”
王翰掏出證件表明身份,“請配合我們做個調查。”
誰知小夥子抬起下巴反問,“有搜索令嗎?”
王翰正想著如何回答,唐立一巴掌拍向他的房門,“小子,警匪片看多了吧?別廢話,我們是南華市公安局的,現在需要你配合我們調查一起重要案件。”
不知是被唐立的氣勢嚇到,還是聽到是“重要案件”的原因,小夥子突然來了興致,扔下肩膀上的書包,小聲問道:“是不是有碎屍案?連環殺人案?變態殺手案件?”
見唐王二人不回答,他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將兩人拉近,“房主是個上了年紀的歐巴桑,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這老女人有問題。別急,聽我分析。你們看啊,這是一帶算得上高檔小區,能買得起這麽大間將近200多平米說明肯定有錢。可是她卻把房間分隔成這麽多個單間,不覺得奇怪嗎?而且我們入住的時候,她給訂了一個規矩:早上必須7點前離開房間,超過7:30沒有離開的都得退租。晚上必須10點後回來,提前或推遲回來的也必須退租。你們說這什麽破規矩?我們是租客也付了錢,難道沒有人生自由嗎?我偏不,我就要晚出晚歸……”
見小夥子突然發散到人身自由上,唐立趕緊拉回,“那她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一說到這,小夥子站起身向門外看看,將門輕輕關上。“我在這裏隻住了兩個月。但是與其他的租客隻見過一兩次麵,而且每一個人都是見了一次再沒有第二次。原先我以為是他們沒遵守規矩搬走了,可是仔細一想,不對啊,搬家難道沒聲音嗎?難道也挑選深夜?有天晚上,我聽見房主回來了和最後一間房的租房吵架,估計是違反了約定。夜裏我尿急,起床出來的時候,聽到最裏麵的房間裏有咚咚的敲打聲。我嚇一跳想去看看,結果撞上了牆壁,房間突然沒了聲音。第二天早上我特意去看了看,那間屋子竟然鎖了。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租客。所以……我懷疑我們房主是一個變態連環殺手!”
聽小夥子說的繪聲繪色,差點連王翰都信以為真。不過唐立卻搖搖頭,向王翰示意這家夥的房間。
果然在他狹小的房間裏,除了到外亂扔的衣物,擺滿了恐怖懸疑小說。床頭上還放著一本《人體解剖學》。
“你最近正在構思創作懸疑恐怖小說吧。”唐立繞著他的房間走了一圈。
“你……你怎麽知道?”小夥子又驚又喜,粘貼著唐立要知道他的分析方法。
“告訴你也行,不過你要正經回答我們的問題。別在那裏添油加醋。”
小夥子連連保證。“我叫田陽,敢問兩位警察哥哥大名?”
“我叫王翰,他是我們的隊長唐立。請問下這裏總共有多少租客?”
“哇,隊長!唐隊,據我暗中所查,這間屋子裏總共有4間房,共住著五個人。第一間靠門的是個單身女孩子,長的普通沒怎麽注意略過;左邊第二間住著兩個情侶,年紀也是20歲出頭,那女孩子身材前凸後翹……哎哎別生氣,我繼續說。右邊第二間就是我啦,高大帥氣;最裏麵一間因為在過道最裏麵,離客廳有些距離,而且過道沒有燈,所以女孩子不願意租住,在此之前就是一個單身男孩,應該是沒守規矩被迫搬走。至今這間還在空置。”
“但是,那間屋子一直被反鎖。”田陽繼續說道,“最後一次見到房主是在上個月,她告訴我們此間房子不再出租,她要擺放自己的物品。我好奇心重,有幾次趁大家都沒回來,就悄悄去那間屋子想看看裏麵究竟有什麽,結果怎麽也打不開門。我懷疑,裏麵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田陽拉長聲音,再次將聲音放低,“我們的房子客廳裏被裝了攝像頭。”
唐立起身,快步走到最裏麵的房間,用力轉動門把手,果然被鎖。他衝著王翰問道:“支援的兄弟們到了沒?”
王翰立即撥通電話。“唐隊,兄弟們都來了,隨時聽命。”
嗯。唐立點頭,卻未立即下達指令。而是點了根煙,站在緊鎖的房門麵前。從遠處望去,他的整個身體已然穿透出黑色的大門,獨身站在滿是寒星的曠野裏。夾在手指中快要燃盡的煙蒂,閃著細微的火光。
他,閉起雙眼,抬頭仰望,孤獨而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