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江家遠戚
尋找江美琳遠方親戚之事遠比他們想象的困難。曾經因許道華的從中阻擋,導致江家遠戚無法獲得江美琳的領養記錄,因而未能影響到她與養母的生活。同樣,此時因為雙方多年未有接觸,曾經的地址及電話大多已無法聯係。
除了請局裏的同事幫忙查找,他們也聯係了福利院的李紅院長,詢問當時江美琳的親戚是否有留下什麽信息。好在李院長是個細心念舊之人,很多福利院孩子的信息她都會收集妥當,以防來日之需。
此時當她翻出檔案裏的資料,終於翻到多年前來福利院尋找江美琳的一張留條。她還記得來人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人,皮膚白皙,身材中等,燙著一頭當時正流行的大波浪卷,眉毛應該是剛剛紋過不久,顏色彼深,細細看去像是有兩條爬蟲伏了上去。
這個婦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緩慢溫柔,但李紅能感覺到她的刻意而為,想是為了與此時打扮的匹配。她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我叫秦麗君,沒有孩子。”
之後表達的意思大概是曾經生活窮苦一直不敢生養孩子,怕撫養不起,後來丈夫出了意外得到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補償金,她拿著這些錢在長虹路一代做了批發生意。
那幾年正是快餐麵、零食、調味料、飲料、香煙等快消品批發盛行的時候。很多人找到了進貨渠道,真假參半賺下了不少橫財,她便是其中一個。
如今年過半百,想著膝下無子女,便想到了收養江美琳。雖然不是真正血親,至少有那麽些沾親帶故的關係,以後她老了也有所依靠。
李紅本想將江美琳的信息告訴給她,但考慮了一下又覺不妥,萬一這人借著自己有了些錢對江美琳呼來喝去的使喚,豈不是害了江美琳的一生。
於是便讓此人留下信息寫在紙條上,讓她回去等消息,這一等便是近二十年。
唐立三人按著泛黃破舊紙條上的信息打了電話,電話雖然通了,可接電話的人已經更換,再問秦麗君的信息對方也無法給予幫助。
於是三人開車前往紙條上的地址,南華市清江路127號。到達目的地前,雖然三人心裏已做了找不到的打算,但真正到達後,看著眼前的建築物,心裏還是有些失望。
原先127號的房子已經被拆除,如今這裏是一家連鎖超市。陳霖主動要求去超市打聽情況,讓唐立和江美琳在車子裏等待。
留下的江美琳與唐立一時無話,氣氛沉默,兩人便將視線放在了單獨進入超市的陳霖身上。見他進入超市起先沒有人理睬,直到他掏出證件,周邊的幾個大嬸才圍過去,像是說了很多話,嘴上一直未停,再見他臉上略帶自豪的往回走,怕是打聽到些許有用的信息。
果然,等他回到車裏,回頭便對兩人說,“還好你們沒去,那些大嬸真是能說,哎呀這江家親戚真是厲害人物。”
“怎麽個厲害?”
陳霖轉頭看了看唐立,見他正在期待下文,說話拿起喬來,“你們不知道,剛剛我進超市的時候,問了句有沒有人認識秦麗君,結果那些人隻愣了一下,完全不理我。但我從她們的眼神看出來,她們肯定是認識的。好在我反應快,立即掏出證件,那些人一看是警察就全都說了。”
“得了,別賣關子。”唐立見不得陳霖得瑟,忍不住嗬斥一句。
“秦麗君本名叫秦桂蓮,因為丈夫意外車禍的補償金做起了批發買賣,並且趕上了那時代的經濟大浪潮,很快發家致富,嫌棄自己的本名太土,便改了與鄧麗君一樣的名字。
她是有錢以後才買下了清江路127號的房子,原本她住在清江路的111號那條小弄堂裏,一間大合院裏幾戶人家。因為丈夫死得早,獨自守寡免不了受人欺負。
秦麗君原想著忍一忍就算了,畢竟大家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但不想她的隱忍造就了別人的肆無忌憚。有天她忍無可忍與同她爭用自來水的另一家女人打起來,打的那個女人哭著叫著跑回家找男人。
原本大家想著這個秦麗君要受大罪了,被欺負女人的男人脾氣暴躁,經常連自己媳婦都打。哪知當天晚上那男人怒氣衝衝的撞進秦麗君家裏後,並沒有出現大家想像得暴力聲音,相反屋子裏靜悄悄的,誰都不敢進去看,隻得偷偷躲在外麵觀察,等那男人出來後滿臉喜氣,從此見了秦麗君也是客客氣氣,使出全力討好。”
說完這段,陳霖哼了一聲,又繼續說道:“從此後,大家背地裏就傳言秦麗君是個狐狸精,周圍女人對她更是怒目相視,卻從不與她爭鬥,遠遠見了也有繞著走的。
而她發家之後竟沒有搬遠,買了127號的獨立小院。據說常常晚上能看到有男人進去,再出去時都是笑嘻嘻的。可是她卻一直沒有再婚,後來過了不久領養了一個孩子,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大家都說可能是她的私生子。
不過前些年她那個孩子把房子賣了,將秦麗君送進了養老院。他們都說這是她報應,用現在的話說,做小三的人都是在拿以後的幸福日子償還。”
“所以呢?你說了那麽多,就是她現在被送進了養老院?”唐立搖搖頭,總覺得剛從江島村回來的陳霖更成熟,而今這麽快就變回從前了?
陳霖不樂意了,很嚴肅地對著唐立解釋,“唐隊,你不覺得我說這些是有用意的嗎?你想如果我們了解了秦麗君,便知道她其實並不會了解江美琳多少事,那此去到底有沒有用,我們是不是要評估一下?不如先去找許局,問一問小華的事?”
原來說了這麽多,陳霖的目的竟是想說服他們先去找許道華,這個彎拐的挺大。不過從中也讓唐立對陳霖有了不一樣的認識,這個經曆了風雨,終於破繭而出的男人,也許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簡單直率的陳霖。
這樣到底好不好?唐立不知道,隻能順其自然。不過他覺得既然已經知道秦麗君的下落,自然有見一見的必要。
驅車前往南華市養老院的路上,三人被一路上坑窪不平的道路顛簸的昏昏欲睡,陳霖將車子裏的廣播打開,立即從裏麵傳來播音員特有的歡樂腔調:
“各位親愛的聽眾朋友們,下午好。距離第31屆夏季奧運會在巴西裏約熱內盧馬拉卡納體育場還有整整一個月拉開帷幕,多麽的激動人心。據了解在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上,巴西人將打造一場簡約而不簡單的狂歡盛宴。熱情似火的舞蹈、悅耳的音樂、絢麗的色彩、精巧的設計、光影的交錯,讓綠色、和平和環保的情懷貫穿始終,而點燃火炬的方式並不複雜——巴西人用出色的創意驚豔了世界,一個個創意場景足以‘亮瞎你的眼’。讓我們盡情期待吧。”
“時間過得真快。”江美琳不由地歎了口氣,她的這句話讓幾個人各有所思,大家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廣播上。
不過陳霖卻接了剛剛廣播裏的話,“廣播裏的話也不能全信,今天看的《法製晚報》裏還說今天巴西奧組委很糟心,到現在各場館還是工地一片,國裏又窮得響叮當。說是6月20日吉祥物美洲豹企圖傷人被擊斃,6月29日距離會場不遠處還發現了一具被肢解的人體……”
“今天7月5日。”唐立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了正在絮叨的陳霖,“距離江國柱案件已經半個多月,上級給我們的偵破時間隻剩6天。”
“嗯……”一旁的江美琳將車窗按下來,心想應該說些什麽,卻找不到話可說,隻好喃喃自語,“不知道這個親戚長什麽樣?”
“你們這是怎麽了?我們剛剛說的可是奧運會啊!其實還有好的消息,從巴西官方近期舉措來看,巴西聯邦政府在奧運期間預計會安排10萬人的安保力量,全力保證此次的奧運會場治安。所以,對於未來我們還是要報有期待。”
唐立“噗哧”一下笑了,敲打著他的頭,“就你有知識,我們難道不看新聞的嗎?趕緊去養老院吧。”
南華市養老院位於南華市最北邊,是一家集老年服務中心和老年優養全護之家的綜合體。擁有近2000平米使用麵積,主要服務對象為居家、健康型的老人或是居住養老、生活護理無法獨立、家人無法照顧的高齡、失能、失智以及有其他慢性病的老年人。
唐立三人推門進去後看見牆麵上赫然寫著:打造集生活料理、健康檢測、醫療救護、康複體恤、精神關愛、臨終關懷六大服務功能於一體的養老立體服務。
“現在的養老院都這麽互聯網化了?還立體服務,這是什麽意思?把老人可以立體起來當佛祖供?”陳霖的這句話惹得站在大廳內的一位中年男人不由得接話。
“寫的都漂亮,哪裏能做到。他們趁我們家人不常來,竟然給老人開快過期的藥,而且還說不出這藥的藥效,你說是不是坑人?”
站在另一旁穿白色大褂的醫生立即接話,“快過期就是沒過期,藥還是能用,況且是你們主動把老人送過來,開什麽藥就該聽我們的,管那麽多做什麽?真要管就把老人接回家去管!”
醫生的話堵的中年男人氣得滿臉通紅,扔下手上的包,撩起胳膊就衝醫生揮過去,好在周圍的保安攔得快,未造成人員傷害。
陳霖本想上前勸阻,被唐立拉住,瞪了一眼,“還嫌不夠惹禍?”
這時從前台谘詢回來的江美琳指了指左麵的一條通道,“秦麗君在一樓132房間。”
通道裏白色牆壁上用彩色的水筆畫著“幾個奔跑著的可愛孩子,青年男女準備著食物,老人們則悠閑地坐在草地上微笑”的圖案,看著就讓人想起家的溫馨。
132房間裏有六個床鋪,一排各三張床。放眼看去都是上了年歲的老人,有的躺**鼻子裏插著氧氣管閉目熟睡;有的在**嘴裏哼哼著聽不清說些什麽,隻是翻滾著身體;有的坐直身體靠在床頭發呆。
有個穿著紅色上衣背後寫著護工的中年婦人正拿著手腕粗的針管來到第四床的床前,將針管插入一個皮管的入口,用力推進去。
“這麽粗?”不光陳霖疑惑,唐立與江美琳也是滿臉好奇地盯著那位護工。
“那是在給她喂飯。”靠近門左手邊第一個床位的老人,不過看起來很年輕。側坐在床邊,並未看他們,隻是低頭找床下的鞋子。
果然他們三人從護工身後的床頭櫃上看到一碗被攪爛的菜汁,粗大的針管先由碗裏抽入菜汁再推進老人外露的管子裏,以此來進食。
“不好意思,請問下這裏誰是秦麗君?”
手上忙碌的護工並未回答,仍然低頭繼續工作。江美琳拉了拉陳霖,指了指剛剛說話老人的床尾,那裏的標牌上寫著:秦麗君,康複體恤。
穿上鞋子的秦麗君,站在三人麵前,將他們細細打量一番,指著中間的江美琳說道:“江家的那個女孩子?都長這麽大了?”
“秦阿姨。”江美琳也不扭捏,直接進入主題,“這次我來隻想問你一些關於我父母的事情。”
秦麗君揮揮手示意她先停下來,拿起床邊的拐仗走進了衛生間。
江美琳先是愣在原地而後上前挽著秦麗君,卻被她拒絕,“我自己能走,你們先坐著等我。”
三人隻好先坐在她床邊的一排銀色鋁合金的椅子上等待。先前未說話的護工走過來,輕聲問道:“你們是秦老太的什麽人?”
“遠房親戚。”
“真是難得,她已經幾年未有人來看望了。”護工露出好奇的眼神,“是來要遺產的?據說這老太年輕時賺了不少錢,領養了個孩子,結果卻在遺囑裏寫明不給他繼承,你說這老太太是不是有病啊?”
“當然有病,沒病會住進這裏?”此時從衛生間出來的秦麗君正站在護工的背後,“五床位那位老太的尿不濕要換了,不然濕疹嚴重了他們家人來,你可又要挨罵了。”
護工白了她一眼,“不用你提醒,我記著呢。”
秦麗君不再與她爭論,踱步來到床邊,指著陳霖,“小夥子,將我床頭抬高,我要靠背坐直。”
“哦,哦。”突然被點名的陳霖來到床尾,抓起板手搖了幾圈,直到床頭成90度,他才放手。
可是秦麗君卻不滿意,“你這孩子如此不細心。老人家坐在**這樣靠著背不斷了?趕緊給我調低些。”
這可難倒了陳霖,他哪裏懂得如何調整床頭的高度,本想求救於護工,結果她完全無視他們。
江美琳上前接過陳霖手中的扳手,往下轉了一圈半,轉頭詢問秦麗君,“這樣舒服些了吧?”
“還是女孩子貼心。”
陳霖覺得這樣詢問一個老人有些浪費時間,準備從衣服裏掏出證件,切入正題,被一旁的唐立壓住,搖搖頭,“別急。”
果然打開正確姿勢之後,秦麗君的心情頓時轉好,詢問的語氣也變得客氣,“你們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吧。”
“秦阿姨,您和江國柱是什麽關係?”
“我和江國柱沒關係。我丈夫是江國柱爺爺的堂兄的孩子。也算是比較血緣較親的兄弟,畢竟也姓江。”
唐立點頭,“那您和朱慧萍熟悉嗎?她在生江美琳的時候你有沒有到場?”
秦麗君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江美琳,伸手拿起床頭的水杯喝了一口,“時間太長,記不清了。”
唐立三人互相對望了一下,接著問道:“那江國柱與家裏親戚的關係如何?他本人的性格您還有印象嗎?”
“說起這個那真是印象深刻。”秦麗君嘲諷地笑笑,“你們這一代雖說是獨生子女,報紙新聞裏總說你們孤獨寂寞,不會懂得分享與友愛,鼓勵生二胎。那你們往前看看,就我們這一代家裏兄弟姐妹多著呢,孩童時候確實挺友愛的,大的讓小的,女的讓男的,盡管如此感情也是好的。可長大後,一套不足50平米的房子就能讓幾個兄弟姐妹爭地老死不相往來。”
她指著房間裏的幾位老人,繼續說道:“你們看這幾床的老人,哪個不是因為兒女爭房產被送到這裏。有良心的孩子會來看看,沒拿到房子的,老人死了都不聞不問。”
“那江國柱家裏的情況呢?”唐立適時的將她的話題引回來。
“江國柱就是他們江家兄弟裏最幸運的一個。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幾個兄弟姐妹玩心重都還沒結婚,就隻有他找了個老婆過上小日子。哪知老爺子突然有天說誰先生了孩子,不論是男是女,他住的房子誰就有權擁有。這不明擺著偏袒江國柱嘛,他的哥哥妹妹就鬧起來,老爺子頂不住剛想改口,結果江國柱媳婦就宣布她懷孕了。”
說到這秦麗君忽然哈哈笑起來,“你們不知道當時他們那家兄弟姐妹被氣成啥樣了,竟然和老頭子說讓朱慧萍開據懷孕證明。”
“那……我媽去醫院開了嗎?”江美琳問地小心翼翼,雙手忍不住緊握。
“你媽算是我見過孕婦裏害喜最嚴重的一個。喝口水都吐,連路都不能走,整天隻能躺在**,這麽厲害的反應哪裏還需要開證明?”
聽到秦麗君這話,江美琳看了看唐立,懸著心剛放下,卻聽她又說道:“不過,你媽生你足足遲了十天,而且在快臨盆的那天,竟然自己回家了,結果你是在家裏被生下來的。”
“有誰見過朱慧萍生產嗎?”陳霖突然站起來,神色急切。
“有。”
“誰?”
“一個楊姓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