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醫患

而與陳霖一同回到局裏的王翰,此刻正前往南華醫院。說來真是令人頭痛,王翰本就是個木訥之人,最近卻總是被指派一人進行調查。想到之前自己去江島村及南華地產的經曆,王翰的腦海中不自覺得出現了林月宜的身影。

“真是奇怪,最近為何會想起這個女人?”王翰搖搖頭,想把林月宜從眼前趕走。

出了前麵的路口,就是南華醫院的大門。王翰剛將自行車停穩,身後突然被人撞到,肩部隱隱作痛。但那人似乎未察覺自己到自己動作,繼續前行進了醫院。

王翰反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也沒太計較,來醫院的大抵都是急事,“不過挺痛啊,看背影是個女人啊。”

進了醫院,王翰在裏麵轉了轉,正思考著從哪裏著手調查,耳邊傳來了爭吵聲。“騙子!你們都是騙子!把我的女兒和孫子還回來!還回來……我和你們拚啦……不要攔著我,他們都是騙子!”

從聲音的方向看去,正是醫院的前台。正逢周二,谘詢台的人不算太多,王翰從遠處看去,可以看到,一個年約五十歲左右的婦人半身已越過前台的櫃麵,傾身上前想要抓住站在台後的護士。

或許是過相同經曆,護士提前往退去,但因距離太近,還是被抓到,她抬起雙手努力地將對手雙手扒開,臉上雖有微笑,但看起來很僵硬,“請您放手,我們好好說。”

那婦人卻是抓地更緊,不依不撓,“放手?休想!今天你們不給我個解釋,我就死在這裏。”

護士帶著微微的哭腔:“患者家屬,我們已經和您解釋過了,您的女兒是自殺,我們醫院沒關係。”

不說倒罷。聽到自殺二子,那婦人眼睛瞪地血紅,扯著嗓子叫道:“什麽叫沒關係?她根本不是自殺,就是你們害的!就是你們害的。”

兩人拉拉扯拉間,聞聲而的保安終於到來。兩人將婦人左右手臂架住,一齊用力往醫院大門方向拉去。

婦人兩手一陣亂打,腳也使上力氣,卻怎麽也掙不開兩個身高力壯的男人力氣。

一番折騰之後,婦人終被拖走。前台的護士理了理衣服和頭發,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哎喲,這人也是可憐,都來了好些天了,這樣鬧也沒意思啊。”

“哎呀你怎麽知道的?”

“我男人生病住院,我每天都在,自然知道。”

王翰看了看身旁,兩個說話的女子也就三十歲出頭樣子,這讓他有些吃驚,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嗎?

“其實這事吧,傳言挺多。”個子一米六左右的稍矮女子左右看了看,聲音壓低了些,“聽說,這婦女的女兒十年前在這家醫院裏自殺了。”

有些微胖的女人臉上現出吃驚的表情,頓時堆起了雙下巴,“那事實就是剛才那婦女說的一樣咯?”

稍矮女子癟嘴,搖搖頭,“也不是。聽這裏老醫院說,當年這家孩子到醫院是來生產的。因為離臨產還有兩個星期,所以那婦女晚上就沒在醫院陪女兒,回家去了。結果……”

“怎麽了?”

“嗯,當天夜裏她女兒突然肚子疼,值班醫生檢查後說是她羊水破了,馬上要進行生產。本來正常生孩子都要痛著叫地死去活來的。”說到這,她像是想到是自己生孩子時的情景,歎了口氣,繼續道:“但是突然接產室裏傳來大鬧的聲音,叫著不可能,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微胖女子聽得正入神,催著對方往下說下去。

“那女子夜裏出了接產室就被調到單獨的病房,還有專人看護。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她跳樓後大家才知道,原來那天她生出來的孩子,已經死了。”

“啊!”微胖女子有些同情,“真是可憐。”

“可不是嘛。懷胎十月,孩子出來就死了,能不傷心欲絕嗎?唉,做了媽媽的人都能體會啊。”稍矮女子說著說著,抬手看了看表,“哎呀不和你說了,我男人等著呢。”

待她上了電梯,仍在原地的微胖女子握了握拳:“什麽人嘛,有男人了不起嗎?有孩子了不起嗎?還說隻有做了媽媽的人才懂,沒孩子怎麽了?真是情商低。”

王翰摸了摸後腦,假裝看向別外,心想著女人真是太難懂了。

不過,剛剛他們所說之事似有蹊蹺。既然過了十年,醫院早該處理好此事,為何患者的家屬仍然來鬧?還是已經鬧了十年一直未解決?如此一想,若是有人為此堅持了十年,那該是多大的傷害造成的執著。

王翰決定見一見這位婦女。

走出醫院,王翰順著醫院兩條對外通行的道路轉了轉,一切平常,以他警察的眼光來看那人並不在周圍。是不是已經走了?

如此不巧。今天若是沒有遇到,明天他怕是要從很早就來等著,從這裏的保安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攔住她來看,婦人還是挺聰明的,不會在同一時間過來。時間不規律。

一想如此,王翰覺得醫院也沒其他可調查,索性往自行車的方向走去。卻不想在自己的車子旁邊坐著個人,從背影看……就是之前撞到他的那人,難道是特意來和他道歉的?

“那個……”王翰話沒說完,此人抬了頭。

“你……你是那個……”

那人也不搭話,站起身就要走。王翰回過神,快步走到那人前麵,“不好意思打擾你,是這樣我剛剛在醫院看到你……”

婦女麵無表情,轉身想要繞過去。

“對不起有些唐突。我可能能幫到你。”

婦女停住,疑惑的眼神看向王翰,“你是誰?”

事情的起因還得從十年前說起。婦女名叫孫華琴,女兒是個單親媽媽。雖是如此身份,孫華琴還是尊重女兒的決定將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

說起此事,就要說起孫華琴的女兒。十年前離二十歲還有一天的女兒陳芳園,突然有天沒有回家。孫華琴和丈夫兩人找了三天把女兒平時生活、學習中到過的任何地方都尋了個遍,並報了警,卻依然沒有音訊。有人對他們說了些不要抱希望的話,但他們並未聽進去,每天把女兒的房間打掃幹淨,每天把女兒走過的地方走一遍,他們相信女兒總有一天會到家。

果然,不知是不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消失十天的女兒突然回到家中。孫華琴看著失魂落魄的女兒沒有多問什麽。起先丈夫也不多問,可隨著周圍鄰居的議論,丈夫終於有天問起原因。陳芳圓自是不肯說,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也就默默忍了。

但在幾個月後,孫華琴發現女兒陳芳圓的肚子突了出來。自然鄰居也發出了。孫華琴丈夫終是忍不住爆了粗口,在一次爭執中,孫華琴被丈夫打破了頭,她生氣帶著女兒回了娘家,這一走就再也沒回去。

陳芳圓始終不肯說出真相,但卻和孫華琴說想要這個孩子。女兒是她的生命,肚子裏的自然也是她的生命。

好在女兒和肚裏的孩子都很平安健康,每次檢查都很好。可偏偏就在陳芳圓將近臨產的前兩個星期,因為女兒想吃她做的飯菜,她便回去了,沒想到當晚女兒突然早產,然後被告知孩子一出生就腦死亡,繼而女兒承受不了打擊,跳樓自殺。

既然如此,為何要到醫院來鬧呢?

“因為是他們害死了我的女兒和孫子。”

王翰並不太相信,畢竟悲傷過度的人總需求一個出口。但孫華琴卻很認真地說道:“我有證據。”

“什麽證據?”

“幾年前,我思女心切,便來南華醫院做清潔工,至少……女兒在過這裏。正巧被分在了婦產科。有次,我在打掃辦公室的時候,碰到了一堆紮起來的資料,聽說是要燒掉,我想著既然要燒,不如拿去賣了錢。結果在那堆紙裏我竟然看見了女兒陳芳圓的生產資料,孩子那欄寫著……正常。”

“那太好了,可以交給警察。”

孫華琴搖搖頭,“不見了。我拿著資料找他們討要說法,結果……他們騙我說去看看資料是真是假,拿走後就……”孫華琴突然哭了,像是有什麽卡在了喉嚨裏,出不了聲音。

沒有證據,又是沉年舊事,破不了案的。王翰非常明白孫華琴的心情,然而,法律隻講證據,他幫不了她。

不過,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對於現在的案子來說,無疑是有參考價值的。孫華琴雖聽不懂,但至少有人可以為她向醫院討要說法,不管是不是為了她或她的女兒,她心裏有了安慰。

送別孫華琴後,王翰返回自行車處,卻沒想到看見了熟悉的人影,林月宜。

生病了?她看起來確實很不舒服的樣子,而且……身邊沒有人陪同。一個人看病有很多不便總得要有人照顧吧。這樣一想,王翰丟下自行車,跟在了林月宜的後麵一同進了醫院。

沒想到的是,林月宜走進了婦產科。

“掛什麽號?”接待的前台妹子留著時下流行的空氣流海,頭未抬。

林月宜看了看後麵的隊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打胎。”

前台姑娘突然抬頭,往林月宜身後看去,“一個人?”也不等對方的回答,自答道:“30分鍾後有個醫生空著。”

林月宜看著對方伸出的手,像不容她思考半分,逼著她把一個生命給送出去,突然動搖了。

“不預約這個醫生的話,那隻能明天再來排隊,今天醫生都被約滿了。”前台姑娘收回手,頭偏向一方,示意後麵的人上前。

林月宜被推向一側,雙手不由自主的撫向自己的腹部,避開左右來往的人群。

站在不遠處的王翰雙腳不受控製地想要上前,卻見林月宜突然推開占了她位置的人,“插什麽隊,我還沒有結束。”

對方一愣,剛剛還柔弱無助的女人,此刻卻強硬起來,本能的退讓。

“就預約這個醫生,結算。”林月宜掏出銀行卡。

前台姑娘頓了下,沒有立即接卡,雙手在鍵盤上打了幾下,“抱歉,剛才那個醫生被約出去了。”

“怎麽可能,我剛剛谘詢還有,這會就沒有?不是說30分鍾?”

“是啊,剛才是有30分鍾,可掛號收銀的也不隻我這裏一個,被別人搶走,我有什麽辦法。”

林月宜有些氣極,但顧慮自己來醫院的原因,也不便在公共場合爭吵,可前台姑娘與她說話的表情及語氣,似乎是想趕她離開,讓她有種莫名的委屈。

別人的看法真的不重要嗎?是不重要,可又有幾個人在自己真正遇到時能做到不在乎呢?若是隻為自己活,那麽……她為何要放棄一個新生命呢?

“小姐,你辦不辦?不辦麻煩你讓一讓,後麵排隊人很多,很多媽媽要做產檢,別耽誤她們的時間。”

林月宜喉嚨發緊,睜大眼睛瞪著前台姑娘,“我要投訴,把你們領導叫來。”

在她後麵排隊的人終是忍不住,“小姐,能不能算了,今天我老公請了半天假來陪我產檢,這要錯了時間,我一人很擔心的。”緊跟著也站了幾個孕婦點著頭,咐和著。

見她不說話,有個孕婦的老公突然上前,扯著嗓子道:“你搞什麽事情?連個男人都沒有別在這裏搗亂,反正也是不要的東西,今天明天來不是一樣。”

林月宜感覺自己在光天化日下被人脫下了衣服,**著被所有人羞辱著,她的自尊正在被踐踏。

“怎麽了?老婆?”

有人從身後攔腰將林月宜抱住,溫暖的大手蓋住她的雙眼,“我老婆身體不好,出了事,你們的樣子我都記住了。”

王翰本就高大壯實的身形,加上警察說話時獨有的氣勢頓時讓現場無聲。他拉起林月宜的手,將她帶走。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林月宜想說謝謝。

“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王翰從懷裏拿出礦泉水,塞進林月宜的手裏。

從手心裏傳來的暖意,讓林月宜低頭緊緊抓住手中的瓶子。

兩人一陣沉默。王翰抓抓頭發,“我是來醫院辦事的,這不正好看見你,然後……警察就是愛管嫌事。”

“嗯,我就是個嫌事。”

“不不不,你不是嫌事,是我愛管。”王翰一時語笨,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看著林月宜微微上翹的嘴唇,一顆心算是放下。

想到剛剛他衝上前去將林月宜抱入懷中的行為,甚是害怕。他這個老實木訥的男人,這麽多年還單身著,不過是心裏的一份執著,守一個人守一生。

然而,他的衝動代表著什麽?王翰不敢深想,也不敢與眼前的林月宜單獨相處太久,“那個,如果你沒事,我就回去了。”

林月宜不語,獨自向前走,王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忽然林月宜停住腳步,快速右轉走進一個門裏。

王翰仔細一看,是女廁所,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先離開,可最終還是停住等待,還是把她送上車自己再走吧,好人做到底,她這樣說服自己。

進入廁所內的林月宜看著前麵的人滿心憤怒,正是那個前台姑娘。剛才的她根本不在狀態,想她林月宜堂堂一個地產公司VIP服務長,竟然鬥不了一個小姑娘,她在社會白打拚了。

正當林月宜想要拉住前台姑娘,卻聽她身邊的人說道:“小安,你怎麽又騙人?明明今天有醫生,你非讓人家明天來,被領導知道你又要被扣錢了。”

被叫小安的前台姑娘,一臉苦笑,“嗯。你覺得今天我做錯了?”

“就是,人家要打胎你就讓人家打唄,又不是你孩子阻止幹什麽。”

“她明明在猶豫啊……竟然下不了決心,我幫幫她又如何呢?隻是今天我確實做錯了,不該讓她在那個場合被大家為難。”

“小安你別傻了,你又不是醫生,你就是個收銀員,在想什麽呢?人家真要投訴你,一查百分百你的錯,以後別這樣安好心了,別人的事讓別人自己做主。”

小安沒說話,那人也不再多語。兩人從獨立的門內出來,林月宜立即退出去背對著門口。

“陪我去掛號。”待她出來,王翰聽到的便是這句。

“這……不是說醫生沒有號了嗎?”當林月宜拿著號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王翰小聲地詢問。

“那姑娘騙我的。”

“喲,膽子挺大。”

“這就叫善意的謊言?”林月宜已恢複了往常。

“嗯,算是吧。”

林月宜突然轉過臉,看著王翰,“就算你今天幫了我,公私也是分明的。”

王翰不敢對視,眼睛看著大屏幕上的號碼,第25號正在進行中,他瞄了眼林月宜手上的號碼,26號。

旁邊的候診室傳來電視裏的聲音,“準媽媽們,懷孕期間我們應該注意什麽呢,現在就讓我給大家普及一下知識吧。首先是初期,準媽媽們一定要調整好身心狀態,做好懷孕的各項事宜……”

“請第26號進入3號診室。”

進入診室前,林月宜擋住了王翰,“就到這吧,後麵的靠我自己。”

王翰停住未說話,等林月宜進去後,他站在3號診室的門口。等待是個漫長的過程,看著緊閉的大門,他無法想象一個女人是為何要讓自己承受這麽大的痛苦。

排隊掛號時,他聽到了她說,不打無痛。是要懲罰自己嗎?她卻回答是要讓自己記住,以後不再受痛。

如此,他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男人,讓林月宜心甘情願的獨自承受這一切?明明已經有了家世的男人,還來招惹別人,這個男人,王翰倒是想要好好瞧瞧。

門開了。林月宜臉色蒼白扶著門邊看著門外等待的王翰。20分鍾猶如一輩子那麽長,五髒六腑都被絞在了一起,幾次要暈過去,聽著醫生叫著給她打無痛,她都拚命地搖頭,可到底還是暈了過去,她沒有堅持到最後。

“回家吧。”抓住她手的男人太溫暖了,林月宜差點就想握緊不放手。腦海裏卻出現另一個男人的樣子,陪她一起走過那段艱難時光,給過她一段甜蜜美好時光,不能忘,也忘不了。

“我自己能行。”

王翰二話不說,抱住林月宜的腰,用力帶著她離開醫院。本打算送她回家,可林月宜的堅持讓他無可奈何。

臨走前的林月宜輕聲說了句,“謝謝你。還有……”她抿了下嘴,“南華地產十幾年間一直在給一個神秘賬號打款,有段時間突然暫停。賬號的管理權限隻有一個人,南華地產的董事長。”

董事長?汪沛沛?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