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獨處

本來已經安排好準備動身去江島村的唐立,被許道華的一通電話被迫更改了行程。

臨行前陳霖一臉擔憂,拉著唐立的衣服一直嘮叨,“唐隊,你這次單獨去見江美琳,一定要控製好自己的情緒。你要知道人家是個女孩子又經曆過那麽多不幸遭遇,身世已經可憐。在沒有證據之前,你可千萬不能對她做出什麽不法之事啊!”

幾個站在旁邊準備出發去江島村的警員聽到這話,暗自裏偷著笑,弄的唐立臉色難看,立刻打斷陳霖的話,“你小子說話能不能用對詞,什麽不法之事?行了,別在這裏瞎說。”

“哎,我怎麽瞎說了,你這人對誰都好,就是對江美琳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真是像歡喜冤家。”

此話一出,旁邊的同事都忍不住地哈哈大笑,連帶看著唐立的眼神都露出些許玩味。

一直靠著門邊的郭鬆推了推眼鏡,“陳霖,你是擔心唐隊還是關心江美琳?”

“當然是唐隊。”

“喲……”郭鬆就這麽輕輕一聲,惹的同事們再次捧腹大笑,就連麵露疲憊的王翰也跟著露齒笑了出來。

一旁的陳霖被大家笑地摸不著頭腦,眼神詢問郭鬆,卻被無視,轉身拉著唐立,“唐隊,他們這是怎麽了?要去江島村這麽開心?”

唐立瞪了郭鬆一眼,對著大家看了一圈,“都適可而止啊!”

都收拾妥當準備先行前去江島村的一隊警員已經開始陸續上車,走在最後的陳霖回頭看向唐立,還想再多些叮囑,唐立卻搶了先。

“到了江島村你要收起性子,聽王翰的命令,不要給我惹禍端,聽到沒有?”

“唐隊,我是衝動的人嗎?放心吧,我會堅決聽從王組長的指令,等待你的到來。”

聽到陳霖這樣的保證應該不會出事吧?但唐立的心裏隱約有著不好的預感。江島村不是一個簡單的村莊,根本不適合簡單的人生存,更不能用簡單的方式去對待。

“怎麽了舍不得?”仍舊靠在門邊的郭鬆抱著雙臂,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唐立一拳揮過去,卻被郭鬆躲開,“別讓江美琳等久了。”

“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像個法醫。”

來到江美琳家樓下已經將近晚上9點。當他走到物業大廳被兩個小姑娘攔下來的時候,問及去處,他隻說是江美琳的朋友要進行看望。

一聽這個理由,小姑娘阻攔地更堅決了,“你是美琳姐什麽朋友?有男性朋友這麽晚了上一個女孩子家的嗎?”

唐立不好如實回答。事情沒弄清楚前,他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是來查案的,這樣萬一引起民眾恐慌,怕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我真的是她朋友,你們等下,我給她打電話。”唐立說著,拿了手機想要給江美琳打電話,結果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她的號碼。打開“微陌”找那個名字?算了,萬一再惹上鮑娜娜更會棘手。

小姑娘看著唐立打開手機翻了幾頁通訊錄,也未找到江美琳的電話,眼神裏充滿了警惕,“你是美琳姐的追求者吧?”

“真的是普通朋友。”唐立有些頭痛,為什麽和小姑娘說話,比審犯人還費神呢?“要不你給江美琳打電話,就說樓下有個叫唐立的來找她,她肯定會讓你們放行。”

“別來這套。想利用我們幫你聯係美琳姐是吧?我們愛情片看的比身高、年齡還多。”兩個小姑娘勝似得意,相互互換著眼神,“不過,你在這裏僵持也不好,影響其他住戶。這樣吧,你幫我們一個忙。”

“什麽忙?”

“你看,前麵有家特別有名的甜品店,晚上買甜品的人特別多,你知道我們很敬業的,不能擅自離崗……”

唐立不待她們說完,立刻轉身,兩個姑娘在身後喊著,“我要巧克力味的,我要香草味的……”

待唐立將手上的冰琪琳遞過去的時候,兩個小姑娘作勢拿出口袋裏的錢,被唐立婉拒,“不用客氣,給你們添了麻煩,還要請你們幫我,一個冰琪琳算不上什麽。”

“哎呀這多不好意思,你等等,我們給美琳姐打電話啊。”

得到江美琳同意,唐立順利地走進電梯,總算來到她家門口。許是為了方便,江美琳已經提前將門打開,隻是裏麵黑漆漆的,沒有開燈。

“江美琳?你在家嗎?”唐立一邊輕輕推門,一邊朝裏麵詢問。

沒有人回應。唐立從門邊慢慢摸索,找到電燈開關,啪啦地打開。客廳空無一人,桌子上隨意放著一個黑包,他記得這是江美琳在公安局拎著的那個。

沿著過道,兩側房間的門也是開著的,隻是裏麵同樣漆黑,隱約能看到地板上有東西散落著一大片。

通過玄關再次將燈打開,他看見江美琳坐在一間紫色夢幻色調的臥室的地板上,低著頭,長發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表情。

“江美琳?”唐立試探性的再次詢問。

“我是不是真的命格太硬?身邊的人總是相繼離我而去。”

“嗯……我看到過一句話:命運特別會開玩笑,往往優秀而善良的人更容易獲得厄運的青睞。”

“嗬嗬。”江美琳抬起頭,眼睛通紅,“你的意思是說我低劣而惡毒所以不會得到厄運青睞?”

“應該是的。”

江美琳沒想到唐立回答的如此幹脆,先是一愣,接著無聲地笑了,似乎多少緩和了痛苦的情緒。她指著被翻亂的床和枕頭,還有地上散落的一些衣服、物件,“我媽媽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我認為不是。”唐立進門後有仔細查看過門鎖,並沒有被盜竊的痕跡。而客廳的陳設也是整齊的擺放,沒有一絲外人入侵的樣子。至於散亂的臥室,表麵看起來被人推翻過,但從床墊和枕頭擺放的位置,很明顯是特意而為,為的是讓兩件物品不被損壞。還有落在地上的衣服,也整齊一致的放於一排,是有序的。看得出是家裏人在找某樣東西,將房間的其他物品不得已挪出來。

對於唐立的解釋,江美琳是認同的。不過她在意的是母親楊婧為何將家裏翻亂後不整理,就算為了尋找日記本,也應該將東西還原,讓回到家的她安心。除非日記本確實不在家,但家裏卻有日記本在哪兒的線索,來不及收拾,直接去了某處。

這個想法同樣也被唐立認同。可是,楊婧去了哪裏?

“江小姐,凡事先往好的地方想,也許楊伯母隻是在路上有事被耽誤了,或者去了朋友家,明天一早估計就回來了。”

江美琳突然起身跑到客廳,從黑包裏拿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胡哥嗎?對不起這麽晚了打擾你,我媽沒有回家,她有再找你嗎?”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江美琳失望地將手機掛斷,重新撥了另一通電話,但手機裏一直傳來: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望向唐立,“唐隊長,我媽媽是失憶症患者,唯一記得的就是家和醫院的路。也許她現在在醫院,忘記了回來的路,手機又沒電了……對,可能是這樣,我要去找她。”

唐立的把拉住江美琳的手腕,“冷靜點,現在很晚了,到了醫院也未必能找到,萬一她往家的方向回了呢?等一等,明天早上如果她還沒回來,我們一起過去。”

江美琳一臉不安,但還是聽從了唐立的建議,點點頭,坐在椅子上拿著手機發呆,一會又站起來圍著客廳轉圈。

坐在一旁的唐立抬頭看了眼時間,22:45。“如果不介意的話,現在能不能向我說說十年前凶案現場的具體情況?”唐立知道此時說這樣的話題有些不合時宜,不過轉移一下江美琳的注意力是有必要的。

提到這事江美琳有些不解,忍不住睜大雙眼,反問,“我已經寫給你們了,你們沒看到嗎?”

“沒有。”唐立隻是如實回答。

可是在江美琳聽來卻是一種敷衍。本就存著一股子的不安情緒無處安放,如今這麽重要的時候讓她回憶已經記錄過的事情,她的怒氣油然而生,“很抱歉,我忘了。”

“忘了就好好想。”唐立感覺到了她抵觸情緒,但他不明白,明明他們回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任何記錄內容。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美琳露出冷笑,手指著仍然開著的大門,“對不起唐隊長,今晚我想不起來,而且我可能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辛苦你白跑一趟。”

原本隻要道歉就可以緩和此時難堪氣氛,唐立偏偏不願如此,也不知哪來的情緒,占據了他的理智,他走出大門,重重地將門關上。

江美琳哈哈大笑,笑的整張臉都扭曲了,直到笑到喘不過氣來,她才慢慢走進衛生間,將自己關在裏麵。

鏡子裏的她麵色憔悴、兩眼呆滯,瘦弱的身體搖搖欲墜。十一年前那個可憐無助的小女孩模樣出現在鏡中,對著她發笑。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你還是原來的樣子。”

“不是的,我已經忘記你了。”

“你從來沒有忘記。”

“你給我滾出去!”江美琳大叫一聲,嘩啦幾下,整張鏡子被她用盡全力砸碎,手臂上傳來的疼痛,她未理睬,隻是將淋浴打開對著身體噴灑,然後軟軟地倒在了地麵上。

站在門外的唐立從跨出去的那刻已經有了悔意,門關上後,他便靠在旁邊的牆上,點了根煙,直到煙蒂燃盡,他的情緒也回複到了最初。

他竟然又一次犯錯了。陳霖說的也有幾分在理,他對江美琳很容易動怒,這部分的情緒他總是很難控製,甚至來的有些莫明其妙。

再次點燃一支煙,唐立深深地吸了一口,從初識江美琳開始回憶,第一次相見,就是江國柱案子的那天嗎?不,他心裏的結便在於此。

從案件開始,他便調查了江美琳的身世以及她對生活、工作的態度。雖不是百分百,但他有80%的把握江美琳就是網絡上的“唐澤雪穗”,他們幾個月前早已相互熟識,並且有著某種特殊的共鳴,相互欣賞,相互懷疑。

可是她卻可以在見麵後表現的如此淡漠,甚至表現出陌生人第一次相見一般,這就是他無法容忍的事情。他才是警察,他才是那個可以表現冷漠與陌生的那個人。

突然聽到門內嘩啦嘩啦的響聲,唐立連忙摁滅香煙,用力敲門,“江美琳,江美琳你怎麽了?”

得不到回應。唐立立即用身體撞門,大聲叫喊:“江美琳,你給我開門!”

左右相近的鄰居恐是惡意騷擾,有的將門半掩偷看,有的打了物業電話。很快從電梯裏衝出幾個保安,後麵跟著的是物業的前台的小姑娘。

“咦,怎麽是你?這是怎麽回事?”

“快給我開門。”唐立沒時間解釋,直接從口袋裏拿出警察證件。

將他圍著的保安迅速放下手裏的“工具”,中間一人從褲腰的扣子上取下大串的鑰匙,借著樓道的燈光找了一下,拿出其中一把插入門孔,門哢嚓一下開了。

唐立第一個衝進去四處查看,見房間門都是大開,唯有衛生間的門緊閉,轉動了下把手,發現被反鎖。

“江美琳,開門!”叫了幾次仍然得到回應的唐立,抬腳用力踹向衛生間的大門,幾個跟著的保安也一同合力撞向大門,眾人力量大,幾次衝撞之後,衛生間的門終於破開。

浴頭到處噴灑,江美琳渾身濕透地倒在地麵上,手臂上血跡斑斑,還有碎了一地的玻璃。

後麵進來的小姑娘“啊”的叫起來,拿起手機就要叫救護車。已脫下上衣將江美琳包裹起來的唐立吼了一聲,“不用打電話,我來處理。現在我給你權力代替警方辦事,第一疏散人群,第二讓之前報警的住戶打電話撤銷,第三走的時候把門關緊。”

小姑娘“嗯、嗯”的答應,猶如自己就是那個發號施令之人,抬頭挺胸的將兩件事處理好後,問道:“如何?”

“很好。”

小姑娘帶著滿滿的榮譽,輕輕地將門帶上。

此時唐立已將江美琳抱進了房間放於**,從衛生間櫃子裏抽出兩條大浴巾將她擦幹淨,發現濕透的衣服他沒法更換,剛才竟然忘記讓小姑娘做這事兒了,有點懊惱,現在也隻能由著她穿著濕衣服了。

他仔細查看了一下,好在江美琳手臂上的傷口並不嚴重,隻是輕微的劃傷,他便用清水輕輕幫她擦拭幹淨,因為找不到消毒酒精,他便用廚房裏的料酒做了代替。

一切處理好後他坐在床邊看著江美琳,房間裏柔和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暈染著朦朧氣息。也許是夜晚的感性占據了上峰,唐立不由自主的伸手,想要一探究竟。

“不是讓你走了嗎?”美好的氛圍瞬間破滅。

“咳、咳……還好我沒走,沒想到你會做傻事。”唐立有些尷尬,撇開頭望向別處。

江美琳雙手支撐著坐了起來,身上的襯衫掉落,露出單薄的、透濕的衣裙,而**上半身的唐立正好回過頭看著她。

也不知道誰先向後退去,兩人同時低著頭。

“我不會做傻事。”江美琳抓起**被子,將自己擋住,將襯衫遞過去,“謝謝。”

可是襯衫也已被水浸濕,唐立隻好從她衣櫃裏找空著的衣架,想要把衣服晾起來。

“想不到你挺講究的。”

“這件襯衫花了我幾個月的工資,很貴的。”唐立看了眼江美琳,“你衣櫃的空架子在哪?”

“放在了最裏麵。”

“這裏是什麽?”

“暗格?!”兩人同時叫出聲。

當唐立敲開衣櫃的暗格,發現了楊婧留下的紙條。這條線索讓他們得到了尋找地方向,江美琳顧不上自己狼狽的樣子,放下遮擋的床單抓住唐立的手,興奮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種愉快、美好的感覺讓唐立露出笑容,他看著江美琳不知所措的模樣,覺得可愛至極。

“你這樣才真實。”唐立忍不住開口。

“你這樣很虛偽。”江美琳瞪眼。

兩人相視一笑,雙雙坐到地上身體靠了在床沿。雖然沉默不語,卻似乎有著許多的話要說。

“我寫了記錄,沒有騙你。”

“嗯。”

“當年我媽媽有外遇,是我告訴我爸爸的,所以我一直認為自己才是凶手。”

“嗯。”

“你相信我嗎?”

唐立沒有很快回複,這個問題於他們兩人太重要了,他不敢隨意回複,想了想,他很慎重地說道:“我相信你。”

可是江美琳實在太累了,這幾個小時的折騰之後,她已經筋疲力盡,頭靠在床邊眼皮已經抬不起來,在唐立說話的時候,她已經進入了熟睡。

她錯過了他的回答,像是錯過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