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情愫

江美琳坐在房間裏,眼神木訥,頭腦裏一片空白,若不是唐立將窗簾拉開,她竟不知自己已經坐了整整一夜。

“想要這樣坐到天荒地老嗎?”唐立站在窗下,用身影遮擋照在江美琳身上的日光。

江美琳抬頭,天荒地老這個詞像是一個手雷,炸地她無緣無故的想哭。然後,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

唐立自當警察以來也看到過很多被害家屬在公安局裏哭泣的場麵。每每這時,他總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像“保重、節哀”這樣的詞語,他自是覺得廢話,既給不了對方安慰,也證明了自己的無能。

對於被害家屬,唐立一直覺得將凶手捉拿歸案,才是最好的安慰。可是如今看見江美琳哭泣的樣子,他有些迷茫。想想以前……陪伴家屬們的陳霖似乎更親切一些。

安慰的話如何說出口?唐立輕歎口氣,將窗簾微微收回,走出房間。身後是江美琳憋著氣的抽泣聲。

江美琳忘記自己是怎麽走出房間的。唐立在廚房裏咚咚鏘鏘的一直響,鍋啊碗啊筷子啊發出不和諧的聲音。她記得這些都是她養母最愛的餐具,如果打碎了,她該如何向她解釋呢。

“放下那些餐具。”江美琳想吼出聲,卻發現沒了力氣。

“喲,你是說這樣?”唐立拿起手邊的一個青花瓷碗,碗麵上淺青色弦線勾勒著幾朵蓮花,小巧輕盈。他看了一眼,突然放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江美琳捂住耳朵,不停地搖頭,突然“啊”聲大叫,直到房間被物業敲響,唐立開門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再關上門,來到江美琳的身後,一個用力,將她抱在懷裏。

“哭出來,大聲叫出來。”唐立的大手撫在江美琳的後腦上,輕輕地將她推在自己的肩膀上,“別害怕。”

江美琳使了勁地想要推開唐立,她不敢哭,不敢哭出聲音,害怕的拚命搖頭,可是耳邊男人的聲音帶著不可抵擋的**,“不要怕,哭出聲……不要怕,哭出來……有我……”

終於,她的喉嚨像是被撕裂了。渾身的體力全然消失,整個身體癱倒在唐立的懷裏,任由他抱緊。

“你很重。”這個男人很不識趣。

“忍著。”她好像有了點力氣,但並不準備使用。

“那再給你十分鍾好了。”

“真是小氣。”

“一輩……”她本想說一輩子也好不了,話很快終止。江美琳抬頭正好撞進唐立的眼睛裏,兩人對視著忘記了時間。

江美琳突然感到口幹舌燥,想要推開唐立卻還是使不上力氣,令人尷尬的是,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嗯,我隻是……”

噗哧。唐立笑了,扶著江美琳坐下,從鍋裏盛出一碗白米粥,“熬了一個上午,吃了吧。”

江美琳的心忽然緊抽一下。十幾年前的某一天,楊婧端著一碗白米粥放在她的麵前,笑著說,“熬了一個上午,吃了吧。”

回憶太殘酷了。下了一天一夜雨雪,潮濕寒冷的老房子裏散落著零碎的雜物,來來往往的陌生臉孔堆著假意的問候。沒有人在乎這裏發生了什麽讓一個孩子如此的難過。

“在想什麽?”

江美琳冷笑,“在想一個循環。”

唐立拿走江美琳手上的空碗,語調倒是輕快,“知道我小時最怕什麽嗎?最怕和別人說話。”

江美琳斜眼,“小時候就有洞察別人心理的能力?”繼而一哼,“說來聽聽吧。”

水流衝撞著碗筷。“哎呀我可不想說,我小時候怕和別人說話,純粹是因為怕說話,一說話一看人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麽,別人就想打我啊!”

聽著唐立用著孩子般委屈的聲調,江美琳忍不住笑出聲,“喲,原來你小時候就是個討人厭的孩子。老人常說的俗語在你身上都不管用的。”

唐立將自來水龍頭關緊。碗筷放好後徑直走向江美琳,在她還未來得及說出“想做什麽……”唐立的用浸著水的雙手灑向了江美琳。

也許是始料未及,也許是許久未體驗到這種童趣。江美琳也不甘示弱的跑向水池,手指尖沾了些水便急急地跑著想要灑向早已躲進房間的唐立。

“你一個警察竟然躲起來,害臊不?”江美琳敲打著房門,不見房內有動靜,倒也聰明,自己也不說話。

這一廂房內的唐立本來聽著江美琳的大呼大叫心裏高興著呢,突然門外沒了聲音,剛開始以為對方使詐故意不出聲。可一想,江美琳畢竟痛失養母,這一丁點的調節怕是不夠撫慰。這一想趕緊地開門,冷不丁的被灑了滿臉的水。

“哈哈。”江美琳隻笑了兩聲便停住,她從唐立的眼裏看到了不安,“別擔心,我很好。”

唐立抹抹臉上的水,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你笑著很美。”

江美琳配合的又是一笑。說出的話卻很煞情景,“想問什麽?”

美好時光總是太短暫。唐立聳聳肩,靠著牆從懷裏抽出根煙,征求了江美琳意見後,他點上深吸了口,“楊婧的日記本裏到底寫了什麽?”

江美琳搖搖頭。“不知道。不過……”她看著從唐立嘴裏吐出的煙圈,“胡棑哥說過,這本日記本裏就算存在,也不能放在我這裏。”

“內容和你有關?”

不知道。江美琳心裏有些難受,這些年來她與楊婧的感情一直很好,兩人相依為命,曾幾何時她已視楊婧為母親而非養母看待,可楊婧手中的日記本,卻不曾讓她見過半眼,甚至在她的麵前隻字不提。

可到底是因為不信任,還是因為內容與她相關?不信任兩人便不會一起生活十幾年。那麽,唯一的理由便是日記本裏寫著關於她的故事,而這個故事與自己並不利好。

她的養母,是要保護著她。如此一想,江美琳又憶起與楊婧初識時的情景,在那個寒冷潮濕人來人往的老房子裏,隻有楊婧端了一碗白米粥蹲在了她的麵前。

怎麽會?兩人像是想到一起,唐立滅了煙望著江美琳,“你最早見到楊婧是什麽時候?”

“家裏出事的第三天。”

如此一來,楊婧作為江美琳的養母並不是偶然,與江國柱被殺肯定也有著必然的聯係,筆記本裏的日記內容得盡快找回來。看來對於楊婧,他們還要再深入了解一下,這一想,唐立立即給王翰打了個電話,先問了下他們在江島村的情況。

電話那頭的王翰說話有些沉重,簡單匯報了下江島村發生的情況,唐立罵道,“陳霖那小子做事就是衝動,他違反原則放人這事你們為什麽不及時和我匯報?想替他隱瞞?”

“不是,我們……這不是有自己處理的方式嘛,唐隊你也要相信我們啊。”話到嘴邊王翰還是沒把幾條命案的事說出來,一是怕影響唐立執行任務,還有……讓陳霖親口說吧。

其實王翰也有些委屈,自己在江島村曾多次撥打唐立的手機,無人接聽啊!可是反駁有意義嗎?事已發生,他倒不想唐立過多自責。

“唐隊,通過這次任務陳霖同誌比以前更成熟。”王翰說的委婉。

唐立歎了口氣,卻沒聽出其中的意思,“陳霖又給你們闖禍了吧,等我回隊裏再找他算賬。另外你們去幫我查查楊婧,去她之前的醫院了解下情況。”

王翰話在嘴邊咽了又咽,最後隻能化為一句“收到”。

“我會是答案嗎?”江美琳依靠在過道的牆麵上,轉頭看著唐立,“或許我就是凶手。”

唐立轉身慢慢靠近江美琳,兩人麵對麵隱約已能觸到對方的鼻息,“知道為什麽我總是被人欺負嗎?”

江美琳再向後靠了靠,身體貼著冰涼的牆麵,搖頭。

“因為我總是向別人翻白眼,一說話就是……你是傻子啊……”

噗哧。江美琳忍不住笑出聲,“你是在找打。”

唐立側頭摸了摸了鼻子,“對啊,因為被打多了,不被打反倒不自在,就是欠抽。”

江美琳似乎聽出些什麽意思,朝唐立看著,主動走近了些,直到兩人再次觸到彼此的呼吸。“彎個身。”

什麽?唐立對江美琳突然提出的要求有些莫名,但也照著做了,隻是當他彎身傾向江美琳時,她也緩緩地傾身向前,雙手環住唐立的頸脖,兩個人鼻尖的距離僅在0.01厘米……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唐立不知所措,不敢有所動作。江美琳纖長的睫毛像是要觸碰他的臉,溫柔如水的眼睛迷蒙一片,紅俏的嘴唇更是讓人欲罷不能……唐立喉嚨一緊,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江美琳抿嘴一笑,也不看唐立,再次環手到他的頸脖,雙手卻是在用力拉扯著什麽,“好緊。”

唐立臉嘩啦一下紅了。捶在身側的雙手不自主的向上想要環抱懷中的可愛之人。就在他的雙手即將碰上江美琳的細腰時,大門突然被人找開。

來人一進門看見裏麵的情景也是愣住。“這個貼身保護還真是夠貼身的啊!”話裏帶著濃濃的酸味。

唐立即刻放下雙手,想要解釋,卻聽江美琳轉頭,“鮑總誤會了,唐隊長身上的圍裙係了個死結,自己又解不開,隻得麻煩我了。”

說罷江美琳從唐立頸脖後處拿下兩根圍裙的細繩,同時又環腰將唐立身上圍裙另兩根的細繩解開。

看著江美琳從容地將圍裙收拾進廚房,唐立的心恢複平靜。看著不請自來的鮑思傑,疑惑問道:“鮑總突然來這裏有什麽事?而且自己打開門怕是不妥。目前楊婧的案子警方還在調查中,任何有關聯的人都嫌疑人。”

“哎呀,我還不是怕我貌美如花的秘書被人欺負了,作為她的領導當然要來陪伴她。我果然來得是時候,不然明早一來果子都熟了。”鮑思傑說話雖吊兒郎當,卻走到江美琳身邊硬是拉住她的手將其靠近自己,毫不掩藏自己的占有權。

聽到鮑思傑最後那句話,唐立與江美琳的臉微微紅了紅,但很快恢複。唐立見江美琳被鮑思傑拉著手腕時,皺著眉頭,不由分說快步走過去擋開二人,很順手的將江美琳再次拉向自己。

嗬。鮑思傑沒想到唐立會不顧忌身份拉住江美琳,分開他倆。心裏雖有不爽,倒也不再多話,徑自走向沙發,向上一癱,“還是我美琳家的東西舒服,不管是沙發還是床啊……”

“鮑總,我家裏出事需要休假,這段時間都不能上班,無論是公司還是家裏,所以隻能麻煩您回去。”

鮑思傑側頭看著江美琳,玩味地笑道:“嗬,這麽快就反駁我了?怕唐隊長誤會?”

“沒有,隻是要請假。”

“不是?不是你怎麽還讓他牽著你的手!”鮑思傑從沙發上跳起來吼著,瞬間又坐下去,軟聲細語:“美琳,我擔心你,讓我在這裏陪著你,好不好?你不同意,我也要留下嘛……”

江美琳抬頭看向唐立,兩人眼神雙匯著,同時鬆開了手。“既然鮑總要留下也可以,但希望能遵守原則。”

唐立的同意既出於私也於出公。一方麵他害怕自己單獨麵對江美琳時會不會做出違反原則的事情,一方麵他想打聽與江島村有關的神秘賬號。

不過江美琳自鮑思傑出現後不再有情緒上的波動,雖然難過卻也不再表現出來,走進楊婧的房間裏,坐在床邊,自靜靜地發呆。

唐立趁此坐在鮑思傑的對麵,“鮑總,南華地產的生意很大吧?”

低頭玩著手機的鮑思傑,眼都不抬,“那是當然。”

“既然收益好,那自然合作的公司也多吧?除了一些大公司,也有一些小公司,小村落的信用社啊?”

鮑思傑手指一頓,“唐隊,你開什麽玩笑?南華地產這麽大的公司會與信用社合作?”

“也是。我就是說說,早前有聽到過傳聞說是和什麽村有過合作,據說口碑很好,獲得了社會好評。這不是兩人閑著我就想問問。畢竟看你也不像做好事的人。”

鮑思傑暗自笑了笑,“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這事?早些年前確實有過與什麽村的合作,我想想……不過……”

“不過什麽?”唐立傾身向前。

鮑思傑卻忽然起身,越過唐立來到楊婧的房間,坐在江美琳的身邊,一個用力將她拉進懷抱裏,“美琳,想哭就在我懷裏哭吧。別總是這樣把事悶在心裏,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不好嗎?”

被猛然抱進懷裏的江美琳也失了鎮靜。畢竟在鮑思傑身邊這些年,雖然他為人浪**不羈,卻隻是在外如此,在公司與公司內的員工並沒有做過任何逾矩的事情。

越想要掙開,越被抱地更緊。江美琳怒氣抬頭看著鮑思傑,卻見他臉上未有玩笑之色,確是充滿著擔心與心疼,這讓她想要說出的重話,無法開口。扭頭使著眼色與趕進來的唐立求救。

“別動,讓美琳在我懷裏待會兒。”鮑思傑卻是搶先開口,“你不知道美琳這女人,倔強的很,還口是心非。明明傷心難過,臉上還要帶著微笑,對著所有人都是說沒關係。別人罵她、不相信她,她還要逞強做好自己。你說,她是不是傻?”

看著江美琳有些動容,眼裏滾著淚花,唐立也未動作。聽鮑思傑又繼續說道:“女人吧,其實都挺簡單的,撒嬌要抱抱的,買個包包哄哄就開心的。唯獨我家美琳,給她什麽她都不會開心,好難搞定。可是吧……你隻要說,我相信你,她的心就像開了花兒一樣明媚。所以,美琳,我相信你。”

轟隆一聲,像是什麽倒塌。唐立腦子裏想起江美琳的問題,“你相信我嗎?”他回答過,可是那時她已入睡。

而如今,被抱進別人懷裏的江美琳,從別人的嘴裏聽到“我相信你”會是怎樣的感受?

唐立的心裏不好受,像是吃了太多的東西有些胃脹氣。看著眼前不再掙紮,乖乖依在鮑思傑懷裏的江美琳,他就快要抑製不住體內的不明躁動。

好在江美琳主動放開了鮑思傑的手,從他的身邊站起,“鮑總,謝謝你的安慰,我好多了。”

鮑思傑有些失望,臉上仍是無謂的笑容,“客氣什麽,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了。”

江美琳不明白今天的鮑思傑為何總說一些讓人誤解的話,不過她也沒心思去猜測,無論怎樣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哪怕過程很艱難。就如他剛剛所說,她倔強的很,總要逞強做好自己。

好吧,來日方長。鮑思傑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算再去環抱江美琳,早已被她避開,正巧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抖抖雙手掏出手機,原本是來電被他掛斷,對方立即發來一條訊息。

看過內容之後的鮑思傑神色有些異樣,在唐立與江美琳兩人未察覺前已恢複。他看著這兩個不受控製相互貼近卻又毫不知情的二人,心裏冷笑。

若是現在離開,他有自信斷了這兩人的“不由自主”嗎?他是鮑思傑,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拍拍衣服,鮑思傑朝門口走去,停住,“美琳,我有急事,先離開,有事你給我電話。喲對了,唐隊,剛剛我們聊的事情……我突然想起來了,南華地產確實與一些小信用社合作過,但不僅是合作,聽說,還是單方麵投資喲~這方麵,美琳應該了解。”

“哪方麵的投資?”江美琳直接問。

唐立沉默了一下,“聽過江島村嗎?”

江美琳未說話,唐立的電話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