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噬心怪獸(一)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水聲逐漸變大，原本滴水一般的聲音已化作涓涓細流。水聲之中隱隱藏著琴音，琴音極為飄渺，也極為綿柔，好似一杯美酒巧巧滑入流水之中，消散於無形，香醇都不見，唯有酒意尚存。
莫小歌睜開了雙眼，他循著琴音剝開了荊棘，一隻通體生有奇異綠光的蝴蝶立即飛舞於天際，莫小歌沿著綠光蝶飛舞的方向前行著，直到遙遠處出現一個白色的影子才停下。
這裏絕非鏡花山莊，莫小歌很清晰地記得他與鏡花山莊的莊主“鏡花夫人”正睡在綠水之中，鏡花夫人身披流水霓裳，觸感極為柔滑，當那淡泊寧靜的風吹落她風輕水遠的霓裳時，可見她美麗的酥胸前有一個綠色的蝴蝶紋。她的身體嬌羞如少女，柔軟似花朵，隻待莫小歌來采擷。
聽鏡花夫人說，這一泓碧波叫做“水月花鏡”，立於碧波之中的石獸叫做“食夢貘”，它可以吃掉噩夢，還人安寧之眠，是趨吉避凶的上古神獸。自從石獸像立於此處之後，鏡花夫人便再沒有做過噩夢。莫小歌無法解釋，這世上有些事的確是難以用正常的眼光來判別。
莫小歌道：“或許是夢貘石像給予了你心靈上的護佑，你才可以放下束縛，安心入眠。”
一隻美麗的孔雀自綠林中踱出，它和著遙遠處的曼妙琴音，在水月花鏡前跳著舞，它抖落著華麗與高雅，灑下水月花鏡顆顆璀璨流光。鏡花夫人說，每當這隻孔雀翩翩起舞的時候，便是世間一位絕色女子離開凡塵的時候。
“傳說不足以信。”莫小歌如是說。
鏡花夫人親吻著莫小歌的指尖，嫣然道：“傳說雖然欠缺真實，卻給後人一種精神和心理上的暗示，讓他們沿著那個傳說繼續著他們彼此的美好夢想與希望。”
莫小歌點著頭。
鏡花夫人道：“我卻知道有一個傳說是真的。”
“什麽傳說？”
“傳說人的聲音配合著美酒、樂曲、流水韻律可以指引人做夢，是為‘夢入禪機’！”
“我不信！”
“既然不信，那我們就試試，就怕你不敢玩這個遊戲！”
“我莫小歌有什麽不敢玩的，況且‘夢貘’在此，噩夢是做不成了！”
“好，那我們玩玩！”
三位婢女已為鏡花夫人梳妝打扮，莫小歌也已穿好衣衫。
待婢女都離開，鏡花夫人邀莫小歌入得“引夢亭”之中。
鏡花夫人從石桌上的木盒裏取出兩個錦囊，一個錦囊為淺棕色，另一個錦囊為水藍色。
“入夢之前，你得先選擇‘夢中的情境’。”
“都有什麽情境？”
“淺棕色錦囊為‘風與沙之舞’，水藍色錦囊為‘水與樂之歌’。”
莫小歌頗為好奇地問：“當我做出了選擇，你便可以指引我做這個情境的夢？”
鏡花夫人微笑著點點頭。
“那你是選擇‘風與沙之舞’還是‘水與樂之歌’呢？”
莫小歌深呼吸，道：“常在世間行，見過許多的風景，有美麗富庶的江南，也有寂寥貧瘠的荒漠，夢境則是一片徜徉之地，我不希望再見到孤寂的風沙，即使它的舞蹈是如此的美妙！”
“所以，你選擇了‘水與樂之歌’？”
莫小歌捏了捏耳朵，笑道：“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琴音如墨，在空氣中盡情揮灑著詩情與畫意，水月花鏡也隨著琴音開始搖曳，孔雀之舞已不見，這美妙的水舞倒是難得一見。水花拍打著夢貘石像，它犀牛一般的雙眼仿佛閃現出碧綠的光芒。
琴音、水聲韻律都已具備。
莫小歌的手裏此刻除了有鏡花夫人的肌膚妙香之外，還有一杯水酒，這杯酒也是鏡花夫人親釀，謂之“一夢千尋”，鏡花夫人讓莫小歌服下，她才好指引。
莫小歌舉杯而下，隻覺五味雜陳都同時湧入口中，與“鏡花水月”的美妙滋味大有不同，而“一夢千尋”這個酒名很有玄機，似乎在她的心裏，“浮生易得，一夢難尋”。
鏡花夫人從水藍色錦囊裏取出一頁淡藍色的帛卷，她的聲音柔如水，美如蘭，她在莫小歌的耳邊講了一個故事。這是一個美麗的神話故事，也是指引莫小歌入夢的故事，或許這個故事隻會成為構成夢境的一小部分，又或許這個故事與夢境完全不搭邊，可是夢都是由現實中接觸到的點滴故事引起，一個完整的故事是觸發夢境的源頭，也是根本，讓我們變作孩童，依偎在鏡花夫人的懷裏來聽這個故事：
柳仙棋為一琴生，其天賦異稟，自幼便悟琴，年少後琴藝更是超絕，世間鮮有人能與之比肩。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柳仙棋心中總不免寂寥，他難覓一知音人。柳仙棋習慣於山野綠水間彈奏琴樂，一日，他飲酒入得一山林深處，繁花落盡，正是夕陽時，他耳中聽到了流水聲，眼中是一片璀璨的流光，那是夕陽之光落入綠水中泛起的光芒。
柳仙棋忙抱琴而奏，此琴音蘊和夕陽之光，也貼合水聲，所以溫暖之中自有一份清澈之氣，便在此時，一頭馱著少女的青牛從遠處林蔭裏走出，她們在夕陽下，她們聽到了夕陽下的琴音，她們呼吸著琴音之中蘊含的妙香之氣。
柳仙棋看著少女，他彈的更入情了。
少女手肘靠著青牛，青牛的雙眼也悄悄閉上了，她們已被琴音征服。
琴音歇罷，少女與青牛還遲遲不肯睜開雙眼。柳仙棋望著少女與青牛的倒影，也不由看得癡了。
柳仙棋與少女之間隔著一條綠水，柳仙棋剛打算走進綠水邊，青牛便向後退了幾步。柳仙棋走進，青牛便後退。柳仙棋喊道：“在下唐突誤徑此地，實在是失禮，如若姑娘不棄，小生願在此綠水邊築廬彈琴，供姑娘每日路過欣賞！”
少女笑了，青牛也叫了起來。青牛馱著少女緩緩走向了遠方。
柳仙棋一言既出，便在綠水邊築廬，他隻盼少女能再出現聽聽他的琴音。
次日，青牛馱著少女出現。
柳仙棋快樂地為其彈琴，琴音與水聲更為貼合，天與地在此刻靠的很近。青牛的腿微微前屈，它似乎都不願意再離開。少女睜開雙眼，她笑著，可還是牽著青牛離開了。
第三日。同樣的時辰，柳仙棋開始彈琴。少女與青牛出現了，她還帶來了牧笛之聲。牧笛聲清脆悅耳，好像家鄉的歌，柳仙棋清澈的琴音隨著牧笛之聲轉變，化作了故鄉的雨，故鄉的雲。這一次，少女停留的時間很長，可還是騎著青牛離開了。
第四日。柳仙棋決定問她的名字。
琴音仍舊高妙絕倫，它隻為此間彈，不為綠水，不為流雲，而為少女與青牛。
這一次，少女沒有出現，隻有青牛走了過來。
柳仙棋的琴音卻不斷，他將滿腔情意融入琴曲之中，綠水被風吹拂著，白雲也遊走於綠水間，他閉上了雙眼，開始忘情忘性，即便少女沒有出現，他也希望青牛能夠聽懂他的琴音。
琴音歇罷。柳仙棋睜開了雙眼。
青牛步入綠水之中，將全身都沒入了綠水裏！
一個絕美女聲傳來：“琴生琴生，你琴藝超凡出塵，卻為何喜好對牛彈琴？”
這個女聲不知是從何處傳來。
柳仙棋忙道：“知音難尋，隻要能聽懂我的琴音，又何必管他是人還是牛？”
“對牛尚且如此，對人自然不會錯！小女少不更事，雖不懂得彈琴，卻生來是愛樂之人，希望你能善待小女！”
這時，青牛從綠水裏鑽出，它上岸抖落著水花，夕陽照在它的脊背上，還泛著青色的光芒。青牛離開。
柳仙棋正欲入得茅屋內，誰知從山野間傳來了牧笛之聲。
柳仙棋一回頭就看見了綠水邊吹著牧笛的少女。
柳仙棋手中琴響起，它和著牧笛之聲，將彼此的心拉近。
少女叫做溫冰瑩。柳仙棋與溫冰瑩因樂相識，相知，到相愛，他們結成了夫妻。他們以天為枕，地為床，他們的見證人便是那頭青牛。
原來這頭青牛是一頭千年青牛精，受佛祖點化在此潛心修行，終得償正果幻化為仙，保佑著綠水兩岸的生靈。溫冰瑩是青牛在綠水邊救起來的，她當時還是嬰兒，她坐在木盆裏漂浮在綠水中，她的懷裏藏著一枚玉鎖片“溫如水，冰似塵，瑩若花”。青牛便叫她溫冰瑩。
溫冰瑩自幼很少說話，聽覺也不好，青牛為其找來了“玉露泉漿”，溫冰瑩服下後頓覺聽覺靈敏無比，便開始對各種美妙之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如若不是柳仙棋醉酒入得此山林，也不會撞見騎著青牛的溫冰瑩，算是良緣天賜。
可若非溫冰瑩聽覺異於常人，也不會成為柳仙棋的知音。
所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