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楊婧的記憶

公園椅子上的楊婧已經坐在這裏很長時間,具體多長時間她也不記得,隻是望著眼前的波光粼粼湖麵,讓她有點晃眼。

她的手裏一直緊緊地握著“病情記錄本”。這是她在看到那行字後,隨口編了理由,讓胡棑讓她帶走的。她很感謝胡棑沒有當場戳穿她,隻是這件事情,怕是回到家後,是要被問起了。

怎麽麵對江美琳回答這個問題,她還沒有想好。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兒,隻是本子上那行字的信息量太廣了,廣到讓她覺得日記本將是主宰她生死的關鍵,誰也不能給,隻能給警察?

是唯有警察才能救她?還是隻有警察才能相信?這個問題是她坐在這裏想的第二個問題,第一問題是:日記本到底被她放在了哪裏?

坐在離她不遠處椅子上的是個年輕媽媽推著嬰兒車。車裏的孩子不知是何原因一直哭鬧不停,這讓她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去思考問題。

待她看到那個年輕媽媽一臉苦惱似乎不知道孩子出了什麽狀況的樣子,她下意識地走過去,脫口而出,“我是護士,婦產科護士,讓我看看。”

年輕媽媽有些猶豫,但孩子哭聲越來越大,“麻煩你幫我看看孩子怎麽回事吧。”

楊婧輕輕地抱起孩子,這個動作她自然熟練,手指輕掃孩子的身體,然後換了個方向輕輕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孩子的哭聲竟然小了。

年輕媽媽接過孩子,但孩子又莫名的哭了,“這是怎麽回事?”

“別擔心,孩子沒事,隻是這個時間的光線照射在湖麵上,正好反射到寶寶的身上,寶寶受到光線的影響,感到不安全,抱起來換個地方,走一走輕輕拍拍寶寶的背就好了。”

年輕媽媽“哦”的一聲,抱起孩子推著車子離開,走前一直對著楊婧說著謝謝。

看著漸行漸遠的年輕媽媽,楊婧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腦子裏湧現出很多影像,都是她這些年不曾想起過的記憶。

那張照片,放在家裏書房的照片。她想來是幾年前和江美琳一同度假時拍的,那時她們玩地很愉快,可是她們隔壁房間裏的人總像是在窺伺她們。

那個男人應該年齡不大,雖然一直穿著黑色的長衣長褲,還帶著黑色棒球帽,讓人完全無法辨認年齡,但憑楊婧這麽多年護士的經驗,這個男人應該正值年少。

起初,她以為這個人是江美琳的追求者。江美琳的美不單單是表麵上的容貌,更是一種從內而外散發出特別氣質的美。就算遭遇如此大的傷痛,也仍然笑著麵對的孩子。

後來她們在海邊戲水,那個男人站在不遠處望著她們。她問過江美琳是否也注意到了那個男子,可是她似乎並不在意,直到她去買水,那個男人突然跑過來,將留在海水中的她推向正翻湧而至的浪裏。

有了這段經曆後她們直到旅行回家,一直都很小心謹慎,甚至害怕到要報警,好在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男人。隻不過她一直覺得忽略了一些事情,現在想來,應該是那個男人翻過她們住的房間,值錢的物品沒有丟失,隻是東西被扔在了房間一地。

他要找什麽?難是自己遺忘的日記本?楊婧同樣好奇,她的日記本裏到底記載了什麽內容?也許幾年前的事故,她的自殺真相也與這本日記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那麽,她的日記本到底放在了哪裏?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打開手中的病情記錄,將裏麵的內容重新翻看了一遍,並試圖從裏麵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裏麵除了每天瑣碎的生活內容,並無其他有用的信息。

會不會放在家裏的某個地方?要不回家找一找?楊婧從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這會江美琳還沒有到家,她如果動作快點可以趕在她的前麵到家,然後再離開。

想到這裏她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迅速朝家的方向跑過去。通過一樓物業大廳的時候,她刻意低下頭,防止物業前台與她打招呼,好在這個時間她們領導不在,年輕姑娘也就自己給自己放了假,低著頭玩著手機。

楊婧深呼了口氣,上了電梯按下21層,一個人在封閉的環境裏更加顯得不安,等到電梯開門,她衝到自家門口打開房門,重重地關上。

背靠在門上的楊婧忽然想笑,自己是犯罪片看多了嗎?回自己的家像是做賊一般。不過初師得利,她多了些信心,站在客廳,仔細回想著家裏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自己的臥室?床與床墊之間?這是一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可惜當她用盡全力將床墊推到一邊,發現平整的木板上並沒任何東西,連一絲灰塵都沒有,看來平常江美琳的衛生做得非常幹淨。

枕頭套裏?她將柔軟的枕套一一抽出,用力捏著裏麵的枕芯,並無可疑。

坐在床邊的楊婧有些氣餒,從剛剛興奮的狀態下恢複平靜後,頭腦反而清晰起來,家裏唯一安全的地方應該在江美琳的房間。

是的,在江美琳未進駐這個家的時候,那個房間原本是她的。可是小小年紀的江美琳卻喜歡灰白冷色調的臥室,所以這間夢幻紫般的公主房間留給了她自己。

在那間灰白冷調的房間裏,楊婧特別讓裝修工作製作了一個小小的暗格,為什麽要裝這個,她還未能記起來。暗格藏在哪裏?就在衣櫃的最裏麵的木板後麵。

仔細看起來,這塊木板與衣櫃渾然天成,如若不用力一些,用手扳開其中一角,怕是很難打開。

可是當她千辛萬苦將暗格打開,裏麵並沒有日記本,卻有一張長方形的紙條,在紙條的上麵用黑色的鋼筆寫著:醫院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

是什麽意思?楊婧拿著紙條跌坐在地上,看著上麵的字,她確認這是自己的字體,但為什麽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呢?現在該怎麽辦?她問自己,是在江美琳回來之前將家裏收拾整齊,就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的繼續生活,然後明天早上起來她又忘記今天的一切,繼續寫病情記錄,直到有一天順其自然得好起來?

不,已經兩年了,她都沒有好起來,甚至現在的記憶遠沒有以前恢複的速度,按現在的情況她可能會一直無法知道真相。

真相,無論無如她需要真相。她站起身感到自己的勇氣再次回來,看看被翻亂的房間,又看了下客廳牆上的鍾,時間已經將近下午5點,江美琳也快要回來,而且……她必須再去一次醫院,重新與胡棑見一麵,好好聊一聊,當然要趕在他下班之前。

接近下班時間地鐵遠比上班時間的人要更多,進站的時候她特意抬頭看了下方向,沒有錯是往醫院的。車廂裏的人都是身體貼著身體挨在一起,表麵上每個人一臉的漠然無謂,戴著耳機聽著歌的自娛自樂,然而實際上每個人都在暗自發力,將身邊的人擠走,讓空著的位置留給自己。

終於快要到站的時候楊婧已經貼邊站在了地鐵開門處,車門一開,她不需要自己下車,已經被人流擠了下去。

冷漠的人群將她擠的頭暈,往醫院方向的出口她轉了幾圈才找到,不過她注意到,停在出口位置的不止她一個,還有一個穿黑衣褲,戴棒球帽的男子。

她心裏一驚,後背突然冒出冷汗。這個人影她太熟悉了,在她的回憶裏剛剛出現過。她告訴自己要冷靜,這裏人多,他應該不敢做出任何舉動。

從包裏總算摸到手機,想要打電話,卻突然發現手機關機了,也許是沒電了,她怎麽也開不了機。

好不容易找到地鐵的乘務人員,她再回頭,那個男人已經不知所蹤,但是為了安全,她向乘務人員借用手機,結果對方因為上班時間不能帶手機,而無法給予她幫助。

如今唯一辦法就是趕快到醫院。出了地鐵站口,她抱著包匆匆忙忙的住醫院大樓裏跑。終於來到胡棑辦公室的門口,她用力敲打著大門,叫喊著他的名字,結果對麵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裏麵的醫院告訴她,胡棑因為有事,提前下班了。

現在該去哪呢?醫院是一切的開始,又是一切的結束?楊婧想起了自己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婦產科。那裏是她工作的開始,也是工作的結束。是生命的開始,是青春的結束。

想到這裏,她沿著醫院指示路標,尋找婦產科的位置。很不湊巧,婦產科並非與胡棑的心理科同在一樓,而是在對麵的辦公樓裏,有兩條路可以過去,一條是從層樓的後麵樓梯穿過去,此時也是醫生交替班、病人吃飯時間,這裏人比較少,但去婦產科是條近路。

或者她可以重新下樓,然後走到對麵再上樓。想了想,她決定冒一次險,畢竟醫院是公眾場所,對方不敢亂來。

當楊婧通過水泥磚塊的通道時,她的身後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她往後看去,由於天色變暗,通道裏的聲控白熾燈早已損壞,無人修理,此刻也無法辨認後麵的人是誰。

為了安全,她加快了步子,連走帶跑的一路往樓下衝,後麵的腳步也隨著她一起加快了速度。整個下樓的過程她感覺特別漫長,始終到不了終點。

好在樓道上終於看見了有其他醫護人員下樓,她喘著粗氣跟在他們後麵,繃著的神經卻沒有鬆開。

直到看到婦產科三個大字,她深深吸了口氣,推門而入,站在前台小護士一眼便認出了她,欣喜地叫著,“楊姐?!”

“你是?對不起我忘記了很多事。”楊婧為自己的遺失感覺失望。

“我是小曲。”小護士並不在意,很自然的上前拉著楊婧的胳膊,“自從你出事後,就再也沒來看我們了。”

原來他們都知道她出了事。剛剛她還想隱瞞著,畢竟據說是“自殺。”

“小曲,我想問問你,我在這裏有沒有自己的辦公室或者專門放東西的地方?”

“有啊,你可是護士長,當然有自己的辦公室啊。”小曲領著她往指有辦公區域的路上走著不到五分鍾,在貼有辦公室的門口停下,”這裏就是啊,隻不過……現在是馬清護士長的辦公室。”

門正好打開,裏麵站著位皮膚黝黑,身材渾圓的女人。頭發盤的很高,發髻用發膠整理的一絲不苟,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沉著臉看著她們,“小曲,值班的時候擅離職守?”

“對不起護士長,我馬上回去。”小曲放下楊婧的胳膊,立即離開。

“都是我的錯,是我讓她帶我過來的。”楊婧適時的解釋,不想讓眼前人為難了小曲。

“不是辦公人員,這裏是不能來的。”

楊婧有些苦惱,眼前這個叫馬清的護士長明顯對她有著敵意,可是她都已經失憶了,要怎樣才能彌補。

“既然失憶了還來這裏做什麽?自己得到了解脫,難道還要來給記著的人添堵?”馬清倒是一點也不留情。

“我是想來問問,這裏還沒有我留下的東西。”

“什麽東西?”

“嗯……”楊婧考慮了下沒有把實話說出來,“就是舊物之類的,比如衣服啊、照片啊、小玩意兒啊或者本子之類。我想著能不能拿回去,可以增加記憶。”

“喲,這些垃圾啊?我扔了。”

“扔了?找不到了嗎?”想著裏麵可能有她的日記本,楊姐瞬間變得很沮喪。

許是醫護人員的心本就是軟的,見不得人悲傷。馬清捊了下耳邊的發絲,“倒也沒扔,給我放在儲物間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快到儲物間的時候,馬清突然回頭,“楊婧,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楊婧搖搖頭,她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馬清苦笑,打開儲物間的門,指著貼有“楊婧”字樣的櫃子說道:“你的東西我全都放在這裏了,你自己慢慢找吧。”

“好的,謝謝。”

臨走的時候,馬清回頭再一次問道:“你真不記得我了?”

楊婧點頭。

“嗬嗬,這麽多年原來隻有我一人在恨。”

“對不起,我曾經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不管怎樣我道歉。”

“算了,你不過先我活得好,後麵的日子我會比你活得更好。你且珍重。”

看著獨自離開的馬清,楊婧一時竟有輪回報應的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眼前貼有她名字的櫃子更吸引注意力。

櫃子裏的東西都很雜,確實有些小玩意,甚至還有鋼筆,不難看出馬清為人還是挺正派的,雙方之間雖有過節,卻將她的東西保留的很完整。

她將櫃子裏的東西全部挪在地上,一點點的翻看,地上本子散開著五六本,但打開以後,記錄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難道又是徒勞嗎?楊婧有些失望,泄氣的癱坐在地上,地上的一枚鑰匙扣吸引了她的注意。這是一枚叮當貓鍍合金的小掛件,胖嘟嘟的藍胖子帶著個小鈴鐺。

看著可愛的小鈴鐺,忍不住讓人想要碰碰。楊婧童心大起,伸手拿起”藍胖子“點了小鈴鐺,沒想到鈴鐺除了會響,還哢嚓一下開了,原來這是一個小化妝盒,一麵是鏡子,一麵可以放小首飾。

從開著的小化妝盒裏掉下一張小小的紙片,上麵寫著幾個數字:0863。

什麽意思?是密碼嗎?哪裏的密碼?看來今天她是無法找到日記本了,不過是有收獲的。今天她要把這些事情記錄下來,提醒自己,明天再側麵問下江美琳或者胡棑,說不定明天就能找到本子。

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安慰了許多,將地上的物品收拾好裝進原來的袋子裏,但鑰匙扣抓在了手心裏,這麽重要的東西,楊婧覺得放哪裏都不安全,隻有牢牢抓在手裏才可靠。

走出婦產科的時候,小曲不在前台。此時天色已晚,估摸著晚上7點多了,醫生護士換班吃飯或者查房,走廊上空無一人。

思考了一下,楊婧選擇了走廊左邊的樓梯,那裏離地鐵口更近一點,但人少了一些。她走地很快,順著樓梯再下一層就是醫院的大門口,一個黑色人影將楊婧擋住。她抓緊包快速往樓梯上麵奔跑,可是還沒幾步,便被後麵的男人用力拽倒,包袋子裏的東西順著樓梯滾落,她顧不上拾起,站起來拚命往樓梯上爬。

後麵的人一點也不急躁,將她丟落的東西一個一個拾起放回包裏,不緊不慢地跟著她上樓,直到她累的直不起身子,抓著樓梯扶手張口想要喊救命,可是她還是慢了。

“她怎麽了,需要幫助嗎?”

他搖搖頭,抱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