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影子(一)
琴聲、風鈴聲、細微的流水聲彼此交融,自然而流暢,聶星辰劇烈的心跳也漸漸平複下來。
琴音停歇,繆雪溪走向聶星辰的身邊,笑道:“接下來會是誰?”
聶星辰眉頭一皺道:“江南暗器世家薛家的大少爺‘千手玉郎’薛笛。”
繆雪溪笑著道:“薛輕魚的哥哥薛笛?”
聶星辰點頭道:“如何才能完好地解開薛笛的多重心迷,又可以讓薛輕魚不難過呢?”
繆雪溪笑道:“既然要去解開薛笛的心迷,不可能不讓薛輕魚知道,你可以讓薛輕魚幫你,或許薛輕魚是此次解心的關鍵。”
聶星辰摸著眉頭道:“第一個白玉峰孤‘劍’走天涯,似乎隻有不斷地做善事才能得到心安。第二個穀默然被‘父親’鎖住了心緒,即便揭開了他的心迷,似乎也很難改變他的愁緒,而第三個都未寒與‘妻子分別’後隻能用佛理來祈求心靈的安慰。接下來的薛笛……解開多重心靈迷鎖的薛笛會如何呢?”
繆雪溪道:“你敢不敢去賭一下。”
聶星辰道:“賭什麽?”
繆雪溪道:“假如你不去解開他的心迷,看看青衣人會用怎樣的手段去解開?”
聶星辰笑道:“這我可不敢賭,雖然我自己也想過這樣的事情,但是每次一想到青衣人神秘莫測的身影便不寒而栗。”
繆雪溪道:“所以你的煩惱也是來自你自己。”
聶星辰吐了一口氣,道:“連盜金光也在勸我改改性格,可惜改不了。”
繆雪溪笑道:“我看還是別改了。”
聶星辰點點頭,笑道:“我此次來還想問你個事情。”
繆雪溪讓他說下去。
聶星辰起身望著院外的紫竹林,道:“竹林裏的攝心之毒不是你的獨門毒藥對吧?”
繆雪溪眨了眨眼睛,道:“你如何知道?”
聶星辰摸著眉頭,聚攏著鼻子,道:“因為盜金光正是中了這種毒藥。”
繆雪溪一驚,隨即冷靜下來,他摸著左眼眶,道:“你在盜金光的身上嗅到了這種味道?”
聶星辰點頭道:“中了這種攝心之毒的人會有哪些症狀?”
繆雪溪道:“輕者昏迷,重者失憶,甚至還會出現短暫的‘心靈空白’時間。”
聶星辰道:“何謂‘心靈空白時間’?”
繆雪溪道:“這種人的記憶會出現間歇性的遺失,知覺也會跟著失去,這種人最容易受人操控。”
聶星辰道:“如果吃了解藥可以解除這些症狀嗎?可以恢複之前的記憶嗎?”
繆雪溪道:“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還需得靠有人心靈上的指引才能使其回憶。”繆雪溪眼中一閃,“以你現在解心的本事,做這個指引人綽綽有餘。”
聶星辰道:“所以隻能再給我一顆解藥。”
繆雪溪從懷中取出紅色藥丸,遞給聶星辰,道:“你怎麽不問這攝心之毒的來源?”
聶星辰將解藥揣入懷裏,淡淡笑道:“我本來很想問問,可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問。”
繆雪溪笑道:“你是在顧忌我的感受,你擔心怕問了會影響我的心情對嗎?”
聶星辰沒有回答,不過已是回答。
繆雪溪笑道:“沒錯,這種毒藥雖非我個人的獨門毒藥,卻是我們‘書生’的秘傳毒藥。”
聶星辰點著頭,道:“所以下毒之人也是在‘書生’之中?”
繆雪溪搖著頭道:“極有可能,可是為何會對盜金光施放這種毒藥呢?”
聶星辰道:“或許盜金光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看來隻有解開了盜金光的毒才能有所定論了。”
繆雪溪歎了口氣,開始喝酒,在他內心裏似乎已有了很多的顧慮。
聶星辰向繆雪溪道別,並告訴他“書生毒瘤漸長,可是總有去除的一天。”繆雪溪的笑容還是很暢快,可是很快便消散在他的柔琴之中,琴聲變急,急中有快,快中帶猛,酒並不醉人,也許是琴醉了。
聶星辰回頭的時候,繆雪溪微笑著問了他一個很奇妙的問題:“你為何不懷疑我呢?說不定我就是那顆毒瘤哦!”
聶星辰沒有回頭,他隻揮了揮手,笑道:“我要是懷疑你,我也就不會來了,繆兄你心且放寬些,你要是過慮了,我就沒有來這裏聽琴的必要了。”
聶星辰走進紫竹林裏時,琴聲傳出,聶星辰下意識地聚攏著鼻子,琴聲清亮且溫柔,不再急切,聶星辰才放心走進了煙霧裏。
巳時三刻,聶星辰剛走到祥雲客棧,便已瞧見客棧裏擁擠不堪的場麵,混雜的喧嘩聲一點也不比楓橋閭門一帶的商圈差。聶星辰吐了口大氣,擠進客棧大門。客棧裏的江湖人士占了九成,可還是沒有大門大派的子弟,他們的口音各異,穿著也不統一,佩帶的兵器也是多有不同,很難一時間分辨他們的身份,但是從步入大門到客房的短短五十來步的時間裏,聶星辰已聽到了一個很集中的話題:“‘飛雪傾城,南宮一劍’與名劍樓‘歸去來劍’蘇鎮玉的決鬥地點已定好,不日便將公開,而事關二人的賭局的盤口已是三博一!”
聶星辰關緊房門,鎖好窗戶,他躺在**靜閉雙目試圖暫時將一切嘈雜排除,就在他心中的“情線”開始遊走的時候,一個男子奇妙的聲音傳入了他的心中:“《憐心寶典》的‘養心篇’裏有助於你恢複心智,心累時可以看看。” 這個聲音輕如微風。
聶星辰睜開了眼睛,道:“謝謝,我倒是很樂意與你交流心情,有幾個問題希望能夠給我答案。”
“但說無妨。”
聶星辰道:“冒充都未寒覆滅‘水月花劍樓’的人是誰?”
“我知道你要問我這個問題,可是我現在不會告訴你,很快你就會知道‘他’是誰,我隻能告訴你,這個人和你的身世有莫大的關聯。”
聶星辰冷笑道:“這個人不會是我父親吧?”
“哈哈,你的想象力倒是很豐富,小夥子要有耐心,正所謂‘欲速則不達’,你還得解開三個人才能知道誰是你的父親,何必急於一時。”
聶星辰盡量放鬆心情,道:“你給我的‘解心手冊’裏明確地注明被解心的人地點與時間,你是用什麽手段讓他們如此準確地出現在你所指定的時間和地點的?”
“我已清晰掌握了他們所有的心靈秘密,暗示他們按我指定的‘時間與地點’出現並非一件很難的事情,我隻列舉其中一個例子,你便可知道原由:‘都未寒’命運多舛,他把所有罪責都歸咎於蒼天,所以向‘佛’之心濃厚,希望通過佛道來寬恕他曾經的過錯。我讓人把‘蘇州城滄浪亭’佛理精通的‘文瑛和尚’告知給都未寒知道,並把文瑛和尚的‘見客時間’告訴給了他……”
聶星辰道:“文瑛和尚的見客時間正是今日的卯時到辰時這段時間?”
“不錯,所以都未寒可以‘準時’地出現在我指點的地方。”
聶星辰拇指摸著眉心,道:“那麽白玉峰呢?為何會於寅時到‘醉鄉思’酒樓買酒?”
“首先讓藏邊‘聖刀門’的女弟子從白玉峰的麵前經過,當然這個女弟子是我的人,她勾起了白玉峰對於‘煙姬’的思念,讓白玉峰輾轉難眠,此時再把‘醉鄉思’酒樓暗示給白玉峰知道,所以白玉峰才會在‘寅時’到‘醉鄉思’買酒解愁。”
聶星辰道:“那麽穀默然呢?他應該是在名劍樓做客的,為何於‘申時’出現在蘇州城幾裏外的地方飲酒解愁?”
“這個就更容易了,得先抓住穀默然的性子,常常在他麵前提起‘蘇州城外有一處紅楓亭環境清幽最適合養心了’,並暗示他某個時間最‘清靜’,穀默然自然前往。”
聶星辰摸著眉心道:“名劍樓裏也有你的人?”
“這個當然。”
聶星辰搖了搖頭,恍然道:“我有一點很奇怪,你為何不直接派你的人在蘇鎮玉的飲食裏下毒,影響他決鬥的心態,反而讓我去凍結他心理上的防衛?我覺得多此一舉!”
“別怪我將你比作‘燕雀’,你會在不久的日子裏明白我現在的苦心的。”
聶星辰道:“你用‘假都未寒’以滅門之舉逼我習‘劍’,並讓我一步一步地融入‘解心之道’究竟是何原由?”
“我知道你現在有數不清的疑團需要得到解答,我可以回答的都會回答,可是有些謎團得需要你自己才能解開,誰都幫不了你。”
聶星辰閉上了嘴。
“還有三個人——薛笛、陳少白、蘇輕柳……你現在可以選擇放棄,但是我勸你不要,你會遺憾終生的,錯過此次機會後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有尋覓到你謎樣身世的半分機會,我這不是開玩笑。”
聶星辰握緊拳頭,道:“我曾經在‘葫蘆穀’聽到東嶽大帝座前童子說過一句話‘很多事情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我們也沒得選擇,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這句話什麽意思?我的命到底怎麽了?”
“想得越多,煩惱就越多,我如果是你的話,就不會在這裏自怨自艾,而是要憑著自己的雙手去尋找答案!”
聶星辰終於吐了口氣,道:“我也猜到你不會告訴我原由,好吧,我也不會再問你,我現在想問的是什麽叫做‘多重迷鎖’?”
“白玉峰、穀默然、都未寒這三個人你是不是覺得憑著‘解心工具’與簡單的‘心靈交流’便可以解開對嗎?”
聶星辰沒有回應。
“這三個人每一個人的心迷都隻是薄薄的一層,你隻要透過觸及他們心迷的某樣‘關鍵物事’便可以成功觸發,而‘多重迷鎖’是有許多層心迷相互交纏在一起的,你解開了第一層,還會有第二層,甚至還有第三層或者第四層。你費勁心力揭開了第一層,第二層會保護第一層,而揭開了第二層,第三層會保護它……你必須一鼓作氣一一破解,才能夠直達最終的心迷!這就是‘多重迷鎖’!”
聶星辰吞了口唾沫,汗水都不自禁流了下來,道:“拿這次的薛笛來說,這是一個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人生,為何會有如此複雜的心迷?”
“人心的奧秘就是一個‘寶藏’值得你一輩子去追尋,解開多重迷鎖時雖然困難無比,但是你一旦尋覓到正確的途徑,便會投入其中不能自拔,造成薛笛多重心迷的原由當然需要你自己來探尋。”
聶星辰道:“我該如何探尋?我連薛笛的麵都沒有見過。”
“你很快就會見到了。”
聶星辰道:“萬一我沒有解開會如何?”
“沒有按照規定時間解開的話,我就會出動,薛笛是死是活就是個未知數了。”
聶星辰道:“可是……”
“你放心,會有人幫你的,況且你已解開了三個人了,應該對自己的‘索心本領’有充分自信才是。”
聶星辰咬牙道:“在此次對話結束前,我想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
沒有聲音回應,但是聶星辰能感覺到對方在等他的問題。
聶星辰問道:“我很想問‘神通廣大’的你心機算盡,目的不止擾亂‘江湖’這麽簡單吧?”
沒有聲音回應,他是沒有預料到聶星辰會問出這個問題,還是有顧慮了?
他也會有所顧慮?
“‘江湖’才多大一點?難道你們‘江湖人’一輩子都逃不開狹窄思想的束縛?你心思細密,希望能夠參透這一點。”
聶星辰握緊了拳頭,他的判斷沒錯,這個青衣人確實不簡單。
此後再無聲音傳來。
聶星辰起身,推開了窗戶,剛好一道陽光迎麵而來,照得他分外精神,可他的肚子卻開始叫了起來。
聶星辰打開了盜金光的房間,盜金光卻還在沉睡,聶星辰搖醒了他,問:“你不應該是嗜睡的人?”
盜金光打著哈欠,用手抹著滿臉的汗水,神智兀自不清楚,他道:“我剛剛在做夢。”
聶星辰道:“什麽夢?”
盜金光盤膝坐著,道:“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夢裏麵黑黑的,腳下似乎還有水,一個女人的聲音總繞在我的耳邊,我仔細聽她說話,可是聽了半天都沒有把一句話聽清楚。”
聶星辰道:“那個女人的聲音你有沒有印象?”
盜金光搖著頭,道:“我從沒有聽過她的聲音,不過很好聽,非常的好聽。”他形容那個女人聲音的時候就好像在回味美食一般,他的嘴唇已濕潤。
聶星辰道:“你說沒把一句話聽清楚,那麽你聽到了什麽?”
盜金光道:“她說‘塵世多煩擾,夢裏自清高,唯有……’”他努力記憶,可是終究沒有記起來。
聶星辰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你肚子不餓?”
盜金光吞了口唾沫,點著頭,道:“我才想起來餓了。”
聶星辰微微笑道:“此刻樓下已滿客了,我們把飯菜叫上來吃。”
忽然,有敲門聲傳來,聶星辰打開,隻見小二已把滿滿的一桌飯菜送了上來。
小二擦著汗道:“二位客官慢慢享用。”
聶星辰與盜金光一怔,聶星辰道:“是何人為我們定做的菜品?”
小二擦了擦下巴的汗水,眨巴了一下眼睛,搖著頭道:“小的……也不知道,隻知道這是為二位特別做的。”他的聲音有些微弱,夾帶著咳嗽聲。
小二退出門去。聶星辰還在體會著小二的細微表情,盜金光卻沒有多想,開始大塊朵頤。這菜品沒有什麽特別,都是招牌菜色。聶星辰謹慎心理隨著饑餓終於放下,他在舀湯的時候卻嗅到了一股味道,這一大碗濃稠的湯裏除了本身的雞肉與鬆茸的濃香味、枸杞與生薑的清香味之外,還留下了一種味道——淡淡的香氣,這種香氣很特別,近似木槿花的味道。
聶星辰聳了聳鼻尖,他用湯勺仔細尋覓,果然在一片鬆茸的背部發現了一小朵粉紫色的花瓣,聶星辰笑道:“你有沒有察覺到這湯裏的香氣似曾相識?”
盜金光道:“這可不是我娘做的味道,莫非是你師父做過的?”
聶星辰搖頭笑道:“我是指的裏麵的花香味,你沒發現這花香與某個人身上的氣味很相似?”
盜金光搖著頭,道:“我又沒有長著狗鼻子,當然聞不出來。”
聶星辰也不生氣,笑道:“好好地把湯喝光了,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盜金光不問原由地喝著湯。
聶星辰也喝,這雖然不是世上最美味的湯,卻是最讓他暖心的湯。
二人吃飽喝足了,盜金光吐著大氣道:“你似乎知道這湯裏的玄機。”
聶星辰笑道:“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盜金光眨了眨眼睛,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聶星辰帶著走了。