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噬心怪獸(二)
莫小歌饒有興致地聽完了鏡花夫人的故事，忽然覺得這個故事是鏡花夫人特意講給他聽的，畢竟莫小歌也是愛樂之人。
“多情之人其實尤為專情，隻是尚未尋到與自己內心相合的女人，一旦尋到，必將為她放棄所有的女人。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正的知音人，或許她就在某個地方，等你來把她采擷！”
鏡花夫人神秘地笑著，她的聲音流水一般輕柔，滑入莫小歌的心腸。
莫小歌的思緒仿佛也被她的聲音牽引著。
他很放鬆，讓他放鬆的或許是舒緩的水聲，或許是銷魂的美酒，亦或是醉人的琴樂……還有鏡花夫人如水一般的嗓音……
便在此時，鏡花夫人胸前的綠色蝴蝶紋路開始有了變化，顏色由淺入深。莫小歌擠了擠雙眼，再看時，那個蝴蝶紋忽然間發出了綠色的光芒。
這種綠光瞬間鑽入莫小歌的眼中，讓莫小歌的雙眼再也看不見其他的事物。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流水聲在他的耳畔，莫小歌回到了這裏，是已到了夢境中了？
綠光蝶翩翩起舞，好似那隻高貴的孔雀，又或許是鏡花夫人的化身。
莫小歌從未見過這種會發出綠色光芒的蝴蝶。這種綠色的光芒是一種很奇妙的光線，淡淡的淺綠色光線，讓莫小歌想到了幼年，幼年的那一抹青綠色，萌芽之綠，新生之綠，滿眼都是綠色，很清新，很明淨。
“嗷！”
遙遠處突然傳來這一聲獸鳴！很尖銳很凶猛的叫聲，似乎將老虎與雄鷹的叫聲合二為一，莫小歌從未聽過這種聲音。也不知是何種動物所有！
——奇異的綠光蝶，恐怖的野獸叫聲，莫非這裏真的是夢境？
——可是這裏又不像是夢境。這一切的感覺都真實存在。莫小歌的呼吸，他的心跳都異乎尋常的平靜，他甚至能聽到野草上的茸毛輕輕觸碰他手背時的聲音。
琴聲傳來，琴聲婉轉悠揚，極為悅耳，悅耳的琴音又化作美酒流入莫小歌的咽喉裏，連獸鳴都平息下來。莫小歌細細品鑒，此琴音曲意簡單易懂，初聽之下難免於流俗，其實不然，其遵循了“大樂必易”之理，且巧妙配合水聲韻律，琴音與水聲相合，所奏“水樂”自然天成，生機盎然。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幹戚、羽旄，謂之樂’。彈奏此琴之人必是深悟樂音之人。”這個琴音似乎與之前指引他入得鏡花山莊的琴音是相同的。究竟是何人所奏？
莫小歌不由心生向往之。
就在琴聲與水聲交融之際，遙遠處傳來了一個女人的歌聲，其嗓音溫潤如絲，卻又帶著逍遙不羈的意味，莫小歌仔細聽著她的歌，那是一首暢意的江湖謠：
“明月是我，是我，
天涯是我，是我，
紅塵是我，是我，
目空一切還是我，是我！
對酒當歌是我，是我，
拔劍江湖是我，是我，
狼心四野是我，是我，
逍遙一歎還是我，是我！
歡樂是我，是我，
離歡是我，是我，
尋歡是我，是我，
顧夢無歡還是我，是我！
我是哪個我，哪個又是我？
不知哪個我是我，
我也不是我！
不管哪個是我，
開心才是真我！
逍遙才是真我！
何必管哪個是我？”
“好一個‘逍遙才是真我’！”
莫小歌不禁讚歎道。
歌聲、琴聲與水聲三者交融，化作一個絕美的“至善至美”的樂音境界，道家言為“天籟”，佛家喻為“音聲海”！
“在世間絕無如此樂音之境！”
莫小歌開始相信這裏是夢境。
當莫小歌循著琴音歌聲靠近遠處白色的影子時，才發現此處已是白雲的深處，流水的盡頭。
那白色影子是一座白色的宮殿。
宮殿周圍寸草不生，也沒有護衛，它就像是一位隱居世外的老人，過著閑雲野鶴的日子，彈著琴，唱著歌，偶爾在流水邊撫弄著流花，不經意間從水心裏看到了莫小歌的倒影。
綠光蝶飛舞在宮殿巨大的門前。
莫小歌還未開門，隻見巨大的石門已自行打開。莫小歌走了進去，這裏麵有種可怕的吸引力。
宮殿裏沒有身披盔甲的衛士，也沒有獨特的裝潢設計，這裏空無一人，整個大殿隻有一種顏色，白色。
——白色是純淨無暇，寓意內心明鏡一般，也是瀕臨死亡與絕望的顏色。
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地板光滑無比，平整如鏡，莫小歌的身影清晰地映照在地板上。
宮殿有許多的門徑。歌聲與琴音已消失，它們會隱藏在哪一處門徑之中？
此間尤為醒目的綠光蝶引領著莫小歌來到宮殿的西北方，門打開。
從石門內走出一位紅衣少女。這時綠光蝶消失了。
紅衣少女極為美豔，她姿態嫵媚，腰肢纖細，有一雙黑色的眼睛，美麗而多情的眼睛，她的身體柔若無骨，酥軟無比，好似一顆即將融化的蜜糖。
她躬身向莫小歌道：“主人，我叫‘心奴’，是你此間的婢女。”
她的聲音很好聽，仿佛春天裏的鳴雀，屋簷下的風鈴。
莫小歌拍了拍自己的頭，道：“心奴？”
心奴點著頭，道：“是的，心奴知道主人一路風塵，為了讓主人可以徹底放鬆，此刻便由心奴帶主人去‘修養之所’吧！”
心奴立刻挽著莫小歌的手臂，柔聲道。
“主人，請隨我來。”
莫小歌沒有拒絕。
莫小歌隨著心奴來到宮殿的東邊。
這裏有兩扇巨門。
左邊一扇門上用金黃色的字寫著“四俗”。
右邊一扇門上用淡紫色的字寫著“四雅”。
莫小歌問道：“何謂‘四俗’，何謂‘四雅’？”
心奴嫣然道：“四俗指‘酒色財氣’，四雅指‘琴棋書畫’，主人隻有一次選擇的機會，是要選四俗還是四雅呢？”
莫小歌微微一笑道：“做人不必太過拘泥，便讓我做一回俗人又如何！”
莫小歌打開了左邊的巨門。
裏麵又有四道房門。房門之上依次寫著“酒”、“色”、“財”、“氣”四個字。
莫小歌推開了第一道“酒”之門。
門開的瞬間，酒香四溢。
這裏是一個客棧大堂。
這裏裝潢樸實，充滿了最平實的味道，不會讓人拘謹，不用顧慮身份的高低。
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光線，淡淡的紅色打在客棧大堂的每一寸，很像黃昏，很像夕陽西下時的景致。
櫃台邊有掌櫃，樓梯口站著小二。
這裏有四張桌子，其中三張桌子都還坐著酒客。
他們原本是不動的，可是當莫小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他們才動了起來！就好像原本是靜止的時間忽然恢複了流動一般。
酒杯撞擊聲、劃拳聲、吆喝聲、歡笑聲……都融匯在了一起。
小二擦著汗，上前道：“這位客官，請坐！”
莫小歌並不願意再喝酒，他道：“這裏最好的酒是什麽？”
小二道：“這裏最好的酒有三種，一為‘浮生如夢’，二為‘塵緣似水’，三為‘凡心若蝶’。”
莫小歌笑道：“我倒是想先聽聽這三種酒的妙處！”
小二道：“‘浮生如夢’、‘塵緣似水’、‘凡心若蝶’是三壺酒，也是三種極致的人生。喝‘浮生如夢’這壺酒的時候，隻管放縱自己，那是如夢般美妙的世界，也如自己的一生，夢中生，也在睡夢中死去。飲這杯‘塵緣似水’需先逃離塵世種種樊籠，體會那個悠然淡遠的世界，品味流水的清，流水的靜，一切塵世因緣皆如流水一般。飲這第三杯‘凡心若蝶’需‘心如止水，靜若幽蝶’，此酒飲後整個人如蝴蝶一般幽然飛舞，有種安於世外逍遙生活的意味！”
莫小歌點著頭，他卻並沒有飲酒的意思，反而抱拳離開了此地。
心奴在門口等著他。
心奴媚眼如絲，嫣然笑道：“好喝嗎？”
莫小歌道：“我沒有喝！”
心奴道：“為何不喝？”
莫小歌道：“隻因人生任我遨遊，豈是三杯酒所能概括？”
“酒之門”緩緩關閉，隱約還能聽到門內酒客們的聲音。
當門合上的時候，這扇門裏的事物仿佛已在很遙遠的地方了！
又或許裏麵的時間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