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神秘的賬號
十幾年前的江島村也算是富甲一方，從一張老舊的照片中便能窺視一二。
王翰為人木訥心思卻很細膩，初去江島村的早上，他並未直接上島，而是在通往島村的幾條線路上徘徊。
這也是唐立給予他的要求：曲線調查。他不懂得什麽叫曲線，但明白就是不能直接上島明目張膽的找人詢問。
於是便有了站在輪渡前，用手機搜索江島村路線的王翰。網絡讓不善交際或想隱藏自己的人，有了安全感，還有震撼。
從搜索到的地圖上看去，通往江島村的方式竟有三種。除了麵前的輪渡，還有另外兩種通行方式，自駕與步行。而在每條方式下方還標明了通行時間，20、40和60分鍾。
實在是蹊蹺。王翰抬頭看了看與江相臨的江島村，如何能夠繞過江走到對麵？他實在想試試。
按著搜索上的路線，王翰一路向北沿著江岸邊行走。起初行走的道路窄小曲折，路麵上滿是野草與樹幹，走至地圖中的三分之一後，麵前的路豁然開朗。
路程預估為20分鍾。王翰站在開闊路麵前抬起手腕看著表中的時間。這條路應該是後期人工修建過，他彎下腰，伸手在地麵上抓起一小撮土塊，是水泥。
王翰拍拍手，順著看不到盡頭的道路望去，心裏充滿著未知。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再次抬起手腕看表中的時間時，有著難以置信的挫敗感。
短短10分鍾，竟到了路的盡頭。在此之前他順著平坦的道路一直向前，眼前出現的是江水，而此刻他正站在岸邊。
怎麽可能？如果前方隻是江水，根本沒法前行，為何有人將這條路修葺平整呢？
想不通的還有手機地圖上的線路。明明此前搜索是通向前的道路，然而當王翰站在原地再次搜索時，地圖上的步行線路竟然發生了變化。藍色的指路線順著他身後的方向延伸。
回頭走？再次回到野路與平路的交接處，王翰手機地圖上的線路又一次改變，藍色的箭頭對準了左側沒有任何道路可走的灌木叢。
該不該繼續走下去王翰有些猶豫。明早要給唐隊報告啊，總要調查出些什麽，王翰一想到這，抬起腳，大步邁了進去。
這一路的灌木叢走地並不順暢。6月的南華正值盛夏，晴空驕陽，炎熱煩悶。灌木中正齊膝的枯枝叉堅硬而鋒利，時不時得刮著王翰的薄褲，引得他忍不住悶哼。而周圍不知從何而來的垃圾因為長年累積腐蝕，散發著陣陣刺鼻的惡臭。
“哎，這真的能到島村上嗎？”王翰走至一半，捂著口鼻，抬手先抹了抹額上的汗，又看了看表上的時間。
已經走了20分鍾。放眼望去，除了灌木林，再無其他生命。是他錯了嗎？王翰有些懷疑自己，當他再次看著手機上的地圖，竟然提示即將到達終點。
一條死路。王翰並未放棄再次順著灌木向前，直到地圖上語音確認提示已到達目的地，一大片幾人高的荒山和土坡豎立於此，再無可前行的道路。
憑著記憶，王翰終於回到原路站在那段交接的路麵上，他再次向灌木叢望去，心裏一片失落。待重新回到輪渡前，他又一次打到地圖。
要不我再打車試試？隻不過當他叫了幾輛出租車，告知地址後，司機都好心告知去江島村的方式隻有一條，就是坐麵前的輪渡。
如此，必是要上島了啊。王翰有些泄氣，如何能暗查呢，這麽正大光明的上輪渡，陌生的臉孔一出現再詢問情況，村民會不會起疑呢？
隻是，光他二度來到輪渡，反複看著手機與島村方向，以及叫了車卻不坐車離開的行徑，早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穿著保安製服的工作人員終於耐不住上前拍了拍王翰。“我見你一大早就來這裏，徘徊了幾小時也不上船，是怎麽回事？”
王翰心裏暗叫不好，自己隻想著唐隊的囑咐要暗查，竟忘記自己行為已經過於特殊，隻好靈機回道：“不好意思大哥，我是外地來這裏的農民。聽說這裏有個地方可以買到新鮮桃子和蔬菜，我就來找找，結果人家告訴我要上島，可我怕水啊……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方式能上去。”
“喲，要上島買桃子啊，那隻能坐船。”輪渡的保安將王翰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準備多少錢收？”
“哎喲大哥，來這裏不就是想便宜嘛，做點小本生意不容易。”
隨後王翰伸出五個手指，“這個數。”
“五塊錢一斤？”保安立即翻了個白眼，“就你這價還想來收貨？勸你趕緊走吧，別上島浪費時間。”
王翰趕緊攔住保安，“大哥，我聽說別人在這裏拿的就是這個數。”
保安一聽，自言自語道：“哪個混蛋放這麽低的價，讓不讓人活了？”
“哎喲大哥，我騙你做什麽，我大老遠跑這裏來玩喲？”王翰操著家鄉話和保安抱怨，“我們也是做小本生意，哪裏進價便宜，哪裏跑。大哥天天在這裏，肯定認識村裏人，幫我介紹介紹。”說著便從口袋裏掏出個五十元，“給大哥買包煙抽。”
左一聲大哥，又一聲大哥，倒是把保安給說動了。“行吧，看你人老實，我也不瞞你，我就是這島上的村民。雖然我家裏沒種桃子，但我也能幫你砍個價。”
王翰趕緊抓住保安的手，“謝謝大哥，謝謝大哥。可是我怕水，大哥能不能麻煩你……”
保安一聽樂了，“別大哥、大哥的叫喚，叫我李東。”
“喲，謝謝李大哥，那我就在這裏等你？”李東看著輪渡上來來往住的村民，心裏想著萬一他上了島，此人若是被其他村民遇上，正巧又是家裏有桃子的，那他的小心思不就白費了？
這麽一想，李東便笑著拉住王翰，“兄弟，這大熱天的也不能讓你在太陽下曬著等我，來我保安室裏等著，我馬上就上島給你問價去。”
進到保安室的王翰先是拘謹地站著，哪也不敢亂看，待李東隨一班輪渡離開，他擦了擦了腦門上的汗：“人長得磕磣點也有好處啊。”
這是一個四、五平米四方格子單室間，四麵玻璃，一張桌子，一張簡易躺椅。其中的兩麵玻璃被兩張80年代的明星畫報遮擋，正好可以遮擋從此路過人群的目光。
不過兩張明星畫報早已老舊，頁麵發黃卷角。王翰順著桌子開始翻查與江島村相關的物品信息。
第一個是舊式四腳木桌似乎重新刷過清漆，為了不傷害桌麵還特意放了塊玻璃做台板。這種桌麵的裝飾方式讓王翰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家裏父母將打好寫字桌用玻璃或軟墊防護桌麵，在桌麵與玻璃板之間，還會放些照片、明信片之類擺設。
李東的桌子上也放了一張照片。照片有些損壞，應該是從玻璃上撕下來，又重新被放了回去。照片上是一群人站在輪渡前開口笑。輪渡上寫著“2006，新啟航”，看樣子應該是輪渡第一次開航的時間。
輪渡前約莫站著三排人，每排近10人。這些都是輪渡工作者嗎？王翰正想從人群中找出當時的李東，保安室的玻璃突然被敲響。
王翰一驚，抬頭看見玻璃前站著個中年男人，揮手示意他出來。保安室的門一開，中年男人操著濃濃的鼻音問道：
“你是什麽人？跑進保安室做什麽？”
王翰見此人腰板硬朗背部挺得筆直，雙手背後下巴微微抬起，料想自己遇到了輪渡上的工作人員或管理人員，臉上立即堆起笑容：“你好領導。我是李東給帶進來的，他為咱辦點兒事，讓我在這裏等他……”
“這小子能為你辦什麽事？又瘦又枯腦子裏還總想著回到以前做著發財夢！”
聽中年男人的語氣，對李東很熟悉卻不滿，王翰順著話說道：“領導就是好眼力。我是從外鄉來的果農，這不聽說江島村的桃子又好又實惠，想著來進批貨回去買賣，可我這人最怕水……李東兄弟特別熱情，幫我過去招攬這事兒呢。”
呸。中年男人不屑地看向江對麵，“還以為是10年前呐。”
10年前的江島村如何？王翰不敢追問，怕引起對方疑心，裝作不在意的附和著，“是啊是啊，早就聽說江島村好地方，10年前那地方好著呢。”
“好？也不是我說，老天爺有眼都看著呢。我看你年輕，給你點建議，凡事都別看表麵。就拿你麵前這條江來說，表麵風平浪靜，坐上船你就知道什麽叫晃地猛烈。”
王翰連連點頭，拿了手裏的老照片，“哎領導，我剛才在保安室桌上看見這張照片，是你們輪渡裏的工作人員吧？好像……有你啊！”
中年男人側頭看著王翰手裏的照片，眼神恍惚了一下，未說話。王翰仍想繼續追問，卻聽一聲叱喝：
“你們在幹什麽？！”李東幾步快走來到兩人身邊，迅速奪走王翰手裏的照片，“誰讓你動我的東西？”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保安室，拉開桌子抽屜，將照片放了進去。
中年男人扯了句，“別偷懶，趕緊幹活。”便離開。
在他走後，李東朝地上吐了口痰，“什麽玩意兒。”轉頭對著王翰吼道，“你小子看著老實，趁我不在你們都嚼些什麽舌根……”
“哎喲大兄弟，大哥！我在保安室裏待著真是不敢亂動，那人一來吼了我兩句，誤會我是小偷，我就解釋了說認識你，他不信，我這不一急，看你桌上有照片就拿了出來，把你指給他看……”
看王翰說的真切，李東半信半疑。王翰立即問題，“大兄弟，桃子價格咋說啦？我就關心這個？”
一聽到價格，李東眼睛亮了些，在王翰耳邊悄悄道：“給你這個數。”單手擺了個八字。
王翰表情為難，“可是……咱聽別人說隻有五啊……”
“瞎說。我可是島上的人，價格我還不清楚，給你的數絕對優惠，而且桃子包甜包大。”
像是在掙紮。王翰一直搓著雙手，“那……大兄弟你幫我留著。我回去再和家裏人商量一下。”本想找個借口抽身，沒想到李東不依。
“哎，這就想走？問價也得給錢。”李東拉著王翰，伸出兩根手指。
無奈。王翰從口袋裏掏出了二十元，“大兄弟，謝謝你。”誰知被李東啪地一下打在地上，“你打發要飯的？”
王翰心裏暗想，“這李東就是個地痞無賴。”為了脫身，他不得不從口袋裏摸出張一百元紙幣，還未遞出去就被李東搶走放在身上。
“兄弟你慢走，需要桃子再來找我。”說完李東晃晃悠悠地走向輪渡口。
王翰也不敢在原地久留，以免被懷疑，匆匆朝反方向離開。直到離江島村輪渡已有百米遠後，他擦擦腦門上的汗，褲子口袋裏掏一個小本，本子上掛著一支水筆。
王翰在上麵寫下：6228480402534220011。這串號碼是他在李東保安室拿出照片時，無意中看見照片反麵上的數字，雖然字跡因年代的原因已經模糊，但數字之前有被人重新描畫過，所以仍能區分。
那麽，這串數字代表什麽？王翰看了又看，突然一拍大腦，“哎喲我真是太笨了，這分明是銀行賬號啊！”一想如此，王翰立即四處查看，找尋附近的銀行。
“大兄弟，迷路了？”
王翰一驚，回頭看到剛剛在輪渡遇見的中年男人正騎著自行車朝他的方向過來，心生疑惑，趕緊將手中的本子放回口袋，“好巧領導，又碰見你。我確實迷路……實不相瞞，剛剛被李東拿走的錢是我身上僅有的現錢，所以……想找個銀行取錢，買回家的車票。”
中年男人停下車，憤恨著：“李東這家夥仗著江島村的那位給他撐腰，每次都欺騙你們這些外來人。”
王翰見此人已換了平常衣服，手中未拿製服，頭發有些淩亂，褲子口袋的工作卡半邊露在邊口，卻是空白頁，試探道：“大哥，你這不是上著班呢，怎麽跑出來了？”
男人臉色一白，揮揮手，“別提了，被李東那小子倒打一耙……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王翰頓覺自己猜對八九，但臉上未顯，“對不起大兄弟，都怪我讓你們兩同誌鬧矛盾，要不我再回去幫你說幾句吧。”
“哎，怎麽能怪你？”中年男人聽到有人幫他應承，心中頓感欣慰對王翰態度更近了些，“江島村那地方早晚會遭報應。”
“大兄弟話別亂說啊。”
“你不知道……”中年男人剛想開口，突然停下看向周圍，推起車子，“兄弟我們邊走邊說，我知道哪裏有最近的銀行。”
待他兩人繼續走了幾十米，中年男人悄悄在王翰耳邊低語，“據說江島村做著一些違法的事。”
“違法的事？”中年男人趕緊捂他的嘴，示意他小聲。
“這個我也不確定，在輪渡久了總是和他們島村上的人接觸，久而久之聽到一些談話。聽著聽著就能明白是什麽事情。而且……”中年男人將聲音再次壓低，“幾年前他們島上有個小媳婦帶著孩子逃跑，已經上了輪渡，結果輪渡上的人都是村裏人，根本不開船，還把她們抓了起來，後來那女人反抗孩子落水，她被抓走。據說當晚殺了個人自己也自殺了。”
王翰滿臉害怕，左右看看，“這……話不能亂說啊，都死人了。”
“我沒亂說，當年我在船上。那女人小的很，被抓的時候直叫救命。”
“怎麽沒人管啊？”
“管？江島村與這四方政府好著呢。十幾年前新任的縣官還要去拜訪他們呢。如今不知為何敗落下來，但還是一直保持著關係。”
“那村子不就是賣桃子嗎……”王翰又一次試探。
中年男人對著王翰笑笑，”對，是賣桃子。”
王翰聽著他話裏有話，剛想追問，卻聽他道：“兄弟，銀行就在前麵左轉，我就不送你過去。最後再勸你一句，江島村的桃子一般人買不起。”
中年男人說完朝王翰揮揮手，跨上自行車轉眼隻剩背影。待見不到人的蹤影，王翰挺直腰背，兩手從口袋裏伸出來垂在身體兩側，思付著：“回去先查查此人來曆。他對江島村是知道一些實情，但鑒於島村仍存留的實力，並不敢輕易露底。日後叫到警局，隻要稍加壓力必會說出實情。”
樹大招風。王翰搖著頭，推開銀行的大門，涼風撲麵。大廳約有40平米。兩排休息座椅擠滿老人和孩子。櫃麵有個青年男子正在詢問什麽，但三個工作人員正聚在一起吃著水果聊天，偶爾轉頭回著一句。
國家鄉鎮銀行就是舒服啊。王翰在心裏羨慕著，朝著空著的二號櫃麵走去，“你好同誌，我想問……”
二號櫃麵是個中年婦女，看都不看王翰，用手指指著某處。王翰隨著她指的方向看到有個自助機，解釋道：“同誌，我不是存取錢，是要谘詢……”
中年婦女繼續指著那處，也不答話。王翰無奈隻得走到自助機前查看，原來這是個取號台。
取號機的屏幕觸麵似乎不靈，點了幾次未成功。抬眼正巧看到窩在角落打瞌睡的保安，待對方好不容易清醒取到號，二號櫃麵的婦女終於說了句話，“我下班了，你重新取號到三號台等待。”
壓住火。王翰終於明白315越盛行的原因，不過正事要緊，他隻得按要求做。
終於輪到他的號。三號櫃麵仍然是個中年婦女，不過看起來麵善，服務還算主動。
“請問辦什麽業務？”
“你好同誌，是這樣的我有個銀行賬號好像給打了筆錢，知道是誰給我打的。但我許久沒用，密碼和身份證都沒有……麻煩你行個方便吧。”
本想著對方會拒絕，畢竟按規矩不可行。而王翰也想好若被拒絕，直接亮出自己警察身份。
沒想到對方竟然問道：“嗯，把你的賬號報給我。”
“6228480402534220011”
啪。三號櫃員打完賬號後，突然拍了桌子站起來，而另兩位聊天的工作人員跑過來看後，臉色也突然變得嚴肅，齊口問道：“你確定是自己是6228480402534220011賬號”
王翰心想一驚，“好像是……等等……是6228480402534221100。不好意思啊，這都多久沒用的卡，記不清給你們添麻煩啦。”
三人放下了手裏的水果，半信半疑互相對視。三號櫃員繼續敲著鍵盤，“這是空賬號。”
“那同誌你能不能通過我名字查賬號啊？”
“你叫什麽？”
“王小明。”
“這名字夠特別。”這時櫃台裏的三人稍稍放鬆，露了點笑容。
“村裏人識字不多，名字土啊，嘿嘿。”
“查不到，同名人多。”
“哎呀……那咋整啊……”正巧，後麵排隊的人嚷嚷著讓他們動作快點，王翰借此連連擺手，慢慢退後，直到走出銀行。
直到遠離銀行50米，他才呼出了口氣，歎道：
“這個賬號，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